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保护他们？！”齐尔弗里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一把将长剑掷在地上，身子也晃了晃，颓然向后退了两步，厉声大笑道：“因为我身上的纹章，我那些‘亲爱’的族人们三番五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他们囚禁了我的姐姐，又害死了希尔芬陛下，并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我头上！”

说到这里，他忽然抓住了女子单薄的肩膀，狠狠地摇撼了两下，低沉的声线变得有些凄厉：“他们害我至此，我凭什么还要保护他们？！”

蓝发女子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目光沉静而淡然却又夹杂了一丝悲悯，冰雪一样洁白的肌肤几乎让她看上去像是神殿里供奉的那些神像了。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齐尔弗里格摇撼的手臂渐渐失去了力道。他后退了两步，伸出手捂住了脸，过了许久才放下手，深蓝的眼睛里还参与着没有褪去的伤痛，以及丝丝缕缕的……疯狂。

珊依然静静地凝视着他，然而内心却难掩惊诧。他内心的黑暗太多了，恐怕蛇后和亲姐的遭遇也不过是一个导火索。

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任光之守护者的心中住着和齐尔弗里格一样大的黑暗。选择这样一个人做为光明的地上代行人，真的可以吗……？又或者，奥戴特和埃斯尔是出于其他的考虑而选择了他？

齐尔弗里格别过头去。黑色的长发因为之前的打斗有些散乱，丝丝缕缕地沿着线条完美的脸颊垂落下来。尽管伤口已经好了，但是白色的衣衫上依然凝结着红色的血迹，看上去狼狈异常。

蛇影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齐尔弗里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覆上了对方的手指并与之交握。

不属于人类的冰凉的体温顺着手指交缠的地方传了过来，蛇影的手指僵了僵。齐尔弗里格以为他要撤回手臂，并无意阻止。却没想到下一个瞬间，他便被整个人抱在了怀里。因为两人身高相仿，他的下颌直接被放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蛇影并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此刻说什么也不管用。他不能说服对方放下仇恨，因为有些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此时此刻，一直立于一旁沉默无言的珊发话了：“你是月神指定的地上代行人，但是你有选择的权力。”

齐尔弗里格没有说话，而珊也并没有期待这位光之守护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出她答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相拥的两人，便转身向神殿的内部走去。

“是否执行月神的旨意，是否拯救这块即将陷入浩劫的土地，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

齐尔弗里格将脸埋在蛇影的肩膀上。听闻女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的肩膀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蛇影手足无措地拍着他的背。

过了许久，齐尔弗里格才轻轻推开他。四周粼粼的水波映照在他的脸上，英气俊俏的脸颊上泪痕纵横。他深深地凝视着蛇影，目光中却夹杂着比温柔还要更加深沉的东西，像是在看着生命之中唯一的珍宝。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饶是蛇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努力忽略那尴尬的感觉，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感觉怎么样了？”

“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蛇影连忙点点头。相处了那么久，他已经完全习惯对方跳脱的思维。更何况，现在笨蛇的状态很不稳定，他自然也只好顺毛摸：“我会一直陪着你。”

听到他这么说，齐尔弗里格却并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伸出手，抚上了蛇影的脸颊，目光变得越来越暗，最后竟然染上了一丝黑色的戾气。

他在骗人。

他是大唐五仙教的灵蛇使，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曾经亲口告诉自己，他要尽快完成任务，回到大唐，帮助浮屠地宫里那十位名门正派的叛门弟子，劝说他们回头是岸。

“骗子。”齐尔弗里格看着他，声音却低低的，带着些沙哑，“希尔芬陛下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十天以后，她默默地抛下我一个人……”

蛇影其实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因为他也想到了自己最终的目的。但是看着齐尔弗里格这个样子，他低下头想了想，终于开口：“你愿意和我回大唐吗？”

齐尔弗里格怔怔地看着他，茫然道：“你要带我走？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我不会放下你一个人。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再研究一下系统，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能让我在两个世界来回……就算不行，说不定还可以问问月神奥戴特……”

他越说越觉得苦恼：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很不想留下这缺爱的孩子一个人在黑化的道路上继续晃荡，而想带他走的方法又都很不确定。

齐尔弗里格本来还正在黑化中，但是看到蛇影的眉头都皱了起来，顿时觉得胸口那一团郁气散了开来——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立场逼他做这样的决定啊。毕竟他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他的根在那里。

可是……没有了蛇影……难道自己又要变回一个人形单影只，受伤的时候再也听不见清越悠扬的笛音，面临强敌时再也看不见身边堇紫的人影……辣肿再一次失去了珍宝的赶脚简直是要逼着人报复社会好不好啊！

