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一冉咬着下唇，知道自己这个建议不止不地道，简直就是害人。

他们早就预备着今晚要逃亡，因而所有值钱的东西早早背在了身上，连陶一冉花大价钱买的那台电脑也被沉进了水里，彻底毁尸灭迹。这个城市他们已经不能再呆下去，而机械都市已经离大海很远，把它带到周边，跟遗弃一个小孩没什么区别。

人渣心想，自己干嘛要捡一个拖油瓶回来。

不仅负责他的吃喝玩乐，还得担心他的未来。

两人已经逃到了火车站附近，陶一冉有斗神赛的函件，无需证件就可以上车，然而嵘玄却是无证无身份的人鱼。

嵘玄站了一会，突然转身离开。

陶一冉愣了愣，连忙追上去。

好多次他都想，如果就这么不管这家伙，自己是不是会更轻松些。

可是不管他多少次犹豫，最后都还是会追上那家伙，将他拉住，尽管语气不温柔，手却从不放开。

嵘玄被抓住的时候，尽管不想承认，耳根却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他想起曾经陪陈阿娇看的那些千篇一律的爱情电影，男主角不管多么邪魅霸气，最后还是会追上伤心欲绝的女主角，抓住她的手，说“我不会让你走的”。

干，多么恶俗的剧情。

陶一冉你居然好意思用在我的身上。

然后身后人果然开口了：“你要去哪里，你又没钱买车票。”

……他居然忘了这个人是个连电影都不怎么看的文盲。

没甩开他的手，小人鱼侧眼看他：“我去弄乘车证。”

然后陶一冉就看着小人鱼从耳后掏出一个小东西。

小人鱼淡定地去无人窗口办理了乘车手续，当要求验证乘车人的虹膜、声音密码时，陶一冉紧张得看了眼四周，生怕检验出现问题。

然而一切都非常顺利。

当嵘玄拿着一张车票走过来的时候，陶一冉瞪圆了眼。

“我用的是嵘玄的身份卡。”他笑了笑，眼底有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这张卡没有人鱼属性，只是一旦动用，一直寻找我的人恐怕就知道我在哪里了。”

他在赌，赌米勒家族的影响力在进入机械都市后将会大大下降，他也在赌，赌那些想要保护嵘家少主的人鱼们在看到这条信息后能找到自己。

斗神赛，是人类最不能容忍人鱼势力插入的特殊场合。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抬头看向陶一冉，轻声问：“你会不会怕？”

陶一冉愣了愣，手按在他的脑袋上，嘴角轻挑：“怕。”

“……”

“走吧。”说着害怕的人，还是拉起他，朝火车站走去。

第31章

坐在沙发里的青年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戴在两耳侧的透明感应器正在飞快地闪动着数字，会让人误以为青年已经沉睡。

在青年两侧忙碌的人都穿着白色长袍，神态严谨而谦卑，似乎把这个有着令人倾慕的容颜的青年当做了尊贵的大人物。

“一千三百五十五。”最终数值稳定下来的时候，那些长袍男人眼里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比上次又多了五十个点，米勒先生。”为首的男人轻声道，语气里不无羡慕，“仅仅是半年的时间，您又取得了令人拍马莫及的进步。”

青年慢慢睁开眼，那一瞬间，周围的气氛立刻充满了威压感，刚刚说话的男人立刻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双过于冷漠的眼睛。

“论拍马屁，谁都不及你。”青年扯下感应器，面无表情，“嵘家那小子刚出生的时候比我高一百，那时候你也这样称赞过么？”

男人冷汗孜孜，差点没在这样的威压下跪倒。即使是他们这样的重种人鱼，依旧无法抵御青年的精神压。

纯种人鱼之所以被称为进化顶端，不仅在生理机能上有极大的优势，部分纯种人鱼还拥有一种称为精神压的异能。精神压最直接的作用就是这种威压感，普通人类在这种威压感下不但会感觉到畏惧，更严重的甚至会造成精神错乱。这对强调脑力发展的人类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威胁。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人鱼族在数量较少的情况下还能向机械极度发达的人类报仇的重要原因之一。

也幸而这种能力难以被发现，因此纯种人鱼与他们的异能目前都仍是个传说。

尤莱尔米勒扫了眼被自己的精神压镇得喘不过气来的实验人员们，冷哼一声，大步迈出了实验室。

门外，副官正皱着眉头跟部下小声说着什么，看到尤莱尔后立刻端正了站姿，仅思考了一秒便将刚刚到手的消息整理出最简短的报告：“嵘家逃犯的信息卡有异动，刚刚锁定了位置，就在南中国海的南部海岸。可是就在不久前，那边才发来消息说没有任何线索。”

那双冷漠却漂亮的眼眸冷冷地落在副官身上，即使是习惯了他的精神压，副官仍旧打了个冷颤。

“我不喜欢被别人浪费时间。”青年只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威压感一消失，副官立刻抬头，不悦地瞪向早已瘫坐在地上的信息官：“再找不到，你们就等着被晒成鱼干挂在梭鱼号上吧。”梭鱼号是人鱼舰队中最低等的船舰，也是关押犯人的船舰。

