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很早之前就被训练着自己独立吃饭,非但如此,邵衍还要求他独立穿衣、独立洗漱,若不是控制水温和擦干身体对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有点困难,邵衍估计会要求他连洗澡都全凭自己解决。
所以他吃饭的动作还是很娴熟的,也不像从前那样会把汤汁洒落在身上了,只是胃口实在太好,用的碗简直比他自己的脸还要大。
邵衍用余光盯着他,发现邵小泽汤碗里冒尖的肉一下子就被吃到不剩多少,回想起早上站桩时掌下摸到的圆滚滚的青蛙肚……这孩子好像真挺胖,胳膊腿上全是肉不说,面颊上鼓出来的两团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颊囊里塞满了干粮的仓鼠。好在他下巴尖眼睛也大,五官看上去不至于被肉挤成一团,但照这样吃……
邵衍琢磨着要不要给他减点食量,又怕影响他长身体,脑中回荡着原主房间里放在书桌上那张对着镜头笑成包子样的照片,真担心这孩子以后会不会几天不见就长成那个样子。
天终于完全亮开,早晨七点,邵父喝过一杯清茶坐那看当天的报纸,邵衍炒的茶叶越发适口,落肚之后他整个人都舒坦了两分。
邵母坐在他旁边,又开始满怀担忧地注意厨房方向,从里头传出邵衍说话的声音:“这是茴香,味道不一样的,知道了吗?!”
她坐立不安了起来,吃过饭都没有休息一下呢,小孩这样连轴转学习也太可怜了。邵母捅了捅丈夫,邵父却不敢和自己说一不二的大儿子作对,只当做没看到里头发生的一切。
邵母拍了他一把,只好蹑手蹑脚摸到厨房门口朝里看。
邵衍正摆出一堆香料教导弟弟辨认,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用小碗承装,铺的满桌子都是。小孩穿了双鞋套被直接放在桌面上,正一本正经地蹲在那边听他哥哥授课,摊手接过哥哥递过来的茴香时,还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咀嚼。显然不好吃,眉毛皱了起来。
邵衍很赞赏他这样有体验意识,想要做好饭菜,必须对自己用到的香料有着足够的了解。一个出色的厨师,灵敏的嗅觉和味觉也是必不可少的,更重要是要有那种钻研意识。他看小弟直接尝茴香,难得伸出手来赞赏地拍拍他脑袋:“很好,现在尝尝这个。”他递过来一块桂皮。
小弟被摸了脑袋,看上去激动极了,眼睛瞪得溜圆,毫不犹豫伸手就接。
邵母眼看他就这样把桂皮塞进嘴里,忍不住出声:“……衍衍……”
蹲在桌上的小弟回过头,邵衍也看向她,被兄弟俩一大一小却如出一辙的带着疑惑的清澈目光锁定,邵母头脑空白了片刻,随后结结巴巴地说:“要不要……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现在就是在休息啊!”邵衍非常认真地回答,“刚吃过饭不能运动,我先带他熟悉一下这些香料的配比。一会儿九点钟我带他去蹲二十分钟马步,然后绕着后院跑三圈,等睡完午觉之后,再教他写大字。”
“……”邵母心说天哪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出口的腔调都变得细长起来,“不能一整天都在学习啊。妈知道你想他成才,可是小泽不是还小呢嘛?这个年纪,应该荡荡秋千看看动画片才对,这这这……这老是跑步和写大字的……”
邵衍皱了皱眉,低头对上弟弟投来的目光:“你想荡秋千?”
邵小泽愣了一下,抖着头发摇了摇。
“想看动画片?”
小弟的表情迟疑一瞬,随即变得严肃了起来:“不想看!”
