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书画社的人已经来住了两天,卢松子利用闲暇问起乌篷船的租用问题,也不知道怎样的价格才算是公道。
“就只是在岸上拍一拍应该也是需要租赁费用的吧?”卢松子说起上回他来古镇时的拍摄经历。
书画社的社长是个脸圆圆的小青年,他推了推黑框眼镜,说,“这要看用多久了,算时间的。不过好像客栈就有一艘乌篷船,没有人用,我们昨晚还借了。老板人挺好的,不收费用,但是摇橹的事情他就不管了。相当于就只是把一艘船借给你随便折腾。”
“那没关系啊!”梁婧穿着苗族服饰,从码头下边蹦蹦跳跳走上来,银饰叮叮当当,“反正我们也不是借来穿街走巷。”
既然聊到了客栈老板,江盈好奇地问穿着一袭刺绣袄裙的胡妙玲,“你们来的时候符公子就是这个样子吗?刚开始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让我们住店。”
胡妙玲扇了扇手中的团扇,点点头,“嗯。不过他起先不是这样的,虽说也是这样斯斯文文,但人却很和善。”
“谦谦儿郎。”她穿着曲裾深衣的朋友抢白道。
“对啊,你可以问袁康,他们是高中同学。”胡妙玲用团扇指向了社长。
袁康颇是无奈地摇头,“也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我在网上跟他订房间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前后就半个多月时间,变成这样了?”
着曲裾的女生用团扇遮住半边脸,小心翼翼对江盈他们说道,“我们住了这两天,从来都没看他吃过东西呢。”
江盈和梁婧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道,“开什么玩笑?!”
“真是细思恐极。”胡妙玲轻声一叹,“一旦想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不是社长傻妈跟他是高中同学,我真道他是自前朝穿越而来的。”着曲裾的女子轻笑道,“芙蓉似水将玉面,尘俗不染敷新霜。噗~”
袁康含笑听了她的话,对cos团的人说,“我帮你们去跟他说借船的事情吧。”
“我们要不要搞一个‘符公子拯救计划’?”江盈积极道,“总不好白住他的,让他开心起来吧!”
施诗磊一直都不想跟他们一道八卦,听到江盈居然说到了这一步,哂笑道,“怎么拯救?让他跟你们一起穿古装穿越啊?”
“咦?其实你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不玩cos啊?”胡妙玲向卢松子问了施诗磊的名字,调笑道,“施郎若着汉服,定也是个玉面公子。”
施诗磊听惯了别人夸他漂亮,听她的装腔,对她翻了个白眼,“小娘子好没矜持~”
回去的路上,施诗磊没什么精神,问负责光线的同学要了一支烟,两人在大队后面抽烟解困。
穿曲裾的女孩子名叫韩文倩,从他们刚见面开始,施诗磊就发现她会时不时把目光飘到自己这边来,他照旧会跟女孩子对视而笑,然后看韩文倩半是尴尬、半是羞赧地看向别的地方。
这会儿韩文倩正跟其他人聊得愉快,回头看了施诗磊一眼,见到他居然在抽烟,不禁不满地朝他皱了一下眉,似是嗔怪模样。
看这位已经读到博士的工科姐姐这样眼神,施诗磊假装不在意,还是跟朋友聊天。
cos团里那几个对符钦若感兴趣的女生在向袁康问八卦,时不时好像了然于心的感叹声也听进施诗磊耳朵里。
原来符钦若的父母都在国外,三五年回来一趟,跟儿子是聚少离多。符钦若从小跟祖父母一起住,他祖父是省书画协会的元老,也许就因为这个缘故,符钦若耳濡目染,才出落成如今这般斯文书生模样。
“这个客栈其实是他们家祖上地产,好像他曾祖父那一代还会时不时来这边消夏。但现在这边也被开发了嘛,人多嘈杂,就渐渐不来了,他祖父就索性交给他开客栈。”袁康解释说。
江盈可惜道,“他不是学拍戏的吗?读了书出来不拍戏好可惜。——古装扮相一定很美!”
