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伦特耸耸肩，说：“那我先回去睡了。”他并不打算跟这个曾经的徒弟客气。

“我也要睡了。”少年随手将已经擦得半干的头发束起，绕过杜伦特，先一步朝陶一冉的房间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杜伦特无奈地啧了声。他教会了嵘玄如何将自己的力量变作权利，但如何将冷漠和傲慢变作武器，却是这个年仅十八的少年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种王者的气势，恐怕也只有纯种人鱼才天生具备。

只是不知道那个离别了四年的人类，是否又能接受这样的未来人鱼王？

没上锁的房间被轻易地推开，因为身体的变化，导致反应已经没那么敏锐的青年在入侵者躺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才微微睁开眼，抬手将靠得太近的入侵者推开一些：“头发还湿着。”

小人鱼不甘心地瞪了眼自己因为过长而很难干透的头发，只能稍稍离他远了些，可脸还是正对着那人，在看了一会后，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一夜好梦。

直到门外传来嘈杂声，两人同时被惊醒，陶一冉迷迷糊糊地要起来查看，却被嵘玄按回床上：“继续睡，我去看看。”外头的光线还不是很明亮，怕是还没到正常起床的时间。

推开门，外头已只剩下了残局。仅存的几个人鱼刺客被众护卫围在中间，负隅顽抗。

从护栏的血迹上来看，死掉的刺客恐怕已经被丢回了海里。

嵘玄微微皱眉，等剩下的刺客也死掉后，护卫长才走过来，跟他汇报刚刚的战果。毕竟是人鱼，没有船只不过是没有了舒适的房间，几个小时足够他们从几海里外游过来并冲上船进行谋杀。

只是有船跟没船还是差距很大，缺乏大型物理攻击的刺客们只能靠肉搏，结果遇到了夺冠大黑马的船队，死得极为炮灰。

嵘玄淡漠地看着他们将尸体丢回海里，突然想到了什么，跳到水牢所在的船上，将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曾尧拖出来，连嘲讽都懒得说，直接将人丢进了海里。虽然不再被束缚，但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的进化人在水中仅仅挣扎了几秒钟，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船队依旧快速前进着，进化人的尸体和人鱼刺客的尸体在海上漂浮了足足两天两夜。在被鱼彻底啃噬完之前，终于被打捞了起来。

捞起他们的，是一艘护卫船，上面虽然没有精美的花纹，然而船头的人鱼雕像却跟米勒家族那条大船的一模一样。

负责打捞的人鱼发现其中一具尸体与其他完全不同，在发现是进化人，并且很有可能是曾经下过搜捕命令的那个进化人后，连忙拿起了通信仪。

另一艘护卫船上的费因在看到尸体后，愤怒地从护卫身上抽出剑，恨恨地砍了几下。

副官忍着恶心，听完验尸官的报告后，几乎已经完全肯定：“今天嵘玄在王座战的报名点出现了，按照行走的速度，两天前应该就在附近海域，杀了他并带走陶一冉的，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鱼。”

“嵘玄是谁？”费因听到了陶一冉的名字，立刻紧张起来。

副官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心里想的只是如何跟他家主子汇报这个有可能让他们受罚的消息。

居然让那个逃亡者报名了王座战，并且还堂而皇之地露面，今天早上看到这个挑衅十足的消息时，他差点没撕烂情报。

当米勒船队一片忙乱时，嵘玄的船队已经办理完所有的报名登记手续。陶一冉作为人鱼奴隶参加，只是那块奴隶吊牌他并没戴在脖子上，而是由嵘玄绑在了手腕上，这种特殊性差点让他没通过奴隶审查。

