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过程中，尚贤一直在感应四周。这里满是生灵的气息，奇就奇在这地方太过干净，连一丝游魂也无。但凡烟花场所，没几个冤魂太说不过去了。反常即妖，尚贤无意识的勾起嘴角笑着。

“我家陌竹少爷和宸月小姐前来迎接您去‘酴釄’阁。”老鸨欠身向走下楼梯的一对男女施礼道。

尚贤见那二人大不了自己几岁，男孩一袭青翠的浴衣，容貌清俊，神情孤傲，给人以疏离之感；女孩身着银白单衣，长相阴柔，一副娇羞之态。

“这青楼以花名为阁名，倒也风雅。”腾蛇进来后第一次开口。

“过奖了，此楼一共24间雅阁，均以24番花信风为名。”老鸨扶着女孩来到尚贤面前解释说。

二十四番花信风，应花期而来的风。自小寒至谷雨，凡四月，共八个节气，一百二十日，每五日一候，计二十四候，每侯应以一种花的信风。每气三番。小寒：梅花、山茶、水仙；大寒：瑞香、兰花、山矾；立春：迎春、樱桃、望春；雨水：菜花、杏花、李花；惊蛰：桃花、棣棠、蔷薇；春分：海棠、梨花、木兰；清明：桐花、麦花、柳花；谷雨：牡丹、酴釄、楝花。

宸月瘫软在尚贤怀里，面上染有红晕，陌竹则冷冷的立在一旁。

“这位公子抱歉了，我家少爷小姐们都不敢高攀您。”老鸨向腾蛇低头作辑以示歉意。

“那他怎么办？”尚贤按捺着心中的厌恶，搂着宸月柔声问道。

“不如请他去掌柜的那儿坐坐？阿婆领路。”宸月用甜绵的嗓音吩咐。

明明声音如此悦耳，尚贤听后却起了鸡皮疙瘩。

“好哥哥，我们走罢。”宸月的葱白玉指轻轻的在尚贤胸前画圈，柔媚的目光含情脉脉，另一只手搂着尚贤的细腰。

尚贤保持着轻佻的笑容，抓住宸月那只好动的手，强忍着想要推开她的冲动。“有劳美人你带路了。”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腾蛇，见他神色如常，也就放心的走了。

她没有灵魂，只有元神。尚贤从触碰中得到了结论，她不是人类，是尚在修炼的精怪。可是精怪不好好的呆在自己的世界修炼飞升，滞留人界意欲何为？

世间万物，人类是唯一出生就有灵魂的。修炼的精怪之所以喜欢幻化为人，模范人类的言行举止，除了方便觅食人肉外，多是出于对人类的羡慕之情。要知道，他们修炼百年方有元神，千年之后才有灵魂。

元神不存，灵魂轮回。元神最多能在世间存在7天，灵魂则可以永远保留下去，甚至还能选择投胎转世，无限轮回。当然，前提是不出意外。

在去雅阁之时，尚贤一直在想，这家风月场开张很有些年头了，按照信上所言，幕后掌柜的似乎从未换过。就算是改了制，也是换汤不换药的，要出事早出了。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是有些蹊跷……至于哪里不对，尚贤始终想不明白。

名为陌竹的少年本在他们身后，行至房门口，他突然按住尚贤的削肩，凑到尚贤的耳根处，语气暧昧的轻言：“汝这般，也算是来逛窑子的？”

尚贤不答，此少年同是持有元神者，但感觉上和宸月却有些差异，到底哪里不同呢，尚贤暗自为此烦恼。

“来嘛，哥哥进来坐。”宸月拉着尚贤往红木圆雕高凳上坐，她则走到不远处的帷幕旁，焚香净手后坐到古琴前，纤纤玉手轻柔的撩拔着琴弦，靡靡之音四散开来。

尚贤不喜此类颓靡曲调，一手支头，眯着眼假装欣赏，实则思忖是否使用诱供之术。

此术为幻术之瞳术，属入门级别的幻术招式。尚贤只有微弱的幻力，然而像瞳术这种无需多少幻力的术种却还学的一些，若是高等如摄魂术，尚贤就无能为力了。

“汝灵力已开始外泻，当今之御用阴阳师。”陌竹挑起尚贤的下巴，阴阳怪气的说道。他的眼神深邃，嘴角含着一抹嘲笑。

那个香……尚贤也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慢慢恢复，而且头有些晕，全身燥热，身体摇摇欲坠。“唔嗯……”竟然中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尚贤在心里鄙视自己，“腾蛇……”尚贤极力呼喊，声音却细如蚊蚋。

