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帆看了他一会儿，神色尴尬道：“你是老师？”

“不然呢？大半夜会出现在校门口的，你觉得我会是学生还是家长？”叶青流没好气地说道。

“行吧，那叶老师你好好躺着，我有事先走了。”方帆说着就要起身。

叶青流忙问道：“你去哪？”

“借钱还债。”方帆也是个囊中羞涩的主，这场小车祸不仅让他的“爱车”被交警没收，还欠了一屁股债。

这叶青流自然是他的债主。

方帆此时此刻只想快点还完债，原因无他，谁叫他实在不喜欢跟老师打交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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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帆出去了，叶青流一个人躺病床上玩着手机。

屋外下起了缠绵的小雨，这让叶青流不免想起昨晚暴雨中被撞倒的自己。然后他翻开手机里联系人，把手指停留在“何未”的号码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就在昨晚，何未在电话里跟他说，他累了，决定放弃了。

“对不起……对不起……青流，我们分手吧。男的和男的在一起始终不是事，我决定听我妈的，过她想要的那种人生。娶个老婆结婚生子……”

叶青流听着何未说的那些话，心里痛得顿时喘不上气来。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跟这人走到一起的，年少时的冲动，不计后果地相爱。何未把他堵在厕所门口，一遍遍地说着“我爱你”。叶青流笑他，你告白也不会挑个好点的地方吗？

何未说：“感觉来了就这么做了。”

所以不管是告白还是在一起，都是感觉来了就迫不及待地这么做了，就连分手也是。这些属于何未的浪漫，曾经是叶青流的最爱，现在却痛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挂了电话后，叶青流冒着大雨冲到校门口，他想去找何未，想当面问个清楚，在焦急等车的间隙里，他没有留意到一辆朝他急速驶来的摩托车。

再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方帆这个人，叶青流第一眼见到时就不喜欢。喧闹的网吧昏暗的包厢，烫了卷毛的头发和落在键盘里的烟，方帆身上有着叶青流最讨厌的那种流气。像这种问题少年，放在平时，叶青流是绝对不会想跟他打交道的。

但偏偏，他就是被这么个人给撞了。

所以叶青流只能认命。

不管怎么样，欠的那些钱总得让他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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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时候，叶青流肚子开始饿得咕咕叫。

同房的几个病友都有家属送吃的来，满屋子的饭菜香味，逼得叶青流在心里直流口水。看着隔壁床的老头被亲人喂饭的样子，叶青流免不了有些羡慕。

在A市一个人打拼，又因为出柜的事跟家里人闹翻了，叶青流心里总归是难过的。再加上他为之坚持的那点理由因为何未的放弃，而悉数崩塌，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毫无意义。

他摸了摸肚子，又把头缩回被子里。

这时有人走了进来。

叶青流早就听到了脚步声，但他懒得起身。

方帆站在床头，把手中的盒饭放到柜子上，说道：“给你带了点饭，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凑合着吃吧。”

说罢，人又跟着不见了。

叶青流慢慢地把脑袋露了出来，见方帆真的不在后，才爬起身来，迅速打开饭盒。香喷喷的青椒牛肉和一点白菜，叶青流迫不及待地扒开一次性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是真的饿扁了。

叶青流吃的时候还噎着了，想喝水却发现没有水，只能憋着一张大红脸，难受地等着消化。就在这时，一罐冰凉凉的东西被放到他的耳边，叶青流被凉得浑身颤抖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到方帆正伸手递给他一罐啤酒。

叶青流接过，无语道：“你居然请病人喝酒？”

“谁说请你的？盒饭十二块，啤酒三块，一共十五块，记到我欠你的账里。”方帆倚在床边，潇洒地开了易拉罐，仰头就干掉了一半。

叶青流没有想到这人这么无赖，他气得把酒扔了回去，“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这么小气。”

“穷啊，没办法，大家互相体谅下吧。”方帆觉得还挺理所当然的，“对了，早上的包子豆浆一共五块，两个人平分就一人两块五，所以你欠我的十五块可以扣掉两块五。”

“……”叶青流一脸崩溃。“行了行了，这两块五不用你还了。”

“那行吧。”方帆喝完手中的那罐后，又打算继续喝叶青流扔回来的那罐，哪想才刚喝了一口，叶青流就又抢了回去。“有说给你喝吗？”

接着就仰头一口猛干了。

喝的时候还呛到了，酒洒了一身。方帆想提醒他这酒他喝过，但是看到叶青流一边喝一边用衣袖抹嘴的样子，鬼使神差的他便没有告诉他了。

叶青流的嘴被擦得有点红，唇瓣上还挂着水珠，看上去粉嫩粉嫩的，方帆竟一时看得入了神。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乌龙的吻。柔软温暖的触感，那是方帆头一次亲一个男的，意外地……让他不反感。

