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了看那被暴雨笼罩的山谷，她目力极好，只见山谷内被那闪电夷为平地，焦黑的地上冒着淡淡的黑烟。如此可怕的破坏力让她惊叹，分明没有任何灵力和阴气波动，这闪电就如自然产生一般，然她却无比肯定，闪电就是少年弄出来的。这一举动，有些像示威，不知是给谁看的。

“从前在一个魔修界，我见过此花。此花名为‘命终花’，长得极为漂亮，绚烂似人的一生。此花品种极多，种植的方法却都一致，要以生物为养料。命终花刚进入体内还可移除，但只有那一瞬间，过了就没救了。命终花会与宿主共享生命，在无法分开，最终就是变成一株命终花。”

“听闻命终花的吸食完的尸体里能孕育一种奇特的虫子，那虫子能捏人魂魄，控制人心，也不知是真是假。当不会是刚才那条蜈蚣吧，啧啧，应该捉来研究研究。可惜了，被你一道闪电全劈没了……”剑灵絮絮叨叨，说到后来叹息了一声。

幕姬雪也不知听了多少，速度不减，直朝幻神宗的方向飞去，面无表情。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慢悠悠的搭话：“会有救的。”说着，握起拳头，似在给自己大气，又说：“会有救的。”剑灵嗤笑一声，没有多说。

毫不停歇的飞了两天一夜，眼见距离幻神宗还有好远，他却不得不停了下来。他是突然停下的，然后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狠狠砸到地面的丛林中，一身白衣被划的破破烂烂。他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满脸痛苦，挣扎着站起来，又是疼得跌倒，再起不来。

他召唤一道天雷毁了彩霞仙子的山谷，除了实在气愤，还有示威的意味。他要告诉彩霞仙子，他是有实力的。不是面团，任人揉捏。但是，他召唤的雷电威力超过某一个度，丹田里的那丝天劫便会闹腾，若是坐下来好好安抚，最多疼一疼，不会有什么大事。他急着回幻神宗，一刻不停，体内的天劫就越发闹腾了，疼的像全身经脉都断了。越急就越疼，越严重，他忍痛制了几个隐藏身形的禁制，便昏睡了去。

昏睡中他也不得安宁，被天劫折磨的死去活来。幸而胸口有一团暖暖的东西护着心脉，天劫只能在被紫色功法改造过的经络里横冲直撞，他倒还受得住，好歹不会爆体而亡。似乎也没过多久，天劫不在闹腾，乖乖回到丹田里。

缓缓睁眼，一片璀璨的星光映入眼帘。经过那一番折磨，他竟有些诡异的舒爽感，当然，疼痛更多。一探乾坤袋里的戚宝月已经醒了，他心念一动，戚宝月便出现在他身边。戚宝月两眼无神，环顾四周，最后，无神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本想问戚宝月感觉如何，被这一看，话就卡在嗓子里。戚宝月好好的看着他，目光渐渐清晰，伸手摸了摸他，扯着嘴巴笑了：“我还以为是幻觉呢，真的是你……我不想见你，你倒来见我了……”

他来不及回答，戚宝月脸色变得怨毒，尖利的叫道：“我不想见你，你为什么来见我！你害得我还不够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幕姬雪也想问，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连累戚宝月，真的不明白，他说：“我不知道。”

戚宝月死死抓着他的手，指甲都掐到他肉里：“来见我就算了，还弄成这幅鬼样子。你不是变得很厉害，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什么以这副样子见到我？为什么？我不想死，我一点都不想死！为什么……”

“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的。”幕姬雪一字一句道，认真的看着戚宝月。戚宝月一愣，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诡异的笑了下：“你会救我，也只有你能救我……呵呵……彩霞仙子说你身上有一样了不得的法宝……只有我将它偷来，并且把你杀死，她就能让我活下去……我一点都不想死……我好想活下去。”

