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与夏天川+番外——肖写
肖写  发于:2015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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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唱到动情处,下头的人也是咬牙切齿,或喜极而泣,见了绝地逢生处,叫好声能盖过了台上的人声。

当时是梦也不是?眼前是梦也不是?

梦中瞧见是真?眼前瞧见是真?

怎堪对,梦醒时分?

怎甘就此长睡去,难牵身旁有情手。

不甘就此长睡去,不翻梦里清明世。

一台戏结了尾巴,台上的一点点火光,成了台下人眼里头的水光,潘长沉吟半晌,眼底也是耀耀,重重叹道:“不甘呐。”

台下却也有悄悄握了手的,攥了拳的,久久无声。

等许多人回过神来,天已经大亮,戏班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但是他们将一股劲留了下来。

戏班子哪儿去了?勉地的人们消息不灵,也不太能够知道了。但那股子劲让他们知道,秦大人又被监查了,秦大人又经审了,离秦大人斩首的日子近了。

这天,潘长带了青壮小伙子,几个妇人,收拾了收拾包裹,这就真要走了。

潘长按着心窝子道:“那日那小哥唱的人心堵,这口气儿一直堵死在这儿,不到最后一天,出不来啊。”

一伙子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讨。等到得京城,日子也近了。说了城中各处素白衣裳的,不得住店,潘长几个就在路边靠着坐寐着,第二天身旁也多了纸包着的包子,妇人身上也多了破旧的棉被子。

潘长咬了口包子,泪水涟涟,面上却喜道:“我不信,皇帝老儿就没有怕的?”

一个妇人正醒来,听着了,道:“都说心诚则灵,这回菩萨佛祖都要来帮忙的。”

菜市口敲锣打鼓的,把大家都吵醒了,一整条街都在涌动,一浪一浪的,护送囚车的官兵被海浪推搡着,像只渔船,艰难从皇城那头往菜市口荡去。

忽然,从街的另一头开始往这头安静下来,白色的浪头分开,再分开,只见一行人缓缓从那头稳稳走来,均披着砖红袈裟,好像一叶火红渡舟。

潘长拉住一个人问,怎么回事?那人道:“听说是上头那老佛爷近日生了病,叫了位佛根灵慧的大师来给念经,不知怎么的赶上今天了。”

潘长心也道不好,这不是给佛爷平添晦气么?上头肯定高兴不了。

正这么想着,两头队伍正在菜市口对上了,四周众人没有敢大声喧哗的,正道是:佛陀驾至鬼门关。

第63章

潘长也闭紧了嘴巴,伸长了脖子去看。

眼前全是人头,只有一个光亮的脑袋能瞧得见,嗬,那个和尚倒像个武僧,气势端正,眉目英气,此刻站在队伍最前头。

接着潘长的眼底就红了,之间和尚前头许多,官兵们围着的囚车里,秦敛站着,整个人都瘦削下来,眼睛也不知在看哪里,虽然很平静,却是种悲苦的平静。边上一些人显然也看见了秦脸,挣叫着“秦大人”就往前挤,后面的人不怕前头的官兵,推着前面的人,一下子场面就乱了。

官兵奋力推搡着往里挤的民众,把手都握到剑柄上去了。

正在剑拔弩张时候,却听那和尚转身过来宣了句佛号,差点也给冲昏头脑的潘长被那庄重的声音止了下来,又听远远的闸门轰隆一声起开,众人均都停下动作,往那头看去,只见锦衣卫肩膀上镶银的睚眦狰狞,闪着齐齐一排亮光。

潘长看着觉得刺目,扭头去看那和尚手中佛珠的钝钝柔光。

旁边的官兵涌了过来,将众人隔出许多远,潘长恨不得脑袋上再长一个脑袋,看得清楚些。恰此时,前排众人都跪下了,一下子一地的黑脑勺,潘长一愣,这下子可啥也不敢看了,急急忙忙也跪下,把头埋低。