邵衍递给母亲一个“看到了?”的眼神,用目光示意她快点离开。邵母痛心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心想着冤孽啊,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听他哥的话,杀人放火都不带摇头的。
老宅的后院特别大,以边缘的森林为界限,跑上一圈即使是成年人都得气喘吁吁。邵母蹲在那看小儿子穿着运动服一颠一颠地跑动,因为太小,迈出去五步都未必有大人的一步来的远。他也就跑的格外慢,吭哧吭哧老半天之后才绕了小半圈。邵衍速度奇快,刷刷刷奔了五圈之后进屋去喝水,邵母见他离开,赶忙朝着小儿子追了过去:“宝宝啊,休息一下吧?”
邵小泽瞥她一眼,抿紧嘴唇并不回答。
“跑了好远啦,妈妈帮你保密,休息五分钟,等哥哥出来了再跑好不好?”
邵小泽犹豫了一下,看向母亲的眼神中多了两分闪烁。
“好不好?就休息五分钟,谁都不告诉哥哥。”
邵小泽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跃起的高度也越来越矮,眼看就要变成步行了,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然又开始加快速度。
“宝宝?!”邵母已经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布丁和小蛋糕,见状迟疑地喊了他一声。
“不行!”邵小泽气喘吁吁,话里却带着非常决绝的坚定,“哥哥能跑,我也能!”
邵衍喝着水靠在廊柱上看着这一幕,脸上不由带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他远远对上蹲在那的母亲投过来的视线,邵母立马做贼心虚地抱着东西滴溜溜跑不见了。
邵衍叹了一声,家里这群人对小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宠,别说是邵母,就连邵父和严岱川也都难分高下的不讲道理。
严岱川谈完生意回来,路过市里某家特别有名的西点店时顺手带回来一个乳酪蛋糕。A市这些年因为御门席和御门樽的关系,逐渐落户了许多美食品牌,国内的风味和海外的风味,从餐点到饮品应有尽有,吸引来了许多省外的美食爱好者慕名来此品尝,也让A市这个小地方逐渐打出了美食之城的名声。
轻乳酪蛋糕奶香扑鼻,是最适合小朋友吃的点心,邵衍却以邵小泽容易长胖为由从来不肯做。严岱川一回家就先把蛋糕盒给藏了起来,问家里的佣人邵衍在哪。
邵衍不在家,严岱川立马放肆了起来,带着蛋糕上楼推开书房门一看,邵小泽果然正站在凳子上一脸艰涩地写毛笔字。
墙上挂满了邵衍和能买到的各个书画大家的大作,书桌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宣纸。毛笔太大了,比邵小泽的胳膊还要长,又很粗,邵小泽握住它已经很困难,写的字更是歪歪扭扭,看不出一点形状。
不过邵衍现在也没要求他练出多好的字形,只是让他每天必须练够两个小时。邵小泽从那次看到自家大哥在胳膊上放了一堆生鸡蛋还能把字写到四平八稳之后就彻底折服了,大哥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两个小时?胳膊再累也要写!
他一面写一面将视线落在还放在桌角茶缸里的生鸡蛋上,心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往胳膊上放这东西还不朝下掉的一天啊。
严岱川进屋,蛋糕盒子先是藏在身后,视线在屋里雷达般扫了一圈之后才放心地拿了出来,又仔细将门锁好。
“宝宝!”看到邵小泽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挡着袖子茫然看自己,严岱川心软了下来,柔声问,“累不累啊?”
小弟严肃地看着他,抬手蹭了蹭脸,留下一条墨痕:“还好。”
这孩子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严岱川扫了眼桌上已经堆积起来的写过字的宣纸,忍不住上前哄劝:“累了就休息一下,休息十分钟,我给你带回来好大的蛋糕,我们把蛋糕吃了,不跟你哥哥讲。”
邵小泽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川哥怎么跟妈妈一模一样!
