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他就把话打了个对折,说是何琛学说漏了嘴,他无意间听到有关业主的想法,觉得我们要是再继续这个初稿,绝对会被毙掉。小组的其他人对这话表示出百分之七十五的信赖度。不过,虽然半信半疑的,最后还是被说服重新画图。
宋嘉年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要是这次他们被对手打败了,那他就是个罪人。
这一次重设计他揽了很多活,搞得其他人相当莫名其妙。
宋嘉年忽然想起何琛学有一次喝醉了跟他骂一个外行到不行的甲方,特别喜欢让他们返工,一个月内画施工图画了五百张,最后设计费还拖拖拉拉没给完整。何琛学估计被气疯了,那一晚上都在说胡话,把那甲方的祖宗十八代都过了一遍。
陆绍元这次倒还好,不算天马行空地指手画脚。
把原来的设计稿都备份在移动硬盘上,宋嘉年又重新开了个文件夹,署名【死磕】
一直趴房间画图画得天昏地暗,晚上佣人过来敲门叫吃饭,他扶着满是浆糊的脑袋下楼,今天晚餐居然有一锅糊糊。齐女士解释说她是看电视有感而发,想回顾一下童年的回忆。
真是难为你了,厨子大叔。宋嘉年默默在心里为家里厨师点一根蜡。舀了碗吃,味道居然还不错。结果齐女士又说了,哎,这老苏啊,做了三十几年的鲁菜,然后做什么都是鲁菜味了。
宋嘉年嘴角抽了抽,不知该说啥好。
家里厨师全是鲁菜师傅,还不是因为您老喜欢吃鲁菜啊!
吃完饭,宋嘉年就被佣人火急火燎地“骗”进了厨房。胖乎乎的厨师老苏满头大汗的问宋嘉年是不是夫人不喜欢他做的菜,要炒了他。又说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读大学的儿子女儿,不能丢掉这份工作云云。五十好几的人就差没在宋嘉年面前哭了。
宋嘉年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老苏的反应这么大。齐女士那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开玩笑啊。他连忙安慰老苏,让他放心,没有要让他走人这回事。
老苏感恩戴德,一句话里给宋嘉年发了数张好人卡。宋嘉年摸了把头上的汗,哭笑不得地出了厨房。客厅里齐女士在看电视,宋嘉年过去坐她身边。
“妈。”
“怎么了,怎么了,儿子!有心事和妈妈说吗!”齐女士立马激动地扯住宋嘉年小臂,星星眼。
“没……”
齐女士有点失望地收敛了笑容,但又怕表情太明显,便又拍拍宋嘉年的肩膀笑开:“没事,男孩子有点秘密很正常。”说着像是想到什么,盯着宋嘉年,不是很高兴地说:“你就是喜欢你爸,什么事都跟你爸说,不跟我说。想想那个老男人有什么好,天天在外面坐飞机玩,就知道开会开会开会。我才是那个看时装秀还不忘买当季最新款给你的人啊!”
“诶,那什么,妈,上次我要去做报告,您教我穿的那身衣服大家都很喜欢,说是超级有品位。对方的职员还抽空向我打听穿衣经呢。”
“真的?”
