许灵望正从大厅之中和他撞了个照面。
“秦长老。”许灵望看着那摇着江山扇的男人,眼神在其扇子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带上了一抹和善的笑容。那把扇子看上去只是一柄普通的纸扇,但是每扇动一下,周围的灵力便似躲闪不及一般向四面八方惊恐地扑开。
“许长老。”秦亮信笑了笑,眼神亦在其身后的黑色人影上停顿了半晌。“许长老好大本事,又收入了一位得力干将。”
男人站在许灵望的身后,浑身被一件漆黑的斗篷遮掩,颇有几分像是黑师,但其周身的气息,却和黑师毫无相同之处。不,确切来说他周身根本没有气息。这个男人仿佛死绝了一般,石头似的,连半点生息也无。
许灵望微微笑道:“谬赞。虽说实力不错,却是个傀儡,少不了要指挥一番,这究竟是助力还是累赘,还待时日揣摩。”
秦亮信向许灵望拱了拱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与那黑色人影擦身而过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男人的确毫无生息。哪怕他提起了所有的灵力去查探,却只感到一道铜墙铁壁。就好似那人当真是一具金属壳子。
秦亮信皱了皱眉,随后又挂上了微笑,摇起了江山扇。他在思考先前所得到的消息。每个天人宫长老都有自身的势力,秦亮信并无派系,而这种特殊的中立却也成了一种派系。坐到这个位子,秦亮信的实力从来不被小瞧。他有足够广阔的人脉和势力为他卖命。甚至于他所得到消息要比一些有派系的长老都更早些。
鬼界和下界之间虽然时常通信,每逢七月十五,又有鬼门大开,但要说这两界之间联手,却着实不大可信——只因实力差距过大。
下界的普通人类虽然在数量上占据绝大的优势,然而在能力上却是远远不及。要说和鬼族更相像的,还是天人。他们寻找下界作为助力,实在令人禁不住生疑。普通人能干什么?秦亮信存着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疑惑,对那消息也不置可否。他更关心的是那个紧跟许灵望的黑色人影。
当初上仙莫离被封入岩浆之中,众人已料晓此人恐怕永无翻身之日。他的使命既已完成,便也没有更多的用处了。倒也不是没人打他的主意。好歹这男人身怀十殿阎罗的本命灵牌,自身也曾是将上界闹得天翻地覆的人物,本事是相当大的。但在这等丧失了神智的情况下,再想去降服这样一个已经成了怪物的家伙,恐怕到底会得不偿失。现在天人宫中内斗正是关头,谁也不想冒险损了自己的力量。而这个男人——莫离,毁了也罢。好歹是除了个祸患。
谁也没料到在这当口上,许灵望竟然会冒险将这个男人弄出来。一个失手,拥有十殿阎罗的莫离,很可能会毁了整个天人宫。虽然众人垂涎其力量,却也不敢确信自己能掌控得了局面。连那执掌天人宫的大长老也不能。唯有许灵望——唯有他先斩后奏,将这尊怪物起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这个老头子使了什么手段控制住了莫离。