“法宝？”幕姬雪奇道，一脸不解——彩霞仙子的所作所为，只是以为他手上有什么法宝？黑蛟，还是师傅送的保命法宝？彩霞仙子当看不出黑蛟内的稀奇，只是为了别的，似乎也不用如此大动干戈。他还以为彩霞仙子知道了他的秘密，原来……是误会了。

“对，法宝。你最近修为突飞猛进，连心性都变了不少。彩霞仙子说定是那法宝相助，不然以你的资质，怎么可能变得如此厉害？你又怎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戚宝月诡异的笑着，“你一定有什么好东西，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也对，这种好东西谁愿意和别人分享呢？”

“没有什么法宝。”幕姬雪道。戚宝月一脸不相信，皮笑肉不笑：“你可知这几日我有多痛苦？不管你有无法宝，都是你害的。”“是我害的你，我会救你的。”幕姬雪心里阵阵难过，戚宝月的话似一把利剑，戳的他疼。只因一个误会，戚宝月被害成这样，他的心都被扭成一团了。

彩霞仙子……不可原谅。

“你怎么救我？难道你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白美人，我可不认为你是个伟大的人。”

幕姬雪霎时无言，顿了顿才说：“你确定彩霞仙子能救你？你确定只有她能救你？”说着，他好好的看着戚宝月，那眼里有歉意，有真诚，五味陈杂。戚宝月笑了一声，脸上的怨毒越来越多：“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要杀了我？”幕姬雪缓缓道，眉间拧着悲伤。他此刻全身都疼，无法动弹，戚宝月要杀他轻而易举。奇怪的是伤心比怕死多得多。

“我想活下去……”戚宝月站起身，脸背着星光看不清表情，语气中都是阴冷。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锋在月光中泛着冷光。

幕姬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也想活下去，他已经死过一次，不想再死一次，至少不是那么快。他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做，他不愿死，一点都不愿。“你要死了，求我的话，我勉强救你一次。”剑灵幸灾乐祸道。

幕姬雪眼神一暗，只觉了然无味，闭了眼睛侧开脸，淡淡道：“不用。”等了许久，没有动静，他疑惑的睁开眼，就见站那儿的戚宝月已经哭成泪人了。“就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为你受了那么多苦，你也该付出代价！”戚宝月抖着嘴唇说，匕首狠狠刺下！

原来我戚宝月是那么伟大的人。

走在静和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戚宝月这样想着，有点小小的骄傲。他戚宝月是娘气，也没什么担当，可还是能为好朋友两肋插刀的。越想他越觉得自己伟大，走路都像飘在空中。为了不太显眼，他穿了一身白积雪的衣服。那衣服白底，绣着淡青色的花纹，满是贵气，他穿起来倒也人模人样，加上他没有抹香水和胭脂，倒是个翩翩佳公子。

静和城也不知出了什么喜事，热闹的紧。来到戚府外面，发现戚府也热闹非凡，高大的门上挂满了红色饰物，门内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好似在办什么喜事。向旁边看热闹的小姑娘询问了一番。那姑娘见他一表人才，红着脸详细说了一遍。

大意就是，萧家的小公子萧然在修者比试中获得不错的名次，名声大振。萧家和戚家便趁热打铁，把两家许下的亲事办了。萧家和戚家都算静和城的大户，这次亲事办的很是隆重，据说还有不少仙人上门道贺。这静和城的老百姓哪见过仙人啊，便都来这儿看热闹，萧家和戚家有意显摆，也不赶他们。故静和城里比往常热闹。

“萧公子娶得可是戚家的戚宝珠？”他又问。“那是自然，只有戚宝珠小姐才配得上萧然公子。据说他们都是修仙的仙人。”小姑娘一脸崇拜。戚宝月心里很不是滋味，苦笑了一下：“我还真是来对了……”

他原想先来看看家人，再到幻神宗去看萧然，现在可好，都聚在这儿了。他混到戚府里，门口就站着他的父亲和姨娘，此时穿的一身华丽，满脸幸福的招呼来往宾客。他眼眶一湿，差点哭出来，犹豫半天也没敢上前和父亲说上一句。

