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非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以阁下的手段要查一个人怕是很容易。”言下之意就是,你要做什么怎么做关我屁事!
闻言,男人又是一笑。
徐非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笑容是如此的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徐非的记忆力一向惊人,若是见过的人一般都会有些印象,更何况,还是一个长相如此出色的男子,没道理忘得这么彻底。
但他并没有多少时间来深究,因为对方突然放开了他,只轻声说了一句,“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徐非。”
徐非勾一勾唇,浅灰色的瞳直直的看过去,“我很期待。”
他说完不等男人有任何反应,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依旧站着刚刚那群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徐非走到拐角处,下意识的看了刚刚的房间一眼,那个男人正慵懒的倚在门框上,朝他挥手微笑。
徐非回他一记冷笑,头也不回的离开。
从八楼下来,到酒店大堂时,门口的闹剧已经结束了。
酒店经理小跑过来,对他又是哈腰又是道歉的,“不好意思,徐先生,您所在的房间整层被人包下了,对此我们深感抱歉,我已经安排了位于5楼的房间给您,虽然及不上您原先的那一间,但我已经让人重新布置过,希望您能满意。”
现在这个世道,谁有钱就能气粗。
徐非没跟他计较,只是留下了自己的号码,交待他,“如果有个年轻人来找我,让他打这个号码。”
经理忙双手接过了,又说要退徐非的房费。
徐非摆摆手,提着行李出了酒店大门。
他还得在江城呆几天,这期间,他不想再遇见刚才那个男人了。
出于对同类的直觉,徐非觉得这样的人还是不惹为妙。
徐非另外找了一家酒店,离原先的酒店隔了两条街。
叶梓比他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直到第四天,徐非才接到他的电话。
对方是用公共电话打过来的,像叶梓这种连学费都成问题的人,用得起手机也不太现实,叶梓在电话里说,想请徐非吃顿便饭,感谢他那天的出手相救。
说出手相救实在有点勉强。
徐非并没有当面帮他叮斥那些混混,所以叶梓这话说得漏洞百出,足以见其不良的居心。
但,徐非还是答应了。
这就是他停留在江城的原因。
两人约好在叶梓学校附近的一家面馆见面。
叶梓对徐非的身份只字不提,徐非也不解释,这样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终于顺利的见了面。
徐非到面馆的时候,叶梓已经到了,正等在面馆的门口,低着头想事情。
他脸上的伤似乎好了许多,肿起来的那只眼睛也消了不少,徐非站在马路对面,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穿过马路缓慢悠然的走了过来。
叶梓在他快要走近的时候抬起头来,看见徐非一身清爽的行头,眼底的神色愈发的深沉。
徐非假装没看见,富家公子的冷淡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反感,也不会让人想着好亲近,叶梓在他这样的态度下有些拘谨的开口,“我们进去吧。”
徐非淡淡的点点头,随着叶梓进了店里。
店面不大,收拾得却很整齐,微胖的老板娘拿着抹布在两人面前的桌了上擦了一圈,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朴实,“小叶,带朋友来啊?”
叶梓点了点头,转过头来问徐非,“徐先生,这里你吃得习惯吗?”
徐非嗯了一声,“既然是你请客,那我就客随主便了。”
叶梓见他这么好说话,紧张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了些,对一旁的老板娘说,“于姨,麻烦来一碗牛肉面和一碗素面。”
胖胖的老板娘答应着,“好嘞!”然后飘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两碗面就上了桌。
叶梓将有牛肉的那一碗推到徐非面前,“徐先生你尝尝,这里的面是江城最好吃的。”说着又从筷蒌里拿了一双筷子出来,仔细的用纸巾擦过后才递给徐非。
这些事叶梓做得很顺手也很仔细,徐非看着他,突然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去更好的学校念大学?”
闻言,叶梓的手一顿,一副惊疑未定的样子,“你……你什么意思?”
徐非一手撑在桌面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我跟你们学校的校长是旧识,无意中听他提起你,我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若好好培养,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
叶梓愣了一会儿,才说,“不用了,我觉得现在的学校就挺好的。”
“是吗?”徐非似乎并不在意,然后拿了筷子低头吃面。
入口的面条筋道极好,味道也非常鲜美,比那些大酒店做出来的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徐非不由感慨,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么有人情味儿的食物了?
