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桓神色一震,似是从震怒中回过神来,却听见贵妃冷冷的开了口:
“你封我为妃,不过因我蓝家世代高门忠臣,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一颗棋子,也会哭会笑,也会心灰意冷。”
“你要做那断袖汉哀帝,为何要连累我一生孤苦!”
“你说什么!”
容桓暴起,抓起蓝贵妃纤细的手腕,一手扣住了她的下巴:“你再说一遍!”
眼看着面冷心冷的皇帝终于有了愤怒的情绪,蓝贵妃心中腾起了无比快意,迎上那双怒意已极的眼睛,一字字道:“我说,你就是个断袖的亡国皇帝!你就是挫骨扬灰,也换不回朗墨将军!”
“我杀了你!”容桓手腕一震,眼看就要刺入贵妃的喉咙。
“圣上!”剑谜张开双臂拦在剑尖之前,“莫要因一时怒气,令重臣心寒!”
容桓却置若罔闻,手腕一振,剑已刺出!
剑谜双掌合十,竟是死死将剑握住,容桓一惊,怒吼出声:“你给朕滚!”
“圣上!”剑谜道,“蓝贵妃出言忤逆,此最难饶,但是请您看在蓝重羽将军忠心不二的份儿上,高抬贵手吧!”
“你!”容桓铁青着脸,胸口剧烈起伏着,泼天的怒气,落到剑谜一双恳切哀求的眼里,终是不得不压制住。
“圣上!”树鱼亦是哀求连连,“求您不要因为一幅画,再让合宫不得安宁了。”
容桓哑然,瞪着面无人色的蓝贵妃,半晌手一松,宝剑“咣当”落地。
“带她下去,回青鸾殿禁足!”
剑谜一颗心也落到实处,拉起瘫倒于地的蓝贵妃,便要离去。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嘶喊。
容桓抬起眼,只见蓝贵妃仰头大笑,凄厉而怨毒,末了忽地抬手,长长尖尖的指甲怔时在容桓的脸上划下血痕!
那一击太过突然,连剑谜都没有反应过来,口中只得一声惊呼:“圣上!”
容桓没有躲避,唇角反而浮出了一丝冷笑。
剑谜将蓝贵妃制住,妃子萎顿于地,手却仍然高举着,几乎要再度戳到皇帝脸上,一字字道:
“我恨你!恨极了你!但是此刻我心里快活得很,我终生不得所爱,你也是一样,永不得所爱!啊哈哈哈哈——”
容桓沉默着,破天的怒意过后,只剩毫无波澜,一潭死水。
永远不得所爱,他已经尝到了这种滋味,不是么?
剑谜终于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拎起神志疯狂的妃子一路拖了下去。
待所有声音都平静了,容桓抬起眼,地上一只金丝莲花履,那是蓝贵妃封贵妃之日,自己赐予之物。
用剑尖挑起来,放在灯火上,火,渐渐吞噬了,化作烟尘,飞散在偌大而又冰冷的紫光殿。
夜深了。
司湘神情凝重,素手正在为容桓的侧脸敷药。虽然有上好的去伤疤的药,活血化瘀,总是需要一段时间的,现下容桓的脸仍然不宜多看。
树鱼立在一旁,时不时帮衬着司湘,亦是一脸担忧,落下疤痕可怎么好。她看着圣上的伤口,甚是心疼,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看什么看,莫非天天对着长紫斑的白清轩,看不惯朕的红疤?”瞧着树鱼哀哀的神情,容桓忽然如此说道,言语间丝毫没有动怒,反而像是在开玩笑。
“哪有哪有,圣上比白公子好看得多。”她立即谄媚一笑。
指腹轻轻涂抹容桓的刺目伤口,司湘蹙眉轻叹:“这几日是怎么了,合宫上下竟不得安宁。”
容桓执卷细读,目不斜视,口里却道:“湘儿,最近辛苦了。”
“可不是,湘姐姐每日都不得安睡。”树鱼撇嘴,“不是为了白清轩就是为了圣上。”
“白清轩?”容桓唇角浮出一丝冷笑,“你们对他还真是上心。”
“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树鱼声音越来越低,瞟了一眼司湘,司湘淡淡道:“圣上,为了不让百姓对您寒心,请您不要让白清轩死去。”
