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泽没有理会朱琳的冷嘲热讽，他只是紧紧地握住自己左手上的婚戒，深深地，似乎要把戒指嵌入血肉里。

丹泽的力量太弱小了，就算现在他招募了几十个人，但是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儿。这个地方因为是艾德森的私人土地，丹泽有资格利用，但是除此之外，他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一个军队，除了士兵，还要有完整可行的规章制度，管理人员和训练人员，不可或缺的技术和装备。武器力量可以等待新绿枝的生产，但是其他所需要的，丹泽需要很快扩大规模。

他的目标，还是弗尔斯特军事大学。

有一个传统而不优雅的说话，叫做挖墙脚。

不过在实施这个计策之前，丹泽联系了李斯特，想要一些额外的权利，这是他可以招到人的最终保障。

在弗尔斯特军事大学丹泽能联系到的人有这些：来自学生管理处埃文老师和希文老师，体能训练教官大卫，机甲训练教官艾伯纳，理论老师福伦斯，还有和他同学过的学生。

一百个，只要一百个人，我就可以前往我想去的地方。

在开始伟大的“挖墙脚行动”之前，丹泽联系了自己多年的好友，罗伯特公爵，此时他还在图书馆工作。

丹泽在爱丽斯夫人的帮助下，找出一套复杂的三件式西装，装饰着代表身份的宝石纽扣，还有一柄来自几十年前的、可以作为蔷薇公爵象征的绿宝石权杖。

在他出门的时候，朱琳嗤笑道：“您是去约会吗？公爵。”

丹泽礼貌地脱帽致意，“一场重要的约会，女士。”

默罕默德负责开车，在路上丹泽感觉到了一丝沉闷，他点燃了一支烟草，浓郁的气息弥漫在悬浮车不大的空间里，丹泽道：“请见谅我需要这个。”

默罕默德摇摇头。

“我很好奇，不过如果是隐私的话请不用告诉我，你们或者还有其他人，是怎么来到艾德森身边的呢？”

“选拔。”默罕默德言简意赅道。

丹泽点点头，“你们都很年轻。”

“嗯，”默罕默德想了想，回答，“我和您一样，没有经受过系统的教育，所以无法报考军事学院，后来直接参军了，在军队里偶然得知了这次选拔的消息，后来经受了几年的训练，才来到了艾德森上将身边。”

“他们也是一样么？”

“夏洛和道明都是因为一些原因无法从学校毕业，后来走了和我一样的道路，朱琳的来历我也不清楚，后来得知她父亲也是第二军团的，就直接参与了选拔。”

丹泽了然，在香烟燃尽后问：“你们四个一直在摩羯星？”

“是。”

“艾德森身边呢？他身边没有别人么？”

默罕默德这次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们四个负责临时紧急状况下摩羯星消息的传送，还有十六个人在军队里，有时候会出秘密的行动，这一次在上将发生意外之前，他们分别都潜入了鹿豹星、宝瓶星、大小犬星和犬豹星。”

所以艾德森身边没有护卫者，而且，就算有，在浩瀚的宇宙中他们也无法跟随在苍鹰身边。

丹泽点燃了第二支香烟，把烟草沉郁的气息卷入身体里，慢慢沉淀后吐出来。在第四支香烟快燃尽的时候，默罕默德道：“到了，公爵。”

“谢谢你。”

“需要我陪您进去么？”

丹泽摇摇头，“不用了，这是属于我自己的约会。”

图书馆的大门依旧是陈旧而厚重，一层毛玻璃挡住了所有内部的情形，丹泽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褶皱的服装，之后拄着权杖走了进去。

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沉积的古老气息在这有几千平方的建筑里，帝国时代的雕梁画栋已经有了皲裂，像是无声的控诉一个时代的终结。丹泽意识到这里的书比上次自己来的时候少了很多。

而且，比之前寥寥几个的工作人员相比，这里早就是空无一人。

权杖细长的一端接触到木制楼梯的时候，发出的响声分外明显，丹泽的心却随着缓慢似乎没有尽头的脚步慢慢稳了下来，转眼间浮躁进去，他还是那个淡雅俊秀的蔷薇公爵。

罗伯特的办公室开着。

院长办公室和图书馆的建筑风格一脉相承，典雅而浮夸的装饰贴合在墙壁上，暗红色的地毯和同色的厚重窗帘，配着木色的装饰，把办公室所有的空间都染上了一层厚厚的黑暗。

“你来了，丹泽。”

“下午好，罗伯特。”

文质彬彬的图书馆馆长，年轻的公爵曾被报道为“最后的贵公子”，就连丹泽也觉得，这个称呼是最适合罗伯特的，他的行为总是舒缓而放松，他总戴着银丝边的眼镜，目光温柔。

“其实当年，所谓的我领导的演讲活动，本意并不是像报纸上所讲的是为了推翻帝国的统治，我只是反对伯德三世一个人。”

