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还不就是这样，盲目的从众心理。既然人人都这么做，凑上去也不必分什么好歹哪怕是起哄一下围观一下，只要自己不是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够心安理得。”吴卓皱眉道：“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你拥有的这么多，那么分一点出来也是应该的。”

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目光从来没有消散过，好奇的讨好的贪婪的不怀好意的种种。他年纪小，还没像吴凡那样学会世故圆滑懂得收敛锋芒，加上他又是家里最受疼爱的老幺，别有用心的人总是第一个想从他身上下手。

他早已看遍各色嘴脸，所以才练就一身冰山面瘫的金钟罩保护自己不受打扰，也之所以他才钟情于可爱的萌物，因为它们单纯又无害令他感到放松和安全。同时他也更偏爱二次元世界，是非黑白正邪对错分得尤为清楚，没有暧昧含糊的灰色区域。就像苏烨的性格，直接而果断，是就是否就否，标准的热血男儿好青年。

“哎哟我的天，你突然这样严肃，我有点吃不消啊。来，宝贝儿笑一个，哥带你坐电梯上去看风景好不好？”苏烨看他沉下脸来，知道他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赶紧逗他。

吴卓笑着对他伸出左手：“你牵着我，我就跟你走。”

得嘞~~~

那一天，夕阳特别美，两人满足地观赏完美景后又骑车返程。凯悦楼下那家名店的饭菜口味很好，他们又在那里解决了晚餐。次日一早便收拾东西，启程回南京。

及至回到家中，苏烨依旧摆着大少爷的谱，这几天没少让吴卓占便宜，他决定继续享受下少爷待遇。吴卓自觉自发地乖乖进屋收拾东西，苏烨从冰箱里拿瓶饮料一边喝着一边坐到沙发里，突然发现茶几上摆着一件礼物，用咖啡色纸细致地包装好，还用银色缎带郑重地扣上了个蝴蝶结。

这是什么？他伸手拿过来，很重，很硬，书吗？

“生日礼物，拆开看看。”吴卓站在房门口，双手插兜倚在门框上微笑着说。

苏烨极慢地打开包装，尽可能不撕坏外面的纸。

这是一部Roger Duffy的建筑图集。这是他最崇拜的建筑师的非常珍贵的限量版图集。

两人的旅行再加上这样贴心的礼物，苏烨感动得不行。他摩挲着图集的封面，小心地翻开图集顿时惊呆了。

扉页上竟然是作者的亲笔签名！并用英文写道：“亲爱的苏，祝你生日快乐。我盼望着与你共事的那一天的到来。”

苏烨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看着奶包说不出话。

吴卓笑着坐到他身边说：“我拜托小星哥昨天拿来的。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可是你怎么弄到的啊？”苏烨抱着图集撒不开手。

“嗯，稍微有点绕圈子。就是拜托了我爷爷的老朋友的朋友找到金茂项目的朋友通过上海分所再找到纽约分所最后就找到他了。”

苏烨继入住凯悦后第二次森森地感到跟少爷交往真是太好了，嘤嘤嘤。他心里感慨万千，脑子里感叹词飙个不停，可嘴里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有放下图集扑上去用华丽的动作技能充分表达感动感谢还有我爱你。

过了五一之后，最大的盼头就是暑假。虽然他们暑期还和去年一样要留校给老李打工，但没有了课业的压力和繁重的作业，这个夏天总体而言还是很轻松的。尤其吴卓同学即将进入第三学年的学习，总算是可以真正上手捯饬软件制图了，他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每天缠着苏烨和金煜学东西。

七月的一个上午，苏烨照旧来到研究室报道，吴卓讨厌早起于是照旧在家里赖床。他刚开把空调和电脑打开，手机响了。

“喂？金煜啊。怎么了？有事来不了？”苏烨侧头夹着手机，拧开宝矿力的瓶盖。

“靠！你有事！你们有事！你快上校内BBS看看！”

