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衙役顿时如同触电似地跳起来，舞动手里的风火棍，推倒木栅栏，直把围观的东林党连同北党的人也一起驱赶出去，轰隆一声关上了大门。

这时，却见那东厂干事一双眼狠狠地瞪了胡应台一眼，也不言语，径自坐回椅子上。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也跟着坐了回去。胡应台这才如梦方醒，急忙对文书大叫：“速速重誊一份供状，让他们画押！”

那文书官慌忙点头，提起笔来刷刷点点，须臾写就，早有衙役擎着供状来到跟前，几个人按着二人，硬是把手指在印泥上蘸了蘸，按在供状上算是画押。

只听那胡应台把惊堂木一拍，郑重其事的高声宣判道：“此案证据确凿，案犯供认不讳，就此结案，退堂！”

夏允彝心灰意冷，低头不语，那夏复一双眼睛瞪得血丝爆起，目眦尽裂，拼命挣扎，对着公堂上声嘶力竭的喊道：“堂堂大明，一朝的女干臣，一朝的女干臣哪！”

胡应台急忙喝令衙役：“拖下去，还不快拖下去！”

听着夏复的呼喊声渐行渐远，胡应台乃满脸赔笑，双手将供状捧到东厂干事脸前，笑出一脸包子褶，说：“还请大人过目。”

那干事也不言语，只把供状一推，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一旁的锦衣卫指挥，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开口说：“此案经厂卫旁听，并无不妥，可上奏朝廷。”

说罢，一撩披风，径自迈步而去。堂上连同胡应台在内的六位法官急忙躬身行礼。这也不题。

却说三司会审的判决结果很快便呈现在了光凌帝的龙书案上。天子龙目一闪，之间上面赫然写着要将史可法、夏允彝、陈子龙等一干勤王功臣以谋逆之罪，满门抄斩。钱谦益等人受女干贼蛊惑，当朝诽谤同僚，坐以颟顸失察之罪，革职还乡。

光凌帝摇头微笑，显然非常满意。只见他提起御笔，在奏章下批示道：“念及其众勤王有功，免其死罪，已死者既往不咎，生者发配广西，家产抄没。钱谦益等人虽属失察，然究其纯属不知，所谓无知者无过，着罚俸一月，以儆效尤。钦此。”

或许有人会质疑，难道说光凌帝就毫无负罪感吗？之前他明明表现的那么赏识夏复的才学，还亲口封他为侍仪舍人，怎么现在翻脸如翻书一般，竟如此故意用冤案加以折磨而毫不留情。如果光凌帝听见这种疑问，他肯定会放声大笑：这就是帝王之术的奇妙！比如现在，他通过夏家父子的冤案来打击东林党，但是如果到了需要的时候，他只需要一句“寡人之前受女干臣蒙蔽”的借口，就可以赦免夏家，然后趁机打击北党或其他派系的大臣，而之前蒙冤受屈的夏家反而还会感恩戴德，更加卖命的效忠朝廷。即使夏家父子死了，依然可以通过平凡和追究昔日冤案的方式，实现他想要的政治目的。对一般人来说，覆水难收，然而对天子来说，覆水不仅可收，而且还能收放自如，随心所欲。这就是超越自然规律之上的帝王之术的奇妙所在。

经此一案，东林党人心中可谓百感交集。对于夏家的遭遇，是兔死狐悲。对天子象征性的罚俸处分，则既感激，又不平。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天子有意偏袒北党，而且是借题发挥，给东林党一个警告。不过，这种纠结和感慨很快便被光凌帝有一个心血来潮似地决定所打断。

这天早朝，光凌帝突然宣布说：“寡人昨夜幸得天神托梦，命寡人召开一场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方能保我大明万代江山，天下太平。”说着，笑容满面的环顾大殿上的两班文武，接着说，“寡人思量再三，决定召正一道和全真道的法师进京，届时寡人带领众位爱卿，一同前往聚宝台大报恩寺，共襄此盛会，众卿以为何如？”

南京百官有些不知所措，北党的大臣们则顿时神经一紧，不禁又想起当初在京师的时候，光凌帝闹的那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来。当时光凌帝也是煞有其事的让百官商议南下安葬崇祯帝灵柩的日程，结果他自己先跑了。现在又说要办什么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谁知道暗地里又憋着要使什么坏？