“真的!绝对大实话,不信你以后问我同学。”
齐女士脸色立马阴转晴,得意地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宋嘉年各种称是,又是一脑门的汗。
八点好几的时候,齐女士从中央一套换台,刚好看到了湖南台,上面在播变形计。正好播到农村小孩进城里,趴在城里爸爸的轿车窗户上看城市夜景,质朴的小脸在那一栋栋大楼大厦辉煌灯光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心酸和渺小。看什么都新奇,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入侵者。
就像他当年那样。
宋嘉年感觉到齐女士握住了他的手,他转过头去冲齐女士笑,“没事,妈,我过得很好,非常好。”他说着拥抱齐女士:“你和爸,一辈子都是我爸妈。”
齐女士抱着他,温柔地拍他的背。
宋嘉年松开齐女士,陪着她一起看这一期的变形计。
宋嘉年一直觉得缘分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就像他和宋晗昱,就像他和宋家。
十二年前,宋晗昱才十四岁,嚣张无比的京城一霸,乖张得不得了。家里有钱又有权,几乎就在大皇城横着走了。同龄人里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想逃课就逃课,想泡妞就泡妞,实在没人管得住。后来齐女士看了变形计,突发奇想就要送宋晗昱去大山里面体验生活。但是她又不想自己儿子上电视给别人娱乐,跟家里人商量了下,就派了人暗地找那些合适的家庭做交换。然后,找到了宋嘉年他们家。
十二年前宋嘉年还不叫宋嘉年,他阿姆给他取的名字叫宋宝,因为他大哥叫宋贝,两人名字合起来就是宝贝。他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大哥的名字是宋贝,而不是像隔壁家那样叫永福,云祥之类更好听的名字。他阿姆跟他说,生他阿哥的时候她在河边洗衣服,突然捞了一个大贝壳上来,然后就肚子疼要生了,生了个大胖儿子,取名字叫宋贝。后来生了他,凑个喜气,就叫宝宝。宝贝宝贝,男娃在大山里都是宝贝。
宋宝印象中没见过他阿帕,在他一两岁,阿姆怀宋梅的时候,他阿帕就不在了。长大后知道是死在工地的事故里,家里没拿到一分钱赔偿费。阿姆拖着身孕唯一一次去城里领阿帕的骨灰和赔偿金,差点被打得流产。那之后家里越发困难,阿姆一个女人拉拔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老得特别快。
宋家最小的女儿叫宋梅,宋没宋没,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没了。
宋宝小时候一直都是面黄肌瘦,没啥营养的豆芽菜形象。他在家最受宠,阿姆疼他是小儿子,年长他三岁的宋贝一直都被灌输长兄为父的观念,拿他当儿子养。而宋梅,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或许因为阿帕就是死在怀她的时候,阿姆对她很冷淡。所以,在这个家里,宋宝算是过得最好的了。就算这样,也还是比别人家的同龄孩子要瘦小。
那个时候是真的苦,每天都吃不饱,还要上山砍柴火回来烧火做饭,去很远外的井挑水。逢年过节吃上个鸡蛋就能欢喜好久。赶集的时候拿几毛钱装一搪瓷罐子水果硬糖,回家了规定每天只能拿一颗吃,三个娃轮流享用。
再大一点,宋宝跟着宋贝去村里小学读书,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先把柴火弄好,再喂鸡喂猪,挑满一大缸子水,然后走一公里山路去上课。中午在学校吃,下午放学再回家。
宋贝上完小学就没有再继续读书了,他说家里肯定是供不起他读初中的,他也不喜欢读书,还不如出去干活赚钱让弟弟妹妹上学。宋宝那个时候还很小,不明白为什么在宋贝说完这些话之后,阿姆打了他一巴掌就抱着他哭。那个时候义务教育还没普及到初中,对于山里穷苦人家来说,上个初中也是奢侈得不得了的事。宋宝学习成绩特别好,老师就没有不夸他聪明,感叹不继续上学就可惜了。眼看着宋宝越长越大,就是上初中的年纪了,家里却还是没钱供他上学。愁得阿姆一夜之间白了不知道多少根头发。
再后来,那个大富大贵的宋家来了,给了他们一个从天而降的馅饼。
小霸王宋晗昱被送了进来,改造三观;小天真宋宝被接了出去;重塑世界。山里的苦把宋晗昱惊呆了,城里的繁华把宋宝惊呆了。两个原本走在不同次元平行线上,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就这么以最无厘头、最奇妙的方式相遇了。
宋晗昱在云南大山里待了三个月,回来长高不少,黑成了碳。他说,以后不会再那么任性了。
宋宝在北京待了三个月,回来白了,胖了,被滋润了。他说,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走出大山!