只听一个人走过来,原来是一个太监,躬身与那和尚说了什么,那和尚答了什么,说了很久的话儿,接着是太监脚步离去的声音,潘长悄悄抬眼,见太监走到极远处,在一顶金黄龙辇前跪拜下来。

潘长心中轰隆一声,膝盖都发颤了,感到一股子力道压得他跪下,按着他的头,让他什么都不能想。

皇上居然也来啦!潘长想,脑袋都不是自个儿的了。一下子觉得很害怕,怕皇上怪罪下来之前那样的闹腾,把这一地的人都斩了。也一下子觉得这么急急忙忙赶来太不明白,小命可要赔在这儿了。

身上的白色丧服灼人起来。

身旁没有人出声,太阳不热,却照的人徐徐出汗。

潘长的膝盖酸痛起来,不合时宜地想,那个太监可真能跪。

又有一阵微风吹过来了,潘长小心翼翼抬手揩了揩汗。

再抬头去看那个站定了一身清凉的和尚,潘长就觉得他挺了不起,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几句话,让皇帝老儿都想上半天。

又是过了许久,许是无果,眼见那和尚一步一步往龙辇那儿走去,潘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排官兵眼见着拔刀要拦他,和尚伸手就推开了那刀刃,那排官兵惊惧,人头空攒了几下。

那太监忽然起身,快步速速走来,弓着身子引那和尚过去。一面那队压着秦敛的官兵,也将囚车重又往来时的路调去。

跪着的人们骚动起来。

却见那和尚在龙撵前站定,低声诵起佛经来。

第64章

后头的和尚们也纷纷跟着诵佛经,一时间悠悠扬扬传开了几条街去,梵音铺开一条路,把宁静引来到众人心底。

潘长虽听不懂,却觉着时间一下子慢了下来。

前头的大和尚边转佛珠,边诵佛经。

时间过得愈加慢起来,潘长盯着那串转动佛珠入了神,仿佛魂灵已经不在身体里了。

直到那佛珠的颜色越来越润鲜起来,终于滴下一滴大红色,啪嗒落在地上。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

那太监走过来,嗓门大了起来,咿呀道:“是谁大胆,伤了法师?”

那一排官兵却无人说话了。

众人都抬头愤愤瞧那排官兵,不觉那头又走来一个太监,在佛号声中对众宣了一席话,让众人都散去罢了。官兵不撤,但眼见着锦衣卫卷了那龙辇回去,大和尚跟在后头。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人们纷纷站起来。

潘长稀里糊涂站起来,跟着人流往边上散,一面拉住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问道,他还不太敢确信心中的欣喜:“敢问,那位……公公,他说了啥?”

那人正被挤得七荤八素,好容易被潘长拉到块空地去,挽袖连连道谢,又客气道:“佛佑众生,看这光景,应是不杀了。”

潘长高兴地一下踉跄,也未回话,松了手连连道:“不杀了,好,不杀了。”回过神来又要去找一同来的那几个人。

那书生见潘长如此魂不守舍,怔然许久,不由叹了句道:“不杀了就是好事么?一代国君眼里头,万人血书还比不得法师一句话——”却又连连摇头,不往下说了。

那头有书僮叫这书生:“为清公子!您在这里看热闹,那头先生要生气了!乡试近了!”(我会偷偷说这是下一部的主角么)

书生于是收起怅然神色,转头往回走去。

找着了人,潘长决心带着几个人在这酒馆里好好吃一桌酒再回去。酒馆老板瞧见他们那身衣服,也愿意给他们做菜。

热腾腾的酒菜端上桌来,几个人均是浑身放松,忙着斟酒。说笑间一个说书的在前桌坐下了,醒木一拍,大堂安静下来,只听道:

“自上一回说道,这戏班儿走南又闯北历经整三年,众人道是徒劳功给了吃茶人,秦大人危在旦夕诶。这一回且听这续来佛陀救命鬼门关,大和尚血染漆念珠。”

潘长已经喝了好几口大酒,眼前浮现出那一对美貌哥儿来,憋着气没忍住,问道:“敢问说书的先生可知道那戏班儿后来如何了?”

