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沂南面上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太过于认真,祁承乾张了张嘴竟然无法对此反驳。
枯木燃烧时发出噼啪之声,楼沂南的眼睛熠熠闪光,灼热得仿佛能够伤人,祁承乾面上一红,连忙挪开眼睛,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将火堆挪开,二人将毯子铺在上面坐下,然后在对面又生了一堆火,楼沂南披着披风在烤衣服,祁承乾在他身边抱着小老虎出神,刚刚被楼沂南按摩过的脚踝现在感觉怪怪的,好像仍然有一只手在上面仔细的按摩着,楼沂南珍视的神情让他心动。
越是心动,祁承乾便越是不安,心里面害怕,害怕楼沂南的感情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早晚会因为形势的变化而烟消云散。盯着火堆的眼神变得坚定,祁承乾从来不是软弱犹豫之人,将断不断反受其乱,与其被飘忽不定的感情给左右,还不如问清楚说明白,于是他开口说道:“太子软弱,并不适合帝位。父皇体弱,近年来身体更是不好,最近时常传唤太医,恐……”
听祁承乾这般说,楼沂南放下手中举着的衣服,认真的说道:“陛下中意的是太子。”
祁承乾给虎运顺毛的手一顿,垂下眼,“你也觉得太子适合?”
“不,太子的性子说得好听是宽厚仁和,其实便是软弱可欺,且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左右、欺骗,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但他是陛下看中的。”楼沂南强调的只有一点,太子是皇帝看中的继承人。如果皇帝现在就写了传位的诏书,那诏书上写的会是太子,如果弥留之际留下的遗诏,那也只会是太子。就算是皇帝驾崩的匆忙,那太子依然名正言顺。
祁承乾想要越过皇帝的意愿得到帝位,首先要干掉的便是太子,其行为等同篡位,被史书记载会遗臭万年,楼沂南不想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祁承乾闻言眼神一暗,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再也不想任人鱼肉、受人刀俎,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只有得到至高的权利,才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黯淡的眸光背后是不愿意向命运屈服的熊熊火焰,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他可以牢牢的抓住手中的权利,让权利更大、更坚固。
第二八章
“阿乾,我不会成为你站在至高之位上的绊脚石,相反,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祁承乾突然回头,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相反的,我会帮助你得到你心里面最想要的,助你成为人上之人,大齐也只有你才能够辉煌。”楼沂南笑得温柔,说此言时眼中没有任何虚假、敷衍,他没有任何防备的看着祁承乾,祁承乾一下子可以看到他的心底,他就是如此的坦然,他的心意从来不需要隐瞒。
祁承乾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不确定了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明白。”
楼沂南也不厌其烦,将刚才的重复了一遍。祁承乾总是冷静淡漠的,脸上鲜少出现其他的情绪,更别说现在这幅呆愣的模样,楼沂南看得心痒难耐,心里面就跟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样,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诱惑着自己,然后楼沂南就顺应着这个声音去做了,事后他觉得自己的意志力真是不坚定,不过亲上去感觉真好。
是的,楼沂南顺着自己的心声亲了上去,一个浅浅的、不带任何色[情]味道的吻。楼沂南的唇在祁承干的面上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的碰了一下,还在琢磨楼沂南话中意思、心里面混乱一片的祁承乾错愕了,摸着被亲的地方呆呆的看着楼沂南。
祁承干的模样太过可爱,楼沂南忍不住又亲了一下,这一下时间比较长,让两个人都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个吻的存在。
楼沂南伸出手抱住了祁承乾,笑声不自觉的从口中流泻了出来,“不要觉得是假的,我真心诚意的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祁承乾已经从混乱中挣脱了出来,但被楼沂南抱着也没有反抗,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但仔细看不难发现他面庞上浮现出来的羞红,性格内敛的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还是自己在心中念了多年的人,此刻的楼沂南是清醒的、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没有被药物给左右。
“可,楼家是太子的外家?”
