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啊。”永王那张小脸实在可爱，郑森不敢多看，唯恐自己会忍不住上去啃他一脸口水。可惜永王这只小正太仍不知死活的追问：“那你给孤王讲讲日本的故事好不好？皇上说孤王此去代表着皇家威严，事事都要小心谨慎，切不可丢我大明皇家的脸。所以孤王来之前查阅过宫中藏书，看过一些关于日本的史料，但那些都是千百年前的陈年旧账了，孤王可不想到了那儿被日本人笑话。”

永王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那张粉嫩粉嫩吹弹可破的小脸实在让郑森感觉吼不住啊，急忙扭过脸去，看着大海，木讷的把之前曾经向光凌帝介绍过的日本资料简介了一遍。

可怜那犹不自觉的小正太永王还一脸崇拜的摇晃着郑森的胳膊嚷嚷：“哇，郑大人好厉害！”

说起来，日本距离大明并不远，顺风顺水的话，两天就能抵达长崎。现在太阳已经西斜，照这个样子算起来，大概明天下午就能抵达长崎了。所以郑森便劝永王说：“殿下，这海风越来越凉了，殿下还是回船舱去休息吧，微臣估计明天下午就能靠岸了。”

真是偶像嘴里出圣旨，那永王小正太真听话，果然跟着郑森回到船舱。船舱内也是严格按照亲王宫殿的规格布置的，富丽堂皇，而且格调高雅。坐在榻上，永王还问：“呐，郑大人，日本是不是离蓬莱三神山很近？听皇上说那儿的山水可漂亮了，还说只要我守礼不胡闹，在那儿多玩几年也没关系呢！”

郑森何尝不知光凌帝的心思？永王此去，一方面是表现大明的诚意，永王贵为亲王，如此尊贵的身份担任使臣，可谓史无前例。另一方面，光凌帝还在国书中称，永王久闻日本风光秀美，希望遍游各地山水名胜，希望日本合理招待，这分明就是暗示要留永王在日本做人质的意思。可见，光凌帝为了此举真是不择手段，势在必得。

所以面对永王的疑问，郑森只好含糊应付了几句。不知不觉，夜幕降临。郑森陪同永王吃了晚餐，又来到甲板上欣赏海上夜空。

海上的夜空实在是美不胜收，海天一色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此时的美景了，因为满天星斗不仅在海面上投映下万点星光，而海的尽头又与夜空相接，星光杂糅，令人眼花缭乱。然而紧接着，海面惊现了更为奇异玄幻的自然奇观。只见黑沉沉的海水忽然发出冰冷柔和的荧光，大片大片的随着海浪，起伏潋滟，波光粼粼。

永王看了大惊失色，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是太阳，一定是太阳要从海里冒出来了！快开船躲开，快躲开呀！”

郑森急忙上前抱住他，一面安抚，一面解释说：“殿下，殿下别怕，这不是太阳，您看，只是海水在发光而已。”说着命水手提上一罐海水，说，“殿下您看。”

永王伸头一看，果然只见那罐子里的海水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永王伸手一捞，手上沾了海水，居然整个手掌都亮了起来，永王一声惊呼，又把水滴接在另一只手心里，那水滴竟像一颗摇曳的夜明珠，在手心荧荧晃动，光明可爱。可惜不一会儿，手上的海水便黯淡下去，终于变成了普通的海水。永王不禁有些失望。

郑森劝慰说：“殿下，这海水只是因为受了日月精华，夜晚发光而已，待精光散去，自然也就变成寻常海水了。”

永王又见那罐子里的海水依然还在发光，脑子里灵光一闪，急忙唤道：“杨脂玉！去把孤王的水晶瓶拿来，快去！”

那杨脂玉是永王的贴身侍从太监，本名杨芝，因为皮肤白嫩，永王便给他取名杨脂玉。得了永王吩咐，杨脂玉便快步去船舱取来水晶瓶。永王把发光的海水灌进瓶里，果然宛如一枚巨大的夜明珠似地，散发着微弱的荧光。永王高兴的把水晶瓶贴在脸上，荧光映着他那张可爱的小脸儿分外朦胧。永王嚷嚷说：“把这个摆在孤王房里，正好当夜明珠用！”