文武百官们摇晃着头上的乌纱帽翅，正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的时候，却听光凌帝自作主张的说：“既然众位爱卿并无异议，那么此事便就这么定了吧。着礼部即可传旨，召正一道和全真道的法师进京，并昭告天下，允许各地宗亲和官绅富豪，来京与会，施舍香资。这次大会，朕将着国史馆的史官全程记录，凡是与会人等，无论尊卑，所捐香资，必一一写入国史。青史留名，与国同休。”

文武百官们这才缓醒过来，心中恍然，暗道：哪啰嚯哆！闹了半天皇上是想趁机捞一笔香火银子呀！说起来，百官们可能彼此政见不同，但谁跟银子有仇啊？既然皇上想装神弄鬼骗钱，咱们也能趁机捞一票，互利双赢的买卖，何乐而不为之？于是乎，朝堂上竟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协作精神，顺利通过了光凌帝提出的这个绝妙建议。

天子传诏，真如星飞电转一般，迅速之极。短短几天时间，除了沦陷区以外，天下各处州县均已悉知，天子欲办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并许诺国史留名的好处，征集天下香资。

此信一出，顿时天下扰攘。虽然有了科举考试，各地的名门望族、乡绅大户可以通过培养科举人才，出入仕途，振兴家门。但是科举的人数毕竟有限，而即家族使出了做官的人才，也不一定保证家族将来能够在“正史”上留下姓名。而此时这个消息显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要拿出一笔像样的银子，捐给朝廷作香火钱，就能轻轻松松在国史馆留下功德姓名，将来名留青史，自是水到渠成，如此美事，还等什么？掏钱啊！

一时之间，各省的官道通衢上，真个是冠盖相望。名门望族直接组织家丁，选派得意弟子为代表，押送巨额金银，浩浩荡荡赶赴南京。稍微小一些的家族，没有足够的家丁，则寻求大型的镖局，租用身手高强的镖师护送，前往南京。再小一些的家族，甚至干脆依附于其他大族，或是组织联合队伍，结伴同行。

既然天子都说是上帝托梦了，那钦天监的天文学家们自然也不能不跟着装模作样一番，经过仔细的推演天象，钦天监终于选定了黄道吉日，上奏天子。很快，朝廷便昭告天下，将在一个月之后，于南京聚宝台大报恩寺举办这次为期九九八十一天的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

您说为什么要等一个月后再举办，又为何举办这么长时间，如此一来，前前后后岂不是要折腾将近四个月时间吗？呵呵嘿嘿，天机不可泄露——天下之大，路途遥远，天子宅心仁厚，怎么忍心押款的使者们万里奔波之后，却错过这次盛会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转眼之间，便到了大会开幕之日。却不知这场规模浩大、声势豪壮的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竟是怎生场面，且看下回。

56.祥瑞

话说随着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开始时间的日渐临近，南京城内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来自各地的豪门显贵、世家大族的香客们，而其中还包括为数不少的大明宗室——只不过他们当中只有一部分是来为大会捐银子的，而更多的是因为看到了那封《还都南京大赦天下诏》，前来南京避难的。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人，在天子的授意下，南京城都来者不拒的接纳了他们。

户部的官员们启动了井然有序的规章程序，每天都在收纳着巨额的香火银子。国史馆的史官们则摇晃着手中的笔管，煞有其事的询问财主的姓名籍贯和捐款金额，然后用看上去公正无私的语句，记录下了整个过程，让每一笔香火银子的主人，都感到无上光荣。

终于到了大会开始的那一天，而此时由于是家财万贯的豪门贵族和地主富商们，为了留名青史这一个既单纯又虚荣的理由，而纷纷慷慨解囊的忠义之举，已经让光凌帝和他手下的大小臣僚们，赚了个钵满盆平。

终于到了大会开幕的那一天，南京城聚宝门外，长干桥两岸一直到聚宝台，方圆数里的范围内，人山人海，上至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无不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好一派喜大普奔的盛世太平气象。

