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面带微笑的人，也总会有，笑累了的那一天。

“抱歉，我……”莱伊低了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一只手抬起按在他头上揉了揉他的头发，克洛德浅浅笑道，“有的哦，曾经。”

千言万语，却仅仅被他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了这两个字。

只不过是，曾经，罢了。

从那以后莱伊没有再向克洛德问起过这件事情，回忆的很多细节已是记不清楚。但唯有，从那双微笑的眼眸底下透出的淡淡悲凉，总让人有一种他想要哭泣的错觉。

他分明是在笑着，又为何，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想到这里心情无端变得有些沉重，莱伊忽然对身后整理床铺的亚鲁迪斯道，“亚鲁，这世上，真的有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情吗？”

亚鲁迪斯的面色微微一怔，停下了动作，只听莱伊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神族是怎样看待人类的坚持，有些时候，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执意想要为之。总觉得只要努力，只要重新再来过一次，未来一定可以改变。这样的义无反顾，是不是有点可笑？”

这是莱伊第一次，问起他身为三大神族之一的立场。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们拥有比人类强大的多的能力，可以做到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的他们，又是如何看待，某种叫做宿命的东西。

嘲笑，鄙夷，或者，不屑一顾？

专注的思考让莱伊有些走神，忽然察觉到双肩多了些许重量，猛然抬头，对上那双冰蓝的双眸，亚鲁迪斯就那样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这种事情，谁会知道。”他垂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没等莱伊开口，亚鲁迪斯接上他的话反问道，“如果这世上，真有无论怎样都无法改变的宿命。如果神族因为拥有比人类强大的能力，就无所不能的话。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肯放弃赫拉斯之心？为什么，不肯放弃我？”

“那是，因为……”莱伊想要回答，却突然发现有些哑然。

回想起在遗迹经历的种种，真的有种劫后重生之感。在面对强大到可怕的王者之际所感受到的震慑与恐惧，如果不是凯撒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他们说不定，真的会死在那里……

但是，那个时候所想到的根本就不是这些。如果让他重新再选择一次，还会如此。

“莱伊。”突然的，亚鲁迪斯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迎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起了，他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到底怎样的觉悟，才可以让他有勇气面对狼族的王者？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逃？”

视线落在莱伊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上，他喃喃低语。

莱伊微微一怔，亚鲁迪斯声音里的认真让他意识到他并不是怀着玩笑的心态来问这个问题。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并未努力就可以做到，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莱伊轻轻摇了摇头，唇边绽开一抹似是自嘲的浅笑，“我其实很害怕，害怕得双腿都在颤抖。可是我知道我不能逃走，不想要逃避，我想要……保护亚鲁。”

微垂的双眸没有注意到身旁之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莱伊沉默了半晌道：

“而且，那个时候换作是我的话，亚鲁也会保护我的对吗？”

没有回应，垂下的冰蓝色眼眸，遮掩了里面所有的神情。

额头上忽然被轻轻地弹了一记，亚鲁迪斯恢复了他惯有的调侃口吻。

“别把我想得那么好啊，傻瓜。”

傻、傻瓜？！

莱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对某座冰山还以颜色，胸前却忽然被他轻柔地环住。微微一怔，立马开始炸毛，“不要随随便便拿人当抱枕，走开！要睡觉滚去你的床上睡去！”

挣扎之下被亚鲁迪斯直接扑倒在了床上，顺势空出一只手来将被子拉上。

“好冷，让我抱一会儿……”

闷闷的话语，听起来真的快要睡着了。

哈？莱伊惊得不轻，那座冰山也会这么任性地撒娇？

虽然龙族的体温是比人类偏凉没有错，但这算哪门子的歪理啊！

“唔……”推了半天推不动死缠烂打的某只，莱伊闷哼一声最终妥协了。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透过胸膛听到的心跳声变得格外清晰。他的手臂依然保持着从背后环住他的姿态，此起彼伏的心跳，他的，亚鲁的，一下一下……

这令人羞赧的姿势让莱伊只能闭紧眼睛自我催眠，没过多久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月色正好。

第34章：银之卷·33

只有月光笼罩的黑暗房间里，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纱看不真切。而身旁辗转反侧的不寐之人，睁开了那双淡淡的冰蓝色眼眸。

亚鲁迪斯回身望向睡熟的莱伊，柔和的月光映在少年好看的面容上，闭合的眼眸，几缕浅茶色的碎发散落在额角，安祥的睡颜又是与白天见到的暴躁和倔强不一样的感觉。

不知何时，冰蓝的双眸中多了一丝丝温柔的味道，带着些许淡淡的无奈与叹息。亚鲁迪斯轻轻抚上莱伊胸口的伤痕，快要愈合的皮肤还能够感受到一点点粗糙的质感。

想要保护么？呵……

唇边晕开一抹浅笑，情不自禁地，想要将面前的人抱得更紧，再也不愿意放手……

右臂之上，月形的契约之印散发着淡淡的蓝光，却没有萌生出像前两次那种失控的状态。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地意识到，那份异样的心动，不是因为月之契的吸引。