郑森不忍心他失望，便解释说：“殿下，这海水离开大海，亮不了多一会儿就会熄灭的。”

“但是可以换水啊？”

郑森只好耐心地解释说：“殿下有所不知，这海水发光的奇景可遇不可求，此番若非有殿下尊贵之躯同行，微臣也难得一见。”

永王先前还以为海水每到晚上都会发光呢，现在一听是难得一见的奇观，不禁有些失望。好在他也不是悲观之人，又想起至少现在那海水还没有熄灭，于是又高兴的把玩了起来。

郑森望着永王可爱的身影，在夜光中快乐的欢笑，不觉依靠在船舷上竟看的如痴如醉。突然，一声尖细的咳嗽声传来，郑森循声看去，原来是永王的贴身太监杨脂玉，正一脸不悦的盯着郑森，质问：“殿下万金之躯，你怎敢用如此无礼的眼神亵渎？”

郑森急忙躬身行礼，道歉说：“公公见教的是。”

就这样，一路玩闹，不觉已经到了长崎近海。长崎属于日本肥前国管辖，此时早有该国的海船迎上前来盘问。郑森亮出身份，因为郑森之前已经来过一次，所以对方认得，便顺理引导船队进港。

那肥前国的藩主得知大明的亲王殿下驾临，急忙派亲信前来迎接，并奉上淡水和水果蔬菜，又派人前往江户，报告德川幕府。船队在长崎短暂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郑森便下令起锚，沿着上次的路线，转向北方，绕过肥前国，越过筑前国海岸，抵达马关，进入濑户内海。

永王一路上望着两岸的陆地和星罗棋布的岛屿，复杂多样的异国山川，让永王新奇不已。途中，又在周防国和淡路国短暂停泊，终于在摄津与幕府派来的使臣相遇了。

按照德川幕府的安排，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会离开幕府驻地江户，前往京都，迎接永王殿下的到来。因此永王一行在便在摄津登陆，改走陆路，经山城前往京都。

然而，就当永王在幕府使者和摄津地方官员的迎接下，正式踏上日本国土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令日本人既尴尬又难忘的外交事件，以至于这件事在之后的历史中被一再提及，竟成了外交史乃至思想史上的经典案例。

那永王殿下在幕府使臣和摄津地方官员的注视下，走下悬梯，双脚正式踏上了日本的土地。那幕府使臣急忙迎上前，跪拜行礼，郑森在一旁翻译。

永王显然很开心，也很兴奋，客气的说：“不必多礼。”说着又客套的虚扶了一把。

不料想那使臣刚一起身，却听永王感慨说：“啊呀，古人云百闻不如一见，真不欺我也。孤王以前一直以为日本是海外小岛，今日亲临才发现，日本居然也有这么大的一条大江，足以跟我大明的扬子江相媲美了。请问这条江叫什么名字？”说着，还回身指着身后的濑户内海，询问那幕府使臣，“等孤王回去之后，一定让史官记录下来。像这样雄伟的海外奇观，千百年来怎能籍籍无名呢？”

永王殿下这里感慨万千，哪里注意到面前的日本官员们却一个个面面相觑，心里都暗暗咂舌：难道大明的江河都那么巨大吗，以至于人家的亲王殿下竟把我们的濑户内海当成一条江？

幸亏郑森即使上前解围，对永王说：“殿下，此等小事不妨等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快些上路，完成陛下交代的使命才是正经呀。”

永王这里点头答应，一路上日本的官员们被永王的无心之语摆了一道下马威，再也不敢造次，竟是一路无话，到了京都。

却不知到了京都之后又将如何，且看下回。

60.剧终

话说德川幕府安排永王一行在京都会面，是有政治目的的。一方面京都古城是当初模仿唐朝的长安城修建的，历时近千年之久，当年的长安城早已荡然无存，而京都却依旧屹立海外。幕府安排永王来京都，显然是希望通过这座古都的雄伟影响永王对日本的印象。另一方面，德川幕府的驻地虽然在江户，但是天皇却始终住在京都皇居，安排永王来此，也可假借天皇的身份，避免外交礼仪上的纠葛。最后，还考虑到京都周边的自然人文风光都远胜江户，京都西北不远便是烟波浩渺的琵琶湖，还可以借此炫耀日本并非海外小岛，也有这么巨大的湖泊不是吗。当然，如果想看富士山的话，还是得移步去江户啦。

