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拒绝跟这个家伙搭档。这次的任务，不需要弱者。”

砰的关门声，黑发的身影走得决绝，完全没有给当事人留下任何解释的机会。剩下莱伊怔怔地站在原地，思考变的停滞，脑海中好像只剩下那冰冷的眼神和宣判死亡般的话语。

这次的任务，不需要弱者。

弱者……我便只是，你眼中毫无作用的拖累而已吗……

突然便用力地握紧了拳头，说不清楚胸口那股堵得慌的感觉是什么。从小已经习惯了吧，因为先天性的体质被人看不起或者无视的感觉，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的否定，让莱伊觉得异常的难受——迫切地想要告诉，不，是想要反驳他，不是这样，才不是这样！

“不好意思，克洛德先生，塞德里克殿下，我要先失陪了！”

尽管知道这样的离席显得仓促而突兀，但莱伊没有心思再继续留在房间里，好像再呆下去的每一秒都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退出去啪的带上房门，莱伊朝着前方已经走远的背影追了上去。

剩下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着奔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克洛德又缓缓地吐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之下的笑容带着几分让人说不出的意味。再一次晃动着已经凉掉的红茶，碧色的眼里折射着沉静的光芒，他摇头笑道，“今晚大概是，不得不吃那糟糕的料理了吧。”

要加油呢，莱伊。

第11章：银之卷·10

追出校长办公室的莱伊很快便在偌大的校园里失去了亚鲁迪斯的所踪。

抬头看了一眼接近黄昏的天色，这个时间学生基本上已经放学回家了，而亚鲁迪斯会去哪里？

脑海中忽然便浮现出了刚才去校医院开单据的时候上面标明的学生基本信息……森德7街！对了，亚鲁迪斯的家就住在圣玛丽亚学院西北侧的森德7街。

可是那个地方……莱伊有些犹豫，对于各种闲杂人等混居的森德7街治安的混乱是出了名的，对于他这种老师同学眼中的优等生那种地方从未踏足过，要不要等到明天白天……

不！莱伊摇头，狠狠地把这个想法否决掉。如果那样的话亚鲁迪斯对他的态度一定又会回到之前那样，冷冰冰的没有感情也不允许其他人过问自己的私事。那样他到目前为止的努力就完全白废掉了，想要告诉的事情就更加无从谈起。

无论如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再退缩了！

在心里默默地替自己鼓了把劲，莱伊出了圣玛丽亚学院的大门。

来到森德7街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与克洛德先生的家不同，这里的夜并不宁静，反而恰恰是夜晚的降临，才仿佛是迎接这个场所从死寂中复活的最大盛宴。

莱伊穿梭在破败且狭小的巷道之间，时不时能够看到路边小酒馆里灯红酒绿的奢靡。男人毫不避讳的粗鲁言语，女人轻佻不羁的谈笑歌唱，白天被伦理道德约束的一切到了晚上全然暴露出它下流而不堪入目的另一面。远远的，他听到了几个混混殴打穷乞丐的叫骂声，又似乎哪家没有关好窗户的暗室里传出女支女浪叫的呻吟。这放眼所见的情景，都在颠覆莱伊对于原本生活的美好世界的认知。

谁会想到呢，在大陆中央最富饶安定的光明之国，也会存在这样一处见不得光的地方。——好像深藏于光明之下的毒瘤，汲取着人类腐败的欲望而不断地滋生壮大。

猛然的，抬起头的莱伊意识到了出现在前方面色不善的拦路者。

“哦？新面孔呢。”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刚从监狱越狱出来的逃犯，背后跟着几个手下脸庞掩没在夜色之中看不太真切。刀疤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莱伊没有换下的学生制服，“竟然还是那座精英学院的学生？有趣，真是有趣啊。”

“我是来找人的，请你们不要挡路。”出于从小养成的礼貌习惯莱伊想退一步。

对方闻言，非但不走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请？这真他妈的是老子听过的最可笑的话！老师没有教导过你嘛小家伙，对于混混之类的逻辑只有金子才是能够收买的。”

“我没有钱。”莱伊说，有点为这些人的纠缠不清感到不耐烦了。

“能够去那所学院的学生没有钱？呸，就跟路边的乞丐抱着金饭碗讨饭一样的可笑！”刀疤似乎也失去了交涉的耐性，伸手便去抓莱伊的胳膊，“金币，是藏在衣服口袋里了吧。”

“别碰我！”被莱伊侧开两步躲了过去，掉头便想要往回跑，但被事先绕到身后的两名手下拦住了去路。进退不得之下被刀疤一把扯了过去，贪婪的手掌隔着衣衫摸过身体发现莱伊说的是事实之后男人有些恼羞成怒了。

“没有钱，不会连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像是还不死心般地喃喃低语道，但又检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之后男人出离地愤怒了。粗壮的大手一把揪起了莱伊的衣领，“你家住在哪里的小鬼？”

莱伊情知不妙，这群地痞该不是想绑架他威胁克洛德先生来赎人吧。

“我不能告诉你。”抿紧了嘴唇，莱伊决定要保持沉默。而这坚决的态度遭到了对方的毒打，但莱伊还是咬着牙不肯吭声。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为克洛德先生造成任何麻烦。