“也不尽然吧,现在娱乐圈超乱的。他这样的,进去还不是像进了狼窝的羊?”樊灵天眨眨眼说。
江盈撇撇嘴,不以为然,“也还好吧。”
客栈门开着,柜台后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老板哪里去了。
他们完全自主地走进店内,各自收拾东西。
胡妙玲经过画堂时突然驻步,讶然道,“啊呀!石榴花~”
“‘一丛千朵压阑干,翦碎红绡却作团。’”袁康走过去看,随口就吟了一句诗,低头问女生,“要不要摘下来给你戴?”
女生笑道,“这倒不必,恐它盖过了我的红妆。”
施诗磊不跟他们吟诗作对,把相机和三脚架拿回房间里放,没过一会儿卢松子就探头进来说,“今晚有节目。”
“什么?”他没有从绢屏后走出来,透过这层完全模糊的山水画问。
卢松子也没走进来,道,“今天十五,袁康他们说今晚要煎茶饮酒,画个画什么的。就在院落外头。”
施诗磊觉得他们有些装腔作势,穿个古装就真以为自己是古代人,吟诗作赋假风雅,“我不去,你们玩吧。”
“那今晚来叫你。”也不知他是没听到还是假装听错了。
施诗磊撇撇嘴,转头望向窗棱外头的庭院,只见到那株石榴开了三两朵红花,在浓绿之间尤为明显。
商业化以后有商业化的好处,白天出去拍片时,施诗磊就找到了酒吧街。
吃过晚饭,他洗了个澡,窝在床上涂指甲油顺便等头发干。
中间来了几个电话,施诗磊瞄了一眼,都推了拒听。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涂指甲油了,手法都不甚娴熟,擦了好几遍,弄得指甲都哑了颜色。一口气把盖到眼睫毛的额发吹掉,他对着灯光看自己的双手,还是不满意,索性就都涂了淡紫色,再随随便便又涂了点护甲油。
“施施,来喝酒啊!”樊灵天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身圆领袍,宽袖颠颠走进来笑盈盈地说。
施诗磊嫌弃地看他,把他的袖子扯了扯,“别那么c好不好?”
“我哪里c了?”樊灵天鼓了鼓腮帮子,把他的手抓起来翻看,“有你c啊?——哎呀,不说了,去换衣服,喝酒去啊!”
他哭笑不得,“你别这么入戏好不好?”
樊灵天耸肩,“有什么关系?玩嘛~走啊,袁公子他们那儿还有几套男装呢,我刚才翻的时候看到一身好适合你的。你去穿,去嘛去嘛,在这里多无聊!”
“我不无聊啊,正要去酒吧……”话还没说完施诗磊就被他拉了起来。
樊灵天一边拉着他走,一边说,“酒吧哪里没有?这个才是第一次见呢!”
面对樊灵天所说的适合自己穿的汉服,施诗磊嘴角抽了抽,两根手指拎起这件青色直裰,手上不知何时被韩文倩塞了一把折扇。
他突然听到外头有翻砖的声音,走过去一看居然是符钦若蹲在石榴树下揭石板,奇怪道,“他这是干嘛?”
