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半山腰之际,一名少林弟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后言道:“三位施主,这边请。”
身为开路先锋的唐月天连忙看向唐英,见其轻轻颔首,便跟上了那名少林弟子。
那弟子领他们从旁的路上了山,绕到侧门进去,又拐了几条道,最后到了一处僻静院落。院子不大,光秃秃的树木上挂着积雪,院里除了石桌石凳,别的便什么也没有了,一条小径弯弯曲曲直通木门,而那门是虚掩着的。
弟子在门口低声道:“慧空师父,客人到了。”
“让他们进来罢。”里头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苍老,让唐月天颇感好奇,他原以为会是一位年纪颇大的老师父。
弟子引他们入内后便退下了,那道木门吱呀一声被关上。
纵使门窗关得紧紧的,但屋内并不算太暖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被唤作慧空师父的灰袍和尚正在蒲团上打坐。这屋里头朴素到有些简陋,好在还有桌椅。
慧空起身施礼:“请坐。”
龙音与唐英二人十分爽快的坐下,唐月天却像只警觉的小鹿,小心谨慎的立在他们身后。
慧空的视线在唐月天脸上停留了片刻,眸光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继而敛下眼,道:“龙施主若是不介意,还请先让贫僧一探脉象。”
“有劳大师。”龙音配合的伸出手腕,心中却暗自思忖,为何一直隐居虚怀谷的唐英会认识这位慧空大师?若是风云人物也就罢了,可在他的记忆中少林的慧空大师乃半路出家,一直呆在武僧院,江湖中并无他的惊人传闻,算是一位中规中矩的无名人物。但能得唐英推荐,更有陆云深暗中搭线,想必此人不简单。
他这番正思量着,便听慧空说道:“你的穴道需解开,否则贫僧无法仔细探查。”
龙音看他,又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唐英,尔后颔首道:“好。”
封住的大穴一解开,内力便过分澎湃,冲撞得经脉隐隐作疼。紧接着便有一股纯厚的内力缓缓探入,龙音顿感诧异,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正为他探查脉象的慧空,脑海里迅速的过滤了不少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高手……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唐月天紧张得手心都快出汗了,才终于看到慧空收回手拢在袖中,不紧不慢的说道:“依贫僧所见,此脉象不是走火入魔,只是略有相似。”
唐英奇道:“可是他的内力澎湃到无法压制。”
慧空答道:“确实,但贫僧方才探查龙施主的脉象,却发现内力虽澎湃但经脉走向极稳,倒像是通而不畅,关窍未开。”
唐月天闻言看了看龙音,又看了看慧空,犹豫的说道:“听大师这么说来,此关窍一开,龙音的功力岂不更胜一层?”
慧空飞快的看他一眼,继而垂眸道:“这便需看龙施主的机缘了。”说着他看向龙音,“出现你这种情况多半是心法出了岔子。”
聪明如龙音,到了这地步哪里还猜不出眼前的慧空大师是何许人,于是从善如流的取出怀中早已誊抄出来的水域流花心法,说道:“那便辛苦大师从旁协助,看这心法到底是何处被篡改。”
一旁的唐英扔了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给龙音,搭腔道:“你准备得倒是周全。”
龙音自嘲道:“只是恰好得知这心法已被改过罢了。”
一套心法的路数要研究透彻并非一时半刻的事,唐月天三人便在慧空的院落里暂住下来。
龙音身为当事人,自然需陪同慧空大师一起钻研心法,而唐英则为医者,也是少不了从旁协助。如此一来,唐月天便负责与山下的栖凤等人互通消息,更多时候是守在院里。正巧他的剑法经昆仑一战,也到了突破的关口,如今也好仔细琢磨一番。
正是午后,细雪纷飞的山中一片静谧,唐月天在这不大的院落转了转,雪絮飘落在他头顶、肩上,他心中忽有所动,拔剑出鞘,剑刃泛起白光,手腕稍动,紧接着身形变换,剑光霎时如这漫天的飞雪一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这一招正是凌云九式天女散花!唐月天越使越觉得筋骨都活络开来,眼前竟浮现出当日的昆仑剑阵,先是四人阵、后是八人阵。剑法方渐入佳境,他便又遇着困扰多时的瓶颈,正暗自懊恼,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灰色身影,紧接着便是一根枯枝抵上他的利剑!那枯枝蕴藏着浑厚的内力,招式更是精妙无比!