容桓听到最后一句,脸色一变,盯着司湘淡然无波的眼睛,久久叹息,似是妥协:“朕不再为难他便是。”
树鱼秀眉一挑,面露喜色。
“你下去吧。看看白清轩怎么样了,这都躺了好几天了。”容桓轻叹一声,无奈地摇头,起身踱到窗边,负手而立,留给树鱼一个清冷的背影。树鱼破天荒地安静下来,缓步离去
49.纸上鸳鸯别样好
夜色浓,人在回廊。
容桓推开窗,静静地站着,寒冷的风迎面吹来。他沉默着,放任自己沉溺在回忆中,神思恍惚间,面容说不出的苦痛。
一双手臂从后面缠了过来,听得见背后那人浅浅的呼吸声,吐气如兰。
容桓无声微笑,伸出手一把将人扯过来,白清轩连一声轻呼都没有就那么轻轻地投进容桓的怀里。
怀里的人身材修长匀称,肌骨柔韧,细细摸上去,居然有些劲力。
“圣上……”感觉着容桓的手肆意在他身上游走,白清轩压抑住颤抖,闭上眼,睫毛在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暧昧地一笑,“圣上在做什么呢?”
“你怎么过来了?”容桓搂住他,在他耳畔吹着热气,“冷不冷?”
“嗯,冷……”白清轩往容桓怀里缩缩,声音软软地,“圣上,请您把我焐热了吧……”
容桓挑眉一笑,冷冷道:“把你投进火盆里,如何?”
“啊。”白清轩讶异地抬眼,无辜地道,“我又不是那副被毁掉的画。”
容桓沉下脸,一把将他放倒在椅子里,白清轩见他面色铁青,直起身子再一次从后面抱住了容桓。
容桓身子居然有些僵硬,却是没有再把人抛开。
白清轩就那么死死地缠住了容桓,贴在他耳边轻轻道:“听说那幅画是朗墨将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您所画,是么?”
容桓浑身一震,苍白着脸没有回答。
温暖的呼吸萦绕在容桓的耳边,白清轩轻轻倚在他肩头,任长发倾泻下来,落在容桓衣襟上,他的眸子里宛如有弱水流过,涟漪无限。开口,声音很轻很软,把人的心都要融化。
“如若圣上不嫌弃奴才微贱,奴才……愿为圣上执笔作画。”
容桓回身,注视着白清轩眼眸里的笑意,扼住了他的手腕将人一把推到桌前,白清轩踉跄几步,傲然一笑,卷起长袖。
在容桓玩味的眼神中,白清轩从容地展开宣纸,动作轻缓优雅,衣袖一拂,雪毫已握在手,奇的是白清轩左手亦握有画笔,就这么两手左右开弓,一笔描摹一笔上色,举止如行云流水一般,观之赏心悦目。
“这么说,你初次进宫,朕扭断你的手腕,竟是大大的暴殄天物了。”容桓玩味地一笑,从后面勾住白清轩的腰,就这样贴紧他的背脊,白清轩身子一颤,竟是连画笔都握不住。
“圣上……”白清轩半是娇嗔半是幽怨地抬眼。
“手无握笔之力么……”耳畔响起一声轻笑,白清轩微微扭动身子:“圣上,画还没……”
眼见容桓不为所动,白清轩按捺住挣扎的冲动,手腕一抬,一枝碧柳枝干弱弱,姿态纤纤。容桓嗤笑,“这倒很像你的细腰,弱质纤纤,不盈一握。”
身体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忽然一滴,啪地落到了纸上,晕开一片涟漪。容桓瞧见了,心头一动,拿起白清轩的手,就着那片汗渍描出一道轻舟。
紧接着,白清轩身子一轻,容桓把他打横抱起来,竟然就那么把人放倒在一人来长的宣纸上。
门外的公公们识相地将大门合上。
纸上鸳鸯。苏公公噤声,禁不住感叹一声:想不到白清轩长得丑陋,狐媚惑主的功夫到底还是炉火纯青呵。
殿内一场亲热,妙处就在事成,画也成。容桓拎起那张画,掠了一眼。
岸边垂柳青青,碧波荡漾,送片片落红向前,随那轻舟同过千万重山。
好意境。
他笑笑。
容桓看着纸上未完成的画,喃喃了一句:“还差一些落花红冷。”白清轩忽然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弱弱地一笑:“圣上果然好兴致……”
于是片刻之后,血迹点点,纸上盛开了殷殷落花,缤纷凄冷。