说书的先生醒木一抬,笑道:

“是我疏忽了,却是,双双璧人把家还。”

又把醒木轻轻放下道:“莫不是这位心里头有牵挂的人?”

潘长面色赤红,又吃酒一杯。

只听酒馆儿里头爆发出哄堂笑声,具是舒畅快意闲情,沿街传了很远。

——正文完——

番外一

这阵子街上很乱,乱什么?全因了那一场火,秦家的传言太多了。

街上这会早全传开了,说是秦家闹了火,三少爷眼睛被熏瞎了,腿也有点毛病,成天坐着,更玄乎的是二少爷被烧傻啦,成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说话。只有大少爷好好的。

这传言一流入到府内,掐也掐不灭。

桂娘这边正吩咐姑娘们把嘴巴守牢,偏偏那边夏平川扶着三少爷来了。

三少爷冲众人方向笑了笑,道:“无事。”

夏平川给桂娘使了个眼色,桂娘了然,挥手带着姑娘们往屋里去了。可这桂娘轻悄悄刚转了个身,三少爷就听见了,问道:“听说新来了几个?”

桂娘只得又转身回来,拉了几个丫鬟倒三少爷跟前,对她们道:“给三少爷问个安。”

几个姑娘于是都问了安,几个人对着眼睛看来看去,三少爷都成了这个样子,还是有些姑娘羞得低下了头。

三少爷察觉了什么似的,道:“行了,都回去吧,外头也晒。”

桂娘得大赦一般带着姑娘们走了。

脚步声远去了,夏平川才又过来扶了三少爷的手,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三少爷忽然问:“刚才那些个姑娘,还水灵么?”

夏平川答道:“有两个很能入得眼。”

三少爷“哦”了一句,道:“可惜我是瞧不见了。你往后可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了。”

秦磬源也是冤枉,他本想安抚安抚夏平川,叫他别这么小心翼翼,也不要妄自菲薄,哪知道这话到底触了夏平川的逆鳞了。

夏平川一把摔了他的手大声道:“我安心?我安心?我为什么要待在你的身边?我到现在都在后悔那日为什么不死皮赖脸地留在内院睡。贺先鸣死了,二少爷一点事也没有。如果你能一点事也没有,我就是死了又怎么样?”到了后头,都歇斯底里地带了哭腔了。

秦磬源没想到夏平川这么一下子突然就哭了,还这么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边哭边骂,一下子也慌了手脚。他极少见夏平川哭,印象之中,最多最多,天大的委屈,也就是眼睛红了。

但是现在这个人儿在他面前哭得这么委屈伤心,秦磬源一时也被那哭声牢牢套住了,逃也逃不开,动也动不了。

夏平川哭着哭着说道:“你和我哥果然登对,两个人都觉得我没安好心,我劝他留下来,我想他,他却觉得我是替你着想——我至于这么和自己过不去?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去。你觉得你瞎了我高兴?啊?我高兴么?”

夏平川一口气没接上来,兹兹吸了好几口气:“我倒宁可是我瞎了!看不见你喜欢这个喜欢那个!死了最好!也不留下来淘你的气!”

这一口气憋得久哇,说完了痛快许多,夏平川抬脚扭头就走,忘了秦磬源似的,把他留在原地。

秦磬源在原地站着愣了半晌,想走,却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的黑暗。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两眼看不见是那么无助。

秦磬源想,原来夏平川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自己也一直都知道他是这么想的。秦磬源想,他得给夏平川道个歉。

可是为了什么呢?现在想来,原本顺理成章的事,竟然处处是错,处处残忍,让人难以承担。

人的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对谁都一样,被逼急了,就走了。也是应该的。

这么一路想来,秦磬源竟然想不出有比这更好的更对的结局。

这个结局,他不是很喜欢,却觉得是咎由自取。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的眼睛瞎了,难受得紧,强颜欢笑,全靠着夏平川支撑着。但夏平川比自己更郁结,饭也吃得少,话也说得少,除却今天,几乎没说过多少话,总是问一句,答一句,守礼知礼。