“三年前初雪时他埋下了一缸雪水,现在拿出来给我们煎茶。”韩文倩凑过去说。
三年前正是龙倾新婚燕尔的时候,想到这里,施诗磊握紧了手里的折扇。
煮酒煎茶施诗磊不明白,吟诗作对的事他也做不出来,但攀谈聊天他倒是能手。
十五的明月照在影影倬倬的河面上,临河的院子里还能听到对岸熙熙攘攘的人潮声。
不知是谁搬出了符钦若的杉木琴,众人腾出石案上的一片,听袁康抚琴。
听这潇湘水云柔和温润的琴音,再吟一盏清酒,看他们提笔落卷就是诗句成行,也不忍故作清高说是附庸风雅了。
施诗磊刚掏出手机想要拍下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填一幅画的背影,手机就被韩文倩拿了去,“记心里就好啦。”
“我偏不。”施诗磊把手机拿回来,对着她就拍了一张。
住在别的客栈里的同伴们也闻讯来玩,先是诗词歌赋,后来也谈到汉服文化,最后不知是怎么的,谈到和服,就扯起了动漫网游。
就这么一拨人写诗作画,一拨人为网游谈笑风生。
听说施诗磊那个和尚的号的级别,玩道长的袁康弹完琴,走过来也加入了聊天。
符钦若从一开始就跟他们在一起,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说话。女孩子们准备了许多糕点,他一块也没吃,就默默站在旁边喝酒,在被人围着的时候时不时说两句话。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不穿汉服的人,还是那件白衬衫,在红晕的灯笼旁透着淡淡的微潮的光。
符钦若该是酒量不好,微醺之后话才渐渐多起来,琴是他的,被怂恿着抚上一曲他也应承下来。
施诗磊不知不觉走到石案旁,看他们几个刚才画出来的写意画。
画中风景正是灯影朦胧的古镇水乡。
“等一下要让符钦若提几个字,他的楷书很好,小篆也是。”袁康端着酒走过来欣赏这幅新画。
施诗磊回头看了一眼一曲终了,坐在江盈身边手把手教她抚琴的符钦若,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
他模仿着做了一个抚琴的动作,问,“这样以后弹出来的声音,有什么学名吗?”
“嗯?那个叫走手音。”袁康也注意到他们两个人,喝着酒,笑道,“他的按音和走手音都很自然,当初我学琴的时候,还特意跟他请教过。江盈有兴趣学琴?”
施诗磊意义不明地笑,“谁知道呢?”
第5章
果真是在画将成的时候,邀请了符钦若来题字。他喝醉以后坐在石栏杆上,斜斜歪靠在倚着石栏杆长成的石榴树上,目光因为喝醉而沉着潮湿的笑意,摇头拒绝。
“符公子现在哪里还能写楷书?只能写狂草了吧!”梁婧也喝了半醉,笑着说。
施诗磊正数着河灯,闻言回头瞥了符钦若一眼,再回头时,都忘了自己数到了哪一盏。
一直都滴酒不沾的樊灵天颠颠走过来,喝着清茶,踮了脚尖在施诗磊耳边悄声说,“他是弯的。”
短短四个字,弄得施诗磊脱线,数河灯的手僵在半空中,转眼无语地看他。
樊灵天笑嘻嘻地说,“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友情提示一下江盈她们两个,还有书画社的姐姐妹妹们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管人家这么多。”施诗磊冷笑两声表示他很无聊。
他捧着茶杯望着符钦若感叹道,“哎呦真是美腻,我都要动心了呢~”
施诗磊也笑,笑得很甜,嘴巴依旧很毒,“你每分每秒都在动心。”
樊灵天端正了脸面,认认真真地说,“他真的是弯的。”
“关你什么事?”施诗磊不冷不热地回答。
“咦?有问题哦!”樊灵天点了点他的鼻子,“之前我就发现了。你们两个不对头,以前有个什么事吧?”
施诗磊怎么可能把那么荒诞的故事告诉他,挑眉道,“没什么事。”
“骗人!”他手指分别在施诗磊的左右脸颊上点了一点,“要换做平时,遇上这样的,你还这么淡定在这里数河灯啊?应该都已经吃到了吧?”
