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9祭笼中之鸟三

听传闻说，只要按某个顺序看房间的四个角落，幽灵就会出现。

躺在床上，鸟童一眼就看完了整个天花板。

回想着下午四十九院对自己说的话，鸟童烦躁地翻身将脸埋进枕头。

「那天和你在一起的不是人类，人死后灵魂徘徊在人间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普通人都看不到那些灵体。那家伙刻意让你看到他的样子是有目的的，你要小心点。」

听到这话，鸟童连原本想问的话也问不出口了。

川野是自己的恋人，他不怀疑，也不想去怀疑他。就算他是一缕幽魂，就算他是抱着要对自己不利的目的接近自己的，那又怎样？川野还是川野，自己喜欢他的心也是不会改变的。

对，不会改变。鸟童在心中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却枕头中露出苦笑。

第二天放学后，川野像往常一样出现了，好像头一天的失约根本没发生过一般，他的表情和态度毫无破绽，鸟童也只字不提。

鸟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看书，川野照常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然后靠在窗边向外看去。

等鸟童突然意识到教室里只剩下自己翻书的声音的时候，他一下子抬起头来，看见了川野被夕阳映红的侧脸。

鸟童走到川野身边，向川野注目的地方看去，那是几个初等部的孩子在玩踩影子的游戏，大概是玩得太高兴了，没有注意自己已经走到了高等部教学楼附近。

鸟童用手从后面环住川野的肩膀，将下巴靠在上面闷闷地说：「呐，川野，你的名字是什么？」

等了一会儿，川野并没有说话，鸟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然后又问：「呐，川野，你的班级是哪个？」

没等川野回答，鸟童再问：「你住在哪个宿舍？」

「你今年几岁了？」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小时候也是日院的学生吗？」

……

像是逃避一样，鸟童的问题越扔越快，好像对方不回答是因为自己没给对方时间。

直到鸟童一连串说得喘不过气来，川野还是一动不动。

鸟童憋不住了，一把将川野的身体转到面对自己的方向，说道：「昨天，又有初等部的学生失踪了。昨天……你为什么没有来？」

川野抬头，微笑说：「四十九院老师他……说的都是真的哦。」

鸟童扣在川野双臂的手忍不住一震，被自己的双手抓住的触感，自己能听到能看到的，全都是假的？

「我不相信！」鸟童沉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川野低下头去。

鸟童想上去拥抱看起来如此脆弱的人，可是等他回过神来，他只是跪坐在地，怀里空无一物，只有手心一点冰凉，像极了某种液体滴在手里的感觉。

鸟童迅速站了起来，也不顾脚已经麻了，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然后在教学楼门口遇上了刚赶来的四十九院。

「他刚刚来过对不对？」

「老师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看清楚来人以后，两个人竟异口同声地询问对方。

「什么？他刚走？」听过鸟童的叙述以后，四十九院转身就要往初等部教学楼走去。

鸟童一把拉住四十九院，用恳求的语气说：「老师……你不要……不要让他消失！就算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也不要伤害他……好不好？」

「我不会的，他的目标是你。」四十九院睁开鸟童的手说，「他希望去阻止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四十九院说完就疾步超初等部校舍赶去，身后的鸟童回过神来也跟着跑上前。

两个人到了初等部教学楼前，看到四十八愿早早地就站在那边，四十九院便走到他身旁：「绫人，怎么了？」

四十八愿用下巴示意，不远处的广场中有初等部的学生在玩游戏。学校虽然规定在打离校铃的时候必须回到自己的宿舍，但是夏天日长夜短，在打铃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暗下，玩心极重的孩子当然不高兴早早回到宿舍，总是要等到天彻底变黑才肯回去。

四十九院看了看，觉得那些孩子就是在地上用粉笔画了几个方格在跳房子嘛。

四十八愿指了指初等部教学楼的天台，四十九院隐约看到楼顶有个人影。

「应该是你说的那个人。」四十八愿借夜窥的视力可以清楚的看到楼顶上的人的动作，他突然转头对鸟童说，「你的川野你自己搞定。」

鸟童还在发愣，远远就看到川野从教学楼中走了出来。

「川、川野……」鸟童觉得口中干涩。

「……」川野走到鸟童面前，「你来干什么？」

「咦？川野你……」鸟童被川野突然改变的口吻吓了一跳。川野从来不曾用如此生硬的语气和他说过话，而且即便再难过再痛苦也总是微笑着的他现在居然面无表情。

「啊……我知道了。」川野冷冷地说，「你是来制裁我的？」

鸟童受到了无故的指责，手足无措地看着川野说不出话来。

川野冷哼一声：「初等部的神隐事件，你觉得是不是我干的？」

鸟童听到，猛烈地摇了摇头：「我相信你。」

「相信？哈！」川野大笑一声，「相信个屁！」

之间川野一挥手，一阵风吹来，在另一边跳房子的五个小孩就只剩下四个了。

说实话要不是鸟童在看那些学生跳房子的时候有刻意记住人数，他都不会察觉人少了。而且奇怪的是，剩下的四个孩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跳着房子，好像之前有五个人在一起玩的事才是错觉。

