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弹不得的右手，还是死死地攥紧，拼命保护着握在掌中之物。

凯撒不太满意地微微皱眉，那双眼睛，依然不肯向他妥协。

为什么，可以坚持到这种地步……

“作为人类，你的勇气值得嘉奖。但是只有绝对的力量，才是能够说话的筹码。”

凯撒冷冷笑道，如同刻意一般将莱伊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失去了龙的庇护，区区人类又能做到什么，根本不值一提。就算是有守护的决意，没有力量，什么都不可能。

强忍住手腕传来的痛楚和他逼人的视线，莱伊笑了，“那可……不一定！”

凯撒一愣，随即面色一沉。莱伊的手中，不是赫拉斯之心，而是普通的石头。

“闪开——”

猛然从背后响起的声音，伴随着话音同时闪过的，是一道银色的华光。

快的如同风驰电掣般一闪而过，根本无法捕捉到它具体的形态。而在这一击犀利的剑招之下，毫无防备的凯撒不得以松开了抓住莱伊的手。拂袖之间那身纯白的风衣竟然从肩头到手腕划开了一道口子，尽管不算深，隐隐的血色在缓缓浸润纯白的衣料。

刚才伤到他的，是传说中龙从不轻易动用的双剑之一——“赤雪”。

第31章：银之卷·30

一把拽起救下的莱伊，亚鲁迪斯的脸可以说是毫无血色。刚才动用赤雪是不得以而为之，现在几乎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如果不赶快逃走失控的夜狼族不知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思量之下他一把将赫拉斯之心塞进莱伊手中，指着遗迹的出口吼道，“拿上它，走！”

然而他们的身后，凯撒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伤口传来的丝丝缕缕的疼痛在刺激脑海中的理智。就算是龙的赤雪剑，但有人胆敢伤了他。盛怒的王者，无人可能阻止。

“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走！”

挥舞的魔鞭，顷刻之间爆发出比之前耀眼得多的红色光焰，渐渐地散落成红色的碎片，融入天地之间。盛怒的王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拦住了去路，逼人的瞳孔有寂静的火焰在燃烧，如同冥狱的修罗。视野中仿佛只剩下这一双血红的深眸，如同梦魇般沉沉地压下来。

——幻境不思议领域。

在亚鲁迪斯的眼中，周围的空间仿佛突然之间静止了。

侵袭视野的深红，一切都仿佛被那不祥的色彩所笼罩，让人恍然间看到了，两神交战之际那轮被血色浸染的肃杀红月。身体上并没有被施加任何束缚，却感受到了一股比真实更加沉重百倍的压迫感。下意识地想要移动，却发现连最细微的动作都做不到。手，脚，全身各处都被一种不可思议的禁锢所束缚，仿佛此刻他的生死全在一人的掌控之下。

不过是幻觉而已。亚鲁迪斯不得不凝聚心神，默默在心底提醒自己。

然而，当抬头触及到那双压下来的红眸，那里面散发的狂暴嗜血的光芒，令人胆寒。

“不过是幻觉而已，对吗？”

凯撒上前，仿佛全然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

极深的笑意从嘴角浮起，像是在宣读死亡的审判一般，他挥动了一下手。

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自胸口蔓延开来。没有身体被抽打的声音和伤痕，但那股钻心的痛觉却完全不像是幻觉。之前的伤势一下子被牵动起来，变本加厉地侵蚀着全身的感官。如同被无数只虫蚁啃食的痛苦让亚鲁迪斯蜷缩起了身体，瑟瑟发抖。

如果他没有丧失龙族的力量，还可以以神念之力与其抗衡，然而对于此时极度虚弱的亚鲁迪斯而言显然做不到。

自始至终，那个男人便站在原地，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而凯撒也不再理会亚鲁迪斯，转身停在了默然无声的莱伊面前。

能够威慑住同为三大神族的可怕幻术，真红的眼眸深处是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寒意。在不思议领域内，没有人能逃脱他的掌控，他便是神，便是一切的主宰者。

何况是，一个卑贱到根本没有力量与神相抗衡的人类。

“把赫拉斯之心，交给我。”凯撒再一次说道。

……莱伊……

亚鲁迪斯艰难地抬头，看向低垂着头的少年。拳头被狠狠地握紧，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能够近前一步。那种可怕的压迫感在领域内被无限放大，它掌控的是精神的层面，能够在无形之中操纵人的意识和潜意识。莱伊他，不可能违抗凯撒的命令。

在少年的掌心，无暇的纯蓝宝石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但那双直视王者的琥珀色眼眸，里面的坚忍与倔强没有丝毫的迷惘。

紧紧握住赫拉斯之心的指节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他咬着牙，齿缝间挤出一字，“不！”

空气仿佛凝固了，凯撒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第三次，他竟然，拒绝了自己第三次！

猛然伸出的手掌狠狠地扼住了莱伊的喉咙，引发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但凯撒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表情，那双冷得厉害的眼睛，涌动着怒意的同时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探寻，“神族的幻术竟然对你没有影响，你到底……是什么人？”

莱伊却没办法回答，生硬的力道之下几乎喘不上气来，要窒息了……

“放……开……我……”