严岱川把蛋糕盒子打开,露出里头金黄肥厚的蛋糕来,抬手想去拿邵小泽手上的笔,被邵小泽躲了一下。
邵小泽道:“我哥让我写字。”
“你写了很久了,身体会写坏的,休息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严岱川确实看不太下去邵衍这样教孩子,小孩虽说不能宠,但他做的也太极端了。每天天不亮就开始起床锻炼,吃完早饭之后开始学东西,睡个午觉又来这里写大字了。写完大字之后外语教授要来家里补习,吃完晚饭之后还有礼仪课。邵小泽一个还不到四岁的小孩子,过得比寻常中高考的学生还要匆忙,连看个动画片的时间都没有,实在是太可怜了。
邵小泽被他说动了,肚子咕噜噜一通叫,看向蛋糕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掩藏不住的渴望。
“吃不吃?吃一块吧?”严岱川凑近了一些。
邵小泽抓着笔,脑海里两方立场激烈交战,直打得飞沙走石星火迸溅,他抓着毛笔杆的拳头越握越紧,艰难地点头:“那就……”
“不行!”他一下子醒悟过来,盯着严岱川的视线立刻带上了十分的警惕,低头刷拉拉在纸上开始写,“我我我我我,我答应我哥了!”
严岱川叹了一声,他也闹不清为什么邵衍会在这孩子心里具备如此强大的威信。他见邵小泽一副打定主意要忽略自己的模样,只好无奈地站起身来:“你不是肚子饿了吗?那这样吧,你继续写大字,我拿着蛋糕喂你,既不耽误你写字,又吃到了东西,这样行不行?”
邵小泽用自己还不那么灵光的脑袋绞尽脑汁地琢磨了一下这个主意的合理性,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般,看着严岱川的圆溜溜的一双眼睛满是感动,眼泪都快要淌出来了。
怎么能这么可怜……
严岱川心酸的厉害,又不敢当面去和邵衍对抗,只好尽自己所能地让邵小泽过的舒服些。他举着蛋糕喂到小孩嘴边,小孩嗷呜一口咬走大半,看上去整个人的精神都被激励到了,下笔的力度都比刚才有劲儿了许多。
邵衍回来的时候听到严岱川去了书房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严岱川是惯孩子大王!仅次于邵母的存在!邵小泽天天锻炼还那么胖的体型有一半拜他所赐!这家伙怎么老这么不安分!
推开书房门的时候,邵衍琢磨着严岱川再敢犯错误,这次一定要给点教训让他知道疼。屋里坐在书架旁边安静喝茶的男人和桌后正在卖力写字的小孩显然和他预想的画面有那么点不一样。
邵衍却不会轻易被表象骗过,进屋后眯着眼盯着严岱川看了一会儿,没找出什么端倪,却发现小弟握着毛笔字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不是疲惫的发抖,而是紧张的发抖。
邵衍眉头微挑,进屋后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淡淡的墨香中居然有点乳酪的清甜。
“小泽。”他和颜悦色地问小弟,“今天练习的怎么样?有没有分心?有没有吃零食啊?”
小弟浑身一僵,迟钝地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中心虚夹带惶恐,倏地转向一旁,落在严岱川身上。
严岱川简直想捂脸,这孩子怎么连谎都不会撒呢……
他咳嗽一声,强作镇定地帮忙回答:“我坐在这里很久了,他写的很认真,特别认真。”
“哦~”邵衍点头,“字儿写了很多,吃点心了吗?”
严岱川拼命给小弟使眼色,小弟盯着他,又看到邵衍投给自己的信任的目光,抓着笔的手越来越紧,脸色也微微发白,声若蚊呐:“……吃了。”
邵衍哼了一声:“吃了什么?”
“……蛋糕……”
“谁带回来的?”
小弟停顿了一下,抬起头迟疑地看向屋子里两个人,对上严岱川“千万不要出卖我”的视线,挣扎了好久之后,还是缓缓抬手指向了正在蹑手蹑脚摸向书房大门的男人。
严岱川脚步一顿,随后拔腿就跑,声音从书房敞开的门外随风传回来:“臭小子!!!我再也不给你带吃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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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邵小泽:“QAQ我没法违抗我哥……”
第九十二章
机舱门打开,邵衍首次踏足海外,落地后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周围。
“咦?”他忍住心中的诧异撇了撇嘴,“跟国内没什么不一样嘛。”全家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他还特地从上飞机就开始睡,一直睡到落地后才敢睁眼,图的就是这个?!