“我们都可以说，曾经有这样的想法，战争之前我们都签署过弹劾法令，但是伯德三世拒绝了我们所有人。”丹泽坐在罗伯特办公桌之前。

黑暗在贵公子一样的公爵身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告诉我，丹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丹泽的眼中有浓浓的悲伤。

“一开始，杰曾经想要提醒我的，但是我忽视了，我一直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所以直到最后我在想明白，在我不在绿枝的时候，你有所有的权利，你可以联系所有的技师和工作人员，你和他们亲自接触，你有大量的金钱和武力，而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嗯。”

“你控制了绿枝，绿枝工厂土地的所有权是你，你有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你有自己的私人军队，一开始，筹建的时候，你提供了三个经理，而我只有杰和一个无法联系的露丝女士。”

“嗯。”

“于是我慢慢想起来，你的恐慌，你面对这个新世界的恐慌，你写信告诉我，你不知道接下去怎么走，你告诉我西西里花园城堡被人觊觎，也许是从那个时候，你想起了反抗，我们已经推翻过一个暴君的统治，你就想再一次推翻这个你无法接受的联邦。”

……

据我所知，詹森公爵和艾米丽女公爵十分热衷于政治，因为我和艾米丽公爵的亲属关系，我了解了一些事情，但是我个人并不想牵扯太多，我更热爱书籍。

我们这些人，如今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那些四处凌虐的风随时可以撕碎我们。

你不知道以前这里的样子，求知若渴的年轻人们、享受时间的老人，还有来找故事书的孩子们，这里既安静又热闹，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

“你不是想回到图书馆满满都是读者的时候，而是想要回到帝国时代，回到你高高在上，所有人都需要仰望你、敬仰你、尊重你的时代。”

罗伯特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可以极其温和，像是一个文学家，或者大学老师。“丹泽，我很高兴，你现在才明白。”

“你以前说你不想当棋子，所以你成为了下棋的人。”

“只有下棋的人，人生才有意义，而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让别人控制你的生命。”

“是你害苍鹰解体！是你害了艾德森！”丹泽看着罗伯特，他冲过去隔着办公桌抓住他的衣领，“你不该这样做！”

“丹泽，”罗伯特推开他的手，语气依旧温和，“对不起，但是他必须死。”

46、孤军奋战

当艾德森意识到来的人不只是商人后，很快想到是不是曾经对自己下手的人来到了这里。维诺默默地调转了方向，并没有开口问艾德森一句话。

艾德森停止了发送信息，因为对外的信号极有可能被捕捉，但是随着信号越来越强烈，艾德森可以利用这些进入网络，查看外界的信息。

艾德森第一个搜寻的就是“丹泽·明”。很快，这一段时间的信息迅速跳了出来，从丹泽在学校被带走开始，到现在颇有规模的“蔷薇军”。中间夹杂着各种不和谐的因素，像是丹泽自己房子被人们闯入砸毁，安德鲁质疑他们之间的伴侣身份，到最后他看见了丹泽写给他的二十封信。

第一次，艾德森感觉自己双眼有些干涩。

Dear 艾德森

不知道你是否还好。在战争结束后，就连我们这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星球也感受到了胜利的气氛，我在报纸上得知了您的地址，报纸上总是爱说些奇思妙想的话，但现在我只期待您的信息是真的。

相比在战时，我给你寄的信每次都是跟着军团的走向，现在好像好了很多。虽然那时候我明白信件可能不会到达您的手中，但还是忍不住时刻想跟您分享彼此的心情，就像这成为了我的寄托一样。

现在正是五月，蔷薇星上气候宜人，风景秀美，粉色的和白色的花朵开放在我的视野里，晚上入眠之前如果把窗户打开，幽香的气息就会进入你们梦中。我期待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

来自遥远星空的等待者

丹泽·明

宇宙历1000年5月1日

Dear 艾德森

有时候我总是觉得遗憾，蔷薇星是没有雪的，现在天气慢慢冷了起来，我们从报上看见外面世界的大雪，但是这里只有一阵风带来的阴凉，我不禁好奇雪花到底是怎样的形状。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得知希尔子爵要送您去外面上军校的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还有专门的学校教给人们怎么去打仗呢？我们这些人带着恶意的好奇看着你的背影，而现在我们都得到了耻辱的回应，就像现在，虽然我们没有经历战争，但是我知道我们的幸福是您辛苦换来的，于是我开始忍不住幻想，如果我也和您一样在外面的世界里，和你一起并肩作战，那一定会给我全新的体验。

报纸上的信息扑朔迷离，有时候讲到新锐军和新政府已经建立了新的世界，有时候又说伯德三世剩下的人开始疯狂的反扑，我也无法理清楚哪些是真的，但是毫无疑问，我相信正义终究会得到胜利。

就是您宽阔的背影给我的信心。

期待您回应的

丹泽·明

宇宙历1000年11月21日

Dear 艾德森

转眼又是三月了，但是我却没有从春天的气息里得到快乐，环境的变化让我越发开始思念您。现在是新世纪的新纪元，从一月到现在我一直在各种宴会和典礼里周旋，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不安，就算在战胜前夕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不安和恐慌蔓延在所有人的脸上。