然而当得知莫离已经丧失了大半神智不过是个傀儡之后,众人又微微松了口气。许灵望带着他几乎不离身。许是这老头时日过得久了,也开始不安心了吧,非得找个护身替死的。林碧峰那头是这么想的,作为从来没被人看透过的秦亮信,是不是这么想的就未可知了。只有许灵望自己知道,这也是无奈。莫离虽然成了傀儡,却并不十分听话。因为许灵望的一句话,他强行跟随他,似乎一直要到他给出了交代才算完。莫离被唤起之后,并未立刻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十殿阎罗的本命灵牌过于强势,连许灵望都摸不准莫离究竟能不能控制住这般霸道的力量。这样一尊不知是该供着还是该使唤的佛亍行在身后,许灵望也不觉得好受到哪里去。
只是——有这样一个盲目跟从的助力,到底是获益极大的。
莫离将鬼界的消息传达到天人宫之后,天人宫的长老席已在短短几日之内聚首多次。莫离拼着自己的灵魂换得十殿阎罗的本命灵牌才带上界来的消息,确然在天人宫掀起了一阵风暴。然而随着这次数的增多,两相针对也渐渐频繁了。许灵望恳请发动天人下鬼界探查,做齐准备以备鬼界奇攻,而以林碧峰为首的几人却多般反对。许灵望没有就此罢手。他启动了自己的人马。其他长老也并未坐看许灵望行动,搬出了堂皇的理由阻拦。相较之下,拥有三位长老举荐的林碧峰,倒似乎在长老之中风头最是强劲,如果没有强大的援助,许灵望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已被其折腾得快散了架。而这坐山观虎斗的,并非只有秦亮信一人。位于左一的长老原楷嫣乃是十位长老之中唯一的女性。这位女性长老和右一的祁天长老一般,鲜少发话。哪怕是在这般局势紧张的时刻,也甚少发表自己的见解。
在莫离所带来的震动中,原楷嫣几乎像是与争斗隔离的方外之人。哪怕是在看到许灵望违规冒险将莫离起用之时。许灵望此举几乎令他成了众人的靶子,但十长老之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三位长老对此却并不发话,林碧峰等人无支援可寻,不知为何竟然齐齐息声了。
许灵望何尝不知道这么做的风险。一旦鬼界当真发生什么事,鬼族最大的目标必然在身怀十殿阎罗本命灵牌的莫离身上。十殿阎罗的本命灵牌对鬼族可算是顶级的宝物和美味。此时起出莫离,无异于给给自己找了个偌大的靶子。许灵望为何这么做,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秦亮信踏出天人宫,越走越远,右手摇着江山扇,左手微微松开了五指。捏在掌心的纸鹤一振双翅,微光挣脱了他的手指,扩散开来,化作无数只翩飞的荧蝶,四散开去。秦亮信散尽了荧蝶,微微偏侧着头,嘴角带上了一个弧度:“原长老。”
不知何时站在秦亮信身后的一个看来年纪不小的女人,看着秦亮信微微点头道:“秦长老。”原楷嫣向前一步,不远不近地站在秦亮信的左后侧,开口道:“秦长老的信通,向来是最野旷的,不知秦长老对近日之事,如何作想?”
秦亮信的眼光一闪,不知在想什么,带着一抹微笑道:“秦某手段比之原长老自是远远不及,秦某见识短浅,近日之事,自然也只能静观其变。谈何想法。”
原楷嫣并没有就此罢休。她依旧不咸不淡地道:“愚妇也算是有些手法,倒是能确信那上仙莫离所言非虚。以众位长老的手段,约摸也是知晓的。”
秦亮信转过身来,看着那头发灰白,然而面目却并不显苍老的女人。他收起手掌里的江山扇,心里隐约有了定数:“原长老,可是想要为这三界苍生有所作为?”
