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皆是各族中的佼佼者，无论是美貌，身份，才华等。

因为宫里只有两位才人，所以也就格外放松，没过多管束她们的行动。但养心殿附近却是禁止走动的。这让她们有些失望。因为据坊间传说这位皇帝可是很年轻英俊，英武不凡。所以众多女子都在心里存了一丝羞怯与开心。

虽说见不到皇帝，可是却经常能看到皇帝身边那个俊美的侍卫，虽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却也能发现他总是冷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那眼中的忧郁让人的心为之一疼。

他就像是他房里那个冰雕一般，面无表情，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夜色笼罩了这座灯火通明的皇宫，然而越发的衬托出它的孤寂。九曲桥下的碧流湖中一朵朵粉色莲花开的正艳。一群锦鲤绕着荷叶的茎欢快的游来游去。岸边垂着一簇簇娇艳的蔷薇，被风吹的不住摇摆，与那鱼儿倒是相得益彰。

“皇上，夜深了，咱们回养心殿吧。”小玄子看着那孤立在桥上的人，朱红的桥梁让那个白衣男人看上去更加脆弱。

曾几何时，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变得这么沉默寡言？

“小玄子，你进宫多少年了？”景阳近期来难得的和他说话，总是一个人沉默着。

“回皇上，奴才进宫四年了。”小玄子也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惆怅。

“四年了……”景阳咀嚼着这句话“你心里，可有过想放又放不下的人？”

小玄子心口一窒，连呼吸都放的轻了。心里浮现出一个张扬的红衣女子，但只是一瞬，他又忙压下这层痴想。

“有过。可是一切都是往事了，奴才如今这样，又还能有什么可念想的。”他还配站在她身边吗？不，他怕弄脏了那个人洁净的红衣。

“……”景阳一时无语，他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安慰一个已经不算男人的男人。

“若是将来朕允你出宫，你想做些什么。”那些平淡的生活是不是他们都只能奢望。

“皇上……”小玄子大惊，急急忙忙跪下叩头“奴才除了皇宫无处可去，求皇上体谅奴才，不要赶奴才走。”说罢嘭嘭的叩起头来，他怎么能……怎么能舍下那个他为之付出了一生的人。

景阳失笑，这是他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他亲手扶起了小玄子，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你从进宫就跟在朕身边，朕怎么会赶你走？朕不过是想知道，除了这种生活，人，还可以怎样活着。”他有些厌倦了朝堂之上的你争我斗。但是，这一切却是他用尽一切抢来的不是吗？

“奴才惶恐，要是出了宫，奴才想回到老家去，家里还有两间茅屋，两亩薄田，足够奴才一个人过活了。”回过神来的小玄子笑了笑，眼里都是向往。

“朕都没问过你老家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一个人过活不会孤独吗？”景阳有些疑惑的问道。

“奴才老家是安泽的，只有一个老母，却早已亡故了。”小玄子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停了停才又道“奴才这个样子，哪里还能耽搁人家姑娘。”说罢苦涩的笑笑。

“原来是安泽，倒和红鸾是一个地方。”楚南下意识的道。

但是他没注意到，那个名字让小玄子的嘴唇颤了颤，脸色迅速白了几分。

“若是朕有一日可以卸下这天下的担子，定要找一片竹林隐居起来，然后……”和那个人坐下来大醉一场。

气氛有些古怪，两人都不再言语。天空中隐现的几粒星子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景阳依旧不说回去，只是任由小玄子撑起伞挡住雨丝。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回避自己的心。他无法面对。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楚南的那个夜，那场绚烂的烟火，以及那时那人炙热的目光。只是那时他不懂。却原来情根早已深种。

不然为何那管玉萧会被贴身收藏？

为什么自己直到如今才明白。或者说是让自己明白。在那马车里自己控住不住的吻向他的唇时他就有所觉悟，只是他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罢了。

景阳忽然呼吸急促起来，他快步走到桥边，双手放在栏杆上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努力朝御花园的方向望去，全然不顾已经下大的雨淋湿了那俊逸的容颜。

可是，夜幕黑沉，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他侧着耳朵用心听着，从御花园的方向时断时续的传来了萧声。

呜呜咽咽，凄凄凉凉。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人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吹箫的模样。

晚风轻轻的撩起他的鬓发，一些顽皮的水珠一定顺势灌进他的眼里，积起一片朦胧的水雾。

他的身旁放着那把漆黑的剑。

他会不会觉得孤独呢？

不知道自己亲手雕刻的那个楚南，是不是夜夜搁在他的床头与他相伴。

第三十一章

过了月余楚南终于又在景阳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微笑。像是初升的太阳，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哪怕那个微笑不是对他，而是他身边的卿才人。

连着下了半月的雨终于在月底的时候停了，太阳从乌云里钻出来，照射着长信宫院子里成片的紫薇花，浓郁的花香弥漫开来，中人欲醉。

卿红鸾梳着坠马髻，额头贴着一朵彼岸花花钿，画的桃花妆，着逶迤红梅蝉翼纱百褶裙，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悠悠出殿来，