“什么？怎么了？”

“你自己去看吧！我马上就到。”金煜说着就挂了电话。

到底怎么了？苏烨打开校内论坛，一眼就发现热帖榜上第一位赫然写着“那些浓得化不开的眼神！那些腻得解不了的甜蜜！校草就该跟校草在一起！”。他的心头立刻被强烈的不安笼罩，太阳穴突突地跳，顿了一顿之后，他鼓起勇气点开了那个帖子。

果然是说他和吴卓。

那楼里贴了不少照片，全部都是他上个礼拜陪奶包去参加上海CCG时被偷拍的。场馆里的展位五花八门，人又很多，尤其热门展位前都很拥挤，吴卓去过好几次比较熟悉场地，所以时不时会拉着看花了眼的他在人流中穿行。现场的人绝大部分都带着单反，拍展品拍手办拍原稿拍COS拍萌妹，谁能想到竟然有人这么无聊偷拍他们俩，而且这些照片各种角度都有，可见偷拍的不止一个两个。

苏烨一边看一边自我安慰地想这展览里面人挤人，就算拖手也算不了什么，归结到学校里那伙腐妹子YY过度应该也没事。这时他突然看到楼主放话说待盖楼到800层放重磅照片，放假在家百无聊赖的校友们顿时疯了一样地刷楼，一个晚上就艹出了近1000层，导致昨天上午发的帖子，才一天不到的时间就成了超级大热门。

页面再往后翻，楼主如约放出了所谓重磅照片，又一次掀起了围观群众疯狂刷楼的热潮。这一串照片里记录的是两人的一系列互动，直接证明了他们的亲密关系，简单粗暴。苏烨呆住了，从心口一直凉到指尖，大脑一片空白。

他记得那是在看cosplay大赛时，团体赛阶段有个cos东京食尸鬼的团上来表演。他第一次现场观摩cos表演，尤其像食尸鬼这样异能对战型的，表演很难体现出效果，看着有些奇怪。加上扮雾岛兔子的姑娘背上的羽赫做工不够好，一直不断地掉毛，还有两根不幸黏在金木君的一头刺毛上，他忍不住拉过奶包凑在他耳边小声吐槽。吴卓站在他左后方，微微低下头听他笑说SS级长毛了也跟着笑起来，见周围人都在专心看比赛便偷偷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就是这一个短暂的交流，就是这一瞬间的亲昵，竟然被这么多镜头拍了下来，更被好事者po到网上，冠上校草cp的标签，传遍全网，最后以信息整合后的状态出现在了D大校内BBS上。

证据确凿，苏烨跟吴卓，就这样被迫在校内出柜了。

吴卓进到研究室里，看到只有金煜正在忙碌，后者见他疑惑便说：“苏烨在外面阳台那儿。”他点点头转身去找，就见苏烨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知道苏烨会抽烟，出去谈事儿人家递烟时不好推脱偶尔会抽一根应景，但他从来没见过。他知道苏烨也会低落苦闷，但苏烨的内心很强大能力更强大，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他同样从来没见过苏烨这副颓丧的样子。

“小苏……你怎么了？”

苏烨把烟掐灭，看着他笑了：“宝贝儿，我们红了。”

“什么意思？”吴卓不明所以。

苏烨拍拍他的肩，带他回到研究室看网页。

“怎……怎么会这样！”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不光是这里，微博微信圈子里转的到处都是，我也是今天一早刷微信看到的。”金煜作为唯一最早的知情人深深叹气，见两人都沉默不语眉头紧皱便安慰道：“你们也别太担心，反正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等到那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还有兴趣提这事，毕竟八卦这种东西跟龙卷风似的，来得猛去得快。”

“也只能这样想了。”苏烨胡乱抓抓头发。

吴卓想了想提议说：“要不要找校园网管删了这个帖子？”

