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何慕没有听懂。

郁剑冷眼看了他一眼。从叶未双之前断断续续的酒后叙述和臧清口中了解了始末的他，自然知道一开始是他和魏云将叶未双带进“夜色”的，他对这个家伙的脸色自然不好看，口气里不觉带了点没好气：“自从你们带他去‘夜色’的那一天。”

“出事了？”臧清皱着眉盯着他看。这家伙烂醉如泥了一整天，几乎什么也不知道。仅仅知道叶未双和莫离之间闹别扭，就和一般情人那样。直到发现这两个家伙之间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这才觉得有些状况了。

“对不起，麻烦你去替我们倒点饮料来。”周小维肩上的乌鸦第一次对叶未双的徒弟——孔英开口。孔英受宠若惊地看着这个团里唯一的女子，连忙点头。他心里也明白这些人是要让他回避了，虽然好奇得很，但出于对师父的恭敬，他还是立刻跑了出去。

郁剑缓缓地、平静地将叶未双和莫离之间的矛盾说了出来。并非他是个不牢靠的人。但是面对着无极营，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第一次感到暖和的团队，在叶未双没有要求他保持过秘密的状况下，他无法保持沉默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也许告诉他们才是对叶未双最好的选择。

无极营的人，连同周小维，一时之间都忘记了看叶未双的比赛，目瞪口呆地转过来瞪着郁剑。

“我靠，不是吧，莫离难道这么倒霉居然在泡妞的时候被抓包？”臧清愕然地说道。

“重点不在这里拜托！”魏云猛地用手肘顶了他的腹部一下，“也就是说小叶打算这一场大赛一完就和莫离分道扬镳？”

“不是我说啊……小叶这也太不地道了，莫离也就去喝个酒……”何慕喃喃道。

尽管之前仅是隐隐有感觉，但并没有确定，如今却听到他们两人确切关系的周小维，虽然震惊，却也只是惊讶了一小会儿，随即心头涌起了一股失落。她沉默了一会儿，肩头的乌鸦缓缓说道：“如果我是小叶……我会把莫离毒死。”

众人顿时愕然地瞪住了她。站在她身边的几个大男人忍不住不易察觉地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

“如果……如果我的……我的爱人敢碰一下其他的女人……”周小维满脸发白地几乎是喘息着断断续续地从口中说道。乌鸦拍打着翅膀似乎想要申请代替她说话的权利。但是刚才的那一句阴森森的口气实在瘆人。

尽管众人已经默认了叶未双和莫离的关系，但如今他们之间竟然闹到这个地步，摊开来讲又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了。

“可是……莫离恐怕也没有那个意思吧……”何慕说道，“小叶也太小题大作了。是男人，偶尔去喝个酒，在那种地方碰到搭讪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我和魏大哥就经常碰到……小叶的肚量也太小了……”

魏云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有几分赞同，他转向郁剑问道：“莫离该不会是真有心出——”“出轨”两个字放在他口里想要吐出却怎么都觉着别扭，于是魏云的话只好断了。

郁剑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在这里，恐怕就只有他和周小维支持叶未双。臧清叹了口气，有些古怪的音调说道：“男人之间的事情……真不好说啊……唉，真不好说……”郁剑一把剑钉在了他脚掌旁边。臧清立刻不敢开口了。

“不管怎么说，就算莫离有心……也要把他追回来，小叶的状况之前聊天的时候大家也知道，如果没有莫离，他怎么一个人生活下去啊？他还未成年呢。大家回头都去劝劝莫离和小叶。我看别等了，这场下来就该让他们好好见面谈谈了。”魏云说道。

何慕紧接着说：“我们插手恐怕不太好吧……小叶如果没有那个心思，要他们俩呆在一起……”