这么想着，某蛇的目光又落在了蛇影身上，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对方爱上自己，然后把他绑定在身边！就算他真的要走，那也得把自己带上，一起回去见他们五仙教的曲云教主！如果他胆敢露出一丝一毫抛弃自己的念头，那就把他关到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那边蛇影还在低着头兀自苦恼该怎么兑现自己的承诺，根本不知道旁边这个“缺爱的孩子”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了。

……

齐尔弗里格最终当然还是要去加固封印的。虽然在他看来光之守护者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称谓——不仅要替不靠谱的月神（至少其中一位很不靠谱）四处奔波，还背自己族里的人当成灾星，甚至害死了希尔芬陛下，所有在幽暗丛林的蛇族都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是，他还是有些感谢这个身份的。如果不是这个身份，他根本无法拿到月神纹章石，无法解封四相之圣典——如果拿不到这两件东西，他甚至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回到幽暗丛林报仇。更何况，拿不到这些东西，他甚至都不能帮助蛇影完成剧情任务。

珊并没有对齐尔弗里格最终的决定表示意外，然而她却并没有立刻把封印的位置指点给他：“你的力量还不够。”

“什么？！”

蓝发女子一脸理所当然道：“剑技尚可。你的法术，太烂了。”

一向因为擅长风系法术而被各族兽人捧上天的齐尔弗里格有点郁闷——有人表示他的法术差，这还是第一遭。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并接受了这个事实：“那我该如何提高力量？”

紫色的眼睛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眸子里闪动着美丽的光华：“留在这里，由我教授你剑技和魔法。”

这个蓝发女子的实力深不可测。能得到她的指点，某条好战成性的笨蛇觉得这真真是极好的，于是就留了下来。然而，他却没想到，这才是自己悲惨生活的开始。

珊虽然看上去端庄沉静，但是揍起人的手段可一点都不含糊，懂不懂就召来狂风巨浪，每每把齐尔弗里格揍得狼狈不堪。

魔法上不如这个女人也就算了。最让齐尔弗里格感到郁闷的是，自己的剑术也和对方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在珊的手下，他从来就没有过过十招。

每天珊都对齐尔弗里格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于是，每天早上他完好无缺地起床，晚上遍体鳞伤地跑到蛇影那里求安慰。看着他的绑定治疗毫无怨言地给自己治伤，并每天都很有耐心地听自己的抱怨，齐尔弗里格的心情顿时不能再好。

终于，在一天晚上，蛇影很严肃地看着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

“希尔芬陛下是谁？”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蛇影很郁闷。因为他好不容易有点接受了自己喜欢的人不是人这个事实，却实在不能接受对方每天有事没事把一个女人的名字挂在嘴边！

“……啊？我没告诉过你吗？”齐尔弗里格显得相当意外，“她是我妈。”

“……”

马蛋，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还有，谁会直接管自己的亲妈叫“陛下”，还整天肉麻兮兮地念着！！我都以为她是你挂掉的前老婆了好吗？！

“等等。”蛇影看着他，“你的母亲是蛇后？”

“……呃，是的。”

“这么说……你是王子？”

“……我看起来不像吗？”

蛇影看着他，目光上上下下把他扫视了一遍，从还算看得过去的外表看到了让人看不下去的内里，十分严肃地摇了摇头。

第三十三章

在珊高强度的训练下，齐尔弗里格的剑术和法术都得到了大幅度提高。至少蛇影对着系统板面看他时，他的等级已经由之前的90级变成了快要100级封顶。

珊在训练齐尔弗里格的时候，也对他进行了指点——这是蛇影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他本来以为这个世界的“法术”和他们大唐的武功有着本质的区别，而珊却不以为然。她认为“武功”和“法术”是殊途同归。

经过近两个月的相触，两人对这个女子也熟识了很多——尽管系统的人物扫描板面依然显示的是一堆问号。听闻蛇影的武功必须要借助双生灵蛇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的时候，蓝发女子当即就为他指点了另一条路，让蛇影不必借助媒介也能打出很高的DPS。

然而齐尔弗里格很受伤。他看着蛇影，小眼神委屈极了，就像一个被丈夫抛弃的新婚小媳妇。

蛇影果断被这眼神雷焦了。想了想自己之前对他的承诺，蛇影忍痛放弃了走暴力DPS的路线。

“既然你说好不会抛弃我，就不要抛弃我。”齐尔弗里格趴在蛇影的肩膀上，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如果你也离开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哎，可怜的孩子。

这么想着，蛇影立刻给他顺毛：“我不会离开你的。”

