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淳蹲在水坑边看着卫炽的脸，曾经的这张脸和现在的死气沉沉格格不入，他叹了口气，风声已经在他的身边了。

“你为什么要和他呆在一个墓地？”风声问，稚气的声音总是让人觉得没有烦恼。

郑淳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死之后来到忘川，他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他不希望卫炽死了之后在房子里慢慢的腐烂发臭，所以他请求风声去将卫炽埋葬，而又是为什么在最后时刻他要跳进墓穴，这一点他也找不到答案。

“为什么求我封住他，却不杀死他的灵魂？你不是很恨他吗？”

“你说他会变好吗？就像是云儿一样！”郑淳看着卫炽的身体慢慢的沉下了水面，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风声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想到他就这么消失了，我会觉得很难受。”

“你爱他吗？”

“爱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最不真诚的行为吧！”风声的声音转变为青年的声音，“他的魂魄有一小部分留在了他那房子里。”

“也许连老天爷都觉得他应该留在那里做忏悔，直到他明白自己曾经多么残忍可怕！”

忘川的风浑浊，湿气浓重，无白昼黑夜之分，郑淳抬头看向天空，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了。

在人间看黎明才是最好看的，此刻卫炽竟然能深切的感受到这个道理，作为一个完整个体的两个残魂，一起看着太阳升起，这也是一种奇怪的景象。

“然后我被困在了这栋老房子里，而你就被压在了墓地中？”卫炽问着另一个卫炽，很多的思绪重新归于脑海，让他有些无法适应，但是当这些事情各归其位的时候，卫炽又觉得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是的。”另一个卫炽说道，“要不是因为墓地那里要兴建建筑，刨开了坟墓，我也不会逃出来。”

“郑淳~~为什么一起死了？”卫炽的话让他俩都沉默了，这是留在他们心中的一个谜语。

“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些的问题吧！而是咱们怎么办！”另一个卫炽问道，他双手插着口袋，侧着脸看着卫炽，“也许你已经习惯了被困在这个屋子里，并不愿意和我合二为一？”

“两个魂魄真是很头疼的存在，还是合在一起吧！不过，我好似已经变了很多了，很多事情我不想做。”

“你的意思是不是我的野心勃勃？”

“你说，魂魄凑齐了，你要做什么？你拥有更多的魂魄，所以合在一起之后，必然你的思想占据主导。”

“魂魄凑齐了，不是附身就是去死吧！还能怎样？”另一个卫炽轻笑，“不过这一百年我变了很多，也许你会讨厌这样的我。”

“你怎知这一百年我没有变？”卫炽笑，“我不想附在他人的身体上，等七年之后，彻底了解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随着阳光将最后一丝黑暗赶走，卫炽的魂魄终于重合了，只是他心里明白，这只是暂时的，终有一天，他会消亡殆尽。

39.

叶晨早上醒来之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推开画室的门，吃过了早饭他就坐在院子里看书，刘宝玲每天早晨必定去逛一圈早市，没有了卫炽的呱噪，耳边只剩下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叫，叶晨觉得还不错。

深深吸了一口早上清新的空气，刚想感叹‘天气真好！’就听身后有人先一步替他感叹道，“天气真好啊！”

叶晨回头看，卫炽展着双臂，昂着头颅，嘴角带笑，一副正在感受美好天气的样子，叶晨手肘支着石桌侧着脸看他，“你一空气能感受到什么？”

卫炽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只是头颅微低，“难道你就不好奇我怎么能出屋子了？”

叶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的破灵魂找到了你，然后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灵魂，自然你就可以出屋了。你完整了之后傻了吗？你什么时候从这里滚？”

卫炽挑挑眉毛，伸手就要掐叶晨的脸颊，叶晨往边上躲开，“干嘛？空气！”

“既然认为我是空气，干嘛还害怕我？”卫炽放下手走到石凳边坐下，他的身体已经不似之前叶晨见过的那么透明了，作为幽魂的卫炽，在叶晨看来，虽然还是有透明的质感，但是却好似是一团雾霭，混沌不清。