“总比今后他没人看护好吧？现在他的发掘潜力这么大，涉世又不深，止不定就连普通人都能把他骗去，更别说这个世界的人。”魏云以成年人的口吻说道。

郁剑忽然就想起了浴室里的歌声。他的神情恍惚了一下，隐隐有些不安。

何慕又犹犹豫豫地嘟哝了几声，魏云辩驳了几句，大家便不说话了，暗定了比赛一完，就是扛也要把叶未双扛去找莫离。

郁剑看向了场内，这个时候，叶未双已经在他们不知觉的时候左右支拙，险象环生了。唐银坚持不懈地攻击着他的左腿，不时扫到的刀锋虽然有灵力覆盖不会受到什么表面上的伤害，却给了他一种持续的疲劳消耗。而唐银那几乎无可攻破的缝隙攻击让叶未双第一次感到难以下手。就算是面对姬灵茭，他也能找到机会加以反击，但是在面对唐银，这个身经百战的军人之时，他却发现，自己的那些手段身法在看多了战斗吸收了大量经验化为己用的唐银身上，根本是简陋的锅碗瓢盆。相比他那金钟般的简单有力的攻击技巧，他的技巧除了快，实在漏洞百出。

郁剑说不出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是怎样一种不安，他紧皱着眉盯着叶未双，忽然之间抬起了头。他的双眼一瞬间凌厉了起来。站在他们对面的人群中，有一个青年的双神，透过镜片一直投在叶未双身上，把他的一举一动纳入眼下。郁剑的双眼缓缓地眯了起来。他认识这个青年，恐怕比自己还要大一些，看上去像个大学生的模样。他依稀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张可——凡——

对面的青年用手指托了托眼镜，忽然抬起了头来，然而在他将眼神扑回去捕捉注意自己的那个人时，却发现那个气息老早不在了。他并没有发现有谁在注意自己。他眯着眼环顾了一圈四周，接着发现对面那个长发长剑的青年将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另一个方向。他顺着他的眼睛看了过去。在那个青年看不见的角度，一个银发的男人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下。火热又阴冷的双眼闪烁着微微的红芒，紧盯着猎物似的看着赛场中央的少年——那个连成年都没有达到的令人吃惊的黑马——叶未双。

张可凡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隐秘的微笑，再度看向了叶未双，嘴唇不易察觉地蠕动着：“右臂肱二头肌强度：40。股二头肌强度：34。左腿股四头肌强度：138。长收肌强度：129……”在他黑发蔓延之下，一只黑色的小型耳卖紧贴在他脸颊一侧，被黑发所遮掩。

叶未双感到自己的力气在逐渐流失。并不是灵力消耗的关系。近身战所消耗的灵力并不多，然而体力却有些跟不上了。而唐银，竟然没有丝毫疲相。

叶未双的眼神微微一暗。不能再这么下去。继续下去他会丧失自己的优势。唐银是个蜘蛛型的对手，他善于铺网，同姬灵茭的直线攻击不同，他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一张大网的筹备。

叶未双内视着看了看沉在识海里一动不动的小金龙。被姬灵茭的鬼气所腐蚀之后，它一直萎靡在那里，似乎受了极重的伤。这对叶未双来说无疑是一项极大的实力损耗。而目前他随身的最大杀手锏——那柄暗红色的枪……也无法使用，浑身的符咒都在昨天消耗完毕。从莫离那里出来时他只带了枪，没有补充符纸，眼下就算他有着邺水朱华，也无法施展。他不仅开始后悔起自己昨晚为什么不做好一切功课。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莫离。心绪顿时更为沉恶了。

唐银也看出了叶未双的不济。这个少年毕竟无法与他这个常年训练的人相比。他简单的攻击身法逐渐变得凌厉而快速起来。明眼人一眼就能发现，他竟然到现在才开始发力！

叶未双惊讶地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为时太晚，唐银的刀在毫无预兆之下从他的后腰插了进来，叶未双只感到那柄刀因速度的飙升发出了尖锐的嘶鸣，随后，疯狂的危机感涌上大脑，他的意识里狂喝着小金龙，然而小金龙只是沉睡着，一动不动。叶未双几乎能感到那在后腰上的风压。面前就是唐银的另一把刀，而身后那把无疑避无可避——