宋宝虽然很舍不得北京,但他知道他的家不在这里,他的亲人也不在这里。只要他努力,他还是能回北京的。到时候带阿姆、阿哥还有小妹一起来北京瞧瞧。
再然后,宋宝又被接到了北京。齐妈妈说要认他做儿子,让他当京城宋家的儿子。
宋宝就这么变成了宋嘉年,变成了京城顶级豪门世家的小少爷。麻雀上枝头,一朝飞成凤。
宋嘉年以前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得到青睐,后来才知道,宋晗昱爷爷的高僧朋友算出他的八字能旺宋晗昱,甚至旺整个宋家。信了这个【旺】字的宋家长辈本着做件善事,把宋嘉年养了起来。
这个x-change对宋晗昱有没有效果那就是见仁见智了。宋家长辈觉得效果显着,因为宋晗昱确实老实了很多。学校的人却觉得宋晗昱更可怕了,因为这小子都是暗地里搞人,就算打也是挑又痛又看不见的地方凑,阴险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对于宋宝来说,这个x-change是真真正正,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宝宝贝贝的宋宝留在了大山,家和年兴的宋嘉年会一直往前走,再不会停下脚步了。
第十一章
礼拜一宋嘉年回学校去,早上在家里吃了早饭,又陪着齐女士坐了一会才让司机送他过去。他先到何琛学那里报到,然后下午上课。何琛学礼拜二和礼拜三都安排给本科的学生上课,礼拜一基本都在暴躁地备课,没空理他们。何琛学手底下的人也都知道礼拜一最好不要去惹何琛学,不然又得鸡蛋里挑骨头被喷一脸毒液。
本来想去图书馆找资料看看顺便画图,去了看里面一个个人头比往常要多上数倍,这才想起来,临近期末考试周,一学期一度的图书馆大会晤已经开始,就他这种姗姗来迟的人想找个座位那是痴人说梦。
打消了去图书馆的念头,宋嘉年拿了电话和小组里的人联系,看看能不能聚一下讨论设计图的事。一个个打电话过去,王丽和李凯倒是有时间,谢珊珊却是跟着他家那个醋缸子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宋嘉年想了想,三个人讨论也行,就和谢珊珊说了声,邀了王丽、李凯去实验室。
宋嘉年其实对王丽和李凯没什么大的偏见,他见过太多性格糟糕得要飞上天的人,免疫力早就高过常人许多。王丽和李凯至少人比较实诚,花花肠子没那么多,其他小毛病和缺点都太正常不过的了。宋嘉年清楚在别人看来自己也可能有这毛病有那不好,惹人不快,所以对人对事都不会那么苛刻。更何况,学习上来说,王丽和李凯都很刻苦,业务能力也不错。宋嘉年还是愿意和他们一起工作的。
这次项目,李凯可谓是卯足了劲。宋嘉年一直都知道李凯想出国,但是他家境平平,根本供不起自费,所以很想拿下学校的公费出国名额。在研究生阶段出国深造镀金,回来岁数也不会太大,算起来,是很好的规划了。只是,谁都想要这名额,争起来可不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吗。
宋嘉年提议返工重画设计图时,意见最大的就是李凯。最开始的初设也是大家讨论了很久才决定下来的,现在说要改,风险谁也说不清有多大。最后大家同意重画还是因为宋嘉年那深入人心的得宠正宫娘娘地位,说不定何琛学这老家伙真口风不把门随便告诉了宋嘉年私密消息呢?又或者是宋嘉年跟着何琛学见了业主,拿到什么重要参考。总之,何琛学什么会做不出来!
做讨论的时候,大家还是比较严肃的。宋嘉年交了自己周末在家画的图纸,说了些细节。王丽和李凯根据模型胚体再构设。五层建筑,光空间推敲就讨论了一下午。期间三个人又激辩了好一阵,结束走人的时候都有种深深的疲惫感,大家都感觉到了那种莫名的烦躁和压迫,只是心照不宣。
晚上宋嘉年的台灯一直没熄,他铺了一张白纸在桌面上,右手边放满了铅笔和各式各样的尺子,人笔直地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张白纸出神。他已经这么干坐着有三四个小时,从吃了晚饭开始坐那就没挪过屁股。同寝室的人知道每次宋嘉年一为画图烦心就是这么个状态,跟入定了似的,不吃不喝不睡觉。谁劝都没用。