齐尔弗里格侧过脸看着他，深蓝的眼睛里漾起了波动的涟漪。专注的神色更是给他的眼神点缀上了极致的纯粹。他的脸上露出了由内而外的、没有丝毫掩饰的满足的笑意，眼底暗藏的阴郁也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仿佛得到的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而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蛇影被这个眼神煞到了。为什么他觉得这只笨蛇最近越来越帅气了？难道是成天对着他的脸，眼花了不成？

……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半个月又过去了，齐尔弗里格遭受的折磨也终于见了成效。他对风元素的控制力增加不少，已经可以精确地控制风元素，不费吹灰之力地扭曲气流，造成隐身的效果。随着元素控制力的增加，法术的伤害也大幅度提高，至少让他再去刷一次月下森林的话，是绝对不会被打得如此狼狈的。

至于剑术，则更不用说了。在不用魔法加成的情况下，总算能在珊的手下撑上几十个回合——虽然齐尔弗里格依然觉得很丢脸——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被人压着打过。

于是珊终于决定让他加固封印了。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这个秘密的神殿。

齐尔弗里格刚刚加固完那个封印，耗费了太大的体力，直接很没形象地趴在蛇影的肩膀上——在察觉到蛇影不反感后，他似乎更喜欢做这种动作了，几乎一有空就要靠在对方身上。蛇影能够想象，如果此时此刻他以原形的形态出现，那么肯定是蛇尾巴紧紧地缠在自己身上，到哪里都不肯下来。

看到了这一幕，奥戴特冷哼了一声，却是对着蛇影说道：“他不是人！”

“我知道他不是人。”

“你愿意和他在一起？”

这句话里的暧昧意思，蛇影当然听得出来。但是齐尔弗里格就趴在他肩膀上，他实在不好解释“我答应的‘在一起’和你说的‘在一起’不是一个意思”，就怕一解释，这只缺爱的笨蛇就会立刻完全黑化，然后报复社会——他实在是被丧心病狂的夏栖风吓怕了。

于是他只好点头，然而他却忘记了，奥戴特是会读心的。

“果然他还没有完全接受你。”月神大人勾起一个渗人的微笑，当真不负黑暗月神的名号，“斯诺克殿下，我说的对吗？”

在蛇影看不到的地方，齐尔弗里格的眼神瞬间降温，变得冷漠无比。倒不是因为他对神祗没有敬畏之情，只是奥戴特说的话直接戳到了他的心坎，实在让人很不舒服——更何况，月神还有指望自己替他跑腿，大概也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伤害。

他眼神森然地盯着奥戴特：“月神阁下怎么有空来看我们？”

“尼克罗鲍尔孤的封印迟迟没有被加固，我自然要过来看一看。不过，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

说到这里，奥戴特的眼神向两人后方看了过去，身着银色铠甲的女剑士慢慢走了过来。

对于奥戴特的到来，珊并没有显得惊讶，反而微笑着致意，态度随意的就像在和一个老朋友打招呼：“你来了。”

奥戴特看着她，目光却慢慢暗淡了下来，像是盛满了遥远的回忆。她的樱唇如同玫瑰花一般鲜艳。一双瞳仁的颜色是罕见的暗紫色，混合着一丝丝暗红，如同静脉流淌下的血。明明是这般妖异的瞳色，她的气质却并不显得妖魅，反而端庄沉静得如同沧渊的流水……无论多少年过去了，她的容貌并没有丝毫改变，一如当初他和埃斯尔初次见到她时那般美丽而端庄。

珊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很久不见了，奥戴特。”

影月之神似是苦笑了一下：“数千年未见，的确很久了。”

“我已经记不清在暗月的神位上待了多久。”奥戴特说着，语气中夹杂了不易察觉的沧桑和伤感，“等我再一次回首的时候，才蓦然发现，人类和精灵……早就已经湮灭在历史当中了。”

珊静静地看着他，扬起一个满足赞许的微笑：“你成熟了很多，终究不是当初那个愤世嫉俗、离家出走的精灵祭司了。蒂丝如果还在，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也不会后悔把影月的位置传给你。”

“蒂莱萨殿下……”奥戴特皱起眉头，微微颔首，“对不起，我不该……”

“你不用觉得愧疚，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接受了她的死亡。”珊说，“万物终有竟时。身体回归大地，灵魂能重新化作江山星月，蒂丝想必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

在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的时候，围观的两人同时僵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珊到底是什么来头，和先代影月之神蒂莱萨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副阴暗傲娇样的奥戴特见了她都一副恭敬谨慎的样子？！难道说……

正在和珊交谈的奥戴特忽然惊讶地看了过来，然后目光又重新落回了蓝发女子身上：“您……没有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