许是许久没见这么灿烂的阳光，忍不住微微眯了眼。

阳光下的卿红鸾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苗，明艳不可方物，让人无法逼视。

虽是刻意打扮的，但卿红鸾还很疑惑，她要求搬到这偏远的长信宫主要就是为了避开是非，想过过几天清闲日子，没想到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不过被皇帝邀约共游御花园如果算是麻烦的话，估计宫里每个女子都希望日日被麻烦缠身吧。

卿红鸾缓步向外行去，乌发上的金累丝红宝石步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红光。

小玄子候在玉辇旁，面色平静，谦卑的弓着身子。

只在卿红鸾经过他身边时眼神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他立马在心里深呼吸让自己平静，这个坏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

卿红鸾上了玉辇，坐定。

眼观鼻鼻观心，只余那支步摇在耳旁轻轻摇摆，墨色的阴影印在雪白的颈项，说不出的美。

玉辇有条不紊的向御花园行去，一行人虽然人数众多，却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像是一出沉默的戏。只有小玄子知道，自己的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不多时御花园便在眼前，小玄子忙把手伸到她面前扶她下来，卿红鸾看着那双嫩滑得不似男人的手，怔忪片刻，便扶着丫鬟的手下了步辇，自顾自向皇帝走去。

小玄子自嘲的笑了笑，收回了僵硬的手臂。

“臣妾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卿红鸾似乎很是娇羞的样子，轻声请安道。

“起来吧，在长信宫住的可还习惯？若不然还是搬回来吧，毕竟太偏远了些。”景阳关怀道。

“谢皇上还记挂着臣妾，不过臣妾很是喜欢哪里的清幽，倒也不必再换了。”依旧是柔柔的嗓音。

“嗯，那就好。朕最近太忙了，就怕怠慢了你，”景阳温言道。不知是真是假。

“皇上不是邀臣妾赏花吗？花在哪里啊？”卿红鸾顽皮笑道。

“朕知道你最喜爱美人蕉，琉璎台的美人蕉近日正是茂盛，只因下雨这才耽搁了几天，”景阳看着卿红鸾，似乎很是深情。然而卿红鸾却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这些温柔原本不该属于她。

两人于是一路说笑，向琉璎台走去。宫人们远远跟在身后。卿红鸾就是不转身也能感觉到那悲伤的目光一直投射在她身上。

路上又遇到了嫌殿里太闷而出来溜达的安平，于是乎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一路上因为安平的聒噪更是欢声笑语不断。

楚南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一般侍卫不得入后宫等地，但由于楚南和皇帝关系特殊，所以才有此殊荣，得以王孙贵族的待遇。

他本是来寻景阳想休假一日回楚府看看，却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他笑起来真好看。

楚南看着恢复的景阳，嘴角微微上扬。

只要他能一直这样微笑，楚南可以做到像以前一样。

只做朋友，只做他的御前侍卫。

景阳感觉到有目光胶着在身上，他愣了愣，慢慢回头看过来。

这么久以来两人的目光首次交接。景阳的眼里有复杂的情愫闪过，楚南抓住了包裹起来的那丝想念。于是他笑了，景阳也笑了。

像是从来没见过面一样，两人就这样在阳光下看着对方笑起来。笑的楚南眼泪都出来了。

卿红鸾却从这看似欢快的笑声里捕捉到了悲伤。她偷偷看了身边的景阳一眼，发现他的眼里也是流光溢彩，泛着晶莹的水光。

安平有些无措的看着两人，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句什么，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卿红鸾转了转眼珠，看向左手边的安平，她的脸色灰白，贝齿咬着嫣红的嘴唇，留下深深的齿痕。她伸出手握住了安平冰冷的手。在这明媚的阳光里，安平的手却是冰冷如铁。

卿红鸾垂下眼帘，眼里闪过浓重的悲伤。

只有她听到了安平那句喃喃自语的话。

“有些人，真的注定永远都得不到。”

怎么不是呢？

比如她，比如景阳，比如楚南，比如安平，比如……小玄子。

第三十二章

近日里宫里讨论的话题最多的就是卿才人，哦，不，已经不能叫卿才人了。应该叫卿贵嫔。她本不得宠，最近却是如日中天，尤其是那些秀女还没有经过殿试，正式成为后宫之人。

那日与皇帝一起游园之后，又几次被邀一同看戏，下棋等等。总之只要看到她就能看到皇上。而她也是从正六品的才人连升三级成为了贵嫔。

这在一个后宫冷清的只有两个才人的皇帝来说，算是一个传奇了。

这应该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件大事，正式册封的日子选在八月十五，恰好又是中秋节。当然要大肆庆贺于是宫里便忙开了。

彼时这位贵嫔娘娘却是毫无生气的歪在香榭宫的贵妃榻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成为贵嫔，本来一直小心翼翼的在躲避不是吗？这对别人来说也许是好事、但她真心不愿意、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面前装出笑面如花的模样、何况自己爱的人就在那人身旁不足一臂处。