严岱川翻出厚厚的外套给他披上,一手牵着小弟一手环着他的肩膀:“N市是国际都市,虽然在国外,可全世界的国际都市都长得差不多,哪有什么特别的?”
邵衍在国内的时候对国外特别向往,国内的许多纸媒网媒又都对海外的风景人文大家推崇,邵衍为学习海外美食翻看了不少类似的游记,于是这次为了御门席首次出国公干,心中原本报了两百分的期待值,现在简直大失所望,掉的渣都不剩了。
邵父追上来,从背包里掏出帽子和墨镜递给邵衍,顺带也塞给严岱川一套:“戴起来戴起来,虽然在国外,你们两个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要是被认出来就糟糕了。”
“哪里有那么夸张啊。”邵衍手上接过,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别提有多后悔了。在这个时代呆了那么多年,慢慢明白到许多自己观念里的误区后,邵衍才晓得自己从前因为无知做出了多少蠢事。邵父的用词半点没夸张,他现在在国内出行确实相当不方便:因为前期有关书法和厨艺的活动曝光太多,他的面孔现在早已为人熟知,又长成这个模样,走在人群里即便不被认出都要叫人回头多看上两眼。于是那些本该只有明星才能享受到的走路上被认出来围追堵截要签名疯狂奔跑几条街的待遇他统统享受了个遍,连王非木有时候都玩笑说比起话题度邵衍胜过高向影视里几个当红炸子鸡许多。
邵衍有一段时间简直不胜其扰,连出门应酬时上下车都会被偷拍到,偶尔和哪个异性对上眼神或者多说了几句话,隔天毫无根据乱七八糟的绯闻就传起来了。于是他逐渐练就了一身相当了不得的本事,比如凭借直觉来判断自己呆的地方是否安全,又或者最短的时间在陌生的地方找到一处绝对安全隐蔽的藏身之所等等等等。邵家不得不专门为此打点关系,上头管理部门发下话来,类似的情况才好了一些。可是上头管得住媒体的嘴,却管不住普通人的好奇心,周围的路人一波一波涌上来围追堵截,即便邵衍会飞檐走壁,有的时候也还是要发憷的。
他现在已经开始逐渐减少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次数了,只希望长时间的低调能抹消掉从前积攒下来的存在感,让三分钟热度的广大群众们忘记世界上还有他这么个人。
国内认识他的人很多没错,但这里毕竟是国外,就他所知的情况看来,文化和国内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邵衍可没想象过自己红出海外什么的,王非木公司里有几个当家台柱,在国内阵仗比他厉害多了,听说出了国照样和新人一样被不屑一顾。
全家人这次出来是为了即将开业的海外第一家御门席,御门席面对的客户层早已脱离了需要炒作的范畴,能低调平安地到场,被不屑一顾也没什么。
小弟牵着严岱川的手,视线有些憧憬地落在邵衍身上。他穿着一件厚厚的迷彩羽绒外套,外套实在是太蓬松了,将他短短的小脖子整个埋了起来,仿佛直接从领口盛开出了脑袋,让他白胖细腻的脸蛋走动时一颠一颠地颤抖,看上去可爱极了。
邵衍喜欢他,也喜欢粘人,就是不爱亲近小孩。小弟实在是太矮了,挂在他身上一点也没有依赖人的满足感,所以邵衍很少抱他,牵手这样亲昵的举动偶有几次,不过同样也不多。
小弟努力让自己的速度能跟得上众人,李玉珂在后头问他:“宝宝,累不累?要不要抱一下?”
邵衍的视线微微瞥了过来,小弟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几乎要是跑起来的速度:“不要!”
严岱川给小弟戴上厚厚的手套,自己也将帽子给装备了起来,邵衍被他催促,有点不耐烦地照做,嘴上嘲讽一家人:“自我意识过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