得想想办法，哪里可以联系到警察或者其他人？

莱伊四顾左右，却发现自己已被逼到了荒寂无人的死胡同，来时候看到的一切在提醒他这里的居民即便他此时大声喊叫也不会过来救援的事实。唯有从自身出发想想办法，如果先引开话题转移这群家伙的注意力的话……

“虽然我家不在这里，不过我有认识的有钱朋友住在这里，如果你让我去找他的话……”

莱伊面色平静地编织着转移视线的借口，果不其然这话让对方的态度有所改善。见钱眼开的家伙们也懒得去思考那位所谓的“有钱朋友”怎么会住在森德7街这种地方，总而言之面前少年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他们完全不怀疑他会在中途跑掉。

而凭着模糊的记忆，莱伊走到了应该是亚鲁迪斯住的地方附近，但具体的位置却是完全不知道了。刚才只是想着要如何摆脱困境，但眼前的处境貌似比刚才的更危险了。终于对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的指路产生了怀疑，刀疤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说，那个人到底住在哪里？”

“……”莱伊说不出话来，他真心不知道。

猛地被揪住衣领按在了墙上，那双被戏耍的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竟敢跟大爷我耍花招小鬼，信不信我现在就和弟兄们合伙上了你！”

莱伊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能的吧，都是男人怎么可能……

看到那一脸茫然的脸色，男人好像终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本来还充满怒意的脸庞因为报复的快感而扭曲起来，“你真的成年了吗小家伙？连这种事情都没有听说过，该不会还是处吧。哼哼，那更有趣了，男人跟男人做那种事情可比跟女人做起来的感觉更爽哦。”

被摸了脸，心里萌生的只有极度的厌恶，甚至感到恶心，莱伊张嘴咬了那只手。

“流氓，别碰我！”

气急败坏地抽回手看着那上面带血的牙印，刀疤伸手要去撕扯莱伊的衣服，而这时候从墙头矮墙上跃下来的影子稳稳地踩在了他的头顶上，将男人壮硕的身体压得几乎匍匐在地面的同时，一支从上而下掷出的钢管将那只肥厚的手掌刺穿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惨叫声响起，却没办法将那不知是用何种力道插入地面的钢管取出来。无视刀疤男痛苦不堪的脸色，跳下来的人抬起一只脚将那站起时高出自己一头的脑袋又狠狠地往下踩了一些，直到男人只能像狗一样跪倒在地上抽动着流血的手掌呻吟不止。

莱伊惊讶地看着身前的人，几缕翻飞的黑发显得有几分凌乱。

亚鲁迪斯是背对着他的，身上的衬衣看起来是那种入睡时候穿的里衣的样子。这么说，是刚刚准备睡觉的时候听到他的叫喊才……

“你们这群人渣爱做什么我懒得管，但再吵到我休息你的这只手就别想要了。”

威胁性的目光冷冷扫了刀疤和他身后的跟班一眼，亚鲁迪斯转身朝这边走来。没等惊魂未定的莱伊开口发问便被硬生生地拽起手腕拖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多少透着些许怒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暗哑，外加，莫名的烦恼。

“别多嘴，不然我就把你丢给后面的那些家伙。”

亚鲁迪斯就这样丢下一句话，拖着莱伊来到了小巷最深处的一间屋舍前。

第12章：银之卷·11

走进简陋的房舍，亚鲁迪斯一把便将莱伊甩到了床上，脾气看起来差到不行。

“又迷路了么？迷路到了这里？”劈头盖脸的质问，带着莫名的躁动与火气。连亚鲁迪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反应与平常的冷漠相比激动了许多。这个家伙是傻瓜吗？明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社会，还敢一个人跑到森德7街来？

“我想要告诉你，我要和你一起执行这次银国的任务。”

亚鲁迪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脸色重新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与冷漠，似乎对莱伊这番义正严词的说辞显得完全没有兴趣，“我说过我对弱者不感兴趣，明白了就趁早离开。”

被这能将人冻结的送客目光一路逼退到了门口，莱伊动了动，还是没有走。

上前一步，他抬起头，没有回避地望着那双让人畏惧的冰蓝色双眼。

“不要妄下定论，我会让你需要我！”

这句话之后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沉默，灯泡的光芒照耀的不甚宽敞的卧室有些刺眼的明亮。然后莱伊看到亚鲁迪斯笑了，那笑容，却冷得像冰，比他不笑的时候更令人心寒。

“不要妄下定论吗……那么，取悦我吧。”

看着莱伊一副茫然无解的表情，亚鲁迪斯继续冷冷地笑，说不出是认真还是戏谑，“刚才那家伙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男人和男人之间一样可以做那种事情。如果你能用这张多少长得还算受用的脸取悦我让我觉得舒服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啪的脸上挨了一巴掌的发烫触感让亚鲁迪斯有些发怔，莱伊则是哗的拉开了门。