叶未双驱使全身的肌肉发出无法耳闻的噼啪声响，每一根颈骨都在歪曲扭转，所有的细胞都竭力朝一个方向闪避而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蝴蝶刀扎破了他的衬衫，擦着皮肉挥洒开去。

叶未双的诡异至极的闪避毕竟让他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唐银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他没有想到在这种死角之下，叶未双居然还能躲过去。他似乎看见少年的腰身肌肉拉长，被在急速下强意识地扭转出一个角度。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速度还是角度，对一个正常人类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

叶未双眼前的刀随即到了他面前。叶未双的双眼紧紧盯着那迎面而来的蝴蝶刀尖。他的脸随即后扬，刀势下滑之时，全部腰身下摆，如同沿着一个放大的气球滚了一圈，脚尖擦过了刀尖，随即，那一甩之时落下的力道震飞了唐银蝴蝶刀，刀锋在他的手背上划出了一道浅沟。

那一瞬间的交锋绚烂之至，叶未双如同凌空在空气中做出了鱼类翻跃的姿态，一如在水中！

他落地的瞬间两柄枪在地面一撑，立刻与唐银拉开了距离，凌空的身影带着飘飞的错觉，除去了美瞳的双眼瞄准唐银扣动了扳机——

“砰！”两枚子弹出膛时的声音合而为一，叶未双在举枪的一刹那间就看到了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那柄他曾经见到过的在地仙初级竞赛之中，他的符咒轰杀之下保全对方的红色绸伞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就在那把红伞出现的刹那，两道红光出人意料地突然出现在叶未双眼前，直取他双目！这两枚红光出现得毫无征兆，甚至没有一丁点的运动轨迹。只是那样凭空出现，如同原本存在！

叶未双茫然地看着那两枚红光一时之间失去了所有言语。他能听到自己的两枚子弹击打在红伞之上，弹壳在红伞上一撞就碎裂了开来，然而在弹壳之中埋着的，却不是什么一般的东西，而是他凝结了几个晚上的、最为纯粹的——固化灵力。

唐银必胜的微笑在那一瞬间凝固了。他分分明明地看到，那两枚无形的子弹穿透了他引以为豪的法宝，笔直地射向了自己——

“轰！！——！！”就在两人都头脑一片空白的刹那，一股庞大的灵力如同一个被扎破的气球释放出巨大的气流，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然横扫过来。伴随着飞沙走石，庞大的灵力肆意流淌，鬼嚎之声横冲直撞地迫满了整个空间，四面观众席上瞬间升起的透明结界在飘摇中包裹住了一切异动，庞大的灵力爆破如同一颗原子弹的爆发，被限制在极小的空间之内，瞬间灵力密度达到了一个极大值，好似一个奉下上王燃烧灵力的威压扩散开几百个幅度，猛地冲击向四周。叶未双眼前一黑，两枚偏离的红色仅仅剩了一枚偏移了一眼左右的距离，扎进了叶未双眼中——

一股火辣辣的辛痛在稍稍停滞之后疯狂涌了上来，痛入骨髓！

叶未双险些抖落了手中的两把枪，一手捂住自己的右眼疯狂地惨叫了一声。然而他的叫声被掩盖在无数鬼嚎之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唐银悄无声息地跪倒在地。

固化灵力的密度远超过了在此横行如同百川大江逆流的气态灵力，两颗灵力弹丸毫无阻碍地钻进了唐银体内，一颗紧擦着他的心脏，而另一颗差一点就穿透了他的气管，钉在锁骨正中央。

狂肆乱舞的灵力爆破在那一瞬间就使台上四方的光芒都暗弱了下去。急速增加的灵压让唐银无法站立，几乎要匍匐下身。而场中早已被烟尘弥漫覆盖的叶未双，却疯狂地咆哮着，那道红芒一直穿透了他的右眼球，直扎入内！