晚上就寝时抱着夏平川,也觉得夏平川瘦了许多,甚至比夏天川还要瘦小,连手指都细瘦下来了。

他觉得夏平川奇怪,曾问过,为什么不出声,夏平川只是在他怀里摇头。他就一下一下抚着夏平川清瘦的身子。

这个答案,秦磬源一直不曾找到,直到前些天夏天川扶着他看戏,听到戏子头调侃,说夏平川瘦下来也清秀得紧,走了眼还以为是往年的夏天川回来了,只可惜声音比他大哥脆朗许多,唱不了他大哥的角儿。

秦磬源感觉到夏平川的手指只轻轻收了一下,他就被一股大力抓住心脏,喘不过气来。

他头一次觉得,他感受到的夏平川,说不准不是真的,可是真的平川在哪儿呢?

秦磬源站在那儿想了很久。

忽然他的手就给人抓住了,秦磬源一惊,他入了神,竟然没听着声音。

只听夏平川的声音响起来,他道:“请三少爷息怒,平川错了,不该乱发脾气,却忘了您走不了路。您没晒着吧?”

那声音平静地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秦磬源想即使自己能看到,有十六双眼睛,也看不出这个戏子的难过。只恐怕夏平川这一身好本领,不是在剧中练就的,而是在自己身边练就的。他庆幸一个小误会让这戏子露出了破绽,好让他来改以后的戏路。

他可得把这层壳子敲碎,当年对夏天川用错了方法,虽然是个遗憾,可若此生能得下一个人,也可以补成佳话。

他想夏天川对他的说法是不错的,多情却薄情。可见上天要了他的眼睛走,是没有错的。

秦磬源于是又成了三少爷,三少爷问道:“现在才知道错了?平时瞧你是倔了点,我以为你不会哭呢。你要哭,今日就哭个干净,省了往后和你哥似的拖沓。”

果然夏平川握着三少爷的手就僵住了。

接着就细细碎碎地抖起来。

一阵沉默后,只听夏平川说道:“是,平川以后不哭了。”

秦磬源听罢眼前只觉得更黑了,差点呕出血来,只恨道:“谁说你和你哥不一样的?我看倒是一模一样的。”

夏平川接着应道:“是,您若觉得是一样的,那是再好不过了。”

秦磬源一把抓紧夏平川的手,省的他又跑了,嘴上笑着斥道:“是么?我今天方看出来。哪个说你脾气倔,难道天川脾气就不倔?天川怕疼,你就不怕疼?那日你受的,我也都听说了,你不是照样说一些和天川吓糊涂了时候说的一样的话?哪个说你不怕死,难道天川就怕死?你敢冲进火里来,天川也就敢去给那奴才陪葬。”

秦磬源自己看不见,自然以为声音严厉就可以了,而夏平川却是看得见的,一开始心凉透了,却发觉眼前人在笑,不由得也听他说下去。

秦磬源抓着夏平川的手,翻来覆去的摆玩,磨挲,停了久了才道:“是我傻,信了你,信了天川说他把你宠得没天,宠得脾气硬。你们这些在府里人人压榨的小玩意儿,再宠能宠出个天来?他真能护得你这么周全?你不过为了让他放心,装作没事人罢了。再有什么不一样,也不过就是你年纪小些。”

估摸着夏平川这下子不会落跑了,秦磬源松开手道:“最恨你俩这股聪明劲儿,晓得谁喜爱你们,蹬鼻子上脸的倔和闹,你哥暗地里倔,你明里的闹。”想了想不成,还得把人的手抓牢了。

“可你究竟是年纪小些,不如你哥。”

得,原来忍了这么久难受,听到最后还是不如,夏平川也不晓得该怎么应声了,半晌没吭声,想都争取了一把,在撑一会儿也不亏,夏天川不就是把个懦弱的奴才争成了个放火盗贼?最后他回话道:“我年纪总也是会大的。您再等等,说不准就等出来个好的。”

这答案听得秦磬源心头憋闷得紧,想这弟弟怎么就不如哥哥通透聪明呢,一时间怄气道:“可我等不住了。”

夏平川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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