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楠紧跟上一步,欲言又止。眼瞅着尹月白坐进车里,放下车帘,懊恼之色溢于言表。这时尹月白又想起什么,挑了半张车帘,向外道:“我这几日在朋友家做客,不便招待两位,还请见谅。”
说着,又向桑楠身后马上的少年微微一笑,放下车帘,乘车渐渐远去了。
少年别有意味的笑了一笑,眼角扫过桑楠,故作失望:“唉——,他好像真的不记得你了呢……还是说,你也不认识他,就是搭讪一下?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啊,不过人家根本不甩你哦。”
桑楠也不理他,顾自翻身上马,打马扬鞭直奔奉城。
少年兴味十足的磕一磕马镫,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车里面,景三正对尹月白征询意见:“月白要不要先回家拿些应用的东西?”
尹月白神色略略腼腆道:“我还是先将小越送回去。”顿了顿,又道:“这几天要麻烦你了。”
景三开怀一笑,由衷而发:“荣幸之至。”这真是天公作美,拦也拦不住啊。
于是尹月白住进了景三的宅子,景三的院子,就差和景三同房了。
景三满怀期望,满心欢喜,当晚做梦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下午的时候,景三带了尹月白回来,立刻就吩咐小关去采购食材,然后亲自帮着尹月白铺好客房床铺,擦好桌子,沏好茶水,比上次热情了不知多少。
尹月白站在旁边也插不上手,又见景三忙得甚是愉快,索性由他去了。
到了晚上,景三打发小关到后院父母那边报道,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松仁烩鲈鱼,一道红烧小排,又炒了两个青菜,还把珍藏的一坛竹叶青拿出来跟尹月白分享。
小排鲜香软烂不油不腻,令人食指大动;鲈鱼嫩滑松子酥香,别有一番风味。两个青菜也是新鲜爽口,火候恰到好处。尹月白吃得十分满意,从里到外都说不出的舒畅。
只是他不胜酒力,才喝了两杯,脸上就红透了,后来再和景三说话时也意识模糊的很,虽说也有问有答,但是究竟自己说了什么,事后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是连自己怎么回房的,都完全不清楚。
待到他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穿戴整齐出门,就见景三正在院子里指使栗子忙活,搬这搬那登梯上高的。尹月白远远看着,十分好奇。
正奇怪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景三回过身来向尹月白展颜一笑,背着东升的日头,看起来分外亲切,神采飞扬。
“月白醒了,有没有不舒服?头痛么?”景三熟稔的问道。
尹月白摇头微笑:“没有。睡得很好,现在也十分精神。”一边绕过回廊走到院子里。
“这是……什么?”尹月白好奇道。
景三意气风发,兴致勃勃:“哦,你说这个,是栗子搞的。他说是夏天非常方便的‘简易式太阳能热水器’。”
“……”果然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能理解的东西啊。
“现在是五月,日头已经很毒了,过了晌午就可以用了。”景三解释着,居然还有不满:“现在就是打水太麻烦,这里离水井有些远,又要抬到高处,实在是不大方便。”
栗子在一旁累得呼呼直喘,连吐槽的力气也早就没了,只拿一双眼睛在景三后背上盯了又盯,恨不得目光能变成锥子。
“难道是在这个黑乎乎的东西里装水,待到被日头晒热了就来用?”尹月白倒是很快就看出门道来。
“正是,黑的比较吸热嘛。”景三笑眯眯的,暗暗盘算着请尹月白同浴会不会被揍呢。
“外面是漆?”
“正是。”
“就是样子不大美观。”尹月白道。
是啊,累死小爷了,你们这两个资本家还在那评头论足。栗子暗暗磨牙。
“无妨,等一会就支起个隔间,外面看不到的。”景三跃跃欲试的指挥栗子:“对,那边,排水通到那里,好好。不错。现在去找小关来,叫他把库房里几个旧隔扇拿来。”
“嗯,还要再搭半个棚子,若是下起雨来就不好了。”尹月白在一旁建议。
“对对,夏天的天气可真是说不准。”
又兵荒马乱的忙活了近半个时辰,院子东南角里便多了个十分小巧美观的隔间,除了那黑乎乎的铁箱还在外面接受日光,其他的地方都完美的被遮了起来,一点也没影响整个院子的风貌。
景三心满意足,十分愉快,挥挥手打赏了栗子十两银子,栗子拿着那个那个沉甸甸的大元宝,一时嘴都合不拢了,完全没了开始时的怨气。十两啊!这差不多就是一万块啊!!(真的是这么换算的么?)
他这土包子的样子更是大大娱乐了景三,又加上尹月白在场,景三难得大方道:“嗯,这次表现不错,老爷我再给你三天假期,出去逛逛吧。”
然后施施然的转身,领着尹月白到客厅去了。
客厅的桌子上,小关早摆好了早点,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景三给尹月白递过筷子,又夹了小菜,然后才想起来:“天参呢?”
