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护卫立即将事情禀报了夏渊,夏渊很快命人将锁重新补上,但玄石锁丢失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被传得玄而又玄,武林盟众人如临大敌。接下来几天,盟内开始陆续丢失东西,护卫的宝剑,药房的解毒草药,地下密道的顶盖,女工们缝制的护身符……并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却与人们的身家安全息息相关,许多人开始夜不能寐,每晚都在屋中点亮灯火,警惕万分。
一件一件丢失的东西,无声的彰显着敌人出入无阻的姿态,众人只担心自己一个闭眼的功夫,武林盟便会有人头落地。对此,夏渊的反应却十分淡定,盟中丢失了什么就一一找代替品补上,不生怒也不见急,偷之,再补,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姿态。
众人将盟主冷静的言行看在眼里,不安与躁动渐渐平复。这一日,看门的护卫照旧在清早打开门,却见门口的空地上盘桓着两条十米长的花纹巨蛇,各个的肚子都有碗口粗壮,立着双瞳对着正门丝丝吐出舌头,吓得人头皮发麻。
大蛇之后,腥臭的血液涂满了整座墙壁,淋漓粘稠的液体蜿蜒曲折,在墙上形成一个大大的一个字——死。
武林盟真正的噩梦终于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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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又白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在树林里发现了车马的痕迹,且数量上来看,正与他之前猜测的相仿,只怕天水教人就驻扎在这不远处。
秦又白检查了一下口袋,身上除了沧海明月双刀,尽是一些贴身物品。秦又白小心翼翼将夏渊给他避毒珠藏在领口处,他最早就是在天水教手中吃了大亏,若没有些避毒防毒的玩意儿,就是武功增强数倍他也不敢再轻易挑战。
也许夏渊就是因为早早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将避毒珠交给他。
秦又白深深吸一口气,按敛下全身气息,朝着前方缓缓靠近。很快,数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一架马车,五个服饰统一的苗人,果然是天水教。天水教起源于苗疆,所以第一次在中原露面时很难被各门各派接受,不然也不会守在一个小小的白首山上,与世隔绝。
秦又白潜伏在树枝上,细心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自从武林盟向天水教大举兴战后,天水教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世人的眼中,如今一夜之间突然集聚,怕是要有大动作。
这些天水教众看起来是赶路途中停下休憩,有的人烧柴取水,有的人整修装备,将蛊毒与药剂铺了满满一地。秦又白眯起眼睛,依这些毒药的分量,莫说消灭区区一个客栈,就是毒下一座城池都可能,天水教众这是打算与谁作战?
忽然,他们的马车中传来一句懒散的声音——“东西整整就好了,不要都拿出来,中原有句话叫做财不外露,小心招人眼啊。”
秦又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个声音曾经一度将他带离今世死亡的地狱,说什么也不会被磨灭——是史巫奇!史巫奇居然也参与了此次的行动。
秦又白的脑中飞快旋转,史巫奇一句话后,那位摆药的教徒赶紧把东西收好,塞入马车后又帮同伴去烧水。众人在外面忙活,史巫奇却始终呆在马车中,偶尔懒洋洋的抛出一两句话,却不露面。
也就是说,史巫奇的地位……要在这些人之上么?
那一瞬间,秦又白脑中闪过无数猜测,就眼前所见到的情景来看,史巫奇恐怕是这群教徒的头目、领导者,倘若等下敌我真的不小心动起手,他也有了最基本的应对之法。自己身上的口袋里,贴身放着装有定魂珠的小盒,如果以定魂珠为码与史巫奇交谈,或许还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这时,一个教徒回头冲马车道:“教主,我们一定要在今日到达武林盟吗?”