只是当他们正式进入比赛海域时，眼前的景象让陶一冉忘掉了所有的不快。

数不清的船整齐地停靠在一个海湾中，海湾的另一边是绵长而金黄的沙滩，沙滩上躺着各种人鱼，雄性和雌性正在热情地交流，甚至是有的都快进入了交配状态。

“他们在做什么？”陶一冉快被各种漂亮的人鱼晃瞎了眼。

“比赛前最后的纵情。海滩是人鱼最爱的交配场所。”嵘玄舔了舔唇瓣。

这个人类躺在沙滩上被自己欺压得手脚都半埋入沙滩中的模样，一定很美味。

第57章

王座战的场地选择在地中海域的一个大型岛屿周边。为了体现种族内部的公平性，不能变成半人鱼的人鱼种可以选择跟对手在陆地上进行战斗，重种人鱼则可以随意选择陆地海洋，只要双方确认了战斗意愿，就可以即刻登陆战斗系统，展开实况战斗。而人鱼手上造价不菲的身份环将实时记录他们的战斗状态，可以进行身体监控的系统只要监测到其中一方出现身体机能低于20%，并且被压制超过二十秒，即可判定为失败。而一旦出现死亡状况，攻击方会立刻失去参赛资格。

与人类的斗神赛完全不同的是，这里的王座战没有战斗次序和时间的限制，更没有拳台和买票入场的观众。人鱼更重视自然环境下的实际战斗，充分利用身边的资源也是人鱼需要掌握的生存技巧，因而观众们也只能通过视频转播来挑选自己感兴趣的选手观看。

陶一冉看着领取了身份环的嵘玄和众护卫们，心情有些复杂。

曾经站在拳台上享受胜利的人，如今只能成为旁观者，并且毫无参战的希望。

“还有半小时就能到达班德拉群岛。”杜伦特双手抱胸，显然成了唯一一个闲着的人鱼，“然后你们，我，十个护卫，将住进绝对保密制度下的酒店，享受别人打猎我们吃肉的奢华生活。在那里，你只要看看电视就好。”

陶一冉扯扯嘴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拳头。

人鱼基因改造过的身体还是让他有些陌生。不受控制的力道，突变的身体承受力，进入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种族，完全无法参与的战斗，所有的问题混杂在一起，青年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人默默地忍受着。

嵘玄整理好装备，抬眼看了下陶一冉，刚好看到他嘴角一闪而过的无奈。

少年收回视线，佯装没有发现。

船舶很快就停靠在了临时建起的码头。“下船。”嵘玄扛起重达百斤的装备，朝大家招呼。陶一冉拎着自己的行李正要超过他，却被拉住。少年将他的衣领微微拉开，若隐若现地露出上面的自己亲手刻上的纹身：“我不会让别的人鱼再欺负你。”

陶一冉拍开他的手，冷笑：“我还不至于弱到需要你的保护。”小人鱼变得强大了没错，但现在这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保护欲让他有些不爽。

嵘玄愣了愣，立刻转换了一副略显委屈的模样，扭开头，嘟囔着“我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碰你”，自己先下了船。

陶一冉眨眨眼，好半天还是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扭头去问旁边肩膀在一抖一抖的杜伦特：“他在想什么？”

“……想上……想长大了。”亲眼目睹两个恋爱白痴的前人鱼王，实在有点憋不住。

如果不是戳穿这个薄膜会搞砸整个事情从而引来小人鱼的报复，他真的很想告诫这个人类，拖得越久，憋惨了的人鱼只会让结局更加猛烈……

这个解释还是勉强合格的，陶一冉顿时释然。

全然不知船上的人鱼此刻都在默默地点蜡。

纪云织就差没在后头吼你这头猪对得起人类这种智慧物种么！

可惜没人敢在嵘玄面前造次，这个船上的小霸王只有在这个猪一样的人类面前还会像个十八岁的少年，其余时间……纪云织还是选择了闭嘴。

当嵘玄的队伍出现在陆地时，熙熙攘攘的参赛者并没有给予这些新来者太多的关注。相比之下，他们真的太不起眼了，一个由未成年人鱼带领的队伍，在代表着最强新生代的人鱼中，简直不值一提。