原楷嫣并不正面答话,她只是摊开了手掌。手掌里躺着一只秦亮信方才散开消失的完整荧蝶。秦亮信的双眼一眯,脸上的笑容有些消散。原楷嫣看着他,一双毫无悲天悯人之气的无波澜的双眸平淡地直视着秦亮信:“秦长老倒似乎有这想法。”
秦亮信有些僵硬的脸色缓了过来,重新挂上微笑,似乎毫不在意自己那从未被人截住过的荧蝶被擒去截获了消息。他重新抖开了折扇道:“秦某所关心的不过是这上界这天人宫站得稳固与否,若是鬼界当真醒了几个劳什子的鬼王,恐怕下界也将天翻地覆,有了莫离这个引子,鬼界上界并不困难。自然,我们封了各道天梯也不费多少力气,不过上界……当真愿意抛掷下二界之辖权不顾么?我这东片区天人宫同意,其他几个片区若是知晓这个消息又当如何?当初上仙莫离经三界五行天仙通道,裹挟巨量鬼气而来,各个片区可都是知晓的。”
秦亮信顿了顿,笑着停了手里扇子的摇动,眼神中闪过一丝诡谲:“秦某在天人宫能混上个职位,还是靠了原长老的助力,原长老既然意图稳固掌权,秦某出力自然不在话下。”
原楷嫣没有立刻说什么,她深深看了秦亮信一眼,随后道:“秦长老登位,并不是愚妇的功劳。”说罢,她转身离开,竟然也没有给个下文。只是她和秦亮信心里,都已明白了些什么。
阴沉的天色自打那一日之后便没有再透出过太阳。这在龙谷是不常见的。龙玳小心翼翼地盘旋在龙谷的外围。连日来,他就在这附近这么转悠。和他同样常驻山尖的还有一个人。当日那场震动了整个龙谷的全劫,据说连在方圆万里开外的城都感到了震动、看到了天光,龙玳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在那种威力的天劫下幸存下来并且执意看守在山顶上的。
龙夏最后还是没能拖出叶未双。这个认知似乎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他变得越发沉默了。龙夏前前后后加起来,所有在全劫里捱的伤害,足够他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就算他是一条已经成年的金龙,在那般的狂轰滥炸之下,加上他的毫不抵抗,大大小小的伤势够龙夏喝一壶。而最后那道诡异的红色的雷电引来的火,却给龙夏带来了最大的伤害。火焰几乎烧熔了他身上百分之四十的鳞片,焦黑的皮肉愈合得异常缓慢。这样的伤痛在龙夏一生之中都没有碰上过。
连他都没能幸免的火,被包裹在其内的叶未双,要如何生还?
龙夏的双眼漠然地平时着前方,看着那远处的地平线。似乎这个天地之间竟然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了。
龙玳就在他的身后,而龙夏却没有反应。在他被长老强行拉离火焰之后,他再也没能看到叶未双。直到那场令人惊骇的大火渐渐偃旗息鼓,龙夏也没有立刻疗伤。他甚至没有合眼。
龙谷之中,那圈环形的山脉里,以西山濉池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茧,这个古怪的红茧是那场大火之后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濉池被全部烧干了,周围寸草不生。鸾鸟和饕餮在最后的关头分向了两头。鸾鸟在火焰爆起的瞬间冲脱了雷光如同两架战斗机般远离了火焰的追杀,而饕餮却在那雷霆之势之间闪身钻进了叶未双的识海。已经离体的饕餮本有了离开主人也能生存的条件,却在那瞬间依旧回归了主人的身体。这让龙夏在那一刻几乎恨不得能和饕餮替换。
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了那个红色的巨茧里。龙夏在火势渐弱的期间不断责备自己,也在不断责备叶未双。他告诉过他不要再用炼火之法,他告诉过他的……他应该将叶未双的那门功法废掉,那样这事就不会发生……叶未双必然在最后关头用了涅磐阵。
龙夏几乎疯了。他教了这条小龙一个月,用自己的龙息温养。他把自己所有的乐声学习的精粹都灌输给了那条小龙,他几乎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孩子……那场大火熄灭之后,龙夏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和叶未双相处的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的一点一滴开始极其鲜明地浮现在他的面前。龙夏的前半辈子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鲜明地存活于他的脑海里。就仿佛其他人都是黑白的默片,只有叶未双是彩色明丽的。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幺弟?是因为他学了自己的乐?是因为他是个混血却走到了这一步?……