艰难地挣扎起来，求生的本能让莱伊试图去掰开凯撒的手。

不能够，还不能够死在这里……还有很多，很多想要去做的事情……

力量，如果拥有了力量才可以做到的话——

一道明亮的红光在两人的面前闪过，王者眼里嗜血的光芒消退了一些。

凯撒惊讶地低头，看着那件挂在胸前的狼牙吊坠。

雪白的狼牙，正化为晶莹的血色，散发出灼目的光华。如同脉搏一般搏动的声响在静默的空气中显得异常突兀，那闪耀着血色光华的狼牙竟像是在慢慢苏醒，有噬人的热度在燃烧。

……芬里尔之牙？

不知道凯撒突然的震惊是从何而来，在莱伊看来，扼住喉咙的窒息感突然间消退了一些，趁机甩开对方的钳制向后退了两步。而凯撒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脸色带着几分奇怪的异样，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震惊般一时之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思议领域被解除，真红的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道，“你……”

与此同时，神殿不远处的外面传来了卫兵的叫喊和枪声。

银国增援的皇家部队，赶到了。

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莱伊的心中迅速地冒出这个念头。低下头，那块历经波折的蓝宝石还紧紧攥在他的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浸润着掌心冰凉的汗水。

然而，他身后扬言要夺取赫拉斯之心的王者，便那样静静而立，没有再追过来。

不经意间回头一瞥，莱伊看到那双深红的瞳，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仿佛被狼看中的猎物，静默的视线，却让人感觉无法逃离。

慌忙扭过了头，莱伊拉起亚鲁迪斯奔出了神殿。

凯撒便这样一言不发地放任他们离去，良久，王者垂眸，看着那枚失去了光泽的狼牙。冰凉的质感，黯淡的雪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几乎要以为那瞬间的光与热是幻觉而已。

“竟然是……”

喃喃低语着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声音漾起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涟漪。

第32章：银之卷·31

左绕右拐之下，两人终于在一片混乱之中逃离了阿斯兰遗迹。刚出得暗道，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强烈的摇晃震得人几乎要站立不稳。

后来莱伊才得知是I.K的主上毁掉了那座遗迹深处的神殿，等到银国的诸位大人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片断瓦残垣，龙族密宝的下落也成为永远的秘密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得不到的不如毁掉，这个男人的做事风格，永远如燃烧的火焰，霸道而张扬。

如此一来，自然也无人再过问赫拉斯之心的事情，悄无声息地赶回了宴会现场，莱伊应付了几句亲王大人的问候便拉着脸色不好的亚鲁迪斯早早地回房歇息了。

关好房门，左肩上的重量猛地加重了一些，亚鲁迪斯颓然倒在了他身上，脸色难看的吓人，显然一路上都在努力压制那份难耐的痛苦。但是他的身上并无外伤，搞得莱伊担忧不已又毫无办法，只好扶着他慢慢地到床边坐下来。

“你，觉得怎么样？”声音透出的紧张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而亚鲁迪斯也不答话，喘息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离、我、远、点。”

说罢伸手态度强硬地推了莱伊一把，立即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大量灵力的消耗，龙的本能让全身的每一处细胞都叫嚣着迫切地想要从外界寻求能量的补给。这种时候月之契的主人在身边，根本就是挑战他忍耐力的行为。

被推开的莱伊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相处了这么久他大概猜到了亚鲁此时需要什么。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嘴唇，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那两次接吻时冰凉的触感。

但是，回看那张苍白的面容，莱伊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月之契的主人，如果这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那么……

压下了胸中的不安与忐忑，莱伊俯下身子，捧起他的脸轻柔地将唇印了上去。

从重叠的地方传递过去的温度，是不是，能够让他变得温暖一些？

对莱伊突然的主动之举，冰蓝色的眸中掠过一丝震惊，苦苦压抑的理性在刹那间崩溃。

突然被抓住的双手让莱伊吃惊不小，马上被反客为主的人有些粗暴地压制住。相贴的唇更加紧密，带着些许凉意的舌尖扫过唇瓣。一惊之下莱伊刚要开口，却被他趁机灵活地侵入。

凌乱的气息喷洒下来，抓住衣襟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直到吃痛的莱伊忍不住呻吟出声，突然惊醒的亚鲁迪斯才猛地放开了他。

多少因此而恢复精神的亚鲁迪斯这时才意识到，在苦苦压制痛苦的人，并不只有他自己。刚才他在神志不甚清醒时候抓紧的双肩，赫然有血色在缓缓地浸透衣衫。

不顾莱伊的阻止他一把扯开了少年的衣领，顿时那道地狱红莲留下的伤口触目惊心地呈现在眼前。亲身交锋之下亚鲁迪斯自然清楚凯撒出手的那一击有多重，而他却是硬生生地替自己挡了那一鞭。

一股莫名的心绪涌上心头，却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只觉得无处发泄闷堵得慌。

早知道他会这么傻，反倒不如，那一鞭直接抽在自己身上比较痛快。

抬手将莱伊按在床头，翻出药水和棉签开始替他处理伤口。冰凉的药液触到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莱伊皱着眉头想要挣开他站起来，被亚鲁迪斯生硬地喝止，“坐好，别乱动。”