更何况，嵘玄的姓对于并不知道纯种人鱼存在的普通人鱼来说，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姓，相比之下，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些英俊强壮的，仿佛已经半只脚踩在王座上的青年们，都是来自各个海域强大的家族——这代表着他们是普通人鱼中最优秀基因的代表者。

“呵呵，雷特家的小子和卡内提的鲨鱼，都来了么？”带着面具的杜伦特嘲笑道，“都是好孩子，可惜今年不该来。”

“今年参战的数量又破了记录。”纪云织微微皱眉。这说明人鱼的数量上升得很快，按照这样的趋势，好不容易势均力敌的人类和人鱼，迟早还会有一战。

嵘玄的队伍正在往酒店走，道路突然被阻断，两个人鱼不知产生了什么口角，突然就开启了战斗模式，当街就打了起来。

虽然说领了身份环就算是开始战斗，但很少人鱼会在具有表演性质的开幕战前战斗。只是既然开幕战还没开始，不少等着看好戏的人鱼都朝这边聚过来。

嵘玄并不感兴趣，正要绕开，却见被揍翻的其中一个人鱼摔倒在地上的同时，撞翻了摆在路边的水果摊，其中几个果子滚到陶一冉的脚下，青年弯腰捡起，在衣服上蹭了蹭，张嘴就咬：“味道不错。”

围观的也有那人鱼的同伙，看到一个人鱼奴隶居然也敢做出这种看戏的模样，顿时伸手要去教训一下这个人类，却不想对方轻易地就夺过了他的抓捕，口中还嚼着水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要干嘛？”

这下更是真真切切地生气了，那人鱼正要再上前，却见人鱼奴隶身后的少年突然走上前，冷漠地亮出身份环：“要打么？”

同样也是参赛者的人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着按下了战斗模式。

陶一冉一只手插兜里一只手拿着水果啃，还没说什么，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快得甚至周围都没有人鱼发现。

直到嵘玄的身份环里报出“胜一，负零”的数据，所有人鱼才注意到这边。

“什么时候打的？”就站在他们旁边的人鱼不可思议地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失败者，又看看连汗都没出一滴的少年，以及还在啃水果的人鱼奴隶，愣了。

王座战第一场比赛的视频，立刻被无数人鱼打开。

最先挑起事端的人鱼还没结束他们的战斗，然而所有围观者都已经被秒杀的视频给震惊了。

倒在地上的人鱼戴着家徽，那就绝不是什么二流货色，可就这样，也被对手一击秒杀，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

“好吃么？”完全无视周边视线的嵘玄好奇地问。

“异域的水果我还真没吃过，你们人鱼太有口福。”陶一冉吃得很欢，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人鱼币，丢给老板，又多拿了两个，一个塞给纪云织，一个放兜里，在看到嵘玄瞪着自己后，才撇撇嘴，从口袋里又拿了几块钱，多要了一个，扔给嵘玄：“你还欠我钱，这账算你的。”

“……”拿着果子的嵘玄心里的甜蜜顿时被冲淡了些许。

这个不解风情的愚蠢的人类！

第58章

同样是提供免费住宿，比起陶一冉在斗神赛的待遇，人鱼的住宿环境显然奢华到了令人嗔目结舌的境界。

“人鱼喜欢闪亮的，精致的玩意。”当穷酸惯了的陶一冉站在浴室门口盯着蓝水晶打造的浴缸和洗脸盆发呆时，纪云织在后面好心地解释。

可眼前这个人类明显离精致还有一条海沟的距离，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以品味着称的纯种人鱼？

“……这房子我住着眼疼，我去廉价点的。”陶一冉正想转身，却被杜伦特挡住了去路。

“没有别的房间，一个人鱼奴隶不跟主人住一起，会引起注意。”杜伦特不怀好意地笑。

“我可没听说过奴隶还能跟主人平起平坐。”

“所以这里只有一张床。”杜伦特指了指卧室中央的大床，“按道理，是你睡地上。”

“……”陶一冉斜眼看向嵘玄，对方正在测试护卫队搬进来的各种仪器，漂亮的侧脸因为工作状态而显得有些严肃，显然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毫无价值的对话。