“太子的外家又如何,在陛下的眼中,楼家只是个杀戮的机器、保家卫国的利刃,但现在这把刀磨得太锐利了,在使用的时候很容易伤到自己。”楼沂南嘴角带上了嘲讽,“陛下在犹豫是否要对楼家动手,估计这个决定很快就要下了。楼家的确可以成为太子坐拥天下的利器,可惜皇帝怕太子控制不住它,反而被利器割伤。”
祁承乾默然,一个对帝位有野心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换位思考,如果他身处父皇这个位置,他也会除掉楼家,楼家功高震主,已经威慑到帝位的稳固和皇帝的威信,不除不行。
“被帝王忌惮,楼家已经如坐针毡,而且楼家也倦了。你知道吗,楼家的男人只能够在战场上死,不能够苟且的活着,保家卫国、守卫疆土,压在我们身上太沉重了。毫不夸张的说,大齐的太平沾染着许许多多楼家人的血和楼家女人的泪水,我不想我的孩子以后也这样,我会是承担楼家命运的最后一个人,从我之后就不再有楼家。”
不会有皇帝会希望有功高震主之人,纵使皇帝不觉得是威胁,他身旁也多得是“忠心恳恳”之人,他们谏言、他们提醒,久而久之不是照样动摇上位者的心。
楼沂南想得长远,他不想要在他和祁承乾之间出现裂痕,也不喜欢有朝一日他们的关系会因为权利而发生变化,所以未雨绸缪,楼家背负使命的他会是最后一人,以后就没有背负命运的楼家男人了。
闻听此言,祁承乾心中一震,讷讷说道:“那你以后的孩子怎么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首先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如果只能够在家族的庇佑下生存,又有什么大出息。”
祁承乾推了推楼沂南,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心中下了决定,在楼沂南面前坦然的说道:“我要那张至尊之位,可愿相助?”
楼沂南在祁承乾身前单膝跪地,“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可有所求?”
“微臣岁数见长,当娶妻了。”楼沂南执起祁承干的一只手,叹息般的说道。
“本王会为楼校尉择一佳偶。”祁承乾没有想到楼沂南的所求的会是这个,轻抿嘴唇说道。
楼沂南正要开口说下去,外面突然轰鸣作响,如万马奔腾、如巨兽狂奔,带着翻山倒海之势,山洞为之震颤。
祁承乾突然看向洞外,片刻后说道:“泥石流!”
楼沂南神色凝重的点头。
大雨滂沱,冲刷着裸露的地表,卓尔围场前不久本来就下过一场大雨,土质变得疏松,现如今这场大雨一来引起了山体滑坡,大量的泥沙裹挟着石块急速向下,其速度、破坏力让人胆寒,在自然面前,人类如此渺小,没有任何抵抗之力。虽然知道营地在山的另一侧,且地势高,不会受到泥石流的冲击,但楼沂南心中难免挂念、担忧,怕父亲、母亲会因此受到惊吓,特别是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早知道就应该极力阻止母亲一同前来的,但苦于没有好的借口说服父母,就算是他说了听到的神棍之言,父亲也只是将信将疑。
“也不知有多少人会为此丧命,离开故土。你所说的那个神算,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如果不是他,山下村庄损失更加惨重。”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场灾祸发生在一年一度的秋狩之时,也不知福祸如何!”秋狩本是彰显皇家风貌,百官能力的时候,但却在此时发生了泥石流这等天灾,累及无辜百姓,如果再杜撰上就更加混乱了。
天灾还在继续,洞外就听到了喧闹之声,听声音有十几人在慌乱的逃跑,逃跑的方向正是他们这里。
楼沂南与祁承乾对视一眼,连忙行动起来,一个熄灭了火堆,一个拿起了武器摸向洞口,楼沂南往外面一看,赫然是先前袭击他们的黑衣人。这些人形容狼狈,身上多有伤痕,武器装备也丢的丢、少的少,根本就不成武装。到了安全之地,那些人的动作就慢了下来,但依然不敢停住脚步,喘息的往山洞所在的方向走着。
这些人想来在黑黢黢的山林之中寻找他们,然后遇到了泥石流丢盔弃甲、损伤人马,最后落得这般狼狈的地步。就算是如此,楼沂南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要知道他们这边将刚得到的小老虎崽子虎运加在一块儿,也就是个三个人,而对方就算是武器不全、受到惊吓,那也有十来条汉子。