白清轩手一松,雪毫啪地掉在地上,咕噜着滚开了。
待血迹干涸,画便做成。只是唯一不足之处,还是把人给伤着了。
白清轩蜷缩在桌上,眼底寂寂无波,不知在想什么。
容桓俯下身将人抱起来,白清轩长发散下来,披在容桓胸前漾起三千柔软,容桓的心忽然软了下来,抱着他走进内殿,放在锦被里。
“把司神医请来。”
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帐后云雨处。
夜深人静,房间里充满的是亲热后的气氛。
司湘一步踏进来,立即黛眉颦蹙,掉头就走。背后容桓开口唤住她,司湘无法,只得走到容桓身前俯身行礼。
容桓正坐在离床不远的软塌上,低声道:“帮我看看他有没有大碍。”
司湘垂眼无声地叹息,为白清轩诊断之后仍是淡漠地语气:“还好,有我秘制的软膏,由得您万般作践。”
容桓神情一窘,瞅着司湘不悦的神情,居然开口道歉:“对不住。”
司湘忍耐着怒意,低声道:“我是太医院的三品官,不是专门给您收拾烂摊子的。”
容桓只剩下讪笑。司湘瞅着他窘迫模样,到底还是扑哧笑了出来。
“圣上。”目光掠过沉睡的白清轩,司湘轻声问道,“您对这个人,似是格外上心。”
一句话令容桓笑意尽失。
“五年了啊……”司湘仰头,眼底寂静无波,“从未见您为谁如此上心,您知道吗,方才我进来时,您瞧着白清轩的眼神,分明就……”
“不要说了。”容桓抬手,止住了话头,“我心里只有一个朗墨,再无他人。”
“朗墨。”司湘幽幽一笑,似是意味深长,又似是欲言又止,瞅着容桓青白的脸色,施施然去了。
容桓立在原处,瞪着白清轩,他似是陷入梦魇,长眉蹙在一起,口中喃喃着什么。
容桓心头一动,凑过去仔细听着,白清轩忽然手臂一动,抱住了容桓的肩,身子压过来,再度昏睡过去。
容桓哑然,身子居然僵直了,就那么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把人拂开。
蹭蹭走了几步,容桓定住身子,回首望着白清轩脆弱的神情,见他拧眉低喃,忽然间心都为之痛了,鬼使神差地回去,鬼使神差地掀开了被子。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这样缓缓展开吧,在这寒冷寂寞的夜晚。
第二日,白清轩在浑身酸痛中醒来,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那间破屋。
浑身仿佛散了架一样,脑海中却清晰地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一抬眼,看到昨天那幅用身体描摹的画被人装裱之后挂在墙上,哑然失笑。
到底是个玩物。下贱的玩物。
“你可醒了。”树鱼的大嗓门无情打断他的自嘲,“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三根手指在白清轩眼前比划,“三天呢,整整三天。”
“三天?”白清轩惊讶,“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啊?”树鱼白了他一眼,“你被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要不是我和黑欢彻夜照顾,你早就没了性命。”
“是么……”白清轩只是笑,看着菱花镜中憔悴的自己。
镜中的男子,纤眉长眼,肤色雪白,左边脸颊上赫然一片紫色斑痕。
背后传来树鱼一声长长的叹息。
“今日我才瞧出来,你五官生的很是精致,若不是脸上这一块要命的斑痕,必是个美男子呢。”树鱼拿着菱花镜,不知怎么的就照到了自己身上,左右仔细地一通照。
“你在做什么?”白清轩挑眉冷睨,一脸无语的表情。
“看我有没有长斑啊!”树鱼白了他一眼,“你这丑八怪,哪里知道做美女的辛苦?”