那些初等部学生失踪的事，真的是因为川野才……

旁边四十九院看到这个景象，忍不住要跳出来，却被四十八愿默默摇头拦住。

「不……不是这样的。」鸟童不敢置信，「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苦衷？」川野冷笑，「有啊。」

川野步步逼近鸟童，后者像是被吓住了，跟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到林荫道边的行道树。

「我啊，小时候也是日院的学生，有一天，和朋友玩的时候被那些家伙带走了。带走我的人告诉我这是一个叫抓鬼的游戏，他是鬼，他的任务是带走10个人，关在牢房里慢慢吃掉；或者他们也来抓新的人代替他们被吃掉。如果……如果我们不来抓人，我们就会被他吃掉。自己被吃和找替死鬼来被吃，选一个……哈哈哈……」说着说着，川野笑了起来，声音里却一点都不开心。

「你就……回不来了吗？」鸟童有些紧张地问。

「回不来？呵呵……」川野还是在笑，可是笑声里很空洞，「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了，我回来干嘛？」

看着川野的声音随着他的头一起低下去，鸟童觉得自己的可爱川野又回来了，正要伸手过去，却见川野抬头露出一脸狰狞：「既然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我，那么我现在来抛弃这个世界又如何？」

看着川野入魔的模样，鸟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不明白被世界抛弃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被亲朋好友遗忘那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大部份人都看不到他听不到他说话那种如同隐形人一般的感觉，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寂寞，同时还得承受荒谬的游戏带来的压力。

鸟童仿佛看到了年幼的川野蹲着在哭的样子，他想接近他帮帮他，可是伸出的手却穿过了川野少年的身体。

「好可怕……呜呜呜……救我」川野少年似乎是在向谁求救，可是鸟童却渐渐听不到他的声音，想要安慰对方，结果开口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

回过神来，看到眼神笑得猖狂似乎已经没有人性的川野，鸟童又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被囚禁在深处的他，以美丽而悲伤的微笑向自己乞求着：——来让我解脱吧。

鸟童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即便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可是他忍住了恐惧，用力拥抱住眼前的人。

是的，怀里的人是温暖的，是有心跳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会呼吸的，是会说话的，是会在后头发出哽咽的声音的……

「对不起，川野。」鸟童狠狠地抱紧他，「我什么都没办法帮你，连你受那么多苦我都毫不知情，就算现在知道了你在受苦，也不能为你分担一点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川野终于从小声抽噎变为嚎啕大哭，在不远处看着的二人对视了一眼，悄悄退出了他们的视线。

哭了一阵，川野平静下来，不远处几个孩子虽然很奇怪为什么有个大哥哥在哭，不过还是自顾自地玩得很开心。

「呐，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玩个游戏？」川野拉着鸟童向小朋友们凑过去。

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鼻头还红红的大哥哥，听说要一起玩就没有拒绝。

「那就玩笼中鸟吧？」川野提议道，「我真想玩玩看。」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这年头已经没人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了，可是大哥哥居然一副从来没玩过的样子，这么可怜……那就陪他玩吧？

鸟童刚跟上对话的节奏，就被川野一把推进圈子里。

「咦？我做鬼？」鸟童有些慌乱地回头问道。

「对呀。」川野拉起旁边小朋友的手说，「你快点蹲下把眼睛捂好，我们要开始了。」

鸟童觉得川野惹人爱怜宠宠他也无妨，于是有些无奈地听从了川野的话，然后，熟悉的歌声在耳边响起。

「竹笼眼、竹笼眼

笼中的鸟儿啊~

什么时候会飞出来？

在将要黎明的夜晚

鹤与乌龟跌倒了

猜猜在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是川野。」鸟童一口咬定。

「咦？为什么会被你猜出来？」就算没有回头也能听出他声音的颤抖。

「因为只有你没有开口说话啊。」鸟童站起来，「换你啦。」

川野不甘不愿地蹲到中间：「我一定会猜出来的！」

旁边的小朋友们都被这个幼稚的宣言戳中了笑点，都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小朋友了。

大家继续唱着笼中鸟的歌，歌词还未唱完，离校铃声打响的同时，一阵猛烈的风吹来，让大家都睁不开眼睛。

鸟童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然后听到川野的声音说：「对不起……谢谢你，再见。小亮。」