“我觉得还是别删，现在的人个个都以为自己长着反骨，你一直男，正好让他们逮着机会幻想一把与官僚机器抗争的快感，到时候炒得更疯。”金煜同学提出反对意见。

“金煜说的有道理，删得了一个，删不了网上那么多个。算了，看在这照片里我们俩都这么帅的份上，就让这楼留着吧。”苏烨揉揉奶包的头，也在电脑前坐下开始工作。

但事情并没有朝着他们期待的方向发展，反而变得更糟并在开学伊始彻底爆发。

吴卓除了在金煜面前时比较自然外其余时候依旧是那副冰山面瘫的腔调，同学们虽然都好奇但没人敢上去随意搭话，最多在旁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苏烨就不同了，他一向是亲和的好学长友善的好同学，各种八卦问题纠缠着他，躲都躲不过。他默默地想幸好不做学生会长了，不然校级主席会的时候，肯定要被其他院的挤兑。

最烦人的还是那些目光，探究的好奇的看笑话的带着鄙视的目光，无论他们是碰巧在一起还是各自分开，都追随着他们。就连去上个洗手间，往小便池前一站，隔壁位置的兄弟见是他来，都会无意识地侧过点身体。

白痴，谁要看你。苏烨只能在心里窝火。

终于有一天，传闻到了老李的耳朵里。李教授对苏烨另眼相看主要是因为他的才华和能力，但不能否认也有一部分苏烨家里的原因——他与苏烨的父亲是大学同学、上下铺的老交情。老朋友的儿子又是自己心爱的弟子出了这样的生活作风传闻，老李把苏烨叫到了办公室。

手里的烟眼看快烧到手指了，老李终于开口：“小苏啊，你不仅是我器重的好学生，也是我当做侄子的好孩子。现在叔叔问你的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苏烨点点头。

老李又犹豫了半天问道：“是真的吗？你跟吴卓。”

苏烨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点点头。

“没告诉家里吧？”

苏烨又摇头。

“断得了吗？”

苏烨闻言猛地抬起头，看着这个曾答应父亲好好照顾自己的李叔叔眉头紧锁深深地看着自己。

“叔叔……我……”

“吴卓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你不一样，你是喊我一声叔叔的人，我把你当成自己家孩子看。现在这个事情，我不想说是对是错，但我希望你能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爷爷奶奶。虽然人们总是说，我们都该为自己而活，但事实上我们都不是能独立于家庭的个体，至少在我们国家是这样，我们的国情就是这样。我希望你好好替你的家人想一想，想想他们为你的付出，也要好好为你自己想一想。吴卓家里背景不一般，他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供他挑选，只要他想就会有路铺好了给他走。但你不一样，在这个保守的社会里，你拼搏出来的前途、努力做出来的成绩都有可能因为歧视而被抹杀。这个社会很不公平也很残酷，你应该记住这一点，如果有一天吴卓走了，只留下你一个人，他可以很轻易地选择一个新世界，但你的人生却毁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苏烨捏着裤缝，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他知道教授说的有道理，也知道教授都是为他考虑为他好，可这番话实在太残忍，仿佛沾着辣椒水的皮鞭狠狠抽打在他的身上。

老李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我就说这么多，你一直是最聪明的，回去以后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谢谢叔叔。”苏烨转身走了，轻轻把门带上。李教授叹了口气，真是作孽。

苏烨当天回到家里脸色就不大好，吴卓问他他又不肯说。第二天，老李通知吴卓把他的专业课辅导员由苏烨换成同样是研二的张俊，并且交代他完成手头的工作以后转到张俊的项目小组去。吴卓这才明白苏烨难过的原因。他知道苏烨与老李的关系，也能猜到那天老李一定听到了消息找苏烨谈了什么，这样一来必然牵痛了苏烨那根家庭的神经。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有拼命地对苏烨好，又时时提醒自己要收敛要给苏烨空间。

