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雌性毕竟是亚雌性，他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抚养幼崽，一直都靠着邻居们帮忙才勉强度日。”

“难道没有人愿意收养他吗？”东陵很奇怪，这里的人尚没有现代社会的自私和冷漠，既然有人愿意主动伸出援手，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直接将小孩带回家养。

“伊里奇生产时身体已经垮了，阿诺生下来就不如其他幼崽健康，愿意领养他的人不多，再加上科尔文坚持要留下自己的弟弟，收养的事情也只能作罢。后来阿诺因为身体不好又没有阿爹阿姆被族里的孩子们排斥，性格渐渐变得孤僻乖戾，即使有家庭肯接纳他，他也不肯点头。”

“也不是不能理解。还有——你那是什么语气？”

虽然不明显，却依旧能听出博格话语中的轻蔑，第一次见到对方出现这种负面情绪的东陵很惊讶，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脚：“看不起没爹娘的孩子？小心我看不起你啊。”

博格从鼻子里发出一个短音：“只知道怨天尤人的雄性，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的尊重？”

东陵点点头，接受了博格的说法，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那他为什么非要跟着我们不可？”

“……谁知道……”

果然叛逆期少年心理神马的，不管放在哪个世界都是大难题。

竹林里没有大型动物，博格出去转了一圈，只抓回来两只竹鼠，东陵估摸着他不够吃，挨个竹子找蚂蚁洞，找到后用短刀在上面的竹节上砍出一个能把手伸进去的口子，一把把往外掏竹虫。

遵循异界的熟悉物种体积增大定律，最细的竹子也有东陵的手腕粗，更不用说那些粗的像水桶的老竹子，掏出来的竹虫自然也是肥硕无比。

这玩意儿吃起来味道不错，就是捉起来恶心，尤其是这肉虫子肥了一圈，更恶心……东陵顶着满身鸡皮疙瘩把软绵绵的虫子一条条穿在竹签上，放在火上翻来覆去的烤。

一旁烤肉的博格也满脸不自在：“这是……要吃的？”

“嗯，其实味道还行，不试试？”东陵伸长胳膊把烤好的竹虫塞到博格眼前。

不过博格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那种大无畏表情，得到了“能吃”的肯定答复后，很自然的咬了一口，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心理障碍。

“是挺不错的。”

“……”

你妹的老子当年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咬下去的啊，你至少也得给点反应吧？

第14章

“太轻了，不结实也不耐火。”

博格拿着竹节做成的杯子和碗翻来覆去，脸上的表情绝算不上满意。

东陵正在削竹条，手一抖差点在指尖上划出一道口子。

伸手将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按下去，再扯动肌肉挤出个微笑，恨不得能对他竖中指：“你个焚琴煮鹤的家伙怎么会懂，这叫意境、意境！”

出门的时候只想着要找竹子做弓，挖竹笋这件事完全没有提上日程，就连板牙这个脚力都在家里睡大头觉，东陵也只好临时用竹条编一个筐子应急。编竹篾的法子他倒是懂得，唯一让人不爽的就是竹篾不比藤条，摆弄一会儿就扎的满手毛刺。

杯子和碗都是削竹篾时随手做出的小玩意儿，不怎么费工夫。但别管这些小物件用了一分钟还是一整天，老子花时间做出来的东西，别人批评就是不行！

手里还摆弄着竹碗的博格挑起一边眉毛瞥了炸毛的东陵一眼：“不过模样还不丑，如果你喜欢就拿回家用吧。”

东陵绝不会承认，自己被他这种连称赞都算不上的话安抚了。

挖笋的讲究很多，竹子分公母，还要找到母竹中的孕竹，经常在山里乱窜的和田深谙此道，东陵跟着她去南方旅游时也学到一些，但不多，只比门外汉好一点，勉强知道藏在地下没露头的才是可食用的嫩笋。

反正这里的人连竹笋能吃都不知道，东陵毫不惭愧的晃荡他肚子里的半瓶醋，连说带比划的告诉博格什么样的地方有笋。

博格是个好学生。

当东陵还在实践的时候，博格那儿已经出真知了……

东陵看着被迅速堆满的竹筐，木然的转过头用充当铲子的石刀沿着竹笋周围挖挖挖。

没关系，博格用的是爪子，比石刀好用，挖的快很正常……不平衡。

博格是野兽么，对食物有天生的直觉，找得准很正常……还是不平衡。

反正他挖出来都是我吃……

平衡了。

除了竹笋，东陵还特意装了一竹节的竹虫，这种高蛋白食材一定要油炸才好吃，在林子里条件限制只能吃烤的，带点回去炸了尝鲜，也算今天没白跑这么远。

满载而归的好心情只持续到第二天。

“喂喂，博格。”东陵横起手肘戳身边人的肋骨，“那孩子怎么还跟着咱们？”

“别管他。”

“不能不管啊。”东陵哀叹，“整天被人用糟糕透顶的方法跟踪，老子特么的强迫症发作啊！”