他从小母亡，父亲虽然嫌弃他的性格，总骂他不男不女，对他却是极好。每次他回来都会做他最喜欢的饭菜，就算听闻他在宗门内名声不好，父亲也不怪他，时不时还会塞些晶石给他。想着想着，他鼻子一酸，赶忙低头擦了擦眼泪。还好父亲不止他这一个儿子，有几个哥哥还是很好的。

没了他，父亲大约会省心不少。

戚府他可是熟门熟路，一会儿便摸到父亲的书房里。他将一个装满所有积蓄的乾坤袋放在父亲的书桌上，又坐到父亲的书桌前，想写点什么，却什么也写不出来。最后在那儿哭了老半天，只写了几个字：宝月不孝。

哭得眼睛通红，他幽魂似的在热闹的戚府里转了好几圈，看着熟悉的一切，难过到不行。犹豫了许久，他又来到戚府的后院。后院无人居住，专门种植父亲喜欢的花花草草，只有花匠时不时来打理，此刻一片安静，郁郁葱葱的花草很是漂亮。

他丢了魂似的走进来，刚想回忆点什么，耳边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戚宝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大红袍子的英武少年傲然站在那儿，一脸开心的走过来，“我差人去寻你好几次，都找不到你。”

“萧，萧然……你怎么在这里？”戚宝月一阵惊讶，只以为自己出了幻觉。萧然的表情顿了一下，道：“我和宝珠成亲了。”“呵……”戚宝月冷笑一声，苦不堪言。

萧然也不知要说什么，见他眼眶通红，便笑道，“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又被人甩了？”

“嗯……我和白姬雪吵架了……”

萧然笑了笑，两人相对站着，就沉默了下来。戚宝月不停偷瞄萧然，心里酸涩越来越多，他最爱的男人就要和将他推入悬崖的女人结婚了。他能怎样，表白？算了吧，就要死了，什么都是没用的。萧然……大约也不会相信他说的吧，真可悲。

萧然犹豫了半天，假装不经意的开口：“你和姬雪师兄在一起？”戚宝月低头扯着袖子，低声道：“嗯，他对我很好……我和他在一起了。”萧然干笑一声，眼底有种无法言语的情绪：“这就好，姬雪师兄很优秀。你和他一起，很好。”

顿了一下，萧然用一种向往而无奈的表情说：“你和姬雪师兄都很勇敢，是我就不敢那么高调。”“呵呵，你又不喜欢男人。”戚宝月笑得很难看，忽然就不想面对萧然了。反正，萧然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心意，知道也不会回应。他就要死了，不想自找苦吃。

“我……”萧然张了张嘴，神色变幻许久才说，“宝珠很想你，你等会儿去看看她。”“我才不去看她。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哥哥。你对我好也都是因为她，我讨厌她！”戚宝月恼了，他最讨厌萧然口中吐出宝珠的名字，“你心里就只有她！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狠毒！”

说完，他狠狠瞪了萧然一眼，转身就走。他心如刀割，疼的快晕倒了。萧然在后面叫了他好几声，他都当做没有听见。他不想在听到宝珠的名字，他怕自己会更悲哀。他连看一眼宝珠的勇气都没有，他怕自己质问，他怕自己会杀掉宝珠。

戚宝月躺在后院茂密的花草中，听着外面的喧哗，一眨不眨的看着慢慢变黑的天空，心如止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那么年轻的时候死去。他的人生被彩霞仙子生生截断了。刚被彩霞仙子抓去的时候，他以为没什么大事。

他贱兮兮的讨好彩霞仙子，从没想过死亡。直到看见彩霞仙子那一屋子用尸体种植的花朵，他如坠冰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苦苦哀求彩霞仙子，那狠毒的女人却说要他杀了最好的朋友白姬雪。那几天可真是痛苦，彩霞仙子将诡异的花朵植入他身体，痛不欲生，他在心里早把白姬雪千刀万剐了。