宋嘉年抬手摸上了笔,又叹了口气,放下手。他脑子时而一片空白,时而烦乱不堪,很多三维建筑图飞刷刷地在他脑袋里打着转飞快飘过,都来不及仔细琢磨就消失了,再然后就是发呆、出神、叹气、无从下笔。
他有点焦虑,何琛学只给了他们两个星期的时间交稿,上一次的初设图花了近一个礼拜,还没弄完整,现在匆匆忙忙做新设,时间实在太紧了。更何况提出重设的人是他,他真的感觉压力很大。他不是那种压力越大越冷静的强人,他会焦虑,会急得嘴角冒泡,会工作效率下降,最严重的就是失眠,整晚整晚睡不了。
“小宋,赶紧去睡吧,都快十二点了。你明天不是还有课吗。”同寝室的孙敬笫躺床上探出头来对宋嘉年说。
“嗯,好,我待会洗个澡再去睡。”
“你这个待会不会是要待到明天吧,赶紧的赶紧的,小伙子诶,熬夜杀精啊,知道不。”寝室里另外一人忍不住插嘴了。
“好啦,我去就是了。”
宋嘉年冲他们笑笑,刚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觉得下半身都麻了,腰一动就一阵阵的疼。他拉开椅子,站在原地运动了下身子才打开身边的衣柜拿衣服去卫生间冲澡。还没走几步,放桌上的手机就响了。宋嘉年放下衣服去接电话。
是何琛学的号码,宋嘉年下意识皱了眉。这么晚了,这家伙打电话给他干嘛。
贴了电话到耳边,那头传来好一阵吵闹声,仔细听了大多数都是醉鬼在那吆喝说胡话,何琛学也是这些醉鬼当中的一个,隔着电话宋嘉年仿佛都闻到了那边熏死人的酒气。
何琛学这人,有钱有脸也有名,就是性格贱嘴巴毒,又嗜酒如命,喜欢的是日日挂念夜夜企盼,讨厌的是恨不能将其扒皮抽筋放干血。
宋嘉年听到何琛学在那边叫他名字,说一通舌头都被绊住了的话,重复几遍,宋嘉年终于听懂了,原来何琛学是叫他去救驾来着。他扭头看了眼书桌上的台钟,十一点三十五,真好,大半夜的还得去把不知和哪些狐朋狗血喝得烂醉如泥的老板扛回家,做学生做到这份上也是没什么遗憾了。
无奈地把衣服放回衣柜,拿了钱包手机钥匙,一脸苦逼地出门。
“诶,小宋,干嘛去啊!”
“赶尸。”
“啊?!”
宋嘉年走到马路边,等了好久才来一辆出租车。他报了个地名,司机很麻利地调转车头狂奔而去。开了小半个小时的车才到那个饭店。宋嘉年进去了才想起来他不知道何琛学在哪个房间吃饭,只好临时打电话给何琛学,也不知道这个醉鬼还能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不过宋嘉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因为接电话的不是何琛学本人,宋嘉年猜估计是跟他一起喝酒的谁,虽然也有点喝高了的感觉,但至少口齿还是清楚的。顺利得知房间号,宋嘉年坐电梯上去。
宋嘉年推门进去,里面果然酒气熏天。但情况和他想的有些出入,里面那群人都穿的笔挺端正,倒不像是朋友相邀出来喝酒的。他看到何琛学已经把西装外套脱了,攀在椅背上,晕晕乎乎站起来找人拼酒。席间多数人脸都红得很,只有一个人还维持正常状态。他看了那人好几眼,觉得眼熟,又怎么都记不起来。
他进门的时候,引得房间里大家都朝他看过来。他礼貌地问好,说自己是何老师的学生,来接他回去。本以为应该能挺顺利把人扛回去的,没想到人没还没拉到,直接被一个陌生醉鬼给拖到桌边劝酒。
“老何还有酒没喝完,怎么能就这么回去!不行,喝完了才能走。”
尴尬地从那人手里挣脱开,宋嘉年看了眼已经趴桌上不动弹了的何琛学,有点为难地说:“要不,我替老师喝了吧。”
“哈哈,年轻人就是爽快!给。”说着随手拿了一瓶五粮液塞宋嘉年手上,宋嘉年看着那还有半瓶液体的五粮液,脸都白了。喝了这半瓶白的,他还能直着走出去吗。坑爹吧这是。可要是不喝,恐怕今天别想出去了。醉鬼就这点让人恐惧,逮着谁都要逼着喝酒,不喝那就是看不起他。
宋嘉年平常不怎么碰酒,和别人出去吃饭要么单独喝茶,要么喝啤酒,再上去顶天了就是红酒,白的那是极少喝。这么半瓶下去,他半年的白酒量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