博格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强迫症，但这不妨碍他了解亚雌性对那个小兽人的不喜：“走快些好了，他不会跟进森林。”

“跑得了和尚……呃，我是说咱们能进森林，但总不能把家一起搬进去，打猎回来不是还得被这小子缠上？”

嘴上这么说，东陵还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这种时候躲得一时是一时。

森林里已经很明显看出冬天来临的痕迹，草木枯黄，原本密不透风的林子一抬头满眼都是光秃秃的枝桠。连猎物也少了许多，他与博格在森林里转了一天，只抓到一只长尾牛。

回到部落时果不其然又看到那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东陵觉得自己已经能听到太阳穴上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把装满青草和野菜的背篓交给博格，东陵袖子一撸就打算去抓人。没想到对方反应倒不慢，见到这边有动静，顿时跑了个没影。

“我×，这死孩子最好祈祷别被我抓住！”

没什么心情追着一个小鬼疯跑，骂了一句就打算回家。

“那个……”身后响起一个弱小的声音，“请问你是叫东陵吗？”

“是，不知你是？”东陵转身时迅速整理好面部表情，对待（亚）雌性一定要有绅士风度才行。

身后的街道上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亚雌性，对方显然性格内向，刚才出言叫住自己看起来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此时瘦弱的手指正无意识的揪着颊边垂下的金色卷发，目光也飘忽不定，就是不肯落在真正的目标上。

东陵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亚雌性，他来到部落后只在第二天上午在采集队里呆过几个小时，再加上语言不通，并没有被正式介绍过部落里的雌性和亚雌性，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也不过和几个经常见面的亚雌性有交流，但其中绝对不包括此人。

“我……”亚雌性咬了下嘴唇，“我是阿诺的哥哥，阿诺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是，很抱歉。”

咦？

比表现出来的更坚强么。东陵眯起眼睛，注视着一口气说完这么长句子的亚雌性，不意外看到被长发掩住的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科尔文……是吧？”

“是，是的。”被叫到名字的科尔文有些结巴，“实，实在是对不起。”

“好了，在街上说话不方便，去我们家吧，我想有些事情需要你的解释——没问题吧，博格？”

一直等在旁边的兽人点点头：“走吧。”

之后的路上，博格有意放慢了脚步，被他的举动提醒的东陵也慢下步子，等着身后的科尔文跟上来。

科尔文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东陵让他在客厅里先坐一会儿，自己去烧水，金发的亚雌性才拘束的点了点头。

烧上水之后才想起来这里不是地球，茶叶还没有被发现，东陵心虚了一小下之后从墙角的阴凉处拿了两个鱼鳞果。这还是前两天莉莉送来的果子，作为他教给她藤筐做法的谢礼。

鱼鳞果的模样有些像裹了层鳞片的椰子，内里的汁水味道类似柠檬汁，用来招待客人再好不过。

回到客厅时只有科尔文一个人，博格应该是去河边处理猎物了。看到几乎埋进胸口的金色小脑袋，东陵觉得自己的下限又被刷新了。

本来以为格里的性格已经足够怯弱，谁知道亚雌性里还有这种奇葩。

“要不要吃一个鱼鳞果？”东陵用随身带着的短刀敲开口子，拔出一根麦管递给对方，“然后咱们来聊一下关于阿诺的事情。”

作为当事人，科尔文的叙述并不比博格精彩太多，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在讲述这些事情时添油加醋、声泪俱下；哪怕是一个人抚养弟弟的辛苦，也只是用自责的语气低声说出口。

“……阿诺从小身体就不好，我又没本事给他找来充足的食物……他很骄傲，可是也因此更加自卑。他对所有人都很排斥，部落里也没有孩子愿意与他做朋友。”

“很抱歉打断你，可是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他这两天跟着我的原因？”

“我想大概因为东陵是亚雌性的缘故。”

“部落里有这么多亚雌性呢。”干嘛只追着我跑？

“可东陵是唯一能自己打猎的亚雌性。”科尔文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把话说开，“部落里的小雄性在六岁时就可以捕捉一些小型的猎物，但阿诺的身体状况太差，甚至没有办法兽化。大概是身为亚雌性的东陵，却能够猎到羚角牛甚至是斑鹿和硬皮兽这样的猎物，让他有了希望吧。”

原来如此。东陵点点头，明明想要学习狩猎的技巧，见到自己却跑的比什么都快，真是别扭的小鬼。

“为什么当初不肯让别的家庭收养他呢？”大部分亚雌性都没有单独抚养幼崽的能力，而科尔文显然不属于“少部分”。

“我是阿诺的亲人啊，哪怕阿爹和阿姆都不在了，阿诺还是可以在亲人身边长大的……我一直这样认为，可似乎是做了傻事……如果阿诺有新的阿爹和阿姆……”科尔文红了眼眶，后面的话却怎样也说不下去了。