小关表示没头绪。
景三便向尹月白道:“大早晨的跟我在院子里过了几十招,转头就不见了。其实想月白也与他认识一下,顺便沾他点光。”
说话间外面有个家人匆匆跑了过来,先在小关耳边说了几句,小关微微点头,抬手将他打发走了,向景三道:“城东当铺的来说,请老爷把那两件玉器送回去,人家来赎了。”
“哦?”景三眉毛微扬,“这么快?”
“嗯,我先叫了老马在外面等,”小关说道,“老爷亲自过去?”
“嗯,我同月白过去,你留下等等天参,若是见了他叫他赶紧到城东。”景三说着,手上动作加快,连塞了两个水晶饺子在嘴里。
第十五章
尹月白知道里面的前因后果,也正想跟着去看看,再加上桑楠这人在奉城出现,尹月白实在觉得有些晦气,很想同他撇净关系,所以也就很利落的吃了早饭,跟着景三坐车出门。
谁知道到了当铺,已经迟了,竟然早有两个衙役等在那里,连同一个三十几岁不到四十的男人堵在当铺的门口,那男人神色慌张,眼神混乱,一副惊惧彷徨的模样,而当铺的司里、朝奉连同票台则在屋里面急得搓手转圈。
一见景三马车到了,司里喜形于色,正要上前说话,其中一个衙役啪的将腰刀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司里见势不妙,拼命朝着景三递眼色。
景三看他眼睛都要抽筋的样子,真是无语至极,又不好当着外人数落他,只好冲着衙役拱手示意,道:“两位官爷有何吩咐。”
衙役上下打量了景三几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尹月白,俩个互相对了个眼略作交流,其中一个问道:“你是景三多?”语气虽不是十分蛮横,但是也有些装模作样的意思,两分官腔三分势力。
景三见得多了,也不跟他们计较,当下回道:“正是。”
“那就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另一个衙役把腰刀从掌柜面前顺过来,在景三肩膀上拍了拍。
“不知所为何事?”景三稀松平常的问了一声,很是自然侧身让路,请衙役先走。
“到了就知道了。”衙役甲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抖了抖手里的锁链,趾高气扬的走在前面,好像是不给景三锁起来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一般。
景三深感遗憾的摇摇头,向当铺里几个手下安抚的笑了一笑,又转头向尹月白道:“月白坐车去吧,看看热闹也好。”
尹月白想着景三是不是真的因为那一千两金子雇来了大人物,才这般有恃无恐,仿佛屁股底下着了火也能四平八稳的,便随性道:“刚吃了饭,也好消食。”坦然自在的跟在了景三身边。
两名衙役拧着眉毛交换了一下眼色,衙役乙将旁边那男人推了推,吆喝了一声,一行人穿过大街直奔县衙而去。前面是衙役甲开路,后面跟着景三和尹月白,再往后是衙役乙和那名胆战心惊的男人,最后是老马赶着景三的马车远远缀在后面。这一番情形吸引得无数路人引颈相望。
尹月白感慨道:“多年不曾抛头露面,今日竟然也大出风头。”
景三负手微笑,十分潇洒:“只怕往后愈演愈烈。”
尹月白顿了顿,无辜道:“那也只好认了。”
景三心情大好:“月白可要说话算话。”
衙役甲按捺不住,回头凶狠道:“你还当是逛庙会不成?就怕你进去了出不来。”
景三从善如流:“说得有理,有理。”转头继续和尹月白搭话。
“月白看那边,那里有家小店,早上的清粥小菜实在不错,酱菜尤其美味。”
“月白,月白,看那个巷子,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摆出很多的小吃摊,掌灯才歇。有家的蜂蜜麻花十分香甜。”
“啊,那边有个卖馄饨的,专门做三鲜馅的,个大皮薄,鲜香可口……”
景三聒噪了一路,终于来到衙门。
衙门没升大堂,县老爷在二堂把景三和那男人叫上去问话,尹月白自然被拒之门外。他便在门口不远处找了个避阴的地方,招呼老马过来,两人一起坐在车辕上等。
景三来到堂上,跟县太爷施礼。这县令姓常,和景三早就认识了,还给景三搭了个小凳子,叫他坐在堂下。那男人却没有景三这番待遇,直接被两名衙役按着跪在县太爷桌案前面。
例行公事的问了一番,其实就是林老爷家的那位表舅爷手脚不干净,偷拿了林家的金银首饰变卖,结果却被人发现他当了的那两样东西里面,有一件稀世珍宝是皇帝赏赐给驸马爷的。
于是事情大条了。
这表舅老爷贪图的是钱财,当了东西本意就是不要了的,不可能有钱再赎回去。可他偏偏在赌场里不甚夸了海口,说是见过世面,识得真金宝玉,而京城里皇帝的妹夫驸马爷丢了皇帝御赐的宝玉,已经被拘禁在府里不能出门,并被勒令一月之内找回失物,否则就要以欺君之罪问斩。
替驸马爷找宝玉的那位,也是个正四品的官爷,大了常县令好几级。他呕心沥血,费尽心神的一路从京城追查下来,轻装简行风尘仆仆的,好不容易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奉城,才进城没两天,就在赌场听见了风声,把这位表舅老爷揪了出来。
表舅老爷一听到御赐宝玉几个字,当时就瘫了,还没等着知县开口质问,一五一十的就全都招了。他这一招,林老爷的罪名可就大了,连带着景三也被叫来问话。
景三听得明白,心说不知道那位驸马爷得罪了谁,连找失物都不能亲自过来,派了个委托的,不知道是皇帝究竟是想要驸马爷好看呢,还是要那位大人好看,偏偏还这么不走运的跟林老爷拴在了一起,这几家子估计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常县令问完了那位表舅老爷,满怀期望的把目光转向景三,眼巴巴的盼着景三赶紧一掏东西,把宝玉呈上来,也好让他顺顺当当的把案子结了。待上差拿了宝玉回去向皇帝复命,他也好去了这块心病。
景三自然是明白常知县的意思,可惜的是那块宝玉还在天参那里,他哪里交得出来。但又不能明明白白就承认了,于是起身向常知县施礼道:“容小民向这位请教几个问题可好?”