白清轩冷哼,从被褥中伸出手来,拎起床边的长衫就往身上套。
“别别别。”树鱼抛下镜子一把夺过长衫,手一伸,立即有小宫女递上一件袍子。树鱼便将那袍子给白清轩穿上。
白清轩无言地看着自己身上崭新的袍子,湖蓝色的。
“我生性喜好白色。”他冷冷道,便要脱下。
“不,行!”树鱼按住他的手,“圣上吩咐了,从今儿个起,你必须穿湖蓝色的袍子。”
“这是为何?”白清轩失笑,“我自知此身是圣上的玩物,担不得圣上如此厚爱呢!”
树鱼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白清轩斜斜冷睨,尖声尖气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情由?”
“你知不知道……”树鱼轻轻道,宛如梦语,“我家少爷,生前最爱的,便是这湖蓝色。”
白清轩呆住,豁然抬眼,对上树鱼一双含泪的眸子。
“我愿意做圣上的玩物,却不知,这玩物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替代品!”许久,白清轩低声喃喃着,仰起头,脸上依然是波光潋滟的笑,无懈可击。
树鱼呆呆地看着他,还没说话,小宫女已经跌撞着跪在她脚下:“树鱼姑姑,后宫出事了!”
树鱼抹了一把眼泪:“说。”
“蓝贵妃娘娘,殁了。”
树鱼豁然抬眼:“你再说一遍!”
“蓝贵妃娘娘,殁了。”
房门大开着,还来不及关好,一阵冷风袭来,吹起白清轩的鬓发,他倚在被褥里,眼眸中掠过血红的颜色,一瞬间,身子冷得都有些发抖。
“好冷啊……这深宫好冷。”他轻声喃喃,对着风,对着云,不知说给谁听地自语,“我快要窒息了呢,你可知道?”
呼呼风声,似是对他的回答。他便在这风声仰起头,狠狠地微笑,笑到泪流满面。
蓝贵妃自挂悬梁,待宫女发现时,人已凉了个透。
容桓木然地立在青鸾殿里,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脑海中却分明地浮现了记忆中的她。
倩得薰风染绿衣,国香收不起,透冰肌。如今,人毁形销。
手里一封绝笔信被大力捏紧,容桓忽然将它高高扬起,衣袖一震,信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袖中内力撕得粉碎,仿佛妃子发间落下的珠翠。
碎了,一地,只剩狼藉。
纸上只有六个字:“愿你永享孤寂。”
50.脉脉此情谁得识
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帐后云雨处。夜深人静,房间里充满的是亲热之后的气氛。
司湘一步踏进来,立即黛眉颦蹙,按捺着掉头就走的冲动,走到容桓身前俯身行礼。容桓正坐在离床不远的软塌上,低声道:“帮我看看他有没有大碍。”
司湘垂眼无声地叹息,为白清轩诊断之后仍是淡漠地语气:“还好,有我秘制的软膏,由得您万般作践。”
容桓神情一窘,瞅着司湘不悦的神情,居然开口道歉:“对不住。”
司湘忍耐着怒意,低声道:“我是太医院的三品官,不是专门给您收拾烂摊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