04.细水长流
叶梓还想说话,但见徐非专心吃面的侧脸,又闭上了嘴巴。
见徐非碗里的面条快吃完了,叶梓便站起身,走到柜台前付钱,徐非看着他从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十元纸币,抽了一张出来给胖老板娘,老板娘在笑,虽然有点距离,但徐非还是听到了老板娘的声音,“难得见你带朋友来。”
叶梓笑了笑,将找回来的零钱叠整齐,与其他的放在一起,又收回了裤袋里,“嗯。”
徐非的指尖捉着两根筷子,眼眸中似有点点波光,凑近了看,又是一片冷清。
叶梓走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徐非低头的侧脸。
他长得十分好看,叶梓第一次看见他的照片时就知道了,但直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有了一些切实的体会。
早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染亮了这一方小小的饭桌,衣着随意大方的年轻男子坐在木头制成的板凳上,阳光从身后射过来,晕染了整个匀称修长的身体,他就在这一片光前面,安静的冷然的沉思。
叶梓抿了抿唇,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这时候,徐非抬头看见了他,微微勾了勾唇,“怎么了?”
叶梓连忙摇头,耳后泛起可疑的红晕,“徐先生你吃饱了吗?”
“谢谢你的早餐,很美味。”徐非说,抬头时露出一截曲线优美的颈子,像上好的羊脂玉,透明得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叶梓慌忙的移开视线,一颗心怦怦的跳起来。
徐非将他脸上的神情看在眼里,唇畔的笑容愈发迷人生动。
等到叶梓重新坐下后,徐非继续道,“我明天就要离开江城了。”
闻言,叶梓一怔,眼底不知是什么情绪,张了张嘴,才发了声音,“这么快?”
“我已经在江城呆了一个星期左右,该走了。”徐非说话的时候看着他,叶梓能从他浅灰色的瞳孔中能看到一脸惊愕的自己,然后他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道,“你刚刚说的话算数吗?”
徐非点点头,“当然算数。”
叶梓吞了吞口水,“你说要培养我,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你觉得,你身上有什么是我想要的?”徐非看着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嘲讽,细看又只是纯粹的笑意。
叶梓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最擅长的就是察颜观色,眼前的徐非却让他看不清楚。
说他冷漠,笑容却如此温柔。
说他温和,语言却又如此的锋利。
叶梓开始觉得,自己将徐非当成进入徐家的突破口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这个人看上去是如此的敏锐和聪明,怎么都不会被人当傻子利用而不自知吧?
叶梓回过神来,不确定的说,“我不知道。”
徐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笑容,“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就要懂得抓住每一个机会,否则,你永远无法成功,我相信,你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叶梓的身体猛地一颤,电光石火间,突然产生了一种徐非知道他的一切的错觉,看向徐非时,对方已经转过头去,唯有嘴角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去,堪比窗外温暖柔和的阳光。
叶梓渐渐放松了身体,暗笑自己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
毕竟,他遇见徐非只是偶然,对方堂堂一个财团的大少爷,有必要专门跑到江城这个小地方来算计他吗?
这样想着,叶梓彻底放下心来,“那我明天是不是要跟你一起离开这里?”
徐非一手抚着下巴,过了一会儿道,“不用,你可以把江城的一切整理一下,我回去后会帮你特色学校,你现在读的专业是什么?”
“经济管理。”
果然如此。
徐非暗笑在心,嘴上说道,“我知道了。”
两人在面馆又坐了些时候,才起身离开。
徐非将叶梓送到居住的楼下,这楼从外观看上去已经很旧,大概有四五十年的楼龄了,站在楼下往上看,整个外墙都是黑乎乎的,叶梓见徐非打量着自己住的房子,心里不禁一阵涩然,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站在跟这个男人相同的水平线上,然后……
然后干什么呢?
叶梓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想被徐非看不起,虽然对方从始自终就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徐非最后跟叶梓又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
叶梓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然后才转身上楼。
徐非走到大马路上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了酒店。
既然叶梓那边已经搞定了,他也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当天下午,徐非坐上了回安宁市的火车。
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
徐园里一片灯火,从远处看,像半山腰上点亮的半空星尘,异常的美丽。
出租车停在雕花大门前,徐非推门下车,看见徐岚站在开满鲜花的园子前面,他低着头,正在把玩一朵伸出园子的月季花,院子里明亮的灯光尽数洒在他身上,将他寂寞的影子拉得老长。
出租车发动的声音惊动了他。
他转过头朝大门口望来,看见徐非时,一脸的欣喜,“大哥,你回来啦!”
