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我想要问我什么？”他以很随便的坐姿在窗台边坐下来。

这大概是莱伊唯一欣赏欧西里斯的地方，他足够坦率，从来不说废话。

“虚无之眼看到的未来，可以被改变么？”莱伊问。

“可以。”欧西里斯回答，语气是漫不经心的。

“代价是什么？”莱伊继续问。

“这可说不准。”欧西里斯好像突然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一般，那张骷髅状的脸庞因为兴奋而扭动起来，“听说过古时期盛行的炼金术么，那里面的所有炼成遵循着一条贯穿宇宙世界的法则——等价交换。以此相类比，虚无之眼看到的未来并非不可改变，但那个被改变的未来将会以等同的代价返还给改变它的人自身。”

说到这里，欧西里斯看着病床上的莱伊幽然一笑，“便也是，你躺在这里的理由了。”

莱伊不说话了，脑海中回忆起刚才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是他用眼睛看到了那个女孩被球砸中的画面，所以会攀到护栏边喊住她，进而使得她躲过了这一劫。但是，如果他不是因此而攀上护栏的话，如何可能失足掉下天台呢……

这便是，他试图改变虚无之眼看到的未来，所付出的代价么。

“反应意外的很平静嘛，就没有什么还想问我么？”欧西里斯从旁观察着莱伊的反应，戏谑的口吻像是对此有些不满。他之前并没有提起过，虚无之眼最大的禁忌。

——可以窥视天机，但绝对，不可以逆天改命。

这一次被飞来的球砸中并不会死人，所以莱伊也被亚鲁接住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如果他不吸取教训的话。下一次，他未必会有这么幸运。

终于，沉默片刻后莱伊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虚无之神，“最后一个问题。”

欧西里斯欣然点头，这位不太一样的血脉者会提出怎样的疑问，他很好奇。大凡人类经历过这次的事件会有两种反应。一者是逃避，对虚无之眼产生本能的恐惧而拒绝再使用。一者是绝望，不相信他的警告然后在一次次失败中妥协，最终任由虚无之眼摆布。

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可以让这场由他开启的游戏玩得更尽兴一些。

在欧西里斯的注视下，莱伊开口了，“我想知道，如果代价是死亡。你是否，会做出与我相同的选择？”

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声音，不属于他预想之中的任何一个问题。

——如果代价是死亡，你是否，会做出与我相同的选择？

“呵呵，哈哈哈……”突然就变的低沉可怕的笑声，让那张瞬间变的狰狞的面孔看起来宛如魔鬼。欧西里斯突然便大笑起来，笑声肆意而浸透着无尽的疯狂。然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掐住了莱伊的脖子，明明是虚无之物，却让莱伊觉得一阵窒息。

“你要明白，凭一个人类去挑衅神的下场。”欧西里斯邪笑道。

手指在缓慢地收紧，莱伊咳嗽着，那双倔强的眼睛却死死地回望着面前的神，嘴角扬起一抹虚弱的笑意，“你是在害怕么……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这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欧西里斯吼道，不过最终，他放开了莱伊。

这的确是一个让他无可辩驳的问题，因为它的答案是属于未来的，那个凭他虚无之神的力量也看不到的未来。莱伊和他都活着，那个以死亡为代价的选择也只是一个假设。

这是一个双向不确定的疑问，唯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有可能知道答案。

欧西里斯看着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喘息的莱伊，继承了他虚无之神能力的血脉者，赛尔维克的族人。他本以为开启了一场由自我所主宰的游戏，但这场游戏的主人，究竟是谁？

“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让我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时你还会带给我怎样的惊喜。”苍白而冰冷的手抚摸过莱伊的脸颊，面前的身影逐渐化为虚无的幻影。

“……后会有期……”

欧西里斯邪气地笑着，消失在了莱伊面前。

第118章：苍之卷·17

身体的力量仿佛突然之间被抽空了，莱伊无力地向后靠坐在了床上。

每一次与这位脾气变化如同天气一样神秘莫测的神交谈都是费心费力的事情，大部分时间欧西里斯的性格算得上恶劣，但好歹可以用常人的方式去揣测与理解。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话语而触犯他的底线，然后遭到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待遇。

如果说这便是当年诸神将这个异类分子放逐的理由，莱伊多少可以理解。

只不过，那双眼里涌动的黑暗与疯狂，真的只是如此么？

莱伊正想着，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亚鲁迪斯走了进来，而让莱伊比较意外的是他的手上还拎着两份刚买回来的便当，“医生说你需要留院观察半天，我已经替你把下午的课请假了。”

“抱歉……”莱伊低下了头，他又给亚鲁添了不少的麻烦。

“作为赔偿不如让我亲一下？”亚鲁迪斯笑着逗他，又恢复了正经的脸色把饭递给莱伊，“开玩笑的，我可不喜欢趁人之危。快吃吧，菜都是热的。”

