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雷展鹏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这个人还是要离开自己呢？不过经过这一次，孙明俊的改变应该是他喜闻乐见的。

雷展鹏这样想着，冷哼一声，抱着孙明俊走出去。

31.吃抹干净

夜风吹过，孙明俊蜷缩在雷展鹏怀中的身体微微瑟缩，白皙的皮肤与紫红的伤痕在黑夜显得格外刺眼。雷展鹏顿住脚步，抱着孙明俊的手收紧了一些，再继续往前走时，脚步声又变得急促起来。

一直来到停在马路边的车前，雷展鹏先打开副驾驶那边的门，把孙明俊放进去，这才腾出手来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粗麻绳在那苍白的身体上勒出了痕迹，雷展鹏用指腹抚过，引得孙明俊一阵战栗。

他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自己明明已经虚弱不堪了，却似乎因此而变得更加敏感起来。

雷展鹏看着这具熟悉而又陌生的身体，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看了一会，才发泄似的用力把安全带扯出来，替孙明俊扣好，又解开自己的西装外套罩在对方的身上，然后退开一步甩上车门，绕到另一边坐进去开车。

他一路上一言不发，孙明俊边缩在那里低头不语，夜晚的街道安静极了，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雷展鹏一直开到那个旧小区的楼下，熄了火，转过头看了看孙明俊，却没有马上伸出手去。

在这种难堪的沉默下，孙明俊被迫微微地抬起头，他的眼镜已经不见了，整张脸暴露在雷展鹏的注视下，苍白而无助。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像是蝴蝶的羽翼。雷展鹏一直为这种脆弱又倔强的姿态迷惑着，忍不住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他的眼角。那里湿湿的，像是泪痕未干。

“为什么不辞而别？”雷展鹏望着他，平静地说。

听到他的话孙明俊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一丝血色都没有的嘴唇动了几下，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雷展鹏却像是不耐烦了似的，一把拽开罩在孙明俊身上的衣服，然后满意地看到他瞬间睁大的眼睛。

他俯下身，低头亲吻上孙明俊遍布身体各处的伤痕。

孙明俊不住颤抖，此刻的他竟连推开对方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他只能在雷展鹏注意不到的黑暗中慢慢地闭上眼睛。

孙明俊甚至不知道是他们怎样回的房间，只记得一夜狂乱，本来就快折断的身体就快要散架了。可是，似乎只有在这种不断喘息的痛楚中，他才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这些天以来他的心里始终悬着一块石头，总觉得会在哪里落地，直到刚才有一刻觉得自己一定会死，而现在终于活了过来。

在两个人交缠的呼吸中，孙明俊只知道身上的那具身体宽厚而温暖，这时候完完全全地包裹着自己，突然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那个人，似乎并不是他自己所了解的那个样子，但是没关系，对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第二天，等到孙明俊睁开眼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他躺在熟悉的床上，身上盖着的被子似乎也有熟悉的气息。

他眯起眼睛，就算透过半遮光的窗帘布，阳光还是亮的刺眼。而在这一片光晕中，他看到雷展鹏坐在书桌前，像是对着笔记本电脑在工作，干净清爽的样子就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孙明俊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却因为全身的酸痛而失败了，重新倒回床上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却因此打扰到了雷展鹏。

“你终于醒了。”雷展鹏站起来，走到床前低头看他时，阳光便把那个人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身上。

孙明俊想，自己一直是想错了的，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与他一样没有工作居无定所？他想知道雷展鹏的真实身份，想知道他为什么会与自己在一起，但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开不了口去问。

孙明俊不问，雷展鹏自然不会主动说明。见孙明俊再次流露出那种茫然的表情，雷展鹏心里便有些堵，他在床边坐在，伸出手摸了摸孙明俊的额头，说，“看来没发烧，你没事了吧？”

孙明俊咬了咬嘴唇，几不可闻地说道，“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你要怎么谢我？”雷展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