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楼沂南躲在洞口屏息凝神,仿佛融入到夜色之中。身后有人靠近,楼沂南转身就看到祁承乾悄悄的靠近,手中拿着自己挎包内的那把小型弓弩。小心翼翼的走到洞口之后,祁承乾找了地方靠上,双眼凝视洞外,与楼沂南一同警戒。
楼沂南嘴角上扬,露出笑意,他愿意将祁承乾当作稚儿一样呵护在身后,但更愿意和祁承乾一同作战,并肩而立。想来,祁承乾也不愿意躲在他人之后,坐享其成。
“这儿是个山壁,我看看有没有山洞。”黑衣人中有一人喊道。
楼沂南举起手中刀,蓄势待发。那人沿着山壁走着,十步、五步、一步,近了近了。
“这里有个……”楼沂南先发制人,那人还未说完话就死在了他的刀下,刀刃从颈部砍过,一条血柱喷涌而出。
楼沂南将尸体踹飞,一个飞身从洞口冲了出去。黑衣人中有人举着桐油火把,照亮了黑暗,楼沂南一个出其不意,在黑衣人松懈匮乏之时斩杀了三人。
“灭掉火把,灭掉火把,有人袭击。”黑衣人不愧是敏王手下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被人袭击后慌乱只维持了一瞬间,马上就反应过来,灭掉手中火把进入潜伏状态。
在火把刚灭未灭之时,山洞内的祁承乾也行动了起来,叩开机关,弩箭飞射出去,大雨很好的掩盖了弩箭的声音,待瞄准的目标反应过来之时,弩箭已经死死在钉在了那人的身上。以此种方法,祁承乾除掉了两个人。
现下,林中初略估计还有八、九个黑衣人的存在。
四周又重回到黑暗,只有雨声、泥石流呼啸而过的奔腾声,其他细微的声音都听不清楚、无法分辨,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敢有动作,唯有待在原地等待时机。
地上的泥土沾染了大量的雨水都变成了烂泥,楼沂南靠在树上,一只脚半陷入了烂泥之中,但他浑然不在意,闭着眼睛在脑海中描绘着方位图。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又确定了最近的敌人在哪里后,楼沂南如一只轻盈的雄鹰,飞掠而过,抵达敌人所在地方后出刀、挥砍,对方反应也不慢,两人的兵刃发出撞击之声,几个回合之后,那人也死在了楼沂南的刀下。
此种方法只能够凑效一次,黑衣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变化了方位,楼沂南蹲伏在地上,雨水再次浸湿了衣衫他却并不在意,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逡巡,下一个目标就等你自投罗网了。
第二九章
最好的进攻便是防守,楼沂南明白,那些黑衣人也不是傻子。刚才的打斗声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楼沂南蹲伏在地,右耳捕捉到轻微的声音,有草被踩的声音、有雨滴打在人体上的声音,静心而听,再细微的声音都能够进入耳中,这是楼沂南前世今生长期的军旅生活锻炼出来的能力,救了他很多次。
突然,处于静止的身体猛然动了起来,刀刃上挑,刀身从下至上的砍去,对方横刀一档,阻止了楼沂南攻击,随后那人向前用力施压,逼得楼沂南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那人力大无穷,压在刀上的分量仿佛千斤之重,手中的刀抵挡不住有了轻微的挪动,黑衣人掌握时机,乘此机会,迅猛抽刀向楼沂南猛的砍去。
楼沂南假装抵抗不能,做了个虚晃的动作,向右边逃去,其实另有打算,以退为进、以守为攻,趁着黑衣人猛攻之际脚上使力,向前一冲。
大雨和黑夜阻挡了视线,楼沂南将刀从敌人的身体上抽了出来,已经来不及进行躲藏,一人与五人开始缠斗。双拳难敌四手,楼沂南纵使个人能力再强也无法一下子将五个人统统打杀,身上多了几处伤口,他浑然不觉,始终保持着最佳状态努力杀敌。
越是情况危及,楼沂南就越是兴奋,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期待着下一次厮杀。
剩下的黑衣人都围攻而来,人的攻击使得楼沂南渐渐的有些吃不消了,后背又添了一道伤口,这时他感觉到又有人前来,还以为同样是黑衣人,谁知那人攻入包围圈到了他身边之后便站在了他的身后,是祁承乾。
“你怎么出来了,胡闹。”楼沂南推挡住一个黑衣人的攻击,大声的吼道。
祁承乾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的反驳:“要是你死了,谁来助我取得江山!”