自从偷拍照在网络上大肆流传时，吴卓就知道，周遭人的反应，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管是支持声援还是鄙视嘲笑，都将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那些不负责任的关注、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那些带着不屑的敌意甚至包括那些自作多情的支持，都好像历史故事中因为好奇因为自私而偷偷盗取经砖的古人行径。

路人们的无心、多心和贪心，汇聚到一起，就是毁灭性的力量。关注和议论，本身就是最沉重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烨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去阳台发呆和抽烟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吴卓很害怕。

就算他紧紧地把苏烨按在怀里，也感受不到苏烨回抱他的热烈。就算他狠狠地吻着苏烨，除了淡淡的烟草味，唇齿间只尝到一片苦涩。

吴卓知道，他的雷峰塔，倒掉了。

12、哭了

吴卓换组以后，他们在学校里见面的机会大幅度减少。对于两人的现在和未来，他们谁都没有挑明了说，吴卓是不敢，苏烨则是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到了秋天，吴卓长姐家的老二出生了，他提出十一要苏烨跟他一起回家去，苏烨没答应。

他们就这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过着日子，彼此心照不宣，一直拖过了年。

待到寒假尾声，吴卓去火车站接苏烨，回家放下行李又跟凡兴二人汇合后一起吃饭。吴卓很担心过年期间苏烨家里会不会问些什么，现在看苏烨并没有什么异样，他稍微放心了些。

吃过晚饭，车子还给吴凡，苏烨提议走路回家。他们并肩走在冬夜里，四下无人，吴卓习惯性地想要牵苏烨的手却抓了个空。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苏烨把手插在衣兜里继续向前走，说道：“前天我跟家里说了，我们的事。”

吴卓心里一紧快步追上去问：“然后呢？”

苏烨回过头来展颜一笑：“没然后。”说完向他伸出手：“手，来。”

吴卓把手递给他，他牢牢握住。早春的寒风里，两人并肩而行，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吴卓并不怪苏烨完全不跟自己商量就突然向家里出柜。他知道，这样的行事方式才是苏烨。堂堂正正地面对自身，不畏惧不犹豫，直接而干脆，不能容忍拖泥带水不能接受模棱两可，虽然对家人感到抱歉和愧疚，但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势必要争个分明，不成功便成仁，一切结果由他自己承担。

苏烨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总是带着一种孤勇，倔强而偏执，强大却又寂寞，让吴卓万分崇拜又无比怜爱。他早已经为这样的苏烨而深深沉沦，早已经不仅仅着迷于那漂亮可爱的外貌，他早已经全心全意爱上了这样的苏烨。

沉默一直持续到他们进家门，吴卓关上房门猛地把苏烨按在墙上狠狠吻住。苏烨没有拒绝，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一边往房间里去一边动手脱衣服。当苏烨被压倒在床上时，他皱着眉“嘶”了一声。吴卓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停下动作带着他翻了个身，让他压在自己身上，双手松松地搂着他轻声问：“挨揍了？”

苏烨的脸埋在他颈窝，点点头。

“打哪儿了？”

“背上……还踹了几脚。”苏烨的声音闷闷的。

“疼吗？”前天才挨了打，又挤着火车赶回来，吴卓心疼极了。

“疼的。疼得要命。”苏烨撑起身看他，突然笑了：“我这回是被扫地出门，没退路了。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移情别恋，我就剪了你。”

吴卓知道他是故意说笑，但也还是极认真地回说：“要真有那一天，不需要你动手，我自己切腹。”

苏烨哈哈大笑趴在他身上咬他耳朵。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吴卓惦记着他身上还有伤，催他去洗澡好给他上药，自己则在房间里帮他整理行李。收拾完了，他又在药箱里翻了一通，幸好苏烨平时因为踢球存着好几种伤药，他挑挑拣拣选了两个，拿进浴室时苏烨刚好洗完。

在一起这么久了，坦诚相见早已经是很自然的事情，苏烨擦干身体乖乖等着让他涂药。吴卓看着苏烨象牙白的背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左边肋下还好大一块淤青，心疼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