“请问,请问。”常知县连忙点头。
景三便向前走了几步,转向跪着的男人问道:“阁下贵姓?”
那男人连忙拱了拱手:“在下章峰。”
“请问,章先生到我家铺子里所当的是何物?”景三问道。
章峰道:“是一块玉和一枚戒指。”
“那块玉是什么颜色的,什么样式?”
“是一块红色的血玉牌,样式比较简单,就有两条云纹。”
“玉牌多大?”
章峰比划了一下:“鸡蛋大小。”
景三微微蹙起眉头,道:“这件玉牌既然如此珍贵,章先生又是如何轻易得手的?”
章峰顿时一愣。
常知县也听出眉目来了,敲了一下惊堂木,道:“是啊,你怎么得来的?”
“我就是从我表姐的箱子里偶然翻到的……”章峰无辜道:“那几天我表姐一家都在忙着什么事情,没怎么注意我……”
“如果给你这块玉牌,你能认得出来真假么?”景三又问了关键的一句。心说你表姐表姐夫一家子,就因为你这一句话,搞不好要抄家灭门。
章峰犹豫了半晌,不大确定道:“我就是看着成色真的很不错,真是我见过的最最好的东西了。”顿了一下,又补充说道:“我当了三百两呢。平时就五十两最多了。”
景三和常知县都一时无言。
好一会,景三摸了摸衣袖里,把那个碧绿的戒指拿出来,递给章峰道:“你看这个戒指,可认得?”
章峰看了看,连声道:“认得,认得,就是这个戒指和那玉牌一起的。”
景三不动,说道:“你再看看。”
章峰不解的看着景三,慢慢把目光移到戒指上,仔细端详了半晌,不大确定的道:“好像是吧……不过,好像颜色绿了一点……哎?怎么觉得这个东西比那个玉牌还要值钱……奇怪了……”
景三转向常知县,沉声道:“大人。”
“讲。”
“玉牌其实不在小民手上……”拖延了这么半天,天参也该到了吧。
常知县一惊:“景三……”
“大人,说实话,我见到那块玉牌当时也吓了一跳。我铺子里的司里心急火燎的找到我家里,把两样东西给我看,我就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啊……”
常知县神色一变,挥手向堂下的衙役道:“掩门。”又向身边是师爷点下手,师爷起身到知县身边耳语了几句。
常知县脸色稍霁,让景三继续往下说。
景三便道:“听这位章先生的意思,这两样东西似乎已经不是原来那两件了。”
“何以见得?”
“第一、他说这枚戒指比那块玉牌的成色还要好。第二、小民还是不认为这样珍贵的东西,章先生能够轻易得手。这两件东西为何会在箱子里,而不是和其他首饰在一起?为何章先生不知道他表姐真正值钱的首饰在哪里?若是这两样东西实在珍贵,想必不会放在箱子里吧。更何况是御赐的宝物。”言下之意,御赐的东西再好,不是赐给自己的,就是个祸害。一个祸害,怎么会叫别人轻易见到?
“那你的意思是林老爷并非窝藏宝物,当到你铺子里的东西就是普通的物件了?”常知县道。
“但是事实是,这件东西真的价值连城。”景三把戒指从章峰手上拿过来,递到知县身边的师爷手里,“大人先请看这件。”
师爷和知县凑过去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都吸了一口冷气。
景三道:“那件玉牌,比这件还要珍稀十倍。”
常知县不由道:“你光说无益,倒是说说玉牌哪里去了?不是你私吞了吧?”
“大人,就算我有私藏之心,现在也不可能据为己有啊。”景三面露愁容。
“那你倒是说玉牌在哪?”常知县严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