陌竹笑的更加氵壬邪，他抱住尚贤，朝尚贤那娇嫩欲滴的粉红柔唇狠狠吻下去。一手抬起尚贤的下巴，迫使尚贤配合他唇舌间的掠夺，另一只手不安分的在尚贤身上游走。

陌竹轻巧的挑开尚贤的外衣，并将里衣退至其胸前，露出尚贤精致的锁骨，圆润的肩头，雪白的前胸及其上隐约可见的两点樱红……

尚贤的嘴唇被陌竹吸允得宛若滴血般，越是挣扎越是看来欲拒还迎。陌竹突然放过尚贤可怜的唇瓣，转而吮吸他的玉颈，雪胸……

宸月那温柔绵甜的嗓音，唱着如同迷魂曲的音乐，着实让尚贤更觉无力。陌竹的动作越来越放肆，尚贤也不再挣扎，打定主意，要是逃的掉，一定让陌竹生不如死，后悔终生！

“好了，小心那孩子要了你的命。”门外一声轻喝，言语间透着不容违背的魄力。

尚贤极力保持着清醒，努力睁开眼也只模糊的看到一抹嫣红。有人夺过虚弱的自己，那人的那气息貌似很熟悉……

冰凉的瓷器触到尚贤鼻翼，一股异香被吸入，顿时人倍感清爽，意识也很快恢复正常。

“这种小伎俩，你也会中招，未免太轻信于人了。”腾蛇抱着尚贤坐到床上，语露不满的对尚贤说。

“这叫涉世未深。”尚贤纠正道，有了腾蛇在身边心里放心了许多，“原来你在人界还有认识的人。”尚贤从腾蛇的怀里起身，仔细打量斜靠在槅门的红衣女子，身着霞裙月帔，其仙姿佚貌，靡颜腻理自不必说。

“呵，孩子，你还太小，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那女子开口笑言，只是那笑容藏着寒意。

“你引我来的？”尚贤虽是问句，但是心里很肯定。

“你不一般，小鬼。”女子缓缓走到尚贤身边，托起尚贤的下巴，那目光像是审视物品一般，“不管是否为圈套，你都只是照着他人计划走入陷阱，错让人以为上当的是你，而你一语道出真相。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

“夜叉姬你误会了，他只是不太在乎自己会如何罢了。”腾蛇坐在床上，一脚支在床架上，靠着床柱的姿势真是惬意。

腾蛇的话倒真说到尚贤的心坎里去了，事情在未发生之前，有太多变数，他不能在事前就将可能发生的都预测。那么又何必辛辛苦苦去计划呢？本来变化就比计划快，万一都计划好了，但结果却大相径庭，那才是好笑。所以，他一直比较推崇随机应变。

“该说你是冷漠呢？还是缺乏人类应有的感情？”夜叉姬捏紧尚贤的下颚，在他的耳边悄声说着。

据说夜叉姬是专门吃负心汉的妖怪，长相绝美。

被这样的妖怪说自己缺乏感情，尚贤觉得自己做人还真是失败。

14、诡计

“你可知宸月是虚魅？”夜叉姬拉着宸月白皙的手腕走到尚贤面前，“你看，她的言行举止都是我事先教导好的。而你，就像是个戏子，只是凭常识做出理论上该有的表情和动作，你的心到底是藏得深，还是已经迷失了？”

尚贤最讨厌被人知道的事实，轻而易举的被夜叉姬看穿了。是的，一直以来尚贤面对一切，都是考虑“应该如何”而不是“我想如何”。久而久之，尚贤听不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无论和谁，都是隔着一层的，区别只是那隔阂的厚度。

