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那么认真，严广厦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换了副轻快的语气：“也许是习惯了短暂而忙碌的生活，突然清闲下来却有大把的时间，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总要找点事情做。”

“不说这个了。”他摆摆手，“你是被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先生抓来的吗？”

“不是啊，”小天师脆生生地答道：“我是自己跟来的。”

“自己跟来的？”严广厦不相信，会有人类自愿来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戚卜阳疑惑地问：“难道你不是……”他突然明白过来，有些担心：“你是被抓来的？”

严广厦默然不语。

“阳阳当然是自己跟我来的，你就羡慕吧。”

突然加入的声音一半得意，一半嘲讽，戚卜阳刚认出声音的主人，就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身上，回头一看，不是骆琅是谁。

“是你？”严广厦看到骆琅，有些惊讶，仿佛想起什么，问他：“怎么样，你找到答案了吗？”

“不知道。”骆琅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我找到了更好的东西。”说着揉了揉怀里小天师的头发。

“……”严广厦看着他们俩，眼神有些黯淡。过了一会儿，他问戚卜阳：“刚才忘了问，你离开人间的时候，是公元多少年？”

戚卜阳想了想告诉他：“2014年。”

“2014年？”严广厦一怔，默默地念着这个数字，脸上怅然若失，“原来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骆琅看他这个样子，不客气地讽刺道：“没见过闹别扭闹那么长时间的，你们一个点灯，一个熄灯，较劲了那么多年，竟然还玩不腻？”

“我……”严广厦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苦笑，“我也想跟他谈谈，但他总是避着我，从不在我面前出现。”

“想叫他出现？那还不简单。”骆琅勾起嘴角，突然打了个响指，那盏路灯应声熄灭。

“你这是干什么？！”严广厦立刻要爬上去点灯。

骆琅却拦住他：“别点。”

严广厦回过头，黑暗之中还能看到他的眼睛闪着疑惑的光。

“就这么等着。”骆琅不慌不忙地说，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倒数：“5、4、3、2……”

还没数到“1”，一阵大风吹过，好像带来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狂风渐息，骆琅弹了下手指，那盏灯又慢悠悠亮起来，但原本站在灯下的严广厦，却已经不见踪影。

“他去哪了？”戚卜阳担心地到处找人，却被骆琅拉了回来。

“不用管他，他自有他的去处。”

“噢……”

小天师似懂非懂地看了一眼那盏孤单的路灯，现在连点灯的人都不在了，只有它还留在那里，持续燃烧着生命。

他又想起严广厦说的“信念”，不免有些晃神。还活着的时候，他希望能成为像爷爷那样独当一面的天师，让戚家发扬光大，就算再说大一点，顶多是保卫那个小城的安宁。后来才知道戚家气数已尽，到了该隐退的时候，而自己也成为一介游魂，似乎什么都不能做。他也曾认真地打算留在地府当鬼差，平淡地过完剩下的时间，却被骆先生否决了。

对了！他想起来，当骆先生向自己伸出手时，心里有个声音提醒他，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那是一股异常强烈的愿望，让他好像忽然看到了方向。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跟着骆琅来到魔界，不管接下来要去哪里，都准备继续陪伴在骆琅身边，那个愿望不会动摇，直到自己灵魂消散。

可是等到那一天，是不是又只剩下骆先生一个人，就像那盏路灯一样，孤独地活在世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抓紧了骆琅的手。如果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就好了……他偷偷的想着，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贪心。

“又发什么呆？”骆琅捏了捏他的脸，不满地问道：“我的结界怎么不见了？”

戚卜阳回过神，老实交代：“我掉进黑水潭里了，但是又被它推出来，它还送了我这个。”他拿那个锦囊给骆琅看。

“乾坤袋？”就算是骆琅，也不免露出惊讶的神情，这种东西是有些逆天的，顾名思义——乾坤袋里“内藏乾坤、包罗万象”，传说当年的创世神身边就有一个，但是随着大神陨落，那件宝物也消失无踪，现在恐怕整个三界也找不出一个来。没想到却莫名其妙落在了戚卜阳手里，他家阳阳果然非同一般，骆琅骄傲地拍拍小天师的脑袋，后者还一脸茫然。

“这是个好东西，你好好收着。”