叶未双没有注意到，他识海中的小金龙一瞬间动了一下，在汹涌而上的如同被火烧般的痛楚之下，他全然没有意识到潜伏的小金龙缓缓地漫游而上，毫无意识一般盘踞在了那道红芒之上。

叶未双感到痛楚微微减轻了一些。

他的另一只眼中已经满是泪水，细沙似的珍珠粒落了一身，而右眼之下，手掌覆盖之外，却蜿蜒出一道带金芒的猩红血流。在这狂暴的灵力肆虐之下，他竟然依旧站立着，所有横行的灵力经过他的体畔，却如同漏过筛子的水一般，源源不断地钻进了这个无底洞中。疯狂迸涌而来的灵力，正在被叶未双的身体机制毫无意识地无限制吸取、转化、利用为己来修复那只被刺穿的瞳孔！

叶未双的神志完全陷入了痛苦之中，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自动运行着什么程序。

场外的众人都惊呆了。一直关注着姬灵茭这一场的人纷纷怒吼着场内的烟尘弥漫，而不知道这一情况的人不断向这些人询问。

“袁一的大铁锤太给力了，一锤子下去，姬灵茭的那两柄马刀刚刚要爆发鬼道，就给冲散了。”

“现在才知道这大伯厉害啊，刚刚爆发过来的那点灵力你感觉到了没？连防护罩都开起来，哇靠，夸张了啊！”

“什么？！把地神的刀给冲散了？”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里面是鬼道爆发，袁一就那两把锤怎么可能……”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

姬灵茭的刀直到上一场比赛才让人看见它们的能耐，而在那本册子上，已经明明白白地称此为鬼道。地神的鬼道因而出了名。谁想袁一两枚大锤，竟然破了这个神话。

“吵死了！老子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盯着啊！”

场外的人越来越急躁，吵闹声和那无法掩盖的鬼哭几乎要掀飞穹顶。

而在结界之内，肆虐了足足有十来分钟的横行灵气戛然而止，如同迸涌的大江遇到了巍峨的大坝，大坝只开了一道小口，灵力的流动渐渐平缓了下来。

场内场外所有人，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停手。胜负已判。本场，袁一胜，叶未双、唐银——平局！”

接着，结界之中的尘埃仿佛一瞬间凝固起来，一致地下落，伴随着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色衣袍的老头现身，场中各人也渐渐现出了身形。

那个老头白发白须，竟然凌空漂浮在半空，沉沉地道：“吾乃上界本次大赛监督使许灵望。本次赛事结果，不得异议——”

众人在目瞪口呆之中，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场内中央。四道人影，一道跪地，一道站立，另两人都低垂头颅，双手拿着兵器一动不动。

白发老头许灵望——叶未双曾有一面之缘的白发老头，垂眼扫视了一圈众人，苍老的手指遥遥一指：“汝等速退——”随后一股庞大如山，却温和浑厚的灵力扫过众人，推动着人群竟然在几分钟之内涌出得一干二净。

无极营的人尽管不甘愿，在那股劲力之下，竟然只能掉头向外走。一个正统天仙的实力登时让在场所有地仙都惊骇了。

待所有人退出场外，四面的门“砰”地一同合上。许灵望缓缓自空中坠落，在他落地的一瞬，姬灵茭晃了一晃，一头栽倒在地。而另一头袁一，急促地喘息了两声，随后趴在了他的一对铁锤之上，咂巴了两下嘴，深深看了姬灵茭一眼，没多久双眼一闭，竟然昏死了过去。

许灵望别眼看向那头闷咳嗽着暗血脸色惨败，双眼翻白的唐银，上前修长的食指点在了他的喉间，唐银翻着眼睛直挺挺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倒在了地上。他伤口的血却不留了，那在他体内形成了小宇宙的肆虐的固化灵力，此时似乎也感受到浑厚的天仙灵力而抱成团压抑了起来。

许灵望终于来到了叶未双面前，叶未双睁着双眼，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其中右眼依旧被手覆盖着。他凝立在那里如同成了一尊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