徐非淡淡的点一点头,抬腿走了进去。
徐岚迎上来想要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徐非稍稍避了避,声音淡然得听不出情绪,“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刚吃了晚饭,所以出来走了走。”徐岚有些低落的说。
徐非低头看了他一眼,这个在徐家一直用低眉顺目的姿态活着的人,真正是个天生演戏的高手,举手投足间,便能将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和丑陋的自己掩藏起来,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自己最想要的姿式——温柔、顺从、与世无争。
“现在乍暖还寒,小心着凉。”
闻言,徐岚低落的情绪立刻明快起来,“嗯!谢谢大哥,我会注意的。”
徐非不置可否。
徐岚喜欢演戏,那么,他就陪他演到底。
看看最后,是徐岚摘了他的颈上人头还是他要了徐岚的命。
吞枪之痛仅用死来还未免太过容易。
他要徐岚像条狗一样的活着,生不如死、苟延残喘。
徐非回家,最高兴的当属傅兰心。
听说徐非还没吃晚饭,连忙让厨房重新做了新鲜的饭菜,徐非吃饭的时候,她就一直坐在旁边说话。
徐非静静的听着,偶尔说上两句。
徐显成据说今晚有个酒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徐非听了没有说话。
只怕酒会是假,偷吃是真。
怎么说徐显成今年也才四十出头,这个年纪正是一个男人最辉煌的时候。
修养、阅历和财富让他们为大多数年轻女子所喜爱,后来出现了一个非常形象的词来形容这样的男人——大叔。
傅兰心对于徐显成的出轨是明白的。
不过她终究是个女人,没有别的女人身上的那些洒脱和敢爱敢恨,所以这些年来,无论徐显成接回了一个徐岚还是在外面又招惹了多少女人,她都不闻不问,说不在乎也好,委屈求全也罢,亦或者,仅仅是累了。
婚姻需要信任和忠诚来维持。
傅兰心的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悲剧。
徐显成接近零晨的时候才回来。
徐非从二楼的阳台看下去,正好看见徐显成的车停在大门外面,一个长相妖娆的女人率先下了车,随后下来的才是徐显成。
两人在徐园的门外颇为热烈的亲吻了一番,然后徐显成在那女人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对方娇笑连连。
徐非淡淡的看着,不一会儿,楼下传来了开门声。
徐显成开了玄关处的小灯,低头看了看衬衣领口,没发现有口红印子后才放心的跨进门来,换上了室内拖鞋。
“爸。”
安静的夜被这把突然而至的声音打碎。
徐显成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在旋转楼梯上看见了徐非的身影。
他的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泛着灼人的光华,像是要把徐显成洞穿。
徐显成勉强的笑了笑,“是阿非啊,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有事想跟你谈谈。”徐非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开口的声音依旧淡然而平静,又带着一股绝对的服从感。
徐显成一愣,“很重要的事吗?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现在就谈。”徐非说,语气不容拒绝。
身为徐家的家主,徐显成是不容许别人反驳的,但是徐非的脸上有种让他心惊的坚决和坦率,倒让他踌躇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个好字。
“那我在书房等你。”徐非说完,转身上了楼。
徐家的书房占据了整个四楼。
里面有半屋子的书,并不是徐显成有多喜欢书,因为那些书大半是徐非的,徐非看的书比较杂,什么都有。
除了书之外,便是一张宽大的书桌和靠窗的一组真皮沙发,沙发前放着一张实木方桌,徐非将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徐显成拿起来将文件看了一遍,皱眉问道,“这个叶梓跟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
徐显成将文件放回桌上,“你要我资助这个人?”
“是培养。”徐非轻声道,“再过一年,他就可以进入大学实习阶段,毕业后可以直接留在阳升,阳升的发展需要新鲜血液,而且,我更看重他的能力。”
“我怎么知道这个人值不值得我这样做?”徐显成的态度依旧强硬。
徐非并不着急,只是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的徐显成,“如果你今天不这样做,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他说得煞有介事,倒让徐显成一愣,对上徐非浅灰色的双眸,那只‘我为什么要后悔’却始终问不出口。
徐显成在心底喂叹一声,这个儿子变得越来越内敛,越来越让人猜不透心思。
“爸,你敢赌吗?”徐非见他不说话,问了一句。
徐显成回过神来,看着桌上的文件中叶梓的照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阳升总有一天要传到你手里,你身边有个能信任的人到时候我也能放心。”
闻言,徐非只是淡淡一笑。
接下来,两人并无再多交谈,徐非将文件收起,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徐显成突然叫住了他。
徐非低下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徐显成觉得自己的气势一下子就锐减不少,连说话都没什么底气,“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更何况,父亲在外面偷吃,被儿子撞破了,多少有些不体面。
徐非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的说道,“父亲最好还是收敛一点,毕竟,董事会不需要一个私生活泛滥的领导者,因为这样的人处起事来有太多障碍和人情要讲,这并不利于集团的发展,而且,这样的人也不会轻易得到股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