没有结果的讨论在夜幕降临的时候，随着众人的离开而画上句号。所有人鱼都像是默认了他俩共住一间的事实，诺大的大套间只剩下他和小人鱼。

明明在船上同睡一张床都没觉得有什么的陶一冉不知为何感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他的眼神滑过全透明的浴室，和过于浪漫的水床，最终还是把一个枕头搬到了沙发上。

这是难得的没有训练的夜晚，陶一冉百无聊赖地看着全息投影的影片，视线却时不时地落在书房里戴着仪器工作的嵘玄。

沉浸在工作中的少年脸色冷峻，眼神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而锐利。在早熟这点来说，嵘玄比陶一冉有过之而无不及——陶一冉是被人渣熏陶长大的，而嵘玄是被敌人逼迫长大的。前者长成了狡猾的胡狼，而后者却成了更可怕的猎豹。

直到陶一冉昏昏欲睡时，少年才从书房里出来。在看到沙发上的人时，冷漠的眼神明显升起了温度。嵘玄情不自禁走过去，想要摸摸这个终于回到自己生活里的人类，却被对方突然抬起眼眸看向自己的动作给冻住。

悬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停在那里，不知是该摸下去好，还是收回去另作解释。

谁知那个一瞬间探视人心的眼神像是个错觉，很快就被对方笑嘻嘻的表情给掩盖过去：“我睡沙发。”

不知怎么回事，嵘玄的脸红了。

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的任何一个阴谋诡计都会不小心提前暴露，被杜伦特赞叹过的伪装、沉稳，对他来说都好像是个气泡，轻轻一戳就破了。

恋爱的伟大在于它能无形地、确定地改变每一个深陷其中的生命。哪怕是号称地球上最尊贵的生命，也要朝这个不可思议的感情弯下他傲慢的脊梁。

更何况是这个还未长大就已经沦陷的少年。

纪云织只知道人鱼喜欢闪亮精致的东西，哪里知道眼前这个人也有闪亮的时候，而那人极其偶尔透露出来的温柔和善良，更是精致得就像深海处最漂亮的红珊瑚，只是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只是被一次心跳就攻击得退后了两步的少年无法掩饰自己快速染红的脸颊，抬手徒劳而愚蠢地想要遮住，却在看到陶一冉错愕的目光后，就连白皙的颈项都彻底被粉红覆盖。

这下连陶一冉也没法再装傻了。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电影的声音，气氛暧昧得恰到好处。

明知道这时候选择逃避才是最好的办法，可少年却鬼迷心窍地想要更进一步，以至于退后两步空出的距离又被他压缩得只剩一臂之遥，少年俯下身，有些懊恼，又有些羞涩地轻声问：“跟我睡一起不好么？”

陶一冉愣了好一会。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水底下那一长长的一吻。那个被他故意忽略，甚至遗忘的亲吻，以及从来不曾重视的拥抱。

即使是最亲密的弟弟，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紧张却漂亮的表情。

他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轻轻地笑了。

他的意图是缓和彼此间突然升起的温度，以及掩盖莫名加速的心跳，可对方显然误会了，那张五官精致的脸就这么逼了过来，额头抵着他的，过于深邃的眼睛直视着这个年长狡猾的人类，什么也没说，不自觉浮起的微弱的精神压却探知到了对方此刻起伏的情绪。

就像从荆棘中看到了一朵盛开的小花，明亮而充满希望。

嵘玄的心跳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禁忌的字眼，差点就要再次掠夺那人唇瓣的温度，差点就要……就要不顾一切地撕开他所有的遮蔽。

一切想法最终竟是被压抑在积蓄了四年的深沉的，疯狂的独占欲中。

他要的不仅是这个人的回应，而是他的所有。

“……喂，小人鱼，”最后是陶一冉打破了沉默，任由他贴着自己的额头，在这样亲密得超出普通关系的距离下，低声地说：“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