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并无干涉之心。”身后蓉儿清冷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来,欲退还进,“娘娘只是担心,殿下一腔真心终会错付。”
停下脚步,心中起了涟漪,一波一波。容桓铁青着脸回身。“此话何意?”
“殿下以为,当初朗墨为何没有杀掉殿下,真的因为一片痴心吗?”蓉儿道,“圣上曾有一道密旨,打算远送漠北,幸好及时被娘娘拦截
在手。殿下知道那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杀掉我。”容桓面色铁青,一字字道。
“在那之后,娘娘伪造了一道圣旨,迷惑了朗墨,殿下这才转危为安。”
也就是说,当初朗墨手下留情,只是听命于圣旨,根本无关爱恨。
“还有,殿下难道就不想想,朗墨为何如此维护七爷?”蓉儿挑起黛眉冷笑。
蓦然明白话语里的深意,容桓的脸在一瞬间苍白下去。
“殿下一向沉着冷静,各种缘由,想必不用奴婢多说。”蓉儿缓缓道,“眼下大局已定,朗墨身为罪臣,要如何处置,不只关系着娘娘对
您的态度,更关系着殿下能否稳坐江山。”
“既然朗墨心有他人,挥剑斩断情丝之时,已在眼前了。”
容桓不语,立在原处任凭冷风灌满广袖。
待他回过神来,长廊上已然空无一人。
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放了下来,仿佛弃履一样的丢弃在角落里。
朗墨伸手扶住墙壁,才微微一动,浑身的伤立即扯动神经,剧痛蔓延了全身。
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勉强坐直了,心底忽然隐有不祥之感。
这身子什么时候如此脆弱不堪了……
朗墨怔了怔,似是想明白了又不愿意相信,立即定神凝一口气,丹田之处冰冷一片。
内力全无。
内力全无。
内、力、全、无。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咯咯地低笑,陡然拔高,变作怆然凄楚的嘶吼。
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我不准你死!”容桓的咆哮适时应景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呵呵呵……”朗墨整个人都颤抖成一团,靠在冰冷的墙边,仿佛灵魂都被掏空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就是我背叛你的惩罚。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朗墨早已经不知道栅栏外站着一个人。
听见这自言自语,容桓咬牙切齿,胸中的不平怨愤陡然顷刻汹涌而出。
“你就这么想死!”
容桓咆哮着扑了上去,将朗墨死死压住,摇晃着他恨不得将他的心都剖出来一看究竟。
“别这样。”朗墨别过头,眼中一片死寂。
“我不可以,难道容熙就可以吗!”
朗墨陡然张大了眼,怔怔地望着容桓,眼中水色缓缓沉了下去,灰心而绝望。
“被我说中了是吗……”容桓忽地冷笑了,心火高涨,不知不觉间扬起手劈手便是一掌!
朗墨重重跌了出去,一下子撞在墙壁上,立即面色如死地昏了过去。
“墨,墨!”一击之下,容桓似是才回过神来,低吼一声,急忙将朗墨打横抱起来向牢狱之外冲出去,“我怎么会这样对你——”
看着朗墨身上的鲜血迅速地染红了锦衣,容桓目欲龇裂,忽然爆发出一声嘶吼:
“我来根本不是为了伤害你!”他痛苦地哭喊出来,搂紧了怀里昏死之人,“你醒过来,你杀了我吧!”
38.愁似湘江日夜潮
容桓怀抱着一团鲜血淋漓的东西冲进来,血腥味立即笼罩下来。
立在窗边摆弄花草的女子蹙起黛眉,淡淡地看了过来,“这是怎么了?”待容桓将那团子血淋淋的衣服揭开,看清了床上那面色苍白如死
之人,她张大了眼:“你把他怎么了?”
“我……我伤了他!”双腿一软,容桓颓然跪倒在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残忍……”
司湘迅速走到榻边,掀起朗墨身上破碎的衣服,然而她只看了一眼,仿佛被刺伤一般地瞬间就闭上了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半晌才从榻
边站起来,沉默着走到容桓身前扬手就是一记!
一丝血顺着容桓嘴角流了下来,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抬起无神的眼睛看向了惊怒交加的女子。
“你疯了么……”司湘水眸雪亮,“你何时变得这么没有理智,你这样会害死他啊!”
容桓慢慢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脸,低低地道:“打得好,湘儿,我希望他也能这样打我一巴掌,他永远都是那么的隐忍,如果不是把所有
事情都藏在心里,我们之间怎会有这么多误会……”
“你们的事情我不想问,也不想置喙。”司湘转过身,“你走吧,我要施针了。朗墨失血过多,耽误不得。”
容桓杵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
“走!”司湘抬手指向门外,一字字道,“如果你还想见到他,立即出去!”