将手按在心脏之上，那份不可思议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抬起的手指，缓缓地抚过少年白皙的脸颊，眉角，鼻梁，最后落到了那两片单薄的近乎透明的唇瓣上。亚鲁迪斯撑起胳膊，俯身凑过去，伸出舌头轻轻地在上面舔了舔。

味道……好像还不错。

正当某个家伙想要趁机得寸进尺之际，睡梦中的莱伊翻了个身，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噜着，“克洛德先生，不要随便偷吃人家的蛋糕啦……”

没等亚鲁迪斯反应过来，垂下的几缕黑发被不安分的小爪子一把扯住。

慌忙想要把头发拉回来，但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的莱伊似乎认定这是自己的东西死活不肯放手了。亚鲁迪斯不禁郁闷地想，他大概是将自己当作好不容易抢回来的蛋糕了吧……

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重新躺下去将莱伊轻轻地抱紧。

头一次，能够在黑暗中安然入眠而不再忍受梦魇的折磨。久违的心安之感，好像他在找寻的那个人，最重要的存在，就在身边，能够用手指去触摸，用眼睛去看到，用耳朵去倾听……

那么，是不是同性，是不是人类，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莱伊……”

不知道是否是下意识的呢喃，唤起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这样，叫过他很多，很多次。

月满当空，夜，还很长。

这一觉莫名睡得很安稳，等到莱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赫然发现已经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随即想到今天是周末，磨磨蹭蹭爬起来洗漱完毕亚鲁迪斯已经在客厅等他了。

经过一夜的休息这个家伙的气色看上去相当不错，至少还有挖苦他“睡得像猪一样叫都叫不醒”的心思证明这座冰山是完全复活了，毒舌的本质一点没改反而有种变本加厉的趋势。

不过难得的周末莱伊才懒得与他计较，果然不用去上课的感觉最好了。

伸手一掏衣兜触及到了那块沉甸甸的心形宝石，纯蓝无暇的赫拉斯之心，闪烁着沉静深邃的光芒。这是那天遗迹崩塌之后莱伊偷偷带出来的东西，好在也没有被银国的人发现。既然是龙族的宝物，现在自然应该物归原主。

“这个，还给你。”莱伊把宝石递给沙发上的亚鲁迪斯。

不知为何，亚鲁迪斯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随即应道，“你留着便好。”

敷衍了事的态度让莱伊莫名其妙，明明那个时候拼了命对战可怕的王者都不愿意放弃的东西，怎么突然就好像没了兴趣随随便便地丢给他一样？

“我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莱伊说着便想直接还给他。

却被亚鲁迪斯抓过手腕，强行把宝石塞回到他手里，“我让你留着就留着。”

偏偏这句话让莱伊也倔起来，他最讨厌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态度，跟着上来了脾气，“谁稀罕啊，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你不喜欢的话爱送给谁就送给谁好了……”

话没说完便见亚鲁迪斯眼里的神色冷了下去，是发怒的前兆。突然从沙发上立起的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拽过莱伊的肩膀，同时口中低低地吟诵了一句龙族的咒语。

莱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见一道淡淡的蓝光从赫拉斯之心的内部窜出，沿着他的脖颈环绕一圈变成了一根奇异的银索。莱伊惊讶地看着挂在胸前的蓝宝石，想要摘掉但无奈尺寸的问题刚好拿不下来，想要解开但那根挂索结实的很又扯不断。

“怎么回事啊？”莱伊郁闷地叫起来。

“哼。”亚鲁迪斯哼了一声，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气不过的莱伊当然不肯放过他，拉扯住他的衣领正要问个明白，只听身旁传来喀啦一声，某只一夜未归的妖孽出现在家门口。

打量着屋内姿势暧昧的他们，那张笑眯眯的脸让两人的心底同时萌生出一股恶寒。

“哦？”克洛德挑起下巴，尾音上扬，“我好像，赶上了什么好戏的样子呐~”

“没，没什么！”莱伊的表情有些尴尬，慌忙松开了亚鲁迪斯的衣领。而在主人到访的情况下某座冰山也不好甩手走掉，只好重新坐回去，一时间客厅内的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而克洛德微微眯起眼睛，碧色的眼眸落在了挂在莱伊胸前的赫拉斯之心上。

随即那抹笑意，带着几分不出所料的意味，“哦，龙的密宝。”

莱伊一愣，而身旁的亚鲁迪斯则是面色一变，看向克洛德的眼神透出些许警惕。这个男人，只是扫过一眼便认出这块蓝宝石的真面目。

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眼见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克洛德却不紧不慢地坐下去，拿起那支烟斗兀自吸了一口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亚鲁，赫拉斯之心，可是龙族的定情信物哦？”