酒水洋洋洒洒地随着叶青流的动作滑落，有些顺着他的喉结滑到锁骨，然后又流进了衣领里，方帆走过去，从裤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递给叶青流。

“谢谢。”叶青流接过后，简单地擦了擦脖子。

方帆指着他的衣领道：“里面不擦擦？”

叶青流手一僵，不自在道：“不擦了，反正一会就干。”

方帆不是同性恋，所以对在同性面前擦身子这种事无所谓，可叶青流不同，他还知道自己是喜欢男人的。让他当着方帆的面，把手伸进衣领里，这边擦擦那边摸摸的，他可受不了。

把湿透的纸巾扔进纸篓里，叶青流抬头问道：“你不是借钱去了吗，借得怎么样了？”

“一分钱都没借到。”方帆搬了条凳子坐下来。

叶青流笑他人缘差。

方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他才噤声。不得不说，流氓的眼神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你怎么这么穷，几千块都赔不起。”叶青流感慨。“这幸亏你撞的是我，换做别人管你撞的是轻伤重伤，早让你赔个十七八万了。”

“这也幸亏是我撞的你，换做别人，早逃之夭夭了。”

“那我还得感谢你？”叶青流听到这来劲了，“你这流氓当得不称职啊。”

方帆伸手握了个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称不称职得问过我的拳头。”

叶青流连忙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你们流氓都这么搞笑吗？”

方帆脸色铁青，忍住了修理病患的冲动。

下午的时候，叶青流班上的学生们响应年级主任的号召，一放学就提着水果篮子跑来慰问了。方帆因为太累趴床尾睡着了，叶青流当时正无聊着，这一看到大波学生进来，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连忙招呼他们过来。

这来慰问的学生有四五个，都是叶青流班上的尖子生们，平时跟老师的关系也处得不错，这一看老师受伤了，各个嘘寒问暖的。让叶青流心里终于好受了点。

“叶老师你还好吧？怎么受伤了，要住多久才出院啊？在医院住得还习惯不，这里有水果，要不我给您洗个去……”同学们七嘴八舌着，声音大得终于把方帆给吵醒了。

只见方帆抬起头来，用力捶了下床尾的柱子，巨大的声响把学生们都吓了一跳。方帆冷着声道：“谁让你们在这吵的？”

“叶老师……这……”学生们往后退了几步，各个惊慌失措地望着叶青流。

叶青流无奈道：“我让他们吵的。”

被吵醒的方帆，顶着一头乱掉的卷发，猛地起身走到叶青流面前，然后一手拽着他的衣领，一手扬起似乎是要打人。这巴掌还没落下来，叶青流就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不屑道：“你要打我？”

一旁的学生吓得正要过来制止，方帆却收回了手。他看着叶青流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眼，然后说道：“抱歉，刚刚没睡醒。”

说罢，他松开了拽着叶青流衣领的手。

叶青流整了整衣服，对还处在惊呆状态中的同学们说道：“你们先回去吧，别耽误了功课。”

“好……好的，那老师再见。”不等叶青流说什么，学生们就一股脑地簇拥着跑了。

留下一篮被放在床头的水果，提醒着他们来过。

叶青流指着方帆，道：“你，帮我洗个苹果。”

方帆看着他，不说话。

“还没睡醒？”叶青流调侃他。

方帆这才回了句：“我不是给你跑腿的。”

“你撞了我，照顾我是应该的。”叶青流的视线朝门口望去，果然看到几个学生崽子躲在门口张望，怕是不放心他们的叶老师，担心他被病房里这个暴戾的男人给揍了。叶青流笑了笑，“况且你还把我的学生吓走了。”

方帆无奈，只得去帮他洗苹果，算是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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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这几天里，方帆有空就会来医院守着叶青流。

经过几天的相处，叶青流发现方帆实在是个脾气有些暴躁的人，说话若是惹他不痛快了就板着张臭脸，那样子活生生一副要揍人样。叶青流心想，如果不是他受着伤，而这伤又是因为方帆造成的，怕是早一拳头伺候下来了吧。

不过虽然如此，但也不可否认，这几天里方帆确实给他解了闷。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没话题可说时，就抬头看窗外的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在医院的这段日子，让叶青流短暂地放松了一下。不去想工作上的事，不去纠结生活的压力，也不去思考他跟何未的那档破事。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到夜深人静时，那些无处可诉说的伤痛才会突然涌上心来。

直到他半夜的一场痛哭被方帆撞见。

那时病房里的其他两人都陆续出院，只剩下了叶青流一个人。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想了很多事，都是跟何未有关。他想起自己在医院躺了这么久，何未是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虽然他没有告诉何未他受伤住院的事，但平时两人好的时候，一天一个电话是少不了了的。可现在……