第66章：神木

“骆先生，你以前在魔界的时候住在哪里？”戚卜阳头一次对骆琅从前的生活那么好奇，这个人好像是突然出现的，他对他以前曾走过的漫长岁月一无所知，忍不住想要多了解一点。

“想看吗？”骆琅微笑，一把将他带入怀中便开始朝某个地方移动。

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窝在他怀里的戚卜阳都开始打瞌睡了，骆琅终于停下来。戚卜阳从他怀里钻出，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只见一棵歪歪扭扭的参天巨树，伸展着它那些触手般扭曲的枝干立在那里，整棵树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却粗壮得几个人也合抱不过来，即使后退好几步，将头仰至最高，依然望不到树顶。

“这里是魔界的尽头，我以前就住在这棵树上面。”骆琅得意地扶着树干，炫耀似的告诉他。

小天师却领会不到他得意的点在哪里，犹豫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诧异，“……你是住在树洞里吗？”

骆先生果然黑了脸，伸出手指了指望不到尽头的树顶，“我的房子在上面。”说到这他顿了一下，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好像是不好意思，他从没产生过这种感觉，脸上僵硬得可以，非常不自在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先上去……收拾一下。”

“哦。”戚卜阳忍着笑，乖乖点头。

“……不准笑！”骆琅瞪他一眼，火急火燎地纵身跃上那些支丫八叉的树枝，一会儿就消失在高处的黑暗里。

直到看不见他了，戚卜阳才低下一直仰着的头，看了看眼前模样奇怪的大树，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它的树干。令人意外的是，触感竟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粗糙，反而很光滑，倒像是玉石的触感，但又不像玉石那么冰凉，带着一点温度，好像某种活的东西，比如……人的皮肤。

“那是死掉的生命之木。”身后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

戚卜阳一惊，转过头去，一个锦衣玉带的男子带着盈盈笑意站在他身后，一派儒雅潇洒的模样，就差自带会发光的背景了。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小天师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悄悄后退了半步，“你说这是生命之木？”

男子点点头，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哀伤地望着大树，沉声道：“不过它已经死了。”

看他那个样子，小天师有些心软，却不敢放松警惕，这里是魔界，骆先生说过，住在魔界的没一个是善男信女。他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那……你节哀。”

对方轻轻笑了笑，“没什么好节哀的，魔界本来就没有信仰，早在很久以前，它就已经枯萎。”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过来，嘴上话没有停，“这种树整个三界只有三棵，除了这一棵，神界还有一棵，但那棵也早就失去了结果的能力，剩下最后一棵，鸿蒙之初便长在深渊里，没有人见过。”

“哦。”戚卜阳干巴巴地回应：“你知道的真多。”

男子笑看着他：“因为我就是管这个的啊。”

司掌神木……自小熟读典籍的戚卜阳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你不会是句芒吧？”

那人一愣，好像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还是被认出来了。”

“你……怎么也在魔界？”戚卜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才好，怎么那些传说中的神灵一个两个都往魔界跑，现在的三界已经堕落成这样了吗？

“我只是一个园丁而已。”句芒撇撇嘴，“扶桑木日渐失去神力，太阳除了眷顾人间，已经再也不会从神界和魔界升起，这两个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听他说得悲凉，戚卜阳心中也不是滋味，隐约觉得，也许世界也和他们这些日渐消亡的通灵人一样，正从兴盛走向衰亡。

句芒却没有表现出他语气里的气氛，转眼将目光投向戚卜阳，“我不是魔界的人，我在三界到处游走，直到遇见了你。”他的眼中盛满温柔，深情款款地望着小天师，像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小天师却不开窍，有些窘迫地想后退，却发现背后就是扶桑的树干，已经退无可退。

句芒不动声色地靠过来，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戚卜阳被逼得整个人贴在树干上，他可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心里有点慌，却始终保持着警惕，只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病，千万不能把名字告诉他，修习阴阳之道的他很清楚真名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可他又不擅长说谎，当下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李、李狗蛋！”

句芒脸上的笑意明显僵了一下，不过他心理素质是真好，马上呵呵笑出声来，宠。溺地说道：“你真可爱。”说着便不着痕迹地伸出手，竟要去摸戚卜阳的脸。

就在指尖离小天师只有一点点距离的时候，旁边猛然出现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他那根意图不轨的手指，“咔嗒——”一声脆响，手指被残忍地反向折断了。

“嗷！！！！”句芒发出一连串惨叫，跳起来捂住自己劈叉的手指头，扭过头就骂：“神经病……”

待看清了凶手的脸，骂声戛然而止，痛得冒冷汗的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骆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现在。”骆琅垂眼看他，眼中闪过杀意，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开句芒，将小天师拉过去。

心有九窍的句芒一看就明白了，顿时白了脸，诚恳地向骆琅道歉：“对不住，我不知道他是你的人。”