劲爆的台词让莱伊一副被惊到的囧脸，而亚鲁迪斯则淡定地保持沉默中。

下一刻某座冰山便抬脚闪人，而身后某只小猫咪正在穷追不舍。

“站住啊！亚鲁迪斯，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剩下一脸悠闲地靠在沙发上享受周末美好时光的克洛德，沐浴在阳光下的碧色眼眸像猫咪一样慵懒地眯起，耸肩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还真是，有活力的孩子啊。”

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眼角的余光，扫过右手那枚猫眼石的尾戒。

“我有点相信你是对的了，修。某些宿命，终究是躲不过。”喃喃自语的克洛德，突然便略带自嘲地笑了笑，“无论再多少次重新开始，重新相识，还是逃离不了，相爱的宿命。”

缭绕的烟雾，笼罩着那衣衫华丽的人若隐若现，看不真切他眸中的神情。

那个未来，究竟会是怎样的呢。你托付给我的那个孩子……

第35章：银之卷·34

并不是所有人的周末，都可以过的像莱伊一样无忧无虑。

至少对于爱德华而言，在看到某个让他头疼不已的丫头时便证明他短期之内是无法清闲了。一见面就扑进他怀里蹭来蹭去的爱丽丝在其他人眼中大概是个可爱的小天使，但他这妹妹古灵精怪的心思，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爱丽丝……”不得不皱着眉头将她推开一些，“身上的香水，喷的太多了。”

受到指责的女孩不满地嘟起小嘴，抬起衣袖来嗅了嗅，好像是稍微喷的有点多，但嘴上却是不肯服软，“讨厌啦，这么久没见到你的妹妹也不表示一下？”

见状爱德华无奈地摇头，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

转身从桌上的糖果盒里挑了一块太妃奶糖，这丫头从小嘴就很挑，吃糖只喜欢吃这一种。

“嘻嘻，这还差不多~”爱丽丝心满意足地接过奶糖，刚要拨开糖纸只听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回过头，身着传统正装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面色古板的男人出现在他们身后。

兄妹俩立即都不再多言，异口同声地问候道，“早上好，父亲大人。”

正是玄国第一家族霍尔的现任当家，霍尔派恩。

微微颔首，派恩挑剔的视线打量过垂眸正立的两个孩子，当落到爱德华身上后眉头挑动了一下。上前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戳了戳爱德华休闲衬衫敞开的衣领，“身为霍尔家族的少当家，随时随地都要保持仪表的端庄。不过才来了圣玛丽亚两个月，便忘干净了么？”

面对这番苛刻的指责，爱德华的神色竟自始至终毫无变化。微微一笑，他迅速地抬手将前襟的领扣系好，欠身行了一礼，“父亲大人教训的是。”

见状派恩满意地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我让你留意的人选，找到了吗？”

面色略微一滞，马上爱德华恢复了笑容从容答道，“目前还没有。”

像是对这一汇报结果并不满意，但派恩没有再多问什么，扶了扶镜框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赫拉斯之心下落不明，银国这一次的外交失利，正好成为玄国利用的筹码。霍尔家族此番要铸造的神器，事态非同小可，人选一事，可要抓紧时间了。”

“我明白了，如果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立刻派人通知您。”

继续这样交涉了两番，派恩便在家仆的陪同下出了门，按照他的说法周末要去拜访光明国的各路朋友，便不留下来陪他们了。他倒是没有看到后面小丫头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才把在掌心握了好久的奶糖摊开，已经被温度捂的有些融化了。

“能够面不改色应对父亲大人的询问，也只有哥哥擅长这种事情了吧。”神色悠然地嚼着美味的糖果，爱丽丝突然狡黠地眯起了眼睛，“哥哥，刚才撒谎了哦。”

眼见一旁的爱德华在挑选外套整理钱包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挑衅失败的小丫头不满地抬高了音量，“真的没有找到吗？那个人选——”

“再多嘴小心我明天就把你送回玄国未婚夫那里去。”被爱德华一语截断。

“你舍不得的啦~”完全是吃定了他的撒娇口吻，“还有未婚夫什么的，切，不就是贪图我们家族的势力，我才不喜欢他。哥哥还不是早就定了未婚妻但连人家的面都不肯见，千方百计留在圣玛丽亚，读书是那么好玩的事情？呵呵，应该不止是这样吧。”

见爱德华沉默着没有说话，爱丽丝银铃般的声音笑起来，“对了，在银国的加冕典礼上我见到了一个人哦，他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哥哥不想知道我见到的人到底是……”

“爱丽丝。”打断她的声音，敛去了笑意。爱德华看着她，头一次目光里没有兄长的温和，而隐隐散发出一种寂静的威压感。这样的眼神让爱丽丝情不自禁地低了头，印象中她很少见到这随和开朗的人动怒的样子，但若是他决定了什么便没有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