“哈哈,说得对,要是我死了,怎么可以看到你坐拥江山的那一刻。”楼沂南大笑,动手之时更加狠厉。
祁承乾与楼沂南配合默契,只杀自己面前的敌人,将背后交予了对方来守护,放心得很。
敌人十分狡猾,知道一时间无法扑杀就慢慢地与楼沂南他们耗着,躲藏在黑暗中时不时进攻一下消耗着楼沂南和祁承干的体力,楼沂南身上伤口挺多,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失血过多导致人发冷发颤,脑袋有些昏眩,这样下去不行,一旦倒下他就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祁承乾也察觉到了楼沂南的不对劲,心中焦急,但打斗之时并没有因此而乱了章法,反而更加的主动,将绝大多数的攻击挡了回去。
时间逐渐推移,就在楼沂南和祁承乾心中升起绝望之时,转机出现了。
有一队人马围了上来,他们手中举着桐油火把,将林地照亮,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直接将剩下来的黑衣人扑杀干净,经过楼沂南和祁承干的合作,竟然只剩下三个黑衣人还活着。但是黑暗蒙蔽了他们的双眼,扩大了黑衣人的优势,让他们二人心中生出绝望的情绪,要不是鹰隼及时赶来,他们说不定真要死在黑衣人的手下。
楼沂南的情况不是很好,嘴唇发白、体力不支,但精神很好,安全之后首先确定的是祁承干的安全,待看到他身上没有大的伤口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本来有这口气撑着,他还能够挺拔的站着,一旦这口气松了,他就觉得浑身难受,头昏脑胀,打着冷颤几欲昏厥。
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怎么被处理得伤口、怎么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他统统没有记忆,直到一口热汤进入口中头脑才算是清明。待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扭头看去,祁承乾靠坐在山洞上歪着头睡着,眉头皱着,手无意识的摸着小腹,很难受的模样。
有些混沌的大脑立刻清明,他连忙坐起身来到祁承乾身边,背上包扎好的伤口开裂了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虎运窝在祁承干的身边睡觉,感觉到有人靠近,撩开眼皮一看是楼沂南,立刻“嗷唔”一叫,动作敏捷的逃了到另外一边,待发现楼沂南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才放心的又睡了下来。
祁承乾也被小老虎的一番动静给弄醒了,注意到楼沂南就在身边,声音还带着些许的含糊,“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你流了很多血,伤口都被雨水给冲白了。”
“好多了,不疼,你是不是觉得肚子疼?”
祁承乾皱眉,“嗯,也许是受凉了所以肚子有些难受。”
“吃一粒药吧,我这边有专门治疗腹疼的药,吃上一两粒就好了。”楼沂南背身摸向挎包,从挎包里拿出了从小表弟荣意那儿得到的药,也许是受伤未愈的缘故,倒药的手有些发抖。倒出两粒滚圆的药丸落在手中,递到祁承乾面前,“放在舌头下含着,味道微苦回甘,如果觉得难吃也不要吐了,对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