孙明俊心里像被突然刺了一下，但很快自暴自弃地想，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呢？就连身体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他苦笑着说，“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雷展鹏反倒愣了一下。他从来不觉得像孙明俊这样自私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从孙明俊身上得到些什么，听孙明俊这样说就好像真的爱上他一样，这让雷展鹏觉得有些跃跃欲试。

一个从来只知道不惜一切向上爬的人，真正爱上别人会爱到什么程度呢？雷展鹏很想看看。他想，也许他和孙明俊是同样的人，在他们的眼里成功远远比爱情重要得多，只不过在身份上却差了太多。

孙明俊说完，便默默地偏过头去，雷展鹏见状便伸手掰住他下巴，强迫他转过头看着自己。

“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孙明俊怔怔地望着他，要怎样回答他是因为察觉到爱上才尽早抽身？因为一件事做错了，怕自己再错下去而落荒而逃。

这个人总是这样，不愿意回答的时候连谎话都编不出来，这种沉默的样子可真让人心烦，雷展鹏悻悻地想，“你好好休息。”说罢他便转身要走。

孙明俊却像是被他这个动作吓到了似的，突然强撑起身子坐起来，伸手向他离开的方向探出去，却只拉到他的衣角。“不要走……能不能，先不要走？”他用虚弱的语气低声乞求。

雷展鹏转身，见孙明俊身上的被单倏然滑落，露出遍布淤痕的胸膛，突然一阵心悸。他有些恼羞成怒，站在原地口气生硬地说，“我去给你买药。”

单身男人的住所很少有备家庭常用药的，即便孙明俊与雷展鹏同住过一段时间，他们同样不能称之为家庭。

雷展鹏很快出去又回来，手里拿着一瓶还没有拆包装的红花油。看到翘首以待的孙明俊，他的唇角抿出一丝笑意，说，“先清理一下。”

孙明俊愣愣地看着他抱起自己放进浴缸里，然后才打开水龙头往里面放水，并开始用沾湿的毛巾轻轻替他擦拭身体。他低下头，看到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昨天那一整天不堪入目的画面便又回到眼前。

大概是察觉到了孙明俊的僵硬，雷展鹏拍了拍他的手，自己便也脱掉衣服跨进去坐在他的身后。

“你……”孙明俊微转过头，红晕慢慢地从耳根蔓延到了脸颊。

雷展鹏拧开红花油的瓶子，倒了一点放在手心，药香并着掌心的温度一起落在孙明俊的后背上，打着圈一点点移下去。再往下走，孙明俊的呼吸便紊乱起来。

雷展鹏用手指完成了力所能及的事情，看着怀里的身体也一点点染红，背后的伤痕也因此变得模糊而妖娆。前一刻还是雷展鹏在主动挑逗，这时候他自己也有些难耐了。雷展鹏从来不会苛待自己，不想继续忍耐的时候，他就更加用力地挺了进去。

一时间水花四溅，打湿了浴室的地板。

孙明俊一开始是被环抱在那人的怀里，后来被他转过来跨坐在他身上，狭小的浴池似乎完全不够用，身体不时撞在池壁上，难免会有些痛。他想，这个世界上他所拥有的，也许就只有这一刻雷展鹏的怀抱了，于是他闭着眼睛，主动回抱过去。

雷展鹏在偶尔的间歇里低头看孙明俊，看他黑色柔软的头发，看他纤长细密的睫毛，还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显得过于精巧的鼻子和耳朵，以及看起来很是凉薄的一双嘴唇。孙明俊的心里总藏着数不尽的事情，不但有野心，有时候也足够狠心，并且能做到比一般人更加努力。而此时此刻，这个人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被粉碎殆尽，只剩下这样单纯的一个孙明俊，才算是完完全全地属于了他雷展鹏。