“不是怕你，是反感。”叶晨站起身，走到院子中间空地，伸着胳膊伸着腿，“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什么时候走？”

“这是我家，你让我去哪？”卫炽翘着二郎腿，后背倚着石桌看着卫炽，“我可是这里的主人诶！”

“你一空气要什么家！”叶晨边做伸展运动边说着，“还是说你要找替身？”

“你希望我找替身吗？”卫炽问道。

叶晨瞥了他一眼往屋子里走，“你找不找替身关我什么事情！”

“既然不关你事情，你干嘛问我？”卫炽跟着叶晨进屋，叶晨反感的回身瞪他，卫炽无辜的眨眨眼睛，“干嘛这么看我？”

“既然你不必困在这个屋子里了，你就自己玩去吧！别跟着我！”

“不跟着你怎么行？咱俩要晚上一起跳舞和睡觉的，你不能反悔哦！否则~~作为死神的门徒会受到惩罚的！”

叶晨听卫炽这么一说，他想起上次后背灼烧的痛苦，不禁皱了下眉头，“果然不能和你这样无聊的幽魂讲话，脑子有毛病！”

叶晨说着往三楼去，卫炽紧跟其后，他看到叶晨收拾着背包，卫炽插着手臂倚靠着门框，“你要出去？”

“嗯，爷爷找了个老师教我画画，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你是因为你妈会画画才想学的？”卫炽问，“你妈人都死了，现在接近她是不是晚了点？”

“你是不是管得宽了点？”叶晨问，背起背包，“行了，我去外公的学校了，你自己玩吧！”

“还是咱俩一起玩吧！”卫炽死皮赖脸的追在叶晨身后，早上的太阳照在叶晨的身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影子，非常的浅，卫炽踩着叶晨的影子嘻嘻笑着，“我踩着你的影子诶！”

叶晨在外面不能发作，他可不想被当做神经病，站在公交车站牌前等着公车，卫炽就围着公车站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还大声的朗读广告牌上的一行行字。

叶晨头疼，虽然他不太喜欢被小轿车车接车送，但是此时还真是想念专车的接送，但是奈何姚栋梁去外地参加朋友画展去了，司机老陈也就放了假。

坐上公交车里，叶晨将视线对准窗外，卫炽就在他的身边，那阴冷的气息叶晨感受的非常清晰。

“哇~~一百年来，这里的变化真大！我还真是要适应适应啊！”卫炽叽叽呱呱的说着，手指不住的比划来比划去，“内个是什么？那里又是做什么用的？”

叶晨侧目看了眼卫炽，他特意避过了上班高峰期才来坐车，车上人不多，所以卫炽的位置上才没有人坐。

但是随着公车的行进，公车上的人渐渐的多了。公车又晃晃荡荡的停下，一站到了，叶晨托着下巴漫无目的的看，这一站上来不少人，一个邮筒型身材的中年妇女在叶晨的注视下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叶晨瞪着眼睛，他看到卫炽的幽魂完全被女人的身子盖住，他从女人的身体里钻出来，怨恨的瞪着这女人，叶晨看到这个情景，一股笑意从心里往外慢慢的冒出来。

叶晨憋着笑把头扭开，卫炽在他身边叫嚣，“想笑就笑！干嘛鬼鬼祟祟的？你以为你这是尊重我吗？”

叶晨用余光扫了眼卫炽，今天的卫炽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好似有点太嬉皮了，在叶晨的预期里，他不认为拥有完整灵魂的卫炽会出现这种性格。

其实叶晨有很多疑问，但是他却问不出很多的问题，他只有细心的观察，卫炽对着他做着鬼脸，那摸样倒是像要逗他开心一般，叶晨沉着脸，低头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显示是快十点钟了。