转身要走的同时被一只手抓了回来，房门啪的被从内部反锁上了，把他整个压倒在床铺上的人嘴角带着令人恐惧的笑意，“你以为，到了这里你还跑得掉么？”

冰冷的温度，不是透过抚摸身体的指尖，而是从心灵的深处。

连亚鲁迪斯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本来只是想要让这个人知难而退的。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从那天第一次见到莱伊之后就在潜意识地用冷漠去拒绝这个人的靠近，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闯进自己的世界。亚鲁迪斯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我会让你需要我！”这种大言不惭的话。他在恼怒，好像事情一旦牵扯到莱伊身上自己的理智和行动都会全然失控。

为什么，就算是“月之契”的吸引也不应该达到这种无法控制的地步吧。

那么是不是，把这个搅乱自己的存在，彻底毁掉就可以了呢？

埋头于被压倒在床上的莱伊的脖颈间，贪婪地嗅着那份记不清楚遗落在记忆哪个角落的熟悉气息。好像有谁，那个无数次在梦中纠缠不去的人影也有着与之相似的气息，也曾这样拥抱过，亲吻过……黑暗的阴影，在逐渐侵袭那双冷静纯澈的冰蓝色双眼，记忆的混乱让亚鲁迪斯再一次陷入了某种错觉当中，跟那天的吻时候一样的状态。

意识到这一点的莱伊试图推拒压在身上之人的双肩，但纹丝推不动。

恐惧，加上一种莫名言状的悲戚之意，像是暗流汹涌的潮水将莱伊的身心全部包裹。便是这份极端的刺激生生地剥开了某样埋藏在体内尚未觉醒的东西。眼前忽然掠过的场景，是一轮红色的月，创造和毁灭两位神灵交战的明暗光芒，然后，一片绚烂的极致——

婴儿的啼哭声，遥远，而又飘渺。灰色的天空，正飘飞着细密的雨丝。

独自撑着一把东方风格油纸伞伫立雨中的男人，华丽鲜艳的服饰似乎与周围灰暗的背景显得格格不入。一缕金色耀眼的发从遮掩的伞面下垂落，他从一片血污之中抱起了他。

“便是这个孩子吗，修伊。”是谁，在仰望苍穹，喃喃低语。

好痛，眼睛为什么会看到这些画面，右边的瞳孔里，那燃烧的灼烫火焰是什么……

月形的契约印从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浮起，好像黑夜之中的月华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消失的光华之下，那双异变的纯黑色眼睛，无光，无神，仿佛一片望不到边的虚无。

……做好开启这双眼睛的觉悟了吗，被神所选中的孩子……

……它将赐予你改变未来的力量，同时，为你带来悲剧的宿命……

一股从内而外爆发出来的冲撞力量将陷入混乱状态的亚鲁迪斯弹了开去，刚才还迷蒙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理智和神采。刚才的光芒，那份将他拒绝的力量是——

挣扎着坐起来的莱伊喘息着，捂住右边眼睛的手掌微微有些颤抖，眼前的幻像消失了，那股灼烫的感觉也消退下去。看着面前恢复过来的亚鲁迪斯，不由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莱伊不知道此刻该用怎样的表情跟他说话。

而亚鲁迪斯同样喘息着，头脑中的混乱也渐渐平复下来。他该告诉他吗，记忆的错乱其实并没有掩盖所有的理智，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充斥在脑海的欲望强烈到难以自已，怎么会呢，明明只是人类，还是与他一样的同性——

他竟然，在刚才的某个瞬间，就那样想要……要了他。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莱伊站起来，惊魂未定的情绪让神色显得有些僵硬。而在他走过亚鲁迪斯身边拉开门的时候眼尖的人看到了他肩膀和手腕地方留下的淤青。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亚鲁迪斯拉住了正欲离开的莱伊，“你想就这样回去？”

卡尔克洛德，那个男人不会对此不管不问的，而直觉告诉自己那个男人……

被他拉住的莱伊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虽然担忧的方面好像不尽相同。

“今晚留下。”

不容置否的口吻，亚鲁迪斯说着转身从隔壁抱过一床被子丢给了莱伊，然后像是为了撇清关系般抬高了声音，“先说好我可没有邀请你，反正我没那个耐心护送你回家，不怕出去再遇到那群家伙的话现在就走！”

被这样“要挟”的莱伊说不清楚是想要发火还是哭笑不得了。

他真是，有点拿这座冰山没辙了……

第13章：银之卷·12

于是，这成为了一个莱伊度过的有史以来感觉最奇妙的夜晚。

不知为何躺在陌生的床上却迟迟没有睡意袭来，也许是白天发生的太多事情让身心都需要一定的准备去接受。指名让他和亚鲁迪斯出访银之国的亲王殿下，由龙血凝聚的海蓝宝石赫拉斯之心，以及那个塞德里克口中神秘的组织和他们的主上……

总感觉，很快便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的样子。

而亚鲁迪斯则背对着他侧卧在床的另一边，出神地对着窗外散落进来的月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莱伊知道他也还没有入眠，彼此的距离只有被子隔开的薄薄几厘米，却没有人再去逾越这条界限。很想试着开口去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