容桓慢慢地走进屋子,手脚都冰冷了。颓然坐倒在椅子里。
分明的离间计,怎么就轻易地上了当!悔恨,悔恨,满腔的悔恨,不知从何发泄。只是一个念头,嫉恨交加,就那么残忍地伤害了自己最
爱的人。
“混蛋!你他妈的就是一畜生!”他低声喃喃,忽然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殿下。”剑谜死死地将他的手握住,“别这样,是某些人故意要让殿下做出伤害朗墨之事,殿下不必自责。”
“不,是我的错……”容桓摇头,任泪水流了一脸,眼睛都模糊起来,“是我自己的心魔,如果不是我不相信他,也不会那样伤了他。”
“就算没有殿下,皇后娘娘也不会轻易放过朗墨。”剑谜叹口气,忽然见容桓蹭地直起身子就外走。
剑谜惊呼:“您要去哪里!”
在飞雪之中催马飞奔,一路狂奔到了宫里。宫门口的金吾卫举剑格挡,惊见是容桓,慌忙收回兵器,容桓也顾不得他们,陡然一鞭子抽下
去,骏马飞起,从金吾卫头顶如飞鸿一般跃过!
所有人面面相觑,待回过头来,人早已远得看不见踪影。
中宫。
下马,疾步在高高的玉阶上掠过,一掌推开上前阻拦的婢女,容桓脚下生风,一步踏进大殿。
抽出剑来,蹭蹭走过去,蓉儿一声惊叫:“殿下要做什么……”还未说完,只见一道寒光闪过,血从腔子里直直激射而出,蓉儿瞪着双眼
,嘴里发出咯咯地低响,身子忽地一歪。
“啊啊啊啊!”惊叫声顿时淹没了一切,婢女们捂住眼睛,仓皇逃窜。
皇后闻声,却仍旧似是优雅又似是慵懒地倚在软藤椅上,眼波顾盼之间却总是冷冰冰的,“桓儿,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容桓手执长剑,眼眸啐了鲜血一般的赤红,“母后不明白么?儿臣在杀人灭口。”
皇后抿唇,雍容的面容透出一抹阴冷:“你应该冲着我来,蓉儿那样说,是本宫授意,怎么,你要杀了为娘么?”
“母后扶持之恩,儿臣永不敢忘。”容桓沉声,眼眸里有刀锋的影子,一掠而过,“只是朗墨是儿臣此生最重要之人,万望母后不要加害
于他!”
“当真可笑!”皇后走近了,“你忘了自己是谁?你是大夏未来的皇帝,朗墨若是女子也便罢了,他是一介男儿,你这么说难道不顾人伦
了么!”
“人伦?啊哈哈哈……”容桓低低地笑了起来,尖着嗓子,恨恨地道,“现在母后和我说起人伦,就不觉得可笑么?为了这皇位,我失去
了兄弟之情,父子之情,什么能做的不能做的我统统都做了!”
皇后玉容惊怒,怔怔地看着陷入癫狂的容桓,空剩喘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爱朗墨,管他是男是女,我要定他了!”容桓空手握住长剑,指尖用力,生生把长剑断成两截,啪地摔在皇后脚下。
“如果母后再做出什么伤害朗墨之事,休怪儿臣不顾母子情份。”
夜阑。
银烛已残,司湘倚靠在床边沉沉睡去,梦中指尖还衔着一枚银针。
她是那样疲惫,丝毫没有听到容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床边,俯身轻轻将她抱起来,照顾她安然睡下。
屋里很安静,容桓垂首坐在床边,望着朗墨愣愣发呆,似是苦痛又似是悲伤。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帘幕之后,朗墨苍白的脸上睫毛颤动。
眼前一片黑暗,混混沌沌。
有一滴泪,啪地轻轻滴落在眼里,漫开了无数凄冷的湿意,顺着眼角滑下来,打湿了枕畔。
有人哭了,那么伤心,眼泪都落在了自己脸上。
“容桓……”开口便是那人的名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朗墨低声喃喃着,魂都断了,怎么还会记得他呢……
一双炽热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脸,“墨,墨……”熟悉的声音,远了又近了。
眼皮却很沉重,灵魂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想要睁开眼,却没有力气。
“墨……你醒来啊,看看我……”
那么急迫的声音,心尖都为之颤栗。
朗墨张了张口,声音沙哑,伸出手去在虚无的空气中抓着,终于落到了另一个温暖的掌心里,那一握,他心头一热,微微睁开了眼睛。
一张憔悴不堪的脸,满面泪痕,容桓注视着醒来的朗墨,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狂喜。
“墨,对不起,对不起……”容桓哽咽着,不敢用丝毫力气,生怕碰疼了朗墨,然而朗墨依旧蹙紧了眉头,面色苍白如纸地笑了。“我居
然没死么……”
“我不许你死!绝不!”容桓咆哮起来,“你就是到了鬼门关,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呵呵呵……”朗墨低低地笑起来,破碎的,断断续续的,“你这么霸道又有什么用,你我回不去了啊……”