越想越气人，叶青流干脆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给何未拨了一电话。

现在是半夜十二点，这个时候大部分都处在睡觉或者即将睡觉的状态中。没过多久电话就接通了，叶青流一听，接电话的人不是何未，也不是何未他妈。

是个陌生的娇滴滴的女声。

叶青流听到自己的发出来的声音有些干哑，但他还是问道：“请问何未在吗？”

“何未啊，他在洗澡呢，这么晚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让他接电话……”

“这位先生，我说了他在洗澡。”

“我也说了，你他妈的让他接电话！！”叶青流猛地对着手机大吼一声，然后也不等那边的女人回应，他就啪地一声摔了手机。然后坐在床上，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那些温柔交付的时光，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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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地一声，病房门被踢开。

走廊上的光跟着蔓延进来，把门口那人的身影拉扯成抽象派画家笔下的杰作。

“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然后随手关上病房的门，房里顿时又暗了下来。只见他借着手机打着的亮光，一步步地朝着叶青流走了过来。

叶青流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然后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用还带着抽泣的声音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方帆从黑暗中走过来，走到床边时，还弯腰捡起被叶青流摔在地上的手机，装好开机，竟然还能用。他惊讶道：“你手机还挺耐摔的，什么牌子？”

叶青流伸手要去抢手机，“还我。”

方帆却故意扬手，不让叶青流抢到。手机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射在叶青流的脸上，隐隐还能看见他面上未干的泪痕。

叶青流抢不到手机，心里气极。但他更气的是好不容易逮着个痛哭的机会，就这么被方帆破坏了。叶青流心里憋着一股闷气无处释放，越想便越是苦闷。

见叶青流不抢手机了，也不说话的样子，方帆反倒不自在了。他凑过脸去，仔细看了他眼，问道：“你哭什么？”

叶青流把头埋在两腿间，闷闷地说道：“谁告诉你我哭了。”

方帆不顾叶青流的反抗，伸手用力抬起他的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护士？”

“神经病啊你！”叶青流乱晃着挣开他，“方帆，你够了吧！大半夜谁让你过来的？”

方帆看着他，缓缓说道：“我被房东赶出来了，没地方去，借你这睡个几晚。”

☆、第十二页

方帆说这话时的表情诚恳至极，让叶青流恍惚间差点记不起他白日里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了。

“……你在讲笑话吗？”

“很好笑吗？”

叶青流用手指了指隔壁的床位，“这里是医院，不是酒店。”

方帆可懒管得他话里的那些义正言辞，自顾自地躺到叶青流旁边的病床上，翘着个腿，闭上眼睛，说睡就睡。

叶青流看着方帆那二话不说的架势，也不知道该怎么点评了。“明天会有新的病人过来，医院床位紧张，你总不可能每晚都来睡吧。”

回应叶青流的是方帆的呼噜睡。

打得又响又刻意。

叶青流翻白眼，自己卷起被子也开始睡觉。而那个装睡的人翻了个身后，鼾声便自动消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帆这误打误撞的安慰起了效果，叶青流在后半夜里终于不再想着何未的事，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晚方帆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厚脸皮”。医院紧张的床位第二天果然被占满，方帆没了睡觉的地方，便来跟叶青流抢地盘。

“你有病啊？”叶青流抢过被子，为了不打扰到隔壁床的病人，他尽量压低声音道。“有你这么不客气的吗？”

“客气什么，你这病床我也是给了钱的，睡一下又不会少你块肉。”方帆这个大个头没羞没臊地挤上了床，叶青流看着都要傻眼了。他红着脸去踹人，方帆却一动不动地躺尸在一旁，任凭叶青流怎么用力都踹不动。

叶青流坐在床头，看到自己的床被占了一半，心里真是又气又急。

方帆的性取向正常，对两个大男人躺一张床觉得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对于叶青流这个弯的来说，一个成年男性躺在自己身边，难免不让人心猿意马。

“你怎么还不睡？”在狭窄的病床上翻了好几个身的方帆睁眼就看到坐在床头发呆的叶青流。“不睡的话把床让给我。”

叶青流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地躺回了被窝里。

两人就着一床被子，各自揪着个角。被子太小，分不匀的两人暗自较着劲。叶青流伸腿踢了踢不安分的方帆，扭过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你要点脸行吗？”

因为床太小，两人挨得很近。叶青流这话等于是在方帆耳边说的。方帆只觉得耳朵一软，浑身都酥麻了。

叶青流不知道方帆的心理活动，但他感觉到方帆没再跟他抢被子了，便心满意足地抢走大半的被子，翻了个身，准备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