安平看着红鸾郁郁寡欢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份位上升她怎么还一副很不情愿的感觉？就算她不想招惹是非，但这并不足以让她如此。尽管很是不解、她却是什么都没问、因为有些伤口是只能给自己看的。就像她心里的苦一般。

经过那日两人相握的手，安平感觉到红鸾淡淡的体温，她是由衷的感激她，在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终于知道红鸾说那句话的意思。

楚南……从最开始他说到和皇兄的相识时候的沉醉表情她就该有所察觉，何况后来无数次看到他们同进同出，还有那一晚，御花园里那微妙的气氛。那夜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只是那时她已经迷失了自我。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安平自嘲的想。

但是为什么，在看清了这件事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楚南？尽管知道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而楚南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当差。

他和景阳两人“一笑泯恩仇”之后，倒也不像之前那么疏远了，偶尔两人的目光相撞时也会冲对方微微一笑，然后就是一人狼狈的别开视线。

可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在经历了那么久的冷落之后，这个不代表任何意义的笑已经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只要景阳还愿意看他一眼，只要他还在身边，又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呢。

但这一日，他听到景阳为了卿红鸾和朝中一名元老争论，隐隐约约提到份位的事，楚南也就明白了。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天景阳的笑脸。那么纯粹的笑脸。

他，是喜欢那个女子了吗？

这个认知让楚南的心狠狠的痛了一下。却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卿才人本来就是皇上的女人，他喜欢自己的女人不是太正常了吗？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该做的事也做了，不该表明的心思也表明了，他不能一错再错。

不管宫里人如何想如何做，中秋节还是到了，同时也是册封卿贵嫔的日子。

贵嫔怎么着也是个正经的主子，所以那些许久不曾露面的夫人小姐们都巴巴的进宫道贺来了，连同那十二个还未殿选的秀女。还有那妒火中烧的吴才人。席上皇帝坐在上位，旁边立着小玄子和楚南，然后才是红鸾。红鸾今日正正经经的画了个贵嫔的妆，一头长发高高盘起，头上共插了八只镶珠宝鎏金银簪，一身玫红色金丝软烟罗宫装，愈发显得气质高雅，姿容无双。

期间十二个秀女都一一献艺，端的是各有风韵，看的人眼花缭乱。

“安平，今日你可有什么要礼物要送给红鸾的？”景阳笑着问安平。楚南皱了皱眉，他没有忽略掉那红鸾二字。

安平淡笑着起身对景阳行了礼，才慢慢道“安平知道贵嫔娘娘什么宝贝都不稀罕，所以……”她回头唤来珠儿。

珠儿快步走过来，手里抱着一把古琴。那古琴样式古朴，毫无出彩的地方，唯独在侧面绘有一只桃花，色泽鲜艳，娇艳欲滴，似乎一支桃枝折断相砌上去的一般。

景阳连连抚掌“好，好，早就听珠儿说你灵通音律，朕还一直不曾听过，今日算是沾了红鸾的光了。”

红鸾不禁掩嘴失笑，一时殿上的人也跟着陪着笑，说不出的和谐。

“皇兄莫要取笑我，都是珠儿乱讲，安平只是略同一二，却是哪里来的精通二字。”安平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皇兄何时取笑你了？朕是真心想听听的，”景阳仍然带着微笑，显然心情不错。

“可是……”安平扭捏半晌才道“安平要弹的这首曲子须得两人配合方才可以，不知席上可有会吹箫之人？”

楚南的右手动了动摸上胸口的玉萧，确定它还在，才放下心来。

“这样啊……”景阳心里闪过一个人，他看了看旁边的楚南，正好看到他摸玉萧的动作，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闷闷的疼了起来。

“殿上可有会吹箫之人？”景阳扬声问道。明明身边就有一个，但不知怎么的，他不愿意楚南拿出那管萧。那是他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他不想和别人分享。

殿上全是女子或者就是太监，没有一人会吹箫。

安平不禁有些气垒。好不容易想在景阳面前表现一下。

楚南看着景阳微微有些失望的神情，终于还是站了出来。

“皇上，臣会吹箫。”

安平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楚南一起演奏这个曲子，这本是她闲暇无聊是自己创作的，但却是一首情曲。她的脸更是变得绯红一片。

琴声悠悠响起，七玄琴的沉重中夹杂着清幽空洞的萧声，时而如爱人缠绵低诉，时而又似是隔海相望，相见两难。

萧声始终追随着琴音，纠缠不休，似乎在追问为何相爱不能相守。

两人琴瑟和鸣，心灵也逐渐靠拢。

安平抚着琴抬头看向楚南，嘴角是一抹凄凉的笑。楚南也看向她，眼里是心疼与歉疚。

他如何不知道这个天之骄子般的少女为他做了些什么，然最终却被他伤了心，她没有错，她只是错在爱上了他这个没有心的人。他的心早已在六年前就湮灭在那场烟火里。他终是狠心的移开了目光，看着景阳。景阳也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