对方看来是有意引导他,唐月天心会神凝半点不敢小觑,尽全力与其周旋。
畅快淋漓之际,对方却及时抽了身,扔了枯枝,合掌道:“阿弥陀佛,恭喜小公子剑法更上一层。”
唐月天愣了片刻,连忙拱手道:“多谢慧空大师。”说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若非大师指点,我还得花上不少时间呢。”
慧空似乎十分喜爱他这模样,竟笑了一笑,道:“贫僧对武艺痴迷,小公子若是不嫌弃,贫僧可以抽空……”话说着便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更是变得几分苦涩。
唐月天倒是不曾察觉,一听这话就开心的笑道:“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平日里甚少与人切磋,生怕武功退步了。有大师指点,我就放心多了!”说着他又问道,“对了,大师这是与龙音研究完心法了?”
慧空垂眸道:“只是研究出一些怪异的地方,待唐英给龙施主疏通脉络后便可一试。”
唐月天听后便呆不住了:“那我可以看看他么?”
慧空颔首:“此时也该梳理完毕,小公子尽管去吧。”
眼见着唐月天的身影跑远,慧空闭了闭眼,表情似悲似喜。
话说唐月天进了里屋,一眼便看见盘腿坐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的龙音,这隆冬腊月的,龙音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走近一看,竟是连里衣湿透了。唐月天顿时紧张的看向唐英,低声问道:“小师父,这是?”
唐英亦是脸色疲惫,神情倒是轻松:“无碍,只是此次疏通脉络与寻常人不同,并非为了调养,而是为逆转其原先的心法路子做的准备,自然是要痛楚一些。”
唐月天精神一振:“这么说来,是有希望了?”
唐英颇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并不隐瞒:“是有一线希望,若是不成功,龙音就等着散尽功力,从此退隐江湖。”
“这……”唐月天不禁僵住。
一直在调息中的龙音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既是不安又强作精神的唐月天,他徐徐说道:“不必担心,最坏不过是从头来过,何况我不是有你这位高手护卫么。”
唐月天闻言深深呼了口气,郑重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往龙音那边挪了几步,趁小师父不注意,悄悄握了握龙音的手——他着实想不出说些什么熨帖的话好让龙音安心,唯有这样以示自己的心意。
龙音自然懂得,唇边隐隐带上笑意,反手将其握紧。他此刻觉得人真是奇怪,一旦知道有人满心念着自己,并且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身边,就似乎即使退无可退,仍能于死地重生,一往无前。
70、乘月人归
三月里鸢飞草长,三辆不起眼的马车自淮南前往苏州,细心留意的话倒是可以发现那马车上皆有“善”字符号。
不光是淮南这一处有人赶往苏州,偌大江湖初出茅庐的少年英雄莫不前往苏州,只为凌霄楼三年一度的品剑会,若是有缘兴许还能一睹名剑风采。当然,赶赴这一场品剑会也不乏往年未能夺得宝剑的剑客侠士。
品剑会一连举办三日,最热闹应属第三日,经前两日的擂台战,留下的都是能在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人,切磋起来也比较有看头,再来便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也会在这一日出席观看,表现好了那可是一战成名。所以也多了不少不为求剑只为求名的人前来。
唐月天赶到品剑会时已是第三日,这擂台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是水泄不通,附近几家茶馆更是人满为患。横竖是挤不进去了,唐月天左右瞅了瞅,目光定在不远处的葱茏古木上,他偷偷摸摸的挨近那棵树,一个闪身便窜了上去,旁的人只觉眼前晃了个黑影。
可惜这棵树位置不佳,站在上头并不能好好的看到擂台上的打斗,但好歹能看到一些,唐月天往那各派掌门人的位置看了一圈,不禁嘀咕道:“龙音怎么还没来?”昨日到了苏州,他就与龙音分开,和小师父一道去见大师父。小师父对品剑会兴趣缺缺,便留在大师父的宅子里,他唯有一人前来。本以为已经够迟的了,这不擂台上早就打得热火朝天,没想到龙音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不光他在纳闷,树下挤着的人群也有人觉得奇怪,纷纷说开了嘴。
“瞧瞧那上头,我怎么没看见若水宫的位子,这两年若水宫风头不是正劲么?”