大概是这声呵斥实在有点吓人，莱伊只好重新坐下去，无言的房间气氛颇有些尴尬。

终于，听到身旁之人像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亚鲁迪斯把药水放下，小心翼翼地摸着这道深长的伤痕。灼伤的裂口虽然已经加以清洗和简单的处理，但附着在上面的魔力却不能一两天就消退，白皙的皮肤上是一道突兀的红肿痕迹，向外翻开的皮肉有些触目惊心。

“痛……”耳边传来莱伊细小的抽气声，想要推开他的手。

却猛地被亚鲁迪斯张开手臂强硬地揽入怀中，细心地避开了那些受伤的部位。

“……亚鲁？”

有些惊讶地叫他的名，莱伊有点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了。

没有回应，亚鲁迪斯便那样轻轻地揽着他，却没有了再进一步的举动。

沉默，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莱伊听到他低声说道：

“下一次，不会让你受伤了。”

背对着他的脸，无法揣测那张脸上此时的神情。但这声说不出是赌气还是自责的许诺，让莱伊听出了某种跟他平日里的冷漠不一样的轻柔。

便也停止了挣扎，任由他静静地将自己揽在怀里，紧密相贴的肌肤之下传来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像在传达着某份悄然萌动的心意。又有谁知，此时此刻的他在想谁，想些什么。

第33章：银之卷·32

便这样，两人结束了漫长的银国之旅，踏上了返回光明圣玛丽亚的归程。

亚鲁迪斯的气色恢复的不错，倒是莱伊的伤口好得就要慢多了。某冰山便以他有伤在身为由堂而皇之地一路护送他回到了家，让莱伊忍不住狠狠地瞪他两眼但毫无效果。

既来之，则安之。到了最后没辙的莱伊只好依了这个家伙来自己家过夜的要求。

打开门，伴随着按下开关的叭嗒一声，柔和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亚鲁迪斯将东西放下，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空无一人的偌大客厅。

“克洛德……不在么？”

如果莱伊有刻意去听，会意识到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后面加上“大人”的尊称。

伸了个懒腰，莱伊随口答道，“大概吧，克洛德先生也不会每天都会回来。经常会在周末的时候出去办一些事情，见一堆奇怪的朋友，有时候一消失就是两三天。开始也挺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但一般第二天早上就会被他躲在门后面突然吓一大跳。”

说到这里，语气多少有些哀怨，“所以啦，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别人比较好。”

“说的也是。”难得会与莱伊在这方面达成共识。

比起那只腹黑的妖孽，还是敢招惹这只妖孽的对象貌似更危险一点……

打开冰箱，见里面还剩下几样东西，莱伊便打算简单地煮碗面填饱肚子。刚把蔬菜挑好一回头被某个悄无声息站在背后的家伙吓了一大跳。

但更绝的事情还在后头，亚鲁迪斯拿过东西径直丢给他一句话，“一边休息去。”

莱伊刚想说什么，厨房的门被啪的关上，颇有种外人拒绝入内的架势。

喂喂，这是谁的家啊！莱伊忍不住在心里怒吼起来。

不过当热气腾腾的面端到餐桌上的时候，莱伊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向某冰山。几样普通的菜蔬搭配在面条上竟显得色香味俱全，加上那黄澄澄的煎蛋看得人不由地食指大动。

骗人的吧，他，他真的会做饭？

大概是莱伊太明显的惊讶让某人起疑，亚鲁迪斯瞪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没什么……”莱伊慌忙摇头，开始埋头与食物奋斗起来。

吃过晚饭，一股淡淡的暖意洋溢在腹中，在初冬微寒的日子里感觉格外舒服。

不仅仅是因为一碗面，吃到别人亲手为自己做的东西，似乎还是第一次吧。

那位无所不能的大人的厨艺是让莱伊不敢恭维的，克洛德做出来的东西总是面目全非到让人严重怀疑其可食用性的地步，所以吃过一次某妖孽亲身下厨做的晚饭之后莱伊就决定了——

不想饿死或者把胃搞出什么毛病来的话还是自力更生比较现实！

莱伊真心想不明白，这只虽然在其他事情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一到日常生活就完全不能自理的妖孽之前是怎么活过来的。文件丢的乱七八糟，天冷了不知道加衣服，还经常忘记按时吃饭……这样任性散漫的性格完全就像是被什么人给惯出来的嘛！

所以有一次莱伊就忍不住问他到底是被谁宠坏了，而闻言的克洛德竟意外的没有作声。

碧色的眼眸在不经意间扫过右手的那枚尾戒，琥珀色的猫眼石散发着神秘的幽光。

那是莱伊第一次，见到在他面前没有微笑的克洛德。

像是勾起了什么对往事的回忆一般，克洛德静静地垂下眼帘，细长的睫毛遮掩了那双碧如深水的瞳仁。垂落的金发，稀疏的光线勾勒出他面容的轮廓，俊美异常，微微带着几分妖孽的邪魅。那一刻，像是某层伪装的面具被撕开一角，透出几分真实之下的沧桑与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