本人就在两米开外,就这么说真的没关系吗?施诗磊心里好笑,看到他往前凑也要加入数河灯的行列。只听到“噗通”一个声响,两人都吃惊,往河里一看,是施诗磊的酒杯掉河里了。
“啊呀!糟糕!”他自然想要弯腰下去瞎努力。
施诗磊来不及拉住他,就看到他的广袖推翻了放在一旁的茶盏,“砰”的一声,就又牺牲了一个在地上。
与袁康攀谈甚欢的卢松子不得不过来数落几句自家媳妇,施诗磊跟他蹲在地上收拾碎瓷,这对夫夫又斗起嘴来。
一不留神,施诗磊还没干透的指甲油就被碎瓷给刮花了,他条件反射骂了一声,“操!”面前的光影却被遮盖住了。
“这是怎么了?”符钦若站在他们身后,双手背在身后问。
难得他不是端着脸面面对自己,施诗磊想起刚才樊灵天说的话,伸手抓住他的裤腿进一步站起来,一个小小的趔趄就往他怀里靠。
“我指甲花了。”施诗磊反过手给他看,“你家茶杯刮花的,得赔。”他余光里看到蹲在地上继续收拾的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都在暗笑。
江盈在他们后头,看他这副模样,蛮不高兴地说,“男人还涂指甲油,恶不恶心啊。”
“傅粉何郎、留香荀令,你敢说何晏和荀彧不是真男人吗?”施诗磊侧过头去看她,突然想到什么,笑道,“江老师的身上就很香呢~”
听他居然这样说自己的爸爸,江盈瞪大了眼睛,又没有当面拆穿他,做着口型骂道,“死MB!”
施诗磊看她挑事,也恶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
江盈伸手去扯符钦若的衬衫,“符钦若,不要管他了,河灯都还没画完。”
她这么一说,施诗磊才发现符钦若手里拿着一支画笔。
符钦若对她点了点头,向卢松子他们说碎片扫一扫就好,不用太在意,说完就被江盈给拉走了。
施诗磊居然马失前蹄,正借着酒劲在心里愤恨着,偏偏樊灵天又凑过来幸灾乐祸地笑。
“等着。”施诗磊把宽袖折了两折,踱步走到了画案旁边。
符钦若擅用左手,右手慵懒地背在身后,提笔在画上点缀出几盏粉色河灯。
江盈也是国画出身,两人在旁人的瞩目下认真写意,而符钦若笔更不着力,晕染出来的河灯散而晕,竟更入画中意境。
“不若在这里点两盏石榴。”施诗磊挽袖,用手中折扇在画卷角落的石榴树上轻轻一指。
符钦若手稍微悬停,转而去沾了朱砂,又添了丹茜,在黯哑的团阴中染出小小两朵。看他提笔落笔,又是旁人两句惊叹。
“施施也是学国画的?”韩文倩好奇道。
“书法系的。”施诗磊笑笑。
收拾完东西的樊灵天走过来,对符钦若说,“施施初学欧体,后来又临了褚河南好几年,楷书写得超好,你们可以切磋下!”
“咦?那待会儿就施诗磊来题字吧。”袁康建议道。
施诗磊把下巴稍微一抬,显出几分得意的模样,“这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他看向符钦若,“符公子还是要先赔我的指甲油。喏,你看,茶水都染上去了。”
大家都注意到了施诗磊对这件事的执着,也许是喝醉了,符钦若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诧异。
这太微妙。
他握过了施诗磊的手,挑出一支工笔点了赭石,沿着施诗磊被刮花的无名指指甲顺出一根细线,笔锋未转就在手背上带出一条藤纹。
笔尖触到手背时柔软的触觉好像羽毛一样,十指连心,仿佛也落到了心上。施诗磊始料未及,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但符钦若手劲更大,抓着他的手不放,手腹压在掌心,都是酒的暖意。
见到这一幕的大伙儿都觉得有趣,胡妙玲在几案对面看施诗磊手上的那一笔,笑道,“这一笔加上施施的指甲油,可以带出一株藤萝呢。施施,你伤了一根手指,让符公子赔你一手藤萝吧。”
她这么一说,便有人抚掌称赞,道,“真要描画还要及早,月都要落下梢头了。”
这个“还”字说成了“huan”音,只差不及春酒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