按照灌输的规矩做事才不会招来责骂，自我意识有时是多余的。

那女孩是虚魅啊，呵呵，有时候自己也像个听话的人偶呢。尚贤自嘲的笑道。

在许久以前，虚魅因貌美听话，高阶贵族专门豢养其为禁脔，高价聘请妖术师插进。漂亮的人偶，可以随心所欲的摆弄。无所谓爱情，交流也是多余的。方便而实用，呵呵。尚贤面对着宸月痴痴的笑起来，心里却很悲哀，为她更为自己。

“他不是虚魅，一只修行不到千年的精怪为何留在人界？”尚贤用手指着陌竹，转头问夜叉姬。除了龙鲤是因跃龙门之需要，开智的精怪一般不会留在人界，而是去他界修行，毕竟人界相当排外，不利于潜心修行。

“哦？吾修行未到千年？汝道行太差了。”陌竹闪到尚贤跟前，“得道者，能掩饰灵魂，虚造元神以惑敌。汝不知？”陌竹用手托起尚贤的下巴，话锋一转，语气暧昧的说：“其实汝滋味甚佳。”

尚贤一把推开他，极少发怒的自己，此时有些体会到怒火中烧的感觉了。

灵力也恢复了，尚贤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何等妖孽，手持符箓，咒语脱口而出：“日出东方，此符咒将断凶绝恶，去除不详，急急如律令，驱怪破邪符。”尚贤眉头紧皱，此时精神无比集中。

然而陌竹一挥手，向他袭来的强光霎时消失无影。

“就人类而言，汝能力算是了得。起码还分得出吾非虚魅。阴阳师最擅长处理人冥二界纠纷，汝等所谓之妖魔精怪皆已修炼成百上千年，岂是人类的寿命可以比的？能消灭妖魔精怪的终归只有他们的同类，式神也因此才有存在的价值。”陌竹的眼睛瞟向腾蛇，“汝该不会是委身于他，才换来虚诈之神偶尔的怜悯吧？”

尚贤对轻浮之人本就厌恶，再加上他口吐污言秽语，早已忍无可忍，继而暴怒大喝道：“住嘴！岂容你出口污蔑我二人。”

“呵呵，目露凶光，脸色酡红，果真是生气了。啧啧，这才像个人类啊，孩童就该有孩童之言行，试图表现自己本不具备或是未曾想过的感情，是虚伪的大人该做的事。”陌竹一边说笑，一边快速扣住尚贤的双手，准备进一步动作时，腾蛇闪电般出手夺过尚贤。

“在这样下去，这孩子迟早被你们吃了。废话少说，开门见山。”腾蛇紧搂着尚贤，语气中带着命令的口吻。

“反正此地腾蛇最大，夜叉姬，汝说吧。”陌竹耸肩，别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尚贤后，随即消失，室内只留下淡淡的青烟。

尚贤尽力平息怒火，静静的等待夜叉姬开口说明缘由，无论从她口中说出什么，他也不会吃惊的。

“拿去看，宸月你帮忙照看几天，明日平旦初刻前给我答案。”夜叉姬随手丢来一封信笺，艳红的身影扬长而去，自始自终也未曾正眼瞧过尚贤。

对于夜叉姬的傲研之姿，尚贤甚是无奈，接过信笺后揣在怀里。

“她向来如此，不必在意。”腾蛇走到尚贤背后，将他搂在怀里，一只手抚摸他的发际，“宸月这样的软玉温香在你怀里，不见你高兴反而厌烦；被陌竹那般姿色搂着，你却是满脸杀机。该怎么说你呢？”

尚贤听见腾蛇这番话的语气竟是透着丝丝温柔，本想回头看看腾蛇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大理寺卿之子被迷梦仙境的妖孽所迷，这件事该怎么办？”尚贤觉得这气氛太诡异了，自己不擅长推测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腾蛇与夜叉姬之间的过往有些兴趣，却还不认为有必要开口问，毕竟腾蛇不比龙兰……可是等他开口，怕是要等好久吧？要腾蛇信任自己这样的小鬼，真是……哎，难啊！

腾蛇见尚贤问也不问自己与夜叉姬之间的往事，心想这孩子还是不信任我，如果今日我与龙兰对换的话，想必他早就迫不及待的刨根问底了。哼，也罢，多少年了，我还在乎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