姚栋梁给叶晨约的是十点整，就在姚栋梁的学院里，老师叫王丽娜，是一位来自偏远山区的姑娘，在美术系是尖子生，姚栋梁觉得这个姑娘继续画下去一定会有很大的成就。

王丽娜家里穷，暑期就在这里找了份工作没有回老家，想着把下学期的生活费挣些出来，姚栋梁听说以后就问她有没有兴趣教自己的小外孙画画，王丽娜自然是一口应允了，不仅仅是因为能挣钱，这也从另一方面讲是姚栋梁对她的赏识。

王丽娜找了一份广告公司的暑期工做，周一到周五去广告公司上班，周六周日教叶晨画画，授课地点就在她们班的画室。早早的王丽娜就到了，她放好了花架，准备好了纸，姚栋梁说叶晨是一点画画都没接触过，王丽娜决定从最基本的开始教起。

十点半了，叶晨才到画室，见画室里就一个女学生，猜想就是王丽娜，他敲敲门，“对不起，我迟到了。”

王丽娜放下画笔回头看去，她挺不高兴的，第一天上课就迟到，一定是仗着外公是姚栋梁所以恃宠而骄，王丽娜冷着脸，“迟到了半个小时。”

“抱歉，我之前没来过，以为下了公车就到了，哪知道走了二十多分钟，这学校真大！”叶晨说着进了画室，“对不起，我这次记好了时间，明天一定不会迟到了。”

既然叶晨都这么说了，王丽娜也不好说什么，她拿起画笔，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坐，我先~~”王丽娜的声音空了一下，因为她看到了随着叶晨走进来的卫炽，卫炽叉着腰一副大爷样子，飘飘忽忽的晃荡着左看看右摸摸，王丽娜缓过神，镇定精神，“我先教你基础知识吧！”

“好。”叶晨放下书包，眼角余光查看卫炽在做什么，卫炽无趣的走到画室窗前坐在窗台上抱着双腿，和叶晨一样，他也做好了洗耳恭听的样子，王丽娜微微皱了下眉头，她自从小学的时候受到红十字会资助做了白内障手术之后，就意外的能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东西，也就是幽魂！

王丽娜的妈妈听她说过这件事之后很害怕女儿会被村民看成怪人，就要她闭口不提，甚至还找了道士做了几场法事，虽然法事之后王丽娜还是能看到幽魂，但是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家人都把这件事当做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永远的忘记了。

王丽娜给叶晨讲解着绘画的基础知识，她不自觉的瞟了眼卫炽，卫炽也正看向她，他俩四目相对，王丽娜快速的别开眼睛，她很害怕幽魂知道她看得到他们，她心里对于他们是非常恐惧的，所以她不敢在深夜幽魂出没最多的时候外出，白天看到幽魂也装作看不到尽量躲着。

卫炽看王丽娜的反应，眉梢挑起，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叶晨心想‘这家伙又要来骚扰我了！真讨厌！’只是这次叶晨猜错了，卫炽走到王丽娜跟前，伸出手对她摆动，“嗨~~”

王丽娜浑身一个激灵，她装作看不到继续给叶晨讲解，但是心已经跳得飞快，手指也犯冷，她心里嘀咕着，‘难道看出来我能看见他了？’

“我叫卫炽！姑娘~~你叫王丽娜是吧！哪个丽哪个娜？”卫炽继续问着，叶晨觉得自己真是受不了卫炽，他在心中骂了卫炽一句‘白痴’，对他使了一个‘快滚’的眼神，便将全部精神用在王丽娜教授的知识上，决定不再注意卫炽这神经质的家伙。

卫炽无聊的翻着白眼，又晃荡到窗台坐好，两条腿晃啊晃，倒是有点天真无邪。

40.