信息官傻傻地看着同样离去的副官，心里被尤莱尔带来的精神压差距给震撼着。

他不是没见过有精神压的纯种人鱼，只是这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轻松表现出来的精神压已经超过了许多壮年期的纯种人鱼。

尤莱尔米勒，难怪能带着米勒家族够一举吞噬嵘家，称为西太平洋的新霸主。

从南洲城开往机械都市的列车总运行时长五小时。

列车中途停靠两个城市，陶一冉只在第二个停靠站的时候，就拽着嵘玄下了车。

两人四周探视了一圈，确定没有杀手后，才迅速地闪进了出站的人流里。

靠近机械都市的城市一般都不小，许多没有合法身份的游民集聚在这些城市里，寻找进入机械都市的机会，或者靠机械都市各种分流出来的非法资源挣钱。

这里有大量的金钱，却也失去了更多的自由。

强大的城市监控和安防让这些游民只能生活在极小的范围中，陶一冉没费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这群游民的聚集地。

“我要一个男孩，没开过苞的。”少年已经换上一身昂贵的装束，颇为大爷的敞开双腿坐在沙发上，挑着眼角看向老鸨。

老鸨看向他身旁那个低着头，戴着眼镜，似乎颇为羞涩的小孩，顿时了然地笑了：“小哥，这个年纪的……开苞的还真是不多。”

陶一冉一愣，似乎觉得自己有点露怯了，立刻又板着脸，喝道：“我要的是十五岁以上的，你懂不懂做生意？”

老鸨什么人没见过，立刻含笑答应着出去了。

嵘玄趴在他身上，低声问：“什么是开苞？”

陶一冉嚼着槟榔，没吭声。对方又问了一遍，他摸摸口袋，发现没巧克力，只能把脸扭到一边，继续嚼槟郎。

嵘玄见他这德行，立刻明白了：“是不是没有被人买过春？”

“……”少年嚼摈榔的样子有点像牛在嚼草，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你怎么什么都懂？”

少年嗯哼了一声，总算有点反应。

“你是不是买过？”

差点把槟榔吞下去的少年正要说不是的时候，老鸨又拎着几个苍白无力的少年进了房间。

“这可是这两天才来的货，身世干净，父母双亡，是卖断了二十年的劳动契约，政府登记过的……”“你特码的弄这种货色，老子怎么带进城里？”陶一冉怒吼，“哪个是有身份卡的？”

老鸨讥笑道：“都有身份卡，可是进城的话，就要看客官的能耐了。如果有能进入机械都市的通行证，他们怎么会被卖进来？”

“我当然有能耐。”少年从背后抽出那箱没用完的钞票，丢到她面前，“告诉你们的老大，说我需要拳手经纪人。他要是有能耐，就把人送我，没能耐，就拿走这堆钱。”

老鸨轻佻的神色立刻收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你是……”

“我从哪儿来你别管。”陶一冉挑起唇角，“只要知道我有邀请函就行了。”

老鸨立刻激动得就要冲出去，可房间里还有几个男孩，她犹豫地看了下他，又看看男孩们：“这几个……”

陶一冉扫了下那几个人，从里面看到了一个最顺眼的男孩。

男孩紧紧咬着下唇，在经过这一连串打击和言周教后，仍不愿顺从自己的命运，眼底里闪动着反抗的光芒。

身材么，还是太弱，可比起其他弱不禁风的小孩已经算好了，脸皮白白的，像个书呆子。看年纪，应该也快十八了。这年纪的男孩身体已经开始硬朗，如果现在开始言周教，吃的苦恐怕要比年纪小的要多得多。

陶一冉撇撇嘴，再怎么不满，也只能挑这么个家伙顶替嵘玄。虽然想要找个年龄相仿身材相似的，但一想到要多带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在身边，他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就这个吧。”他捏了捏额角，觉得自己最近总在自找麻烦。

进了机械都市就把他放了吧。他暗自决定。

嵘玄窝在他怀里，看着这个被陶一冉买下的少年，又想到开苞这个词，顿时不知为何竖起了毛，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这个即将跟在他和嵘玄身边的人，身子不自觉地朝陶一冉又贴近了几分。

“你为什么要买下我？”老鸨一离开，被买下的男孩怨恨地瞪着他们。

“我不买下你，你等着被其他又老又丑的带走么？”陶一冉觉得自己做了好事没有得到好报，语气很是恶劣，“就你这种脾气，不是被干死在床上，就是被想要逃跑的时候被人打死，能跟我走简直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

他又哪能知道，自己以嫖客的身份进来买人，到现在都没解释自己的目的，少年又怎么可能不讨厌他？现在还说出这种气死人的话，就连嵘玄都有些嘴角抽筋。

“我宁可死……”

“他是拳手，”嵘玄赶紧出手拯救因为陶一冉偶尔降低的智商造成的灾难，“他买的是侍从，而不是男童。”

