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如果夏渊是拿这迷药对外敌使用,我自然不会惊奇。可是金师兄,你知道么?夏渊可是把这药夜夜投在秦又白的饮食里!”
“你……放肆!”金岭狠狠拍了下手边的石桌,脸上怒气难抑。“宁凛!盟主清白之名岂由你这般诽谤诋毁!”
可是这一次,宁凛没有再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道:“这迷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乏月’,原产自西域,是由戈壁上一种蓝色的无名小花酿制而成。无色无味,只需那么一滴,就可以叫一个成年人沉睡一整夜,无论是绝世高手还是平头百姓都抵抗不得,自然秦师弟也不例外。”
“哼,夏渊虽然与秦又白不睦,但没理由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害人,难道你想说夏渊担心秦又白阻他盟主之路才下此毒手吗?”
宁凛噗嗤一笑,“金师兄可猜错了,我说乏月是迷药,迷药非毒药,并不会对秦又白的身体如何,顶不过叫他一晚沉睡无知,次日也就恢复精神了。”捕捉到金岭眼底的惊异,宁凛满意的转个身,引导道:“我想金师兄现在一定满心疑惑,夏渊大费周章做到这一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够了,到此为止,你也差不多该离开了。”金岭瞥开视线,冷冷抛出逐客令,宁凛接下来要说的话叫他不安的想要抗拒。
“好啦好啦,金师兄既然如此动气,那我走便是。”宁凛迈向门口,身后的金岭微微松一口气,宁凛却忽然扭头,冷笑着打破金岭最后一丝幻想:“金师兄相信这世上男子与男子可以相爱吗?”
金岭脸色大变,宁凛却悠哉悠哉的踏出门,留下一室的静寂。
武林盟外盘桓着数道河流,其中河道最为宽广的要属青阳河。因为毗邻武林盟,河边不允许农人种植,因而被空闲出大片大片的林地,武林盟众便时常在此进行狩猎比武,倒也热热闹闹。
戚欢欢今日早早安顿了盟里纷杂的内务,只身来到青阳河畔的树林,一身灰衣裹素,就连头上插着的也是平日里最不起眼的素银簪子。很快,她就在临河的一快平地上寻到了一座新坟,墓碑的规模不大,石料尚新,一瞧便是刚去不久的武林盟人。
戚欢欢的眼神柔和下来,将随身带来的包裹轻轻放在地上。“又白哥,我来看你了。”
石碑上被人以指刻字,上书寥寥的生辰与卒月,简约又深刻。刻碑的人仿佛功力极深,每一个字都由清晰的凹槽组成,行至深处还透出隐约可见的陈旧血迹,只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风吹雨打,那血渍早已融入石碑,成为如今碑石上一层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伤悲。
戚欢欢注意到,石碑已经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几个清脆透亮的苹果摆在坟前,簇拥着一小撮烧尽了的香灰和纸屑——有人已经来过了。因为事务繁忙,所以戚欢欢赶了大早为秦又白扫墓,没想到还是被人捷足先登,已经有人来看望过,并且又离开了。
戚欢欢往后顿了顿,摸到地上一片微微下陷的土地,是脚印,是什么人长久站在这里后才会形成的脚印。戚欢欢突然感上心头,不必她猜,她也知道来的是何人。会像雕像一样不眠不休的伫立在这里,会用连心五指一笔一划刻写出这座墓碑的,会比她更早一步来看望秦又白的……除了夏渊,还会有谁。
17.掘墓
戚欢欢什么也没说,默默将自己带来的贡品摆上,又把纸钱给烧了。在以前,她是盟里出了名的开心果,口齿伶俐调皮活泼,只是这两年发生的事太多,许多人事一夜之间骤变,叫她不得不从那温暖的羽翼中走出,承担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
戚欢欢席地而坐,把肩膀靠在冰冷坚硬的墓碑上,碧天高远,长水流阔,她突然就明白了夏渊日日来此的意义,这里真的是一个能叫人释怀心胸的地方。那些我们一直以来所盼望的,挣扎的,寄予的……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死亡的空寂,活人的龃龉。
“又白哥,要是你还活着该多好……”
戚欢欢喃喃自笑,也不知在笑什么,只想就这样坐在这里,再不理那些缠绕烦乱的情思与俗世,坐上个一生一世。忽然,戚欢欢手边触到一捧泥土,她不大在意的扫了扫,出神半晌,突然察觉到其中不对。
戚欢欢爬起身,这捧土出现在墓碑根角处,石碑深种于地,原本是最牢固不过的,又怎么会多出一捧泥土。戚欢欢闻了闻,土味潮湿腥臭,应该是常埋于地下的部分,如今却莫名其妙的躺在墓碑的角落处,得见天日。
旧土,坟地中的旧土,难道说……戚欢欢猛的跳起,把墓碑仔仔细细打量一遍,越看越觉得心惊。“不可能,这不可能吧……”戚欢欢突然发疯似的去挖墓碑,纤纤玉指转眼染尘,可是她却不管不顾,一个劲的往下面挖。
越往下挖,泥土的腥气便越大,旧土越多,戚欢欢的心便越凉。
远远的,树林这边传来沉沉的号角声,武林盟众短暂的惊讶后,很快组建出一只整齐有素的队伍,快速赶到树林。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屠安,屠安还没瞅到墓碑,一眼便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戚欢欢。屠安快一步把戚欢欢拉起,无不心疼道:“死地阴寒,怎么好端端的坐在地上,也不怕伤身。”
戚欢欢目光呆滞,连脸上溅了土渣也没察觉,一直到武林盟众赶来,她才如梦初醒的大喊:“来人,给我掘墓,我要开棺!”