吃抹干净之后，雷展鹏慵懒地想着，昨晚在车上一次，回来不知道几次，现在又是一次，他大概已经完全没有体力了吧，何况昨天还经历了那样惊心动魄的场景。雷展鹏总算良心发现，才把瘫软成一团的孙明俊抱起来，似乎又好抱了一些，大概是体重更轻了吧。

他直接把孙明俊抱去床上，再扔给他一条宽大的浴巾叫他自己擦干，又去给他涂上一层红花油。

孙明俊呆呆地看着他，悲喜莫名。

大概是被这样沉重的感情触动到了，雷展鹏不悦地眯起眼睛，说，“你在这里房租全免，也不怎么需要花钱，不开心的时候还可以找我来安慰你，这样不好么？”

孙明俊听罢突然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低着头，轻声说，“好。”

32.日渐沉沦

孙明俊再回来以后，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候他能在房间里呆一整天不出门，如果雷展鹏不给他叫外卖他可以一直不吃饭，但是雷展鹏提出任何的要求他都无条件满足，而雷展鹏提出的要求往往也只有那一种。

他就像是被雷展鹏圈养的宠物，但是宠物也是有高兴与不高兴的表情的，而孙明俊在大多数情况下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除了特定的那一种，他越来越苍白的脸颊染上一层妖异的绯色，薄得几乎有些透明的嘴唇微微张开无声地喘息，就像一条干涸的水洼里濒死的鱼。

雷展鹏觉得这完全偏离了他的初衷，他希望看到孙明俊崩溃的表情，看到他一心爱上没有心的自己，于是一手造成了如今的孙明俊。可是看到眼前存在感越发薄弱的这个人，雷展鹏没来由突然觉得心烦。

他两天没有回家，进门时看到孙明俊蜷缩在飘窗的一角呆呆地望着外面，像是已经把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只等着下一刻消失在夕阳里一样。

雷展鹏走过去，如往常一样把他大力揽入怀中。真是，骨头越来越硌了，分量也越来越轻了。他不在，孙明俊便不去吃饭，接连饿了两天，放在床头柜里的零花钱一分也没有动过。

雷展鹏生气地问他，“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孙明俊抬头，用空洞的眼神望过去，下一刻却揪住衣领把人拉下来，主动送上自己的嘴唇。他不想思考也不想回答，所以，就这样吧。

雷展鹏想，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他对孙明俊说，“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孙明俊看着他，想也不想地说，“好。”

“你想去哪里？”

“都可以。”

去别的地方又能怎么样呢，又不是可以不回来。

雷展鹏便自作主张订了两张游乐园的门票，他推了一切工作上的安排，开车带孙明俊走进了那个满是孩童的地方。

这是雷展鹏最喜欢的娱乐场所，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日程就已经被排的满满，所有的家人都很忙，所以他没有时间也没有人陪着来这里玩耍。等他长大一点的时候，可以自己买票了，就很喜欢偷偷来玩一些刺激的项目，在尖叫声中把负面情绪发泄出来。再大一点，他连尖叫都叫不出来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长大，然而却还是喜欢过来，听那些孩子的笑声与尖叫声。那是他曾经羡慕却不曾有过的单纯与快乐，只是看着，就觉得安心。

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却带着孙明俊一起进入这个完全不为人所知的独属于他的乐园。

孙明俊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样噪杂的场合，鼎沸的人声让他觉得耳鸣，而不时被来往的人群撞到让他不舒服极了，他仅仅握住雷展鹏的手，手心全是汗。

“你会觉得紧张吗？”雷展鹏回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孙明俊咬着嘴唇，终于摇了摇头。

他从来没有来过游乐场之类的地方，也从来不觉得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甚至所有的玩乐都被他归结为浪费时间的事情，有那个工夫不如多做两道题多赚一点钱。他也讨论人多的地方，就连曾经要讨好严微微的时候，无论对方怎样死缠烂打他都不愿意陪她去。

为什么那么讨厌人群呢？孙明俊想，这时候就更觉得讨厌了。

而雷展鹏却没有顾忌他那么多，见他像是没事了，便拉着他排队买票，像普通人一样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着坐过山车。