突然，只听一声声威严嘹亮的鼓乐声响，金锣法号，震天齐鸣，但见威严高耸的聚宝门内铠甲雷鸣，齐步走出两队威风赫赫、如熊似罴的御林军金甲武士，紧跟着又是彩衣绚丽、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大队，簇拥着高大华丽的天子銮舆，缓缓驶出聚宝门。那金光闪耀的金瓜斧钺和五彩斑斓的凤仪宝扇，真是尽显天子威仪。紧跟着天子銮舆之后，还有定王、永王、福王、潞王等等宗室大王们的车驾。街道两旁的围观百姓遥望着圣驾来临，纷纷双手加额，跪在道旁，屏息尘埃，顶礼膜拜。

待到了聚宝台大报恩寺前，天子和诸王们下车步行，但见他们一个个身穿玄色衮服，头戴冕旒冠，光凌帝手持玉圭，大王们则手捧象笏，随驾的文武百官也纷纷簇拥上前，一个个身穿祭服，头戴金梁冠，手捧笏板，跟随天子圣驾，进了山门。

那大报恩寺内，先期早已布置好了坛场，只见光凌帝亲率诸王和文武百官，徐徐登坛行礼，太史官展开卷帛祝文，高声朗读：

“维大明光凌元年，岁次丁未，仲夏望日，臣朱某率宗室诸王、文武大臣及区宇百姓，谨以牲醴，告祭于昊天上帝、后土神祗曰：伏以人承天命，以拯兆民，乃称为君。我大明奉天承运，开基建国，三百年庆祚，十五世皇猷，传至朕躬。宝祚之隆，超逾汉唐，比隆三代，此皆上帝鉴佑，感通所之也。然朕以薄德，祸延先帝，外招胡虏，内扰群贼，干戈竞起，四海罹殃。臣虽不佞，诚不忍坐视民灾，伏望上帝垂怜，赐福消灾，佑顺殒逆，托赖天威，保我国家万民，子孙万代无疆之休焉，伏惟尚享。”

读罢，将表文焚化，天子率同文武众臣，进香献酒，俯伏跪拜。方圆数里之内的围观群众们，闻听仙乐声声，上干云霄，无不双手加额，伏地跪拜，口中称颂万岁不止。

却不知此时君臣百姓，上下祈祷，那万民心中的丝丝虔诚信仰之力，滴水汇集，竟成巨浪，那金光璀璨的报恩塔宛如长鲸吸水一般，将无影无形的信仰之力注入地宫之中。起初还不甚明显，然而随着时间的积累，天下四海无数虔诚万民昼夜祈祷，那信仰之力源源不断的注入地宫，到第八十一天的时候，地宫之中甚至隐隐约约闪烁出宛如天界一般圣洁白亮光华。而隐居地宫之中虔心修炼的男狐丘月，也在信仰之力的温养和浸润中，借助万民信仰，天人感应，吐纳天地日月之精华，竟有事半功倍之效。这些都是后话，也不必细说。

却说光凌帝亲率文武百官祭天上表之后，下了祭坛。迎面走来一人，身穿团花锦绣大红法服，手捧三尺象笏，头戴镂金发冠，足下生风，仙雅飘逸，恰是那正一教主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弘德大真人，率领各路法官道士，登坛作法。

只见那正一教主脚踏天罡七斗步，手捧奉天表文，口中唱道：

“臣正一教主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弘德大真人张显庸上言。臣闻天尊设教，广垂科法以度人。上帝弘仁，演说经函而利行。既领来词，理宜誊奏。臣今奏为大明天下万民百姓，奉道设供，诵经祈福消灾表奏者。臣既领奉教真人等，于今昭阳大荒落之岁，律中南吕，臣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恭维天尊陛下，慈恩广播。遵大道之经言，依天尊之愿力。阴阳顺遂，天下太平。俾国瑞以无亏，给黎民而有庆。臣干冒天威，下情无任，激切屏营之至，谨表以闻。”

甫一唱罢，只见那青词玉表，竟是自燃焚化，上升天堂。祭坛上下顿时仙乐齐鸣，众法师跪拜舞蹈，诵经祈福。天子连同文武大臣、万民百姓，无不顶礼膜拜，匍匐祈祷。

不觉日影西斜，夜幕降临。万民百姓犹聚集不散，突然，不知谁惊呼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夜色之中散发着金色荧光的巍巍报恩塔，竟自下而上，逐层亮起万盏灯光，一层一层亮上去，恍如群星闪烁，上达天际，与那漫天繁星融为一体。待到整座宝塔完全点亮起来，这座琉璃宝塔真个是金光万道，璀璨耀眼。