总之，无论是大明还是日本，彼此都在千方百计的通过各种手段，试图换取外交上的利益，当然还包括无形的面子。不管怎么样，永王一行还是顺利的抵达了京都。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和天皇的钦差，以及一大批臣僚，远远的出城迎接。为了匹配的上永王的尊贵身份，德川幕府上下真是煞费苦心，外交场面相当奢华，这里也无需多作描述。

永王毕竟年纪太小，很大程度上都是郑森在一旁周旋。当然德川将军也看得出，永王只是一尊大佛，真正的使臣是郑森，而且郑森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所以彼此都熟悉。顺利进了京都城，永王坐在高高的銮舆上，欣赏着城内的街道风光。京都跟大明的京师有些类似，都是四四方方的棋盘格局，而跟南京城迥异，因为南京城是当年刘伯温参透天机，按照北斗和南斗两大星座的格局绘制的，没一座城门都对应一颗星，因此南京城的形状很不规则。话题扯远了，书归正文。

却说德川家光陪同永王进了皇居，跟天皇见面，那天皇躲在亭子形的高御座内，围着厚厚的帘幕，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且说是闻其声，也不过就是“嗯”、“啊”、“萨”之类的单音节，所以永王很是不快。好在面见天皇只是走个过场，其实历代的幕府将军也都只是把天皇当做悬在人间之外的一个幌子而已。

告别天皇，终于开始了正是的外交会谈。先是郑森引导着永王，说起历代史书上关于日本的记载，然后有意无意的反复提及胡元灭宋之后，东侵日本的历史。然后又点到为止的提及了丰臣秀吉侵犯朝鲜的那场战争。最后，永王也很争气的主动开口说：“孤王刚刚一路上看了这京都城的街道格局，跟我大明的京师颇为类似，可惜我大明的京师如今已经沦为东虏所有，不然一定邀请将军前去参观。”

永王这里唏嘘怅惘，德川将军则顿时紧张起来，身为幕府将军，他有着相当程度的政治敏感性，经过了前面这么多的铺垫，再听不明白那可真是白痴了。再者说幕府也有着自己的情报机构，通过长崎的港口贸易，向商船们打听消息是海关的重要职责之一，而特务机构御庭番的风言者也一直在向幕府汇报大明的情报，尽管谈不上多么机密，但关于东虏入侵和光凌帝南逃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幕府的耳中。

现在明朝派出如此高规格是使臣，又反复提及胡元东侵的历史，显然是在暗示，一旦东虏打败了明朝，那么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日本。

这时，郑森突然命人呈上一只檀木匣，对德川家光说：“臣此来贵国，我圣上特选取宫中珍藏的一幅名画，送予将军，以彰两国一衣带水之邦谊。”

德川将军点头笑纳，掀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副巨大的画卷。将军命随从将卷轴展开，两眼一闪，顿时大吃一惊。只见那哪里是什么名画，分明是一副详细的朝鲜地图。而且绘制的极其详细，山川河流，城市村子，大小道路，甚至城市的主干道都用发丝细线，一一标出。德川家光用力吞了吞口水，命人将地图卷起来收好。

这时，只听永王说：“孤王久闻日本山水秀美，此来我皇上特许孤王可在日本游赏山水，还请将军多多包涵，予以方便。”

大明皇帝主动让永王留在日本做人质？德川家光这时已经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有些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了，含糊的点点头说：“殿下此来，一路辛苦，不如暂请移步驿馆休息。另外我国地方徧小，如有委屈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郑森见状，心中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应该见好就收了，于是便陪同永王前去馆驿休息不提。