“你会怕吗？”等待的时候，雷展鹏转身问孙明俊。

看着忽上忽下的人们，孙明俊很容易想起那次被扒光倒吊在半空中的经历，他脸色变得煞白，却还是面前露出一丝微笑说，“不会。”他觉得这不是在为难自己，而是一种献祭，把一无是处的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对方掌控，已经是他唯一能给的东西，他不想雷展鹏扫兴。

终于排到了以后他们两个人并排坐在第一排，让工作人员帮忙扣好了身上所有的带子。雷展鹏自然而然地握住孙明俊的手，说，“叫出来，能让你好过一点。”他看得出他心思太过郁结，不想办法排解是不行的。他想看他无所适从只能依靠自己，却还不想看他死。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孙明俊被他握紧时心里一颤，他知道自己越来越依赖雷展鹏，不仅是经济上，慢慢地蔓延到身体上，最后甚至轮到了心灵。

那么，就再放纵一次吧，孙明俊慢慢闭上眼睛。

过山车启动时，很快就把速度提到相当快的程度，一会儿超重一会儿失重的状态让孙明俊忍不住大口呼吸，但是他发不出声音，自从那次在雷展鹏怀里一边哭一边做一边喘一边叫之后，他就再也做不到大声说话，就好像一次性地用光了所有的底气。

雷展鹏一路过着他的手，自然感觉得到他的心情。他很紧张，但是偏偏不肯发出声音，嘴唇一直在抖，脸色白得像纸，也许真的是不适应。但是在半空中也没办法停，雷展鹏只能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直到车最后停下来。

孙明俊在解开所有束缚的那一刻就跑了出去，直奔到一个垃圾桶跟前跪在那里呕吐。他的脸上涕泪交加，因为没吃什么东西胆汁都要吐了出来，太难看了，他想，然后在雷展鹏想要拉他的时候偏过头去，小声说，“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费力地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向旁边的水池，拧开水龙头一遍遍冲洗着自己的脸。

雷展鹏跟过去，递给他一包纸巾。

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先把自己擦干，拿起放在旁边的眼镜再抽出一张来擦干净，最后架在鼻梁上，视野才重新清晰起来。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雷展鹏不悦地皱起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孙明俊似有些为难，踟蹰了几下，还是轻声回答，“我刚才太失态了。”

雷展鹏皱着眉看了他一会，终于开口说道，“玩不了就直说，我可不是来折腾你的。”

“嗯。”孙明俊唇角微挑，露出一丝飘忽的微笑。

显然身体上的刺激他接受不了，雷展鹏想了想又买了两张鬼屋的票，依旧拉着孙明俊的手走进去。

没走几步，一张血盆大口就出现在他们眼前。这条路雷展鹏走过无数次了，虽然每一年都有些新花样，他还是会觉得越来越无聊，这时候见到了只轻轻一拨就把那个道具拨到旁边，转身对孙明俊说，“你怕不怕？”

孙明俊摇摇头，明知道都是假的，有什么可怕？如果说可怕，能可怕过人生的各种陷阱吗？他自嘲地笑着，果然还是不要想到自己身上来比较好，要不然，太倒胃口了。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着，周围一片漆黑寂静，间或有漂浮的鬼魂或者凄厉的声音，雷展鹏不为所动，孙明俊竟然也没什么反应。

雷展鹏便又觉得有些无趣了，他本想看着孙明俊被吓到苍白的脸，但明显对方不怕这一套。他又想了想，再怎么脆弱对方也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又怎能跟小女孩相提并论？

这时候走到了拐弯处，几张鬼脸同时出现把他们逼到角落里。孙明俊闭上眼睛，雷展鹏便护在他的身前。鬼脸飘过之后，雷展鹏却并没有移开身体，他转身低头看孙明俊，双手撑在他脑袋两边的石壁上，在黑暗中用力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