原来，朝廷早已准备好了数以万斤的酥合香油，预先灌满宝塔上数万盏宝灯，待到夜晚时分，分派专人，每人负责点亮一盏灯，然后逐层登塔，层层点亮。那灯焰燃烧，引得香气飘来，万民百姓但嗅得异香扑鼻，哪个不讴歌大明天下，万年太平？

就这样，那大报恩寺白日里祭坛作法，上至天子百官，下至万民百姓，无不顶礼膜拜，诵经祈福。到了夜里，那报恩塔便亮起万盏灯光，琉璃金光，赛月追星，竟惹得荒野妖精也望光遥拜，神魂向往。都被那地宫之中修炼的丘月所享受，将那浓浓信仰引动天地灵气，真个是天人感应，修炼速度也是一日千里，自不必说。

话说这天，光凌帝正在宫中，忽有内官来报，说正一教主求见，说天降祥瑞，特来报喜。光凌帝闻言，龙颜大悦，即刻传召。只见那真人身穿团花锦绣大红法服，手捧象牙朝笏，头戴镂金发冠，足下生风，仙雅飘逸。满朝文武无不暗暗赞叹。张真人稽首鞠躬，立而不拜，口中唱道：“臣谨请天上皇帝、三极大君、日月星辰、八方诸神、司命司籍、左东王父、右西王母、五方五常、四时四气。捧以银人，请除灾祸；捧以金刀，请延帝祚。呪曰：东至扶桑，西至虞渊，南至炎火，北至弱水，千城百国，精治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光凌帝龙颜大悦，金口轻启：“不知国师此来，何以教寡人？”

张真人抬手一招，只见两名道士抬着一只灵龟，一名仙童，怀抱一只彩凤，进了殿来。只见那灵龟大如水缸，龟甲泛着铜光，双目炯炯，绿眉金口；那彩凤五彩斑斓，趾长数寸，一双眼睛在殿内四下张望，竟盯着天子，顿首行礼，显然已经受了日月精华，隐隐通灵了。

张真人指着那灵龟彩凤，称颂道：“陛下精诚感昭，故此天将祥瑞，臣故知我大明江山，定如此灵龟之寿，万年无疆，如彩凤之神，皇图永固。”

光凌帝心中大喜，竟不觉口占一对上句：“赤水灵龟双献瑞，天数五，地数五，五五二十五数，数数合于道，道号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张真人闻言，略一思索，开口对出下句：“丹山彩凤两呈祥，雌声六，雄声六，六六三十六声，声声闻于天，天生光凌皇帝，万寿无疆。”

顿时君臣二人放生大笑，在场的内臣太监也莫不喜笑颜开。当此之时，谁还记得那沦落胡尘的半壁江山？谁又还想起那挣扎在流寇屠刀下的乱离百姓？更不知这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的闹剧，又将如何收场，且看下回。

57.阴谋

在朝廷上下的齐心带领下，和全国百姓的热烈配合下，历时九九八十一天的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终于顺利也可能是胜利落下了帷幕。在这次大会过程中，大明朝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真个是喜大普奔，欣喜若狂——当然，陷落胡尘的河北沦陷区以及闯贼盘踞和流窜的地区除外。

在这次三教联合祈福消灾大会的过程中，全国上下通过虔诚的祈祷和顶礼膜拜，以及大把大把的香火银子的捐献，找回了失落依旧的信心和自信，也更加坚定了全国上下各地人民对朝廷和皇室的崇敬与热爱。然而要说最大的受益者，除了地宫之中修炼的丘月外，毫无疑问当属光凌皇帝和他的大小臣僚们了。

光凌帝自不必说，天文数字的香火银子绝大部分都落入了皇室内帑手里。但是南京朝廷上下的大臣们，也无不是一个个赚了个钵满盆平。无论是逃难而来的北党，还是官场斗中败北的东林党，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比如说，数以万计的香客和冤大头们涌入南京，他们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无不透露着巨大的商机和财源，而这笔钱即使不是官员们直接去赚，也可以把资格卖给商人，间接获利。再比如说，在大报恩寺的祭坛上举办的祭祀仪式，岂是人人都能近前围观的？想要看现场直播吗，想要一睹天颜、聆听天音吗？交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