吃着温暖的饭菜心里也泛起些许暖意，莱伊不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连之前那些不愉快也淡化了许多。

不管未来如何，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而吃饭的亚鲁迪斯突然就发现面前的小家伙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奇怪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没有粘到饭粒之类的吧。而那困惑的神情让莱伊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亚鲁迪斯才意识到是被捉弄了，将饭盒往旁边一丢将小家伙按到了床上。

“你最近是不是学坏了哦？”亚鲁迪斯说着便伸手去咯吱他。

“该说是亚鲁变笨啦。”莱伊也不推开他，因为被蹭的痒痒的就打起滚来。

而那枚戴在内里的蓝宝石便在拉扯之中掉了出来，一时之间被赫拉斯之心吸引了视线，亚鲁迪斯放了手，莱伊也就势坐了起来。打情骂俏的气氛好像突然之间凝重了许多，亚鲁迪斯伸手执起龙心，沉静的光芒映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

“你还戴着它啊。”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回忆起了那时候的事情。

“因为摘不下来嘛，说到底还不都是你的问题。”莱伊斜眼瞥了一眼没事人似的某个家伙，“话说回来，亚鲁不是恢复记忆了么？那解开龙心的方法也应该想起来了吧。”

亚鲁迪斯被问的怔了怔，半晌揉了揉头发含混其辞道，“还……没有。”

违心的谎言，却说的格外理直气壮。其实就算记起来也不会再解开，因为赫拉斯之心，这件龙族的定情之物，已经被他送给喜欢的人了。

而莱伊看着他明显心虚的神情，会心地一笑，没有再追问。

“神界有那么多的美人，都没有让亚鲁动心过的？”莱伊戏谑地问了一句。

“你又没去过神界，怎么知道那里有很多美人？”亚鲁迪斯便反驳。

“梦里见到的。”莱伊笑道，这倒是实话，不知道是何种缘由他时常会梦到那个美丽的天上国度，要是亚鲁知道了大概会很惊讶吧。“别的人我不敢说，但那个漂亮的圣天使你绝对认识，好像还跟你的关系很不错。怎么，来到人界就不回去看看好朋友了吗？”

“你是说……修伊……”不知为何，亚鲁迪斯的脸色明显的变了一下。

而莱伊有些疑惑地看着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点了点头，“嗯，是叫这个名字。”

便见到亚鲁迪斯脸上流露出几分悲伤的神色，莱伊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阴沉的样子。半晌，只听亚鲁迪斯缓缓地开口，“见不到了，修伊他……已经不在了。”

仿佛心上猛地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莱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不在了，亚鲁指代的意思，应该是……

“可是他，是纯血的羽族……”莱伊不知道这种辩解是不是有点苍白。但是，神族拥有漫长的寿命，死亡又怎么会像人类一样突如其来地降临。

“修伊是纯血的羽族，而且，是唯一的圣天使。”亚鲁迪斯苦涩地一笑，“羽族最擅长圣光系的治愈魔法，以修伊的力量能够杀死他的人是不存在的。修伊他……是自我毁灭的，圣天使在羽化之前可以动用最后的禁术，去救活一个人。”

“他救了谁？”莱伊追问。

“……冥皇。”顿了顿，亚鲁迪斯答道。

啪的一声，床头的水杯掉在了地上，是被莱伊失手撞下去的。

而莱伊赶忙起身去捡，以此掩饰了脸上的惊愕与慌乱。好在沉浸在回忆中的亚鲁迪斯也没有注意到莱伊神情的异样，继续平静地说了下去，“二十年前，他们是一对恋人。可惜身份悬殊，一者是神界的圣天使，一者是人间的魔王。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明白，修伊为什么就偏偏爱上了那个男人，明知道是相爱相杀的结局还是义无反顾。”

“那么，冥皇他……现在怎么样了？”莱伊想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比较随意。

“活着，不过，大概心已经死了。”亚鲁迪斯轻轻地叹息一声，视线转向窗外碧蓝的天空，“如果注定要生离死别，活下来的人反而是更痛苦的。在无尽的时间中被回忆所折磨，但是，如果连折磨他的回忆都失去了，那么他活着，便也与死去无异了吧……”

“所以，干脆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划清界限。离开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戴上一张永远微笑的假面，却不会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莱伊接上了亚鲁迪斯的话，那份宁静之中透出异样波动的声音，让亚鲁迪斯警觉地回过头来。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用一种异常认真的神色，静静地凝视着他。

“你刚才说，如果注定要生离死别，活下来的人反而是更痛苦的。”莱伊突然的反问让亚鲁迪斯有点反应不过来，而与此同时莱伊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胸前。隔着衣服的布料，紧握的手掌在细细地描绘着心形蓝宝石的形状。