“你疯了。”屠安紧紧抓住戚欢欢的手腕,“这是要做什么,你有跟秦律请示过吗?”不仅是屠安,其他武林盟众也都面露难色,不知道代盟主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为的是哪番。掘墓开棺可不是小事,何况这挖的坟不是别人,而是盟主独子秦又白。
“来不及了,我事后再去跟义父请罪,现在必须要验证一件事情,快把墓挖开!”
“你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戚欢欢颤抖着吸两口气,指着地上的脏污道:“这土不对,我怀疑……又白哥的墓被人挖开过。”
屠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挥了挥手,这回没有人敢再犹豫,抄起家伙飞快的开挖墓穴。秦又白的墓不大,也不深,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埋藏在泥土里的黑漆漆的棺材就露了顶。屠安没有指挥他人,自己亲自跳下去,戴上蚕丝手套,沉稳无比的将棺盖缓缓打开。
秦又白死的时候,极少人知道内情,只道他从外回来后重伤不治,没两天就草草下葬了。棺材打开,在所有人都以为会见到一具腐尸的时候,一只精致的黑匣子和一大块色调暗淡的锦布落入人们的眼帘。
屠安伸手摸了摸,道:“骨灰盒在这里,并没有被人触碰过,还有什么不对吗。”
戚欢欢倒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两眼所着的却不是屠安手下的骨灰盒,而是锦布上浅浅的褶皱和印记,那是摆放过什么东西后才会留下的,如今上面却空无一物。
“不见了……给又白哥陪葬的沧海明月刀不见了!”
一天之内,武林盟就陷入从未有过的混乱。戚欢欢突然想到,夏渊既然提前来扫过墓,是否也发现了坟土的痕迹呢?如果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
在史巫奇的带领下,秦又白又回到了久违的白首山。说久违也不对,数数日子来看,秦又白这次出山只有半月左右,就连史巫奇斤斤计较的工钱还没赚够就被拎回来了。秦又白预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史巫奇回去的时候却一点不显急迫,他也就放下了心。
两人在黎明的时候抵达熟悉的屋院,秦又白立刻就感觉到,院里有两个的气息。他看不见,史巫奇却是看的分明,好友周大福梗着脖子半坐在石凳上,一位灰衣斗篷的江湖客正用匕首从后面抵着他的喉咙,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史巫奇打声嘘哨,讥笑道:“你要见人我给你带过来了,可以把大福给放了吧。话又说回来,我这一来一去足足有两天,别告诉我你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两天都没变?”
江湖客冷哼一声,将周大福推到地上,顺势收回了自己的匕首。周大福一脱开桎梏,立马泪眼汪汪的扑到秦又白身上,又是哭又是蹭,一颗玻璃心被伤的七零八落。秦又白僵硬的回抱了一下无辜被当做人质周大福,渐渐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被人在自己地盘上闹事,史巫奇也不恼,大咧咧往石凳上一坐,给自己面前倒一杯冷茶,又给江湖客倒了一杯,江湖客努努嘴,竟然看也不看的接过喝了。
周大福惊恐的张大嘴,这什么情况,感情这俩家伙不是上门寻仇的冤家,而是失散多年的好友吗!秦又白将周大福拉了远了点,两人远离了石桌,生怕那边又突然生出什么变故。
史巫奇呷口茶,被冰冷的茶水冻的牙齿倒一片,道:“啧,现在茶都喝上了,还不告诉我你找上门的原因吗?”
江湖客也咽下一口茶,毫不含糊道:“我一向不喜欢浪费口舌,就像你一向不喜欢动动脑子,这回就叫你猜猜吧。”
“姜敏,你这狗脾气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改掉,”史巫奇学着野狗的样子龇牙咧嘴,“如果你不辞辛苦跑到深山老林里找我就为了跟我打个哑谜,那还是算了,我不跟你猜,你也给我趁早走人,以后我可不会有心情再陪你玩了。”
姜敏环视一圈四周,除了山还是山,郁郁葱葱的林木太过泛滥,使得整座山白首山都笼罩在一团潮湿的雾气里。“你也知道这里是深山老林啊,天下那么大,你去哪不好,居然偏偏还留在这里。”
史巫奇瞪他,“你管得着吗,就算我睡在泔水桶上那也是我的事。”
“你的事?还是——天水教的事。”
周大福突然感到身后的秦又白一震,担心扯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小芹菜,你没事吧?”那边史巫奇突然扬高了调子,却是对着周大福说:“忙活了这么久还没吃饭呢,大福,你带着小芹菜去厨房好好弄点吃的,今儿还有客人呢。”
周大福不疑有他,拉着秦又白去了厨房,大院里彻底只剩下姜敏与史巫奇两人。
姜敏微一挑眉,“怎么,你那位瞎子小朋友有什么不能听的?”