马车里的史巫奇哼哼回话:“已经够迟了,我虽然随性散漫,但可从不喜欢拖人后腿。”
平白两句话,宛如惊雷炸响在秦又白头顶,天水教教主,武林盟!?秦又白默默咬住自己的手指,胸膛里的跳动几欲冲破喉咙。
史巫奇居然是天水教的教主,而他带着数位教徒与无数毒药目的竟是要去武林盟——武林盟果真要有灾祸降临,而盟中的大家只怕还一无所知。
——他要阻止这家伙才行,就在这里阻止史巫奇。
可是秦又白从没见过史巫奇动用实力,周围又有这么多喽啰,以他一人武力怕有很大风险。可惜屠安此时不在身边,不然自己拖住史巫奇,让屠安趁机给武林盟报信也好。就在秦又白飞快思考的空档,树下的人们很快整理妥当,打算再次上路。
树枝轻弹,白影忽落。领头的天水教人惊的后退一步,就见秦又白手执单刀,冷冷立在马车之前,宛如白衣杀神。
“你是什么人!”一瞧出现来敌,天水教人立刻将马车团团围住,掏出兵器对准秦又白。
马车里一片安静,秦又白扬起声音,“你还要在里面坐到什么时候,史巫奇?”
话落,马车里传出轻飘飘的嗤笑。“啊,我当是哪个热血上头的白道大侠冲出来拦路,原来是小芹菜啊,我正打算去武林盟找你,怎么,你终于把定魂珠给我带来了吗?”
史巫奇掀开车帘钻了出来,见到秦又白的架势,不禁扬了扬眉。
“怎么,连刀也拔出来了啊。”
“如果现在不拔,我担心等下就再没有机会拔出了。”
史巫奇笑而不语,施施然跳下马车,挡开了随从刻意的拦护。
“你站在我们面前,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吧。”
秦又白心思电转,他需要套出更多有关他们此行的情报,嘴上便含糊道:“知道,所以才出面阻拦。”
“阻拦?也是,你到底是武林盟的人,而我则肩负着天水教的重任,各为其主,势必会有今天这一幕。”
“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天水教教主,我就……”
“你就怎样?”史巫奇笑笑,“被你的仇人所救,很不甘心吗?如今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救你时可没工夫思考那么多,只是想在退位后有个仆人作伴,结果就在蛊室中发现了两个有趣的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武林盟盟主的儿子,秦又白。”
秦又白的瞳孔猛地收缩。
就听史巫奇散漫无羁道:“天水教奉我为阴主,掌世间生死,究其原因是因为我的这一双眼,打自出生,我就有一双可以窥探生死的阴阳眼。我说有趣,是因为我在天水教蛊室中发现的那两个人,一个人身上空荡荡没有魂魄,一个人身上却叠加着两个魂魄,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啊小芹菜?或者叫你——秦又白秦少侠。”
54.史巫奇VS秦又白
秦又白后退一步,眼底的震惊溢于言表,重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如此公开指明身份,而这人不是别人,却是他回魂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史巫奇!
史巫奇毫不理会他的心涛骇浪,跳下马车,继续道:“所以我才救了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想瞧瞧你这移魂借命之人能有什么造化。我将你救出不久后,你身体中的一个魂魄便消散了,只剩余另外一个。我就猜,剩下的那个魂魄会是谁呢,是秦又白,还是不知名的俘虏少年?”
“你猜出来了……”
“你忘了,是你亲口告诉我你的父亲叫做秦律的。”史巫奇扬扬手,“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回到武林盟,所以你之后的所作所为多少都在我意料之中。”
秦又白闭了闭眼,张目道:“你说的没错,我的命是你救的,于情于理都该偿还你。但——这跟现在阻止你是两回事,如果你一定要对武林盟动手,我不会让你就此离开。”
“偿还就不必了,我不是说了吗,把定魂珠拿来,我对你的所有恩情就一笔勾销。”
定魂珠此时此刻就在秦又白的口袋中,秦又白低声道:“我能否再多问一句,你为什么需要定魂珠?我听闻定魂珠是苗人的圣物,可是你天水教拿之无果,更无法以此要挟中原群雄。”
史巫奇不耐烦道:“不是天水教要,是我要。不过给你说这些也没用,待我此次拿下武林盟,自然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寻找定魂珠的下落。小芹菜,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挡在我面前吗?”