从来没有比现在更让我期待其实您是在我身边的，距离你的离开将近三年，我逐渐有些绝望了。

丹泽·明

宇宙历1001年3月4日

……

艾德森把信件一封封读完，他几乎可以把这些信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从期待到失望，由失望而带着孤注一掷的希望孤身踏上摩羯星的丹泽，当时的无助和期许。

现在，必须要离开三色堇之星了。

信号绝对很难发出去，艾德森想到这里就开始皱眉，但是在夜晚到来的时候，他还是决定去亲自探查情况。对此，维诺老爹和女孩儿莱莱都表示不赞同，很显然，根据下午交换货物回来的人说，除了一架商用的、他们熟悉的飞艇外，还有两个漆黑颜色的，从上面下来的人都端着武器，很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去换物品的人。艾德森本来还希望可能是自己的人，但是显然并不是。

三色堇之星对隐匿自己的一个有利条件就是因为科技的不普及，所以对人的搜寻只能依靠简单的能移动的设备，而不会铺设铺天盖地的监控网络，所以死角会很多。艾德森在网络上知道了一些有关战争的简单信息，比如第二军团的调离计划以及第三军团已经开始赶往战区了，而第一军团依旧留守摩羯星。

所以对方的人就算再多，也没有大规模的正式的编制军人和杀伤力极强的武器。但是如果对方有机甲……艾德森想起失落在宇宙中的苍鹰，神色一时怆然。

就算是为了苍鹰，自己也要顺利离开。

夜色深沉，因为腿伤未愈，艾德森借了维诺的三轮车，独自前往交易中心，在他们白天到达的地点那里，艾德森就开始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前方的情形。他估算着路程，把三轮车小心藏起来，他的脚步有些蹒跚，这无疑会增加危险的程度，但是艾德森已经没有时间思考等待了。

艾德森注意到的第一个人是个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正是因为出色的相貌很明显就可以看出不是本地的人，男人穿着一件绿色的夹克，四处打量着。他身上的外套口袋里显然是有武器的，还有男人的眼睛上，戴着一副红外线透视镜。艾德森躲藏在他视线的死角，在脑内迅速把路线规划了几遍。

伴随着风声，艾德森急速扑过去卡主男人的颈部，把他压伏在地上，膝盖用力，冷然道：“谁派你来的？”

男人侧过来的目光非常凶狠，艾德森皱眉，一手慢慢收紧，一手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手枪和通讯器。看起来问不出什么话来，艾德森把男人打晕扔在一边，打开通讯器输入李斯特的号码，很快发出一条消息。

再听见人流汇集的声音后艾德森侧身看着晕倒的男人，漠然想，原来这种透视眼镜还有监视功能。确定来人在二十几个之后，安德森离开了原地。

三色堇之星人口稀少，大量丘陵低区无法居住，也不能进行农业生产，但确实隐藏踪迹的最好去处。在确定信息发送出去之后，安德森把通讯器捏碎丢弃，自己拿着刚才拿来的枪研究了一下。

杀伤力极大，并且弹药充足。真的这么想自己死么？

丘陵区车子无法行驶，但是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腿不便长期奔走，第二军团赶来需要起码十个小时，所以这十个小时，就要靠自己了。

艾德森拉动了保险栓。

对方的确来自第一军团，但是都是编制之外的，身份权限在S级，也就是说除了李上将和他的心腹，没有人能够得知他们的信息，并且调动他们。

一场谋划许久的纷争已经拉开了帷幕。

摩羯星第一军团李上将府。

韦斯塔·李是联邦三位上将中年龄最高的一位，第二军团和第三军团的艾德森、米勒都是不足三十，而他却接近五十岁了。他经受过最沉重的苦难，也经历过最奢华的享受，但是无论现在的生活是多么安逸，曾经因为贫穷导致的绝望、痛苦，所有的痕迹都深深烙在一家人的心里。

那时候扶栏街的上空，总是被黑暗笼罩着，死亡、掠夺、感染病都在这里扎根。韦斯塔是一个开杂货铺的小商人，他善于用自己的小聪明赚一些钱，他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妻子的美丽需要细致的呵护，他的儿女却总是因为学费而窘迫。

在他小生意破产后，他开始干体力活，他经过自己朋友的介绍，开始给有钱人装修房子。

那是一座美轮美奂、精妙绝伦的城堡，向他们这种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贫民甚至没有资格进入里面修葺，他们只是负责最外围墙面的维护。他听见城堡的管家说，那里是西西里花园城堡。

韦斯塔像是做梦一样回到家，他的手和脚都不知道怎么放，那么美丽的地方，它甚至超过了扶栏街整条街的面积，但是主人仅仅是一家三个人。他们是公爵、公爵夫人和少爷。那些上流社会的人物，就连看他们一眼都觉得多余，那些来拜访的老爷和夫人们掩着口鼻，轻蔑地路过他们身边。

那时候他的朋友安德鲁轻声说，要是我也有机会给这样的老爷服务，当一个管家，那该多好。

他自己则想，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一个老爷，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