一抹苦笑在腾蛇的嘴角稍纵即逝。

“他和素清在柳花阁。”腾蛇的声音恢复到以往的冷漠低沉。

“我去看看吧，宸月交给你了。”尚贤像是在逃避什么，匆忙离去。

酴釄是谷雨时的，23番花信风，而柳花是清明最后一番花信风。左边是楝花阁，最后一季的花信风，那么柳花阁就是往右边走了。原本是路痴的尚贤，凭借着常识倒也真的找到了柳花阁。

柳花的花语是：君长留，永相伴。

柳花阁房门紧锁，尚贤以隐身咒穿墙而入。刚进门，尚贤就听见床帐内传来热耳的喘息声以及销魂的呻吟声，无意间看见半透明的床帐上两具交合的躯体，他面上一热，转身遁走。

尚贤靠在门外墙上，脸红心跳，气息不太稳。方才的场面太旖旎，让未经人事的他招架不住。

自己初遗（精）时，家里长辈有专门教导过人事，为的就是防止被鬼怪吸走精元。可是比起今日一见，往日那些教导真是苍白可笑。尚贤自嘲的笑着，原以为自己的定力过人，想不到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素清是虚魅，但放心，她不会伤害大理寺卿之子。”腾蛇不知何时站到尚贤跟前，“宸月我送回阴阳寮了，龙兰会照看的。”

宸月就算出手也打不过龙兰，对于这一点尚贤深信不疑，放心的很。至于那个纨绔子弟，“虚魅不是喜食人肉吗？”记得沙家某本书上是这样记载的。

“你可知虚魅能靠吸取男子精元开智？”腾蛇的语气较之先前骤冷。

妖怪吸取男子精元，指的就是交苟。

“还有这回事……”尚贤因此事太不可思议，神色有些恍惚，自己一直记得虚魅是不会再开智的。

“我以前也是虚魅……”腾蛇忽而用极冷的语调，在尚贤耳边低声倾诉。

尚贤震惊了，好在他算是个内敛的人，只是呆滞，没有做出失声尖叫之类的愚蠢举动。

腾蛇动作麻利的将尚贤抱进隔壁的牡丹阁，阁内空无一人，腾蛇将尚贤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一旁。

尚贤起身近距离打量着腾蛇，他虽脸色苍白，耳根居然红了？这……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原本尚贤和腾蛇即使相对无言也能平常相处，如今却……

腾蛇见尚贤也不追问，只是默默的注视他，那眼神竟不是怜悯，而是更深的感情，他从未见过这种眼神，也就不理解这种感情的含义。

尚贤凝视着腾蛇的眼睛，感觉像是寒夜般，深邃而冰冷。

虚魅，在尚贤眼里一直是悲哀的存在，在道上更是深的正直术师们的同情。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强如腾蛇，也有如此卑微的过往。想想，也难怪会造就如今的他。自己并不同情他，活在这世上，无人有资格同情众生。两个受伤的人在一起，是互舔伤口，还是互揭伤疤？这才是尚贤该考虑的问题。或许不问不究，顺其自然最好。

腾蛇一直认为尚贤的性格清冷，绝少流露出真实的感情，现在却有些反常了。他有些后悔说出自己的隐秘，心里闷塞，于是开口讲述素清和大理寺卿之子的一些过往。

原来素清是蛇所化之虚魅，今年端午节某达官乘夜叉姬不在，强行将素清带回家饮酒作乐。端午所饮必是雄黄酒，素清饮后不久便显出原形，幸好大理寺卿之子路过带回家好心收养，秘密调理数日后，素清恢复人形，大理寺卿之子便将其送回迷梦仙境。

“此事疑点甚多。”尚贤听完后，眉头紧皱，疑虑重重。“其一，夜叉姬何等人物，神出鬼没，怎会有此疏忽？其二大理寺卿之子居然不怕素清，一条五百年修为的蛇，其大小不言而喻。”

“夜叉姬也正是觉得此事太可疑，用摄魂术探知后，发现素清当时变得只有一尺多长。她想看看幕后之人到底耍什么花招，便没有消去那小子的相关记忆。日后那小子便天天来找素清，接连留宿数月，多亏如此，素清今日即可开智。”腾蛇对此事并不甚关心，但为了尚贤多少还是从夜叉姬那里了解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