“不会比现在更好的。”东陵摇晃着鱼鳞果里的麦管，“不会有更好的‘如果’，你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接下来的事情，就需要阿诺来做了。”

“东陵你……”

“我会负责教导阿诺。明天如果他再来找我，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应下的科尔文惊讶的连谢谢都忘了说，东陵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紧张与拘束外的其他表情，心情愉悦的去厨房拿了几个地瓜和处理好的鲜笋塞给他。趁这个亚雌性还没反应过来，说了一长串送客的话把他推出门。

刚一关上门，这个没心没肺的货就一个人在屋子里笑得直不起腰。

“怎么了？似乎心情很好？”博格拿着收拾好的牛肉回来，一开门就看到东陵坐在凳子上吸溜吸溜的喝鱼鳞果汁。

“很明显？”

“……”你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我很高兴”几个大字。

“今天可是见到了珍兽啊。”

“珍兽？”博格觉得亚雌性的话越来越难懂了。

然后，博格在这个亚雌性的脸上，见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的浅笑。

“怎么办啊，这种明明软弱得要命，却出乎意料勇敢的家伙，真是太有趣了。”

第15章

答应过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杀手真是诚实守信的典范。

为了更好的实行“抓住别扭小鬼好好调、教”计划，东陵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这段时间可被那个死小孩闹腾死了，抓住之后一定要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有着轻微起床气的东陵恶灵上身。

结果小恶灵一开门就被守在门前魔王莉莉大人抓走了。

“哎呀东陵今天是雌性和亚雌性一起做米粑的大日子丫，你就不要跟着博格这个死人脸雄性去打猎啦。不懂得米粑美味的雄性都是群只知道打架的野蛮家伙，我们雌性和亚雌性啊balabala……”

东陵那一点起床气都在莉莉的balabala中被绕到了爪哇国。

突然被迫接受大量数据的中枢终于恢复正常运转，东陵看着还在不遗余力贬低雄性的大女人，恍惚中觉得对方身后升起名为西蒙德波伏娃的高大投影。

由于雌性和亚雌性需要摄入肉类之外的食物，部落东部靠近河流的位置有一片不小的土地用来种植农作物；或许是由于气候适宜再加上靠近水源的缘故，这一带可以同时生长水稻和小麦。但小麦的种植面积还不如水稻的四分之一，因为这里尚没有出现石磨，不管是小麦还是水稻都是简单脱壳之后直接上锅煮。

而麦子煮粥显然没有大米来的好吃……

东陵当然不会忘了收获日的事情，一周前部落里除了守门和巡逻的雄性，所有人都被发动起来收粮食。雌性、亚雌性和雄性都在一起干活，说说笑笑和过节一样热闹——他毫不怀疑，每年的收获日能凑成几对儿伴侣。

不过做米粑要全族雌性和亚雌性一起动手倒是很意外，一直以来自己吃的稻米和米粑都是从周日的市集上换来，所以他也一直认为米粑是雌性和亚雌性在家里自己做的食物。

站在农田旁边的晒谷场上时，东陵才发现今天的热闹程度毫不亚于收获日，晒谷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在忙碌，角落里支起两口大铜锅，其中一口锅的下面已经生了火，不时传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和阵阵米香。

几个老年雄性正在往另一口锅里倒入淘好的米，空地上前几日扬谷留下的麦麸还没有完全清扫干净，几个力气大些的亚雌性正在扫地。

部落里的田地和工坊都是由年老和残疾的兽人打理，除了年幼的孩子，没有人可以不劳动而得到食物，就连年老体弱、无法进行过重体力劳动的雌性和亚雌性，也承担了制作陶器和腌制过冬肉类的工作。

东陵走上前和扫地的贝拉打了个招呼，接过对方手上的活计。

但是……看着手里似乎是被直接从根部折断的小树，东陵默默的将做扫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莉莉，你怎么把这个家伙带来了？这种和雄性一样只会用蛮力的家伙，除了帮倒忙还能干什么？”

啊啊，依旧精力旺盛呢。

东陵抬头打量着朝两人走来的蒂娜，这个姑娘今天用染成红色的发带把海蓝色长发高高扎成马尾，搭配着紧身的兽皮衣裤，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经历过上回的“打招呼”事件，蒂娜对东陵的称呼由“丑八怪”变成“这家伙”，但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找茬的习惯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不过对于这种攻击力为零的招数，东陵本人是非常乐在其中的享受着（？）的。

蒂娜敌视他的原因在早些时候就从莉莉口中听说了，博格很小就没有了阿爹阿姆，而阿尔特作为博格阿爹生前的好友，对博格很是照顾。蒂娜是阿尔特的女儿，从小与博格一起长大，也是同龄人中少数不在乎博格与众不同兽型和冷漠性格的孩子。

“据说蒂娜还曾经主动向博格示爱，被后者毫不留情的拒绝，我看她还是对她的博格哥哥不死心，才会处处针对你这个住进博格家的亚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