他想了很多，脑子从未那么清醒过。他明白自己活不了了，就算杀了白姬雪也活不了，他的身体他很清楚。他都想好了，彩霞仙子放他出去，他悄悄看一眼家人和萧然就寻个地方悄悄死去。尽管，他那么不愿，可是，白姬雪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他下不了手。

白姬雪对他的好不断在脑海里回放，他真真下不了手，何况他又不是白姬雪的对手。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白姬雪会出现在他面前，怨恨是当然的，求生是当然的。他差点就把白姬雪杀了，他不是恨白姬雪连累自己，只是痛恨关于白姬雪的事却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他恨白姬雪什么都瞒着他，他恨白姬雪离他越来越远了。那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好恨。

全身都开始疼，就像火烧，像冰冻，忽冷忽热，时间似乎被无限延长。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戚宝月这一生就到此为止了。他开始慌了，害怕的不得了，脑中幻想出无数的厉鬼，然后又想，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想他。父亲是一个，白姬雪是一个，萧然……也算一个吧。好吧，不算失败，至少有三个人记得他。

可他还是不安，只觉得天地都是阴冷的，没有丝毫温暖。如果这就是死亡，他真不喜欢，太孤独了。不知过了过久，好像过了一年，又好像才过了一秒，他的手忽然被一片温暖握住，扭头看去，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少年面带悲伤，雪白的衣襟上都是干涸的血迹，有几分狼狈，可不就是白姬雪那厮。

“我带你回幻神宗，一定还有救的。”白姬雪说，一股鲜血从嘴角滑落，面白如纸。白姬雪又让戚宝月惊讶了，他想不到白姬雪竟然追了来，他明明刺了白姬雪一刀。白姬雪伤上加伤，怎么会来这里？一定很艰难吧。

“我不去，我就想死在这儿，我想安静的死在这儿。”他看了一眼白姬雪胡乱包扎的腹部，那是他用匕首扎的，很深很深。白姬雪呼吸的时候还有血迹渗出来。这人大约不顾一切也会带他去求医吧。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安静的死在这儿，求你了，满足我吧。”他拧着眉毛可怜兮兮的说。白姬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艰难的凑到白姬雪怀里，抱住白姬雪的腰，蹭了一脸温热的血，他闭着眼睛说：“我就想死在这儿。”

白姬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面无表情。他在剑灵的帮助下才找到这里来，期间不知花去多少时间，只是看到戚宝月那一刻，他有种绝望的感觉。戚宝月躺在茂密的花草中，身上缠满了碧绿的藤蔓，声息全无，仿佛他就是一株植物。若不是剑灵，他大约一辈子也找不到戚宝月了。

戚宝月正在慢慢死亡，他身上的植物越来越茂密，枝条从他皮肤里钻出来，缠缠绵绵，还结了几个蓓蕾。戚宝月的神智开始不清，呢呢喃喃的胡言乱语，时而会发出尖利的嘶叫。白姬雪知他不想被人看见，设了密密麻麻的禁制隐藏两人声息。戚府里的人听得怪异，差人来找了好几圈，不过，除了恒力仙君那等人亲来，别人无法识破白姬雪的禁制。

这一天，戚府和萧家的亲事终于结成，外面热闹非凡，鞭炮声，喧哗声，远远近近，显得这后院越发安静。戚宝月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了，喘气如风箱，胸口剧烈起伏，有漆黑的液体流出来，腥臭无比。

他语言破碎，无法辨别，白姬雪握着他的手，似乎想告诉他别怕，他会陪他身边。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彻底安静了，也永远安静了。他身上缠绵的藤蔓开出了第一朵花，那花脸盘大小，层层叠叠，美不胜收，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白姬雪静静坐着，直到第二朵，第三朵盛开，直到戚宝月已经看不出身形，只见一簇开满艳丽花朵的藤蔓。他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来，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嚓’一声碎掉了，又似乎有别的东西开始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