就像在用笨拙的方式，确定着他的，以及自己的心意。

“——但如果换作是我，我希望，是你活下来。”

也许是这句话的语气太过郑重，让亚鲁迪斯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突然被抽离的手掌，伴随着他抬高的吼声而在微微颤抖，“你在胡说什么？你为什么会死？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就算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要杀你，我也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

“答应我，莱伊——”像是后怕似的，亚鲁迪斯伸手抱住了他。

“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埋入颈间的温热触感，在拥紧那份熟悉的气息。

莱伊沉默着，背对着他，无法看到那张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永远，真的存在么。

——如果存在，那是多长的时间。一瞬，或是千年？

无言的依偎之下，莱伊扬起了唇角，淡淡地笑了，“好，永远。”

第119章：苍之卷·18

在医院折腾了大半天，等到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莱伊掏出钥匙开门，而身旁的亚鲁迪斯却忽然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怎么了？”莱伊奇道，进屋打开了客厅的灯。

“……没什么。”亚鲁迪斯应道，随手带上了房门，心间的疑虑却是挥散不去。

为什么，他刚才会感受到空气中残存着一缕不太寻常的气息。恢复了力量的龙族，相应的感知能力也变强了许多。那弥散在空中微弱的灵气，证明刚才有谁来过这里。

脑海中几乎立刻想到了那个可能，但很快被亚鲁迪斯摇头否定。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

浓密的树影，漆黑的夜幕，掩盖了那兀自站在树下的银发身影。

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屋内亮起的灯光，凯撒转身，打算原路返回别墅。

看来是他有些大意了，差点忽略了龙族的灵力感应，下一次接触的时候要再谨慎一些。强大的神族不仅可以做到用力量的气场造成震慑，更可以，将之完美地藏匿起来不被人发觉。

绕过了一条街，前方的身影已经在路口等候他了。

“见到了？”海伦见他一脸平静的神色，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听不出是奚落还是认真的口吻道，“看样子是没出什么事吧。真是的，劝你都不听，非要亲自来看一眼。大冷天的站外面吹冷风，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喜欢自虐……”

“知道外面冷出来等我做什么？”话没说完被凯撒厉声打断，深红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说罢他径直走过海伦身边，缓和了许多的声音沉声道，“……跟上。”

“凯撒……”海伦在后面，无可奈何地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个男人大概是没救了，不过是听兰迪说莱伊要留院观察的事就深更半夜地来这里等。你说等便等了，他倒好，见到人回来了直接走人，简直就像做贼心虚唯恐被对方发现一样。

堂堂的狼王大人，竟然也会为了谁爱的这么卑微。

“我说凯撒，既然放不下，好歹也找个机会见他一面吧？”

海伦在背后叫道，虽然早先凯撒已经说过他只会远远地注视，而不会再介入莱伊的生活。她知道凯撒是放不下对莱伊的愧疚和负罪感，但同时，也放不下那种期待与希冀。

以狼族的直率他早该去问清楚的，无论是原谅，还是死心，都该有个答案。

凯撒的脚步停了一下，然而一瞬之后，他加快脚步走远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阳光明媚的早晨，莱伊例行起早去查看家门口的邮箱。

本来也没报太大的希望，然而一封不期而至的信掉了出来，上面寄信人的署名是——卡尔克洛德。

莱伊当即欢喜地拿着信回去，扯起被窝里想要趁周末赖床的某个家伙叫着“克洛德先生寄信回来了！”。而还没有睡醒的亚鲁迪斯反应明显的慢了半拍，等到迷迷糊糊坐起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迫不及待地把信拆开了。

然后莱伊便举着那封信僵立在了原地，脸色变的惨白一片。

察觉到异样的亚鲁迪斯也凑了过来，却见上面是几个拼接而成的单词。

——人。苍国。死。秘密。

“……恐吓信么？”

半晌，亚鲁迪斯的低语，证实了莱伊心中不安的猜测。

而见状亚鲁迪斯赶忙从后面扶住了他，小家伙昨晚才从医院回来，不能太刺激他了。

抓起这封信来又反复看了一遍，亚鲁迪斯的反应要相对冷静许多。信封外面虽然写了发件人的姓名，但有很大的可能是冒名或者伪造。而且上面既没有签收时候盖的公章，也没有贴邮票，根本没办法追踪是从什么地方寄过来的。

而信上的内容，也是从纸上剪切并拼接而成的，根本无法确认字迹的可靠性。

这封处处透着古怪的恐吓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意思大概是说，人现在在苍国，如果不想他死的话要对任何人保守秘密？”亚鲁迪斯组织了一下这几个单词的意思，不由地安慰起脸色难看的莱伊，“我说，是恶作剧的吧！什么人敢绑架冥——我是说，克洛德应该不至于没用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