“我不敢奢望了……”容桓捧住朗墨的脸,“我只求你好好的活着,就足够了。”
“容桓……”朗墨眼波幽幽地掠过容桓同样苍白的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幽幽地望着,容桓的心就狠狠的痛了,他低头轻轻地吻住了
朗墨的薄唇。
“我一度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经痛得麻木了,可是见你受伤,我还是这么难过。”容桓絮絮地说着,握紧了朗墨清瘦的手,“我放不下你,
放不下啊……”
“如此放不下你,却总是带给你伤害。”执起朗墨的手在自己脸上一下一下地打着,最后扼紧了自己的脖子,“墨,你杀了我,我若是死
了,就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容桓!”朗墨悚然一惊,想要抽回手,却被容桓死死抓着,望着容桓痴狂苦痛的神色,朗墨轻颤着抬起另一只手抚上那拧在一起的眉头
,将它们抚平了,“我没有责怪任何人……你不要自责。”
容桓闻言一怔,惶然而迷茫地缓缓将人拥进怀里,感受着温暖的躯体鲜活地靠在自己胸前,他忽然发出一声啜泣。
“我再也不能看你被伤害了。”容桓低声喃喃,抚摸着朗墨散在身后的长发,“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眼底有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朗墨闭上眼,任泪水滑下来,无声无息。
洛阳城外。
银雪纯澈,山白而松青。松窗竹户,万千潇洒。野鸟飞来,又是一般闲暇。
然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金吾卫沿山路而来,一路掀起一阵尘土飞扬,鸟儿扑腾着翅膀簌簌飞去了。
竹帘子一掀,一人低首走出,傲然抬头冷睨。
“臣等见过七爷。”蓝重羽拱手一礼,眼底轻蔑而冰冷,“臣今日前来,请七爷与臣一路,返回洛阳面见太子殿下。”
容熙不语,唇角挑起一丝不屑的笑意。
“唰唰唰——”数柄长剑指到了他的身前,剑刃的寒光在眸子里掠过,划破了眼底的沉寂,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安然平和,迎着剑尖走了几
步,金吾卫瞬间将他包围在中央。
“我是天皇贵胄,承天而生。纵使沦落,亦是高人一等。岂由得你一介武夫怠慢轻侮!”
蓝重羽沉默着,手一挥,金吾卫无声让开一条路。
举步之前,容熙蓦然回头,向着小筑里淡淡掠了一眼,物是人非。
眼前仿佛出现了记忆中那双清澈的眸子,天净秋思,清澈而沉静,与世无争的韵味。
思绪婉转,容熙消瘦的脸上显出了模糊怅惘的笑意。
隐兮,还是没能等到你。
我走了。
39.满眼春风百事非
“这几日,朗墨的身子好了许多,不日便可下床走动,只是饮食上仍要注意,清淡为宜。”指尖捏一枚银针,点蘸一抹药膏,在烛火上淬
烤,司湘絮絮说着,“切忌大喜大悲,病 从心生,我说的这些,殿下可都记住了?”
“嗯。”容桓低低道,“多谢,湘儿……”
“我这一生也只得你一句相谢。”司湘挑眉笑了,便如那针尖的药膏,苦意丝丝渗透,末了却又在苦中释然了,“替你和朗墨收拾烂摊子
,我真是苦命的人。”
容桓又想说什么,司湘却抬手止住话头,正色道:“我想问殿下一句,眼下打算怎么处置朗墨?我是个好说话的人,不代表群臣都会接纳
并且忘记朗墨对您的背叛。”
“我不会放手。”容桓一字字道,斩钉截铁,“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包括我自己。”
“您说这些有什么用……”司湘幽幽低叹,眯起水眸,“那么,您将朗墨安置在太子府,是打算将他变成什么人?男宠么?”
“我——”容桓瞪眼,面色雪白,“我从未想过如此折辱他!”
“朗墨现在武功尽失,除了我能保护他,还能有谁!”
“朗墨没有那么脆弱。”司湘道,“他是一介男儿,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殿下如此,只怕群臣非议,对您执掌皇位有所不利。”
“司湘所言极是。”门外想起沉沉的声音,剑谜缓步走进来,“尽管殿下不悦,我们还是要说,朗墨这些日子住在太子府,已有大臣心生
不满。”
容桓瞪着眼,胸口剧烈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司湘叹口气不再说,剑谜低低道:“总要给殿下一些时间去做决定。”
“你与我可以等,只怕这还未稳定的人心,又要涣散。”司湘摇头,面纱之下的容颜凝重,忽然侧头一笑,“作为医者,我用全力救回朗
墨,但是作为殿下的臣子,我是真的希望殿下能放下朗墨,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