什么都好。龙夏只知道自己在最后的关头没有把叶未双从那灾祸的中央拉出来。他没能把他救出来,无论他曾经多少次在心内自诩血统的高贵和强大。
龙玳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龙夏有些茫然的神情。这在他从前的大哥脸上是看不到的。龙玳的心里很难受。不止是因为那个很可能已经殒命的叶未双。他和叶未双毕竟只相处了半个月,而龙夏却是从他出生开始,就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大哥。他没有看到过那么失态的龙夏。在长老将龙夏拉开那场大火的时候,龙夏的双眼通红,简直像是入了魔。他金色的身躯覆盖了大片的血糊和焦黑,却像一头牛一般向前猛冲,连睚眦长老都是被其险些甩脱。失去叶未双对龙夏竟然造成了这么大的打击。上界的天人一向薄情,龙族却并非如此。龙族对小辈及其爱护,而待其成年,便撒手不管。全心全意养护着叶未双的龙夏,在失去这条幼龙之后,竟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龙玳看了一眼山谷里那个被众长老明令禁止接近的巨大血红色茧。那个茧仿佛血肉形成,隐约能看到其间的经脉和血管。隐约透明的茧膜里隐隐措错有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龙玳分外不想要承认这个庞大的肉球就是自己那钟灵毓秀的幺弟,然而长老们的一致沉默却给了龙玳相当坏的预感。
在那场全劫过去之后,龙族的所有长老聚了头。这场全劫给了他们更多的对全劫的认识。虽说叶未双本体特殊,但这并不十分要紧。因为现存在龙谷还有一个十分大的问题——族人数量。
龙夏这一辈子孙的数目相当稀少。事实上这种子嗣的减少在他们上一辈便有了端倪。龙族向来不同外族联姻,因为血统越是纯净,其能力越是强大。这一来血统的纯净便必须依靠兄弟姊妹之间的姻亲关系来维持。然而近几代之间,龙族出生的女性却极少。自然,上一辈的还有生育能力,只是龙族每一任掌权的长老必然选取九子,这九子自各自兄弟之间挑选。当初龙烟犯下大罪,被囚入九寒冰川,其嘲风之位便由另一嘲风担任。现当今龙夏等人脱颖而出,其他一些未能上位的,便只能作为寻常族人,维守龙谷。在龙夏这一代,选出的九子之中竟然只有一名女性——狻猊龙溯。最末的螭吻龙疋,年纪尚弱,虽看不出什么本事,但这一辈仅龙疋一条螭吻,其螭吻之位也自当落在了他身上。
龙族子嗣的减少,让龙族长老终于开始暗下思考起一个问题,一个当初龙烟犯下,却被激怒的长老们齐齐严惩的罪孽。龙族长老们心中已然有过考量,只是当这第一个人真的出来了,却又无法原谅其玷污龙族的高贵血统,在龙族的历史上,凡是与外族联姻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龙烟至今只被囚禁在九寒冰川,倒似乎是宽待了。
龙烟虽然被送入了囚牢,长老们对此问题却想得更多了。只是没有人提出——一直到叶未双来到这里。以往与外族联姻的龙族几乎没有子嗣。哪怕有了子嗣,因为力量的不均,不是畸形便是早夭,没有一个成功完整地活到成年的。在龙族的历史上,叶未双是唯一一个最接近成年的混血。但哪怕是这样,依旧是衍生出了些许流有龙血的亚龙种,这些亚龙种比之第一代混血存活率倒是大上许多,只是龙族已然不承认其为龙族。
如今龙族的境况,却到了长老们不得不将这个问题放到明面上来说的地步了。当初叶未双没有直接被灭杀或是赶出龙谷,很难说长老不是因为这个目的。他们想要观察这个最接近龙族的混血的第一代,究竟有多大的能力,能够走到多远。而叶未双的表现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估。他的天分补足了其肉体强度上的缺陷,至今为止没有一个龙族能在破壳十八载就走到这个地步。
有史以来,龙烟是第一个“制造”出这样的后代的龙族。
如果所有的一代混血都能够有这样的天资,那么龙族的子嗣数目自然当有所增加。就在长老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有所隐微企盼之时,叶未双的全劫又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打击。龙族的一代混血能长到这个阶段的仅仅只有叶未双一人,而全劫在千万年里也就罕见的一两回,叶未双却碰上了。如果这是一种定律,岂非所有的一代混血都将遭到全劫的考验?
在席的长老没有一个脸色是好看的。
圣诞番外之玩坏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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