谁知秦又白却忽然道:“你认识戚欢欢吗?”
史巫奇皱皱眉,将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唇齿中咀嚼一遍,又冷冷吐出:“不认识,如果这就是你最后要说的话,你可以安心受死了。”
史巫奇打出一个响指,黑洞洞的马车中飞出两只巨大的影子,秦又白长刀扫地,掀起无数土石,砰砰撞击在巨影之上。近旁的天水教徒趁机洒出一把毒钉,另一人喷出浓浓的蓝烟,势必要将秦又白两面夹击。
秦又白的身子从中陡然弯折,惊险无比的躲过这接连攻击,黑影之一却在这时迎面扑来。避无可避,秦又白横刀一顶,沧海明月刀收到撞击发出响亮的金属吟鸣,烟尘散去,黑影的轮廓终于显露,赫然是一只三米长的巨大蓝蝎子。
这蝎子浑身上下裹着精甲盔壳,方才的声音就是刀与它钳子碰撞后发出的。秦又白提气复攻,刀芒如浩天星辰,无一错漏的打在那蝎子的各个关节点,却没能在那蝎子身上留下一道白痕。这蝎子身骨坚硬,更要命的是动作也敏捷无比,虫兽不比活人,行动起来毫无章法可循,秦又白又尝试两次佯攻,却依然不能叫这毒蝎退却半分。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啸,秦又白本能的横向一躲,只见一道诡异的白影擦着他的发梢飞了过去。秦又白当即挥刀,割断了半寸青丝,那触碰了白影的青丝飘落下来,眨眼化成一滩液体。
好厉害的毒!
白影落地,在树林中投出狰狞的身影,居然是一只比毒蝎体型更大的八眼蜘蛛。
史巫奇发出由衷的叹息:“我有多久都没见过能在圣蛛与圣蝎的夹击下存活的人,小芹菜,你身上是不是放了什么宝贝啊?”
秦又白不惧反笑,“怎么,一见无法取胜就吹毛求疵的从别人身上找借口吗?”
“不不,我想你误会了,”史巫奇笑着澄清,“我们苗人有一句话,圣蛊出,命存处。除了称赞五圣兽的强悍与凶残,还有就是说但凡它们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无孔不入的剧毒扩散,大多数人都是在见到五圣兽的那一瞬就中毒倒下了,你却能坚挺到现在,不是身携宝物是什么?”如他说所,两人脚下的草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衰败,很快变得乌黑一片,浸着剧毒。
秦又白自然不会说出避毒珠的事,刀尖划出一簇光亮。“如果让你把这样的邪物带入中原,一定会引起骇人听闻的灾难,所以到此为止了。”
“呵,你大可试试。”
二次交手,秦又白再次与毒蛛战到一起。天水教人不约而同的后退,只见刀影在圣蛛上片片错落,这一回秦又白舍弃了无隙可乘的圣毒蝎,转去攻击速度更敏捷却相对脆弱的圣蛛,蜘蛛在头顶织布天罗地网,向着秦又白当头盖下,秦又白滚地躲避,用半根粗壮的枝桠让剧毒的蛛网凝滞了一瞬,手上反射出尖锐的刀光。
一战再战,史巫奇脸上露出淡淡的赞赏,手下却毫不容情,圣毒蝎也一起加入战团。虫兽的体型虽大,移动却灵敏无比,无法当做毒液的遮蔽。秦又白旋身似虹,再又一次碰撞后冲过两只虫兽的缝隙,刀尖直至战圈外的史巫奇!