少年猛地瞪大了眼，似乎对突然的逆转感到难以置信。

“老子对男人的屁股不敢兴趣。”陶一冉嫌弃的表情比少年刚才的还明显。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安静了一阵，少年还要说什么，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了。

第32章

机械都市，是如今人类现代化文明最集中的五大都市之一。

曾经散布全球的人类文明如今已经收缩集中在亚洲欧洲和美洲。大洋洲已经沦落为人鱼的天堂，南极洲因为水路被切断而成了无人岛，非洲在一次次自然灾害后，恢复了土着人的时代。而亚洲则依靠着广袤大陆的庇护，成了保留最多巨大都市的地区。

机械都市是通往亚洲心脏的核心都市，再往内陆走，就是高达三千万人口的中央都市。而曾经西亚绿洲，如今也保留着一座大型都市——石油都市。

这三座大型都市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堡垒，也是人口密度最高，防备最严密的区域。即使是看似无所不能的人鱼，在无情的人工智能前依旧难以混入太多的间谍。

嵘玄将这里作为自己反击战的起点，不得不说是一场赌博。

人类对人鱼的感情极为复杂，有种族仇恨，也有自我反思。如果不是人鱼突然出现，因为依赖人工智能而造成的退化将会让这个种族自己把自己毁灭。

也正是如此，才会出现在大型都市外的区域，人类基本恢复了手工作业的极端分化状态。

他们需要发展文明，却也不能丢失人类赖以生存的劳动技能。

火车抵达机械都市站台，车上下来的人都忍不住仰头观望都市里超乎想象的高层建筑。

陶一冉第一次亲眼目睹代表着人类最高文明的都市景色，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漂亮么？”纪云织——六小时前被买下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他旁边介绍，“我曾经在里面住过，看了十几年都觉得漂亮，更不要说你们这些……”“乡下人”三个字到底还是没脱口而出。

“住在里面的人原来也会被卖出来当鸭子啊。”陶一冉没什么恶意，当然，在他看来如此。

仅仅是相处半天，纪云织就已经被他从气得七窍生烟训练到仅仅面皮抽筋。

说来这个纪云织也算是个奇葩，一个被人卖了做鸭子的少年在了解陶一冉的身份后，居然很快就从一个炸毛的刺猬变成了冷酷炫的孔雀。

陶一冉眼角余光一直在扫这个雄孔雀，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他又会变成一只被拔了毛的雌孔雀。

跟着陶一冉下来的，还有几个职业装束的男人和女人。这些人正是陶一冉半天前挑的拳手经纪人团队。他的新经济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斯文男人，不高不瘦，相貌平平，然而他却是古武的继承人，陶一冉看中的也就这一点，至于到底能不能对自己有帮助，他并没太在意。

对陶一冉来说，真正能起作用的拳手经纪人必须与拳手百分百互相信任，任何的猜疑都只会让经纪人成为可有可无的角色。

一个半路上捡的经纪人，陶一冉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信任。再说……

信任是什么？陶一冉早从字典里抠出去了。

当然一起抠掉的还有许多关于节操的衍生词语。

出站后，要进入机械都市还需一道验证手续。新加入的人员虽然现在没有通行证，但陶一冉作为斗神赛的选手，最高标准可以随行十人的管理团队，而这些人首先要在斗神赛登记了经纪人资格。唯一没有资格的纪云织仍可以通过官方赞助通道进入——这也是为什么陶一冉要找黑道协助的原因。没有黑道，他要摆平这些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然，陶一冉也因此失去了自由人的身份，从今天起，他已经是湘南城黑-帮的拳手。

花了这么多心思，只为了让一条小人鱼能混进机械都市，可现在，小人鱼的身影又在哪里？

纪云织也在奇怪。下车前还跟陶一冉窝在小小的火车座椅上呼呼大睡的小孩，在到站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这两人不是一伙的么？

可陶一冉只是说：“你们跟我走的不是一个通道，两小时后在酒店见。”斗神赛的拳手都将入驻指定的酒店，统一接受赛前的保护和监管。

纪云织还想说什么，就觉得身后一阵骚乱，他警惕地转过身，刚好躲过一击！

就在他冷汗滑到下颚前，刚刚站在身旁还慵懒松懈的少年已经一脚踢了过来。

从相识开始就只觉得这人全身都是破绽，穿着松松垮垮的休闲装，除了一双眼睛比较锐利之外，这人一点都不像拳手。纪云织在看到陶一冉抽出包里不知什么时候藏的大木棒一对多的时候，心里的猜疑终于烟消云散。

狮子在醒来之前都是慵懒的。

“你们谁啊！知不知道比赛前我都是受到国家保护的宝贵财产！”陶一冉一边打一边嚷嚷，那纨绔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找打。

还在发愣的警卫们立刻清醒过来，连忙过来保护这个一下车就招人恨的拳手。

“陶先生！你快退后！他们找的不是你！”一直旁观的经纪人曹猛德突然出声。

陶一冉心想废话我当然知道，但也不禁觉得这人眼睛真够尖的。

打了一阵，声势浩大地惹来更多的警卫后，陶一冉才适时地退到曹猛德身后。

“……陶先生，不是退到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