“哎,你还不知道哪?去年底就传出若水宫被走火入魔的龙音一把火给烧啦!这两月倒是出了个上善庄,我听一些老家伙说就是从若水宫分支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
“李兄果然厉害,这等消息也听得到。”
被称作李兄的人笑得意气风发:“哪里哪里,不过是平日行走江湖结识了不少朋友。”说着话锋一转,“话说我去年腊月还曾见过那走火入魔的若水宫宫主呢!曾听人夸他风流倜傥,走火入魔之后却是白发如鬼,啧啧啧,恶人有恶报,我看他也是气数已尽。我见他可怜,也就没有上前为民除害。”
靠坐在树上的唐月天听到这一句,差点就拔出利剑飞身下去,他握紧拳头,死死盯着下方那得意洋洋的李兄。
“李兄高义,否则以李兄扎实的剑法,想必他也是躲不过的。”
“咦,这一场就完了?看来我得上去会一会了,各位兄弟祝我好运罢!”李兄抬眼看向擂台,眼睛一亮,笑呵呵的跟身周的人拱手道,而后便提气飞跃出去。
唐月天看他站到擂台上,武功确实不错,十几个回合下来就将对手打败,博得满堂喝彩。唐月天本不打算上场,因他手中已有龙音送的无名宝剑,这把剑他用得很顺手,大师父说过一把剑名贵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剑的人是否可以真正使用它。所以此次前来,他本只打算观摩几场精彩的打斗。却没想人算不如天算,他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如飞燕一般自葱茏古木中跃出,轻轻巧巧的落在擂台中央。
“在下唐月天。”唐月天拱手说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来自上善庄。”
“唐月天”三个字如今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大概没有几个人是不知道他是唐门与薛家的弃子,并且追着若水宫宫主到处跑,全赖霍丹华利用金钱帮在背后推了一把——可惜是霍丹华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金钱帮早已是树倒猕猴散。
现如今唐月天清清朗朗的道出这么一句,一直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却原来是这么一个俊俏挺拔的少年人,顿时让在场的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连各大门派的掌门也饶有兴趣。
端坐在上方品茶的陆云深微微怔了怔,唇边勾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来自上善庄?这巴掌甩在唐门、薛家的脸,可真是响。罢了,徒弟是自己教的,暗中兜着便是。
唐月天特意说明上善庄,其实只是单纯为了教训眼前这位李兄,果然李兄的脸色都变得青白,唐月天盯着他,缓缓说道:“请赐教!”