“也没什么,当年他被天水教折磨的够惨,所以这些话还是别叫他再听了。说吧,直接点开门见山。”
姜敏深深看了眼秦又白离去的背影,才道:“我要你——助我复仇。”
史巫奇笑:“哼,凭什么?就凭你架了把刀子在大福面前耍了两下?”
“凭你是天水教的前任教主。”
风吹落,梨花落,一片雪白落入史巫奇的杯中,安静的见证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许久,史巫奇才把这口茶饮下,“你也知道,我是‘前任’教主啊。”
姜敏不理他这套,快速道:“你不用给我打马虎眼,自从你离开后,天水教就再也没有真正的执掌者,都是靠几位长老轮流管理的。如今天水教被人一夕覆灭,所有心血药草皆被抢夺一空,我们咽不下这口气,我不相信难道你就咽的下这口气?”
“咽气不咽气,那都是小孩子吵架的说辞了,我是大人,自然不会去斤斤计较这些。”
姜敏道:“你不用给我推脱这么快,的确,原本我也没打算找你蹚这次的混水,但是当我看到你如今的住所却突然改变主意了——白首山的天水教,白首山的史巫奇,既然说好了不留恋,你还留在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
“我喜欢。”
“那定魂珠呢?”姜敏步步紧逼,“天水教覆灭,医神所留下的定魂珠也随之不翼而飞,如今落在那群肮脏的中原人手里,你也无动于衷吗!”
史巫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想去喝茶,但是杯子已经见底了。
“说吧,你想怎么复仇。”
18.沧海明月刀
“很简单,武林盟既然敢灭我天水教,那么我天水教自然要它武林盟血债血还。”
史巫奇把杯子一丢,不大看好道:“现如今天水教只剩一墙废墟,凋零无人,武林盟却是势力庞大,江湖鼎盛,你确定这样以卵击石的事情可以成功?”
“史巫奇,你对如今的江湖了解的太少了,你当真以为武林盟就像它外表所见的那般坚不可摧,你当真以为江湖势力就像外面表现出来的那般和和气气?一切都是假的,就像雨后的池塘,你只需要伸只手进去搅一搅,他们立刻就会显现出原本肮脏的颜色。”姜敏也站起来,只是和史巫奇的消极不同,他的眼中充满了明晰而浓烈的杀意,“况且我也不需要天水教再生,只需要区区几个人,就能够毁掉整个武林盟。”
史巫奇微微皱起眉,不大确定道:“你说的几个人里,该不会包括小芹菜吧?”姜敏笑着点头。
“原因呢?”
“他的武功,叫我想起来一个人。”
“谁。”
“江湖上的‘一羽倾’,武林盟的小少爷,天水教的一个手下亡魂。”
“你说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史巫奇非常肯定的说,微微眯起眼睛,“我当年在蛊室里救出小芹菜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毒蛊入髓回天乏术,所以我才未理。你想叫小芹菜伪装成他的样子?实在差太多了吧,况且这又能得到什么。”
“离谱吗?”姜敏笑了笑,“人死不能复生,谁不想再见一见昔日的亲人故人?而一旦有人心中有鬼的话,可就真的是活见鬼了,这才是好戏呢。”
史巫奇没有接话,不答便意味着不与看好。姜敏笑了笑,举杯碰了碰史巫奇手中的空杯,“他一个,你我两个,再加一人,武林盟的覆灭便指日可待了,教主。”
来到厨房,秦又白满心满脑都是那个叫姜敏的人不经意吐出的“天水教”三个字。如果说前一世有什么回忆是无论如何也抹擦不去的话,第一个是武林盟,第二个便是天水教。区别便是,前一个是思念与感情的集合,后一个则是恨与性命的终结。这个姜敏到底是什么来头,听他的话,史巫奇似乎跟天水教很有渊源,那么当时从天水教中救出自己也不是巧合了?
姜敏这个人的气质既冷又强,似乎毫不遮掩自己的杀气。他来找史巫奇,又提到天水教,总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秦又白越想心越乱,好几次刀子差点切到手指,忍不住把武功心法在心头又过念几遍,只为平心静气。
周大福看他的动作不大利索,好心道:“小芹菜你刚回来,先去屋子里歇歇吧,厨房这儿我一个人来就成。”
“没什么,我能行。对了周大哥,你认识史巫奇很久了吗?”
“可不,我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开始跟他砸泥蛋玩了,他啊,就算黑成泥巴我都晓得他什么德性!”
“那周大哥也知道他平日里都结交些什么人吧?你被那个姜敏挟持了这么久,现在还能给他做饭烧茶,周大哥的脾性……真好,我是说,如果换做我我肯定没那么容易想的开。”
周大福沉默了,菜刀却在板子上剁的震耳欲聋。“嗨,他们都是……都是江湖人,我不过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这日子你怕也好,不怕也罢,都得一天一天的过,我都习惯了。”
“史巫奇他到底……他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吧?”秦又白故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