风尘落定,刀尖在史巫奇的喉头前停住,毒蝎的巨螯在秦又白的后脑上止步,两两僵持。
史巫奇笑道:“擒贼先擒王,你这下虽然大胆但并没有判断错误。”
“撤掉这两只怪虫,不然下一刻我就叫你们首领人头落地!”秦又白这话是对着其余天水教众说的,教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求助似的望向史巫奇。
秦又白亦转过头,“……原来只有你才能召回这两只虫子。”
“聪明,不过你当真认为凭你这一把刀就能将我制住么。”
话音落,史巫奇食指一弹,空气中拉出极细极长的锐响,如利刺一样插入秦又白脑海。秦又白疼的眼前发黑,手却抓住刀柄猛地往前一送——这一下虽没有割断史巫奇的喉咙,却叫那锐响有了瞬间的破绽,秦又白强忍住头痛,身形连换,欺身贴上史巫奇继续缠斗。
两人相隔的距离太近,圣蝎与圣蛛怕伤到史巫奇不得不停下攻击,众人散开,留给那二人刀掌往来的激斗。
秦又白灌神于刀,招招精准,招招犀利,劲气绵延不绝,史巫奇被接踵而至的刀锋逼得下盘一挫,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小子怕是比传闻更要厉害的高手。
“年纪大了,真是比不过你们年轻人……”
“那你就收手!我不想害你性命!”
“呵……”史巫奇又避过一层刀风,“小子,如果你以为有了避毒宝物就能近我身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天水教的教主不仅懂毒,还懂药。”
秦又白心头一惊,反射性的屏住呼吸,却听史巫奇道:“我本不想对你用这个的,但……”话音落,林地的东南、西北两方向发出些微的蓝光,天水教众见到那光芒立刻惊骇的四散逃开。秦又白亦想躲,两只虫兽却在这时轰然落地,不约而同向秦又白刺去。
秦又白堪堪避过两击,蓝光爆发,尖锐到刺骨的嗡鸣响彻四野,只是比之前更锐、更深,秦又白终于受不住的抱住头,视野中的景物纷纷碎裂,扭曲,然后旋转成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沧海明月刀咣当落地,秦又白拼命睁大眼睛,瞳孔却对不准焦距,无以复加的痛楚挤入脑海,仿佛下一秒就会承受不住轰然炸裂。
天水教众看到时机,纷纷想上去补刀,却被史巫奇拦住了。“这样就够了,他至少数天都摆脱不了这致幻迷药,若是心志再薄弱些或许等下就经脉爆裂而亡了。我们已经被他耽误了不少时间,走吧,要来不及去武林盟汇合了。”
秦又白没有听到史巫奇说的这些话,昏天暗地的嗡鸣夺去了他所有的神知。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一汪黑夜,黑夜中有他,还有那永难磨灭的梦魇——
天水教的地牢在眼前拼凑,腥红的毒尸发出沙哑的嘶吼,一口咬在他的腿上、脖颈上。好疼、也好恐怖,秦又白拼命张开嘴巴,想叫,却被倒流的血液梗堵住了喉咙。
这是他此生最深的噩梦,也是最无法面对的恐惧。
哒哒哒,远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他从血泊中吃力的抬头,看到了夏渊,看到了夏渊身上的父亲,他们还好好活着,虽然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至少都还活了下来。
可是下一瞬,夏渊迟疑的后退一步,一步,再一步。惊恐蹿上心头,秦又白拼命的大喊,嗓子里却只能发出喑哑的鼓动,他徒劳的伸出手,残缺的臂膀上满是被毒尸啃咬的痕迹,但他不管不顾,一力的想往那两人处爬。
不要走,我在这里,爹,大师兄,我还在这里……
回予他的是,是夏渊毫不留情的转身。世界在一刹那崩塌,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要我一个人面对背叛与死亡!
黑暗封顶,梦魇重现。
55.贼喊捉贼
就在大蛇出现的当天晚上,一股紫色的雾气包围了武林盟。雾气起初很淡,根本看不出颜色,稀薄的好像晨起初露时的朦胧雾霭,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张统领是武林盟的老人,论资历远在夏渊夏盟主之上,对这武林盟的一草一树皆了熟于心,用他的话说,这亭台楼阁纵横交错的武林盟,叫他闭着眼走上一圈都不会撞墙。可就是这样看似最可靠的张统领却在这一天突然死了,死在武林盟外的石阶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