李兄心道不妙,却也唯有硬着头皮上前,他虽出自小门小派,但剑法不错,甚至能与华山弟子较量几十回合,便想着即使输给对面这个少年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谁知,他的剑方出剑鞘,唐月天一个跨步,身法极其灵敏,用手中剑柄轻轻一推,李兄的剑随即退回剑鞘之中。接下来,不管李兄如何想方设法去拔剑,总会被唐月天巧妙的格开,看得场下人群是哄堂大笑。李兄恼羞成怒,右手不再试图拔剑出鞘,而是垂了下来,几枚暗器自袖管滑入掌心,唐月天一直近身挑衅他,自然没有看漏眼,他笑了笑,尔后身形微变,右手成掌,此招行云流水,竟将李兄直接推出擂台之外,狠狠跌落在地。
“咦,这一招可有点像少林的无相掌法啊!”武当掌门看了眼少林方丈。
少林方丈慧明大师笑呵呵点了点头:“确有几分相似。”
对于唐月天剑未出鞘便赢了这一场,底下颇有人不服,竟接连上来几位剑客。唐月天巴不得可以多与人切磋,自然是来者不拒,越战越勇,将凌云九式使得是精妙无双,看得旁人连连称赞,不由好奇此子师承何处。
又赢下一场之时,忽的掠过一道身影,待来人站定,唐月天顿时瞪大眼,不由后退了小半步,这人不正是龙音的舅舅,昆仑派门主贺常嘉?!
贺常嘉掸了掸衣袖,他在附近茶馆的厢房坐了一个上午,以为这一日又要无趣的度过,没想到看了一出精彩的表演,他似笑非笑的看向唐月天:“上善庄?”顿了片刻,又道,“我可要会一会。”言罢,瞥了眼擂台下的人群,飞身抽出一人的佩剑,剑身晃着白光,他喃喃道,“剑是普通了点,不过也能见血。”
昆仑派几乎不在中原出现,因此几乎无人认得贺常嘉,只觉此人来路奇怪。那剑招更是变幻莫测,不似寻常套路。
明眼人一看便知贺常嘉的招式中处处带着杀意,根本不是单纯切磋,而贺常嘉对于唐月天居然能接下他的剑招感到十分吃惊,他眯了眯眼,说道:“难怪当日龙音敢与你一道闯那混沌剑阵,看来你有两下子。”
唐月天咬牙道:“你,你滚回你的昆仑去。”对祸害龙音多年的贺常嘉,他实在不想跟他过多接触。
贺常嘉冷笑:“不知把你的人头送给龙音,他会有多惊喜。”说着招式陡然一变,剑光如电,唐月天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陆云深眼神一暗,正欲起身,便见一道墨色身影飞掠而过。
墨色身影堪堪停在唐月天身前,伸出二指稳稳夹住直刺向唐月天喉咙的剑刃。
有人惊呼:“白发人!是若水宫宫主龙音!”
来者的确是龙音,只见他白发束冠,面容冷漠,其五官妙处真乃丹青难绘,此时一身墨色锦袍,哪里有半点颓废潦倒、白发如鬼?反而是一股冷如九天之外的谪仙气息扑面而来。
且说龙音仅用二指便止住贺常嘉的攻势,贺常嘉大为惊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这一段时日不见,看来是长进了不少。”
龙音示意唐月天到自己另一侧,尔后才看向贺常嘉,淡淡说道:“多亏了贺门主,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人想要往前,便总有路可走。”
贺常嘉脸色一沉:“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
龙音拔出宝剑饮雪,“嗡”的一声,两剑相抵,竟是内力碰撞!
若水剑法似柔实刚,气势万钧,一招一式之间剑气澎湃,功力稍微低下的人已被震得气息不稳,连连后退,再看贺常嘉,若水剑法与昆仑剑法本就一脉相承,几十个回合下来竟是势均力敌,不相伯仲。
贺常嘉却察觉出龙音的内力竟是浑厚许多,哪里还有当初走火入魔之兆?分明是参透心法,更上一层!若是洗精伐髓不可能在不到半年之内恢复,那么便是有高人相助了,放眼江湖,能短时间之内将心法研究透彻的人……难道是武痴薛衡?那薛衡号称天下武功无所不知,不过他早在十几年前便因走火入魔,至今下落不明。他这厢一分神,即刻便被龙音的剑气所伤,暗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下,他抬手擦了擦,自嘲道:“果真人算不如天算,当日我就该趁势追击,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