永王等人刚走，德川家光便迅速召集幕僚，商讨对策。

将信息陈列出来，众幕僚们激烈讨论起来。无外乎两派，一派主张遵从明朝的要求，出兵朝鲜，配合夹击东虏。另一派则反对。

但是很快，主战派便占了上风。因为战争的理由实在是太充分了，首先是胡元入侵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其次明朝示出了真挚的诚意，显然双方都不希望重蹈覆辙，岂能再坐视唇亡齿寒呢？

终于，德川将军一拍大腿，大声说：“不能再犹豫了！蒙古入侵的伤疤尚未愈合，我德川幕府岂能重蹈覆辙？”

一锤定音，众幕僚齐声说：“是！”

这时，一名幕僚顿首说：“将军阁下，臣是赞成出兵的，我日本幅员六十洲，人口上千万，光是各地无主的浪人武士，聚集起来便有十万之众。曩者丰臣氏文禄、庆长之役，若非大明倾全国之力援助朝鲜，臣恐历史早已改写。如今天意弄人，大明反而主动邀请我国出兵朝鲜，若的大明为内应，则此役非但朝鲜可入版图，臣意将军得陇望蜀、问鼎中原，亦非不可得也。”

德川将军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幕僚又说：“臣出于谨慎，愿再去面见永王殿下，试探一番，恳请将军恩准。”

德川将军看看他，略微犹豫，说：“永王乃大明皇帝的亲弟弟，身份尊贵，你不可过于造次。”

那幕僚满口应允，起身前去。话说永王此时正在馆驿中抱怨，因为他不习惯席地而坐，现在正因为腿脚麻木，嚷嚷着要桌椅板凳。这时那幕僚前来求见，郑森不疑有他，便向他提出永王的要求。那幕僚颇有城府，马上照办。随后带着一班随从，送来一批桌椅板凳，并连连道歉，称考虑不周，恳请殿下原谅。

永王坐在桌前，很大度的原谅了他。不想那幕僚趁机献上一幅画卷，在桌子上展开，口说：“久仰中华大国，今幸得面见殿下，谨奉上家传古画一幅。”

永王眨眼一看，是一幅春日樱花图，一大片一大片的粉红色，宛如淡粉色的彩霞一般，的确有些意思。突然，永王注意到一旁有一小段题词，仔细一看，竟是一首绝句：

西土牡丹徒自夸，不知东海有名葩。

徐生当日求仙处，看做祥云是此花。

永王心中有些不悦，抬眼一看，那幕僚一脸若欠扁的微笑，心下了然。那永王是何等人，在宫里头跟定王那坏小子斗了这么多年，虽然始终不敌，但脑筋也不至于天然呆。便说：“孤王识字不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孤王可以赐你一首小诗，题在这幅画上，你可愿意？”

那幕僚竟然喜出望外。原来，他本想用这幅画和题诗刺激一下永王，以达到试探的目的，略微了解一下明朝的诚意和底线。所以才舍得拿出家传名画来，不料想永王却以为他是来求字的，若能得到大明亲王殿下的墨宝，岂不宝贵？

只听那永王说：“孤王题字，向来不许他人围观，还请回避。”

郑森在一旁也觉得好奇，但毕竟永王身份尊贵，于是便同那幕僚一同回避。永王见房门一关，便给杨脂玉使了个眼色，那杨公公一脸哀怨，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压上镇纸，提笔蘸墨，轻声说：“行了，奴婢准备好了，殿下口述吧。”原来，永王学问不浅，但那一笔烂字实在拿不出手，好在杨公公写的一手好字，所以永王便经常强迫他代笔。

永王也不理杨公公哀怨的眼神，轻轻吟出一首绝句：

紫紫红红胜晚霞，牡丹虽好不加他。

枉教蝴蝶飞千遍，此种原来不是花。

须臾写罢，永王便唤郑森和那幕僚进来，说：“此画不错，可惜那首诗有失温柔敦厚之旨，孤王另题一首，权作见面之礼吧。”

那幕僚低头端详，顿时肃然起敬，连连告罪，匆匆离去。毫无疑问，日本出兵朝鲜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