回去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虽然不是最热的时候，但是两点时太阳炙烤大地时留下的温度还依然存在着，蒸腾着的热气会让人窒息。

叶晨背着背包，卫炽插着口袋走在他的身边，再炎热的天气对于卫炽来说都无足轻重，叶晨瞥了眼卫炽，汗水顺着脸颊流过脖颈，最后没入T恤深处。

“叶晨~~”卫炽的声音响起，“王丽娜能看到我。”卫炽的声音不大，但是以成功的勾起了叶晨的所有兴趣，他侧过脸看向卫炽，卫炽努努嘴，“别这么看着我，会让人怀疑的哦！”卫炽这么一说，叶晨又转头看向前方，他等着卫炽后面的话。“但是她不能听见我说话，她只有一双眼睛，就像是你以前一样。”

叶晨心里有些动容，他一直以为世界上就他自己拥有这样的眼睛，那种孤单的感觉此刻也变得不是那么难堪了，叶晨不自觉的停下脚步，他声音低低的，“所以你去试探她？”

卫炽挠挠下巴，跳到叶晨跟前，“不过显然她没有你好玩！她害怕！”叶晨叹了口气，他想到他其实也害怕过。

回家的路上叶晨就看着公车的窗外，忍受着卫炽对于新世界的一惊一乍，脑海里本来想要想一些王丽娜教过的绘画知识，但是一想到王丽娜和自己拥有同样的幽魂眼，心湖就会略微波动。

但是，虽然心湖有所波动，在以后的几次课里，叶晨并没有和王丽娜说过什么，他看到王丽娜谨慎的目光，偶尔也会对自己拥有的这种能力心生恐惧。

平静的日子每天如常，偶尔叶晨会想知道卫炽性格为何忽然变得好玩起来，但是他却总是开不了口提出问题，也许他是觉得有些问题他不该管吧！

这样的平静在暑假快结束时发生了变化，这个转折点来自一通电话，电话的这头是姚栋梁，电话的那头是叶晨学校的校长。

姚栋梁成为叶晨的监护人之后，曾经去拜访过叶晨学校的校长，同为教育界的人，自然谈得来，这次这件事校长也最先给姚栋梁打了电话，事件内容是叶晨的班主任张蕊不能继续做他的班主任了。姚栋梁自然问原因，他心眼里还是觉得张蕊认真负责是个好老师，校长说张蕊要休息一两个月，原因是新婚的丈夫去世了。

叶晨知道的信息就是姚栋梁告诉的，具体的细节他并不知道，第一天上学见到了新的班主任虽然会觉得别扭，但是叶晨觉得张蕊那种温柔的女人遇到丧夫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会很快好起来的。

放了学回家之后王丽娜就来了，自从开学之后，王丽娜就不去广告公司了，一三五晚上都来姚栋梁家里教叶晨画画，一天两个小时。

两人在画室坐定，卫炽依然故我的坐在窗台看着他俩，王丽娜尽量不去看他，她指导着叶晨画画，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王丽娜学习好，但是家境不好，人特别自卑，对于同学有些不合群，当然也有很多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看不起她，而赵莹就是其中一个，更甚者，王丽娜暑期打工的广告公司，都是赵莹哥哥开的公司。

在暑期打工的时候，赵莹有一次在附近逛街，累了到公司休息正好看见王丽娜，自从那以后就隔三差五的总是到公司来，不仅仅支使王丽娜干这个干那个，而且口气话语都非常的不中听。

王丽娜一直忍着，作为无钱无势的小人物，她告诫自己不能有任何的冲动，这种告诫每天都会有，因为赵莹每天都会想办法挖苦王丽娜，而今天也不例外。

“这世界还真是人比人吓死人啊！看人家勾搭上了院长就是不一样，一放学还和院长一起回家！”赵莹尖酸刻薄的话语特意提高了嗓门，全画室的同学差不多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王丽娜收拾颜料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早在姚栋梁说下了课一起回去的时候就觉得不妥，但是姚栋梁一直是清廉正直的形象，他并没有往歪处想，王丽娜想如此自己拒绝定然不好，所以只好勉强答应了一起回去。

她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以最平静最朴素的姿态呈现，“我是去给院长外孙做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本来有更合适的人选，院长看我家里穷才让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