“长眼睛就是为了摆设吗？”骆琅的声音里几乎能掉出冰渣，接着低下头和戚卜阳说话的时候又恢复了温度：“他刚才哪个指头碰了你？”

小天师诚实地摇摇头，“哪个都没有，就算有……”他向句芒那根扭曲的手指投去一个遗憾眼神，“也被你折断了。”

句芒抱着手欲哭无泪。

“是不是我离开的太久，让你们忘了这里是我的地方。”骆琅慢悠悠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怒气，却让句芒背后发凉，连忙狗腿地解释：“怎么可能！我是怕你的领地无人照顾，所以才来看看生命之木的情况，你别误会。”

骆琅却不吃这一套，依旧冷冰冰地看着他，“我的地方，就算我把这棵树砍了，也轮不到你来管。”

“是是是。”句芒很没种地点着头，原本俊美潇洒的形象荡然无存，看起来甚至有点猥琐。

小天师想起他的身份，很是好奇，问骆琅：“他说他是句芒，他是吗？”那位传说中司掌神木的上古神灵，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轻佻？

骆琅冷笑，“是他。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叫那个名字了，现在都叫他……‘氵壬魔’。”

“……”真是太堕落了，小天师暗自咂舌。

“喂……我只是多情，并不是宣氵壬。”句芒无力地辩解道。

骆琅看他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句芒灰溜溜地滚了。可他走到一半，又被骆琅叫住，“让你走了吗？过来。”

句芒哭丧着脸回去，“又有什么事？”

骆琅刚要说，突然意识到身边同样好奇看着自己的小天师，想了想，把句芒叫到一边，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嘀咕着什么。

不明真相的戚卜阳：（⊙o⊙？）

过了一会儿骆琅回来，句芒已经走了，戚卜阳忍不住问他：“你们说了什么？”

骆先生神情坦然地微笑道：“没什么。”

（#‵′）竟然连谎话都懒得编一个！小天师在心里默默吐槽。

戚卜阳还在狐疑，骆琅已经抱起他，几个纵身便跳上扶桑神木，速度极快地向树顶跃去。

身边不断掠过树枝的残影，小天师仰头看着树梢，早已忘了刚才的事，心里充满了期待——骆先生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呢？离朱的宅子那么豪华，想必骆先生的家也会吓人一跳吧！好想看！

当他这么胡乱猜测的时候，骆琅跳上了最后一根树枝，这里的枝条最为密集也最粗壮，形成一个巨大的天然平台，就像一处小树林。而那平台正中，就是骆琅的家。

等戚卜阳看清楚那所房子以后，果然吓了一跳——竟然真的就只是一个小！木！屋！而已！

那间朴素的小屋就这么建在一片寸草不生的枯枝中间，加上乌漆麻黑的背景，看上去简直鬼影重重，萧索得要命！

“喜欢吗？”骆琅还问他。

“……”戚卜阳不想伤他的心，僵着脸点点头。

骆琅满意了，自豪道：“这里空气很好，还可以看到整个魔界的风景。”

整个魔界都是黑的！有什么风景可看！戚卜阳在心里求他不要说了，不管说什么都驱散不了这里穷酸的气氛，特别是在看过离朱灯壁辉煌的大房子以后。不过也许只是外表不起眼，说不定里面别有洞天呢！小天师又重新振奋起来，走上前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小木门。

里面更！简！陋！

——不大的小屋里就只有一张床，连个凳子都没有，床上倒是铺着厚厚的不知名的兽皮，但丝毫挽救不了周围的鬼屋气质，特别是角落里还挤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破烂，整个屋子唯一的光源是悬在中间的一颗夜明珠，那还是不久前从离朱那里顺来的。

戚卜阳简直要哭了……骆先生在来人间之前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吗？太可怜了！那么厉害的人怎么能住在这种房子里！难怪他总去偷戚叔的点心，还爱来自己的房间挤着睡！看看这艰苦朴素的房间，连垃圾都没有人来帮他整理……

他含着泪走到角落里那堆蒙了厚厚灰尘的破烂前面，这还是骆琅提前上来整理过的。小天师心里一酸，蹲下来帮他收拾。

“那些都是我收集到的法器。”骆琅得意地向心上人献宝，全然不知自己在小天师心里已经和穷光蛋画上了等号。

小天师背着他，摸出之前女阎王发给自己的工资，偷偷数了数，又放回口袋里。庆幸自己还剩了一点钱，戚卜阳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要养家的责任感。

“这些……可以拿出去卖掉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果然，骆琅一听马上拉下脸，“你不喜欢？”

“我……”被骆琅这么盯着，小天师压力很大，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喜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