等睁开眼睛，圈子里的人早就不见了。

「……虹介。」鸟童小声地唤了一声，自然没有人应答。

而反应过来的孩子们纷纷奇怪为什么围住的圈子里没有了人，却没有发现手拉手绕着圈子的人已经从五个变成了六个。

「啊，大哥哥，你是当鬼的！居然作弊！」有个孩子指着鸟童大喊。

鸟童苦笑着说：「啊呀，被发现啦？」

那个孩子骄傲不已地将鸟童推到中间。

鸟童蹲下身来，将脸埋进膝盖中。

——灰姑娘啊灰姑娘，你忘了丢下水晶鞋，要我怎么寻找你的踪迹？

「绫人，这下事情是不是就能够圆满了呢？」四十九院在回宿舍的路上问道。

「什么叫圆满？」四十八愿反问。

四十九院挠挠头：「就是……你开心我开心大家都开心的感觉？」

「那种好事不一定会有。」四十八愿答道。

四十九院还想说什么，四十八愿却突然说道：「比起这个，从刚刚开始，你说过的那个像神一样的女生就一直在看。」

「什么？」四十九院一愣。

四十八愿转身指向初等部教学楼附近的实验楼，三楼从右边数过来第二个窗口站着一个人，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的看不出来，但是凭夜窥的视力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绫人，你确定是我说的那个人？」四十九院讶然。

四十八愿点头，对比从四十九院心里读出来的图像就可以轻易确认。

「她果然有问题？」四十九院难得皱起了眉头。

四十八愿看向那个窗口，感觉那个女生似乎也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离开了窗边。

「她走了。」四十八愿说。

听到这话四十九院马上进入戒备状态：「她不是冲你来的吧？」

「没事了，回去吧。对她多留心一点就好。」四十八愿说道。

两个人心中都隐隐察觉那女生有点不对劲，可是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

第二天，四十九院听说那些被神隐的孩子们都回来了，于是就想去看看鸟童同学，下班时去高等部教学楼绕了一下，正好看到鸟童站在门口，对着空气说笑，然后做出拨开眼前人刘海的动作，表情异常温柔。

提醒离校的钟声敲响，夜幕降临，只属于王子和灰姑娘的舞会，现在才要开始。

44.第10祭化装舞会一

和往常一样在学生们吃完饭以后将脏碗碟放入洗碗机，四十八愿收拾好餐厅的狼藉回到房间休整为洗澡做准备。

也许是进入夏天的关系，日落时间比平时要晚一些，等四十八愿在一如往常的时间进入房间的时候，太阳正好下山，天空渐渐从橘色转为深紫，倒是非常漂亮。

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四十八愿开始在衣柜中挑选衣物。

今晚是文化祭的后夜祭，学校将举办大型的假面舞会。对一开学就紧锣密鼓，除了念书就是八卦学校那些离奇死亡事件的学生们来说，这可是大活动。

四十八愿对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但是全校师生一起狂欢以后一起收拾，却是本校这个活动的传统。

背后微微传来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然后半个脑袋探了进来：「绫人，你好了吗？」

「没。」四十八愿头也没回。

笔挺白西装的四十九院闪进房间：「我来帮你？」

本以为会被马上拒绝，谁知四十八愿像是思考般轻轻「嗯」了一声，说：「好。」

最后四十九院在四十八愿为数不多的便服中挑出一件黑色西装，那是四十八愿成年礼的时候穿的西装，过了这么多年，衣服依然十分光鲜，也很合身。

四十九院原本并不想挑这一件出来，可惜四十八愿的衣柜里只有这一件还稍微能入眼一些。

四十九院拎着衣架的钩子，犹豫不决。

日院给的工资很高，他们在日院又是吃学校的、住学校的，而且两个人的本家也不缺他们这点收入，所以其实他们两个工作了那么多年，应该都不缺钱。可是绫人衣柜里却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

绫人对吃穿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平时除了看几本书，基本上也没什么娱乐。可是那些钱，他不花掉，攒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四十九院正想东想西的时候，四十八愿拿走了他手上的西装：「就这件？」

「唔。」四十九院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想说的话。

四十八愿换好衣服，面无表情地问：「好看吗？」

「好看。」四十九院点头。

「哦，那我们走吧。」随意梳理了一下头发，四十八愿率先走出了房间。

四十九院跟在后面，看着绫人西装的背线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微微弯曲，像是在引诱自己一般。

假面舞会在学校的大礼堂举办。到门口的时候，有两个戴着面具的工作人员正在向排队准备进入的师生派发面具。大家都穿得十分亮丽，无论男女皆兴奋得满面红光。

四十八愿和四十九院也领了面具进场。说是面具，其实看起来更像眼镜，只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两个人戴好面具推门进入礼堂，发现礼堂四周的墙壁上布置了许多彩带，连墙角都点缀了很多彩灯。礼堂的中央放了好几桌子的食物与饮品，餐盘与餐具就在旁边，供人随意取用。

礼堂里放着轻柔的蓝调，男生与女生的群体之间也隔着相当明显的距离，说明舞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话，不过声音都压得很低，所以礼堂里相当安静。

看四十八愿找到一个站得比较舒服的地方就不想动了，四十九院就上前去饮料桌倒了两杯饮料，当然，不含酒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