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正涵,我的命,是百姓救的,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也是靠百姓养的。我在边疆什么都见过,知道他们到底有多苦。而我大庆,原本该是一片沃土,我大庆的子民,原本该在上面安居乐业……”
晋王垂眼,轻笑一声:“谁都想立于天地,上不愧对列祖,下不愧对黎民,可身在局中,有时确然别无选择。”
梁文昊呼吸一滞,正想再劝。
晋王却抬头,淡淡道:“好,我助你。”
梁文昊一句话憋在胸口,豪情壮志都一下不小心泄了不少,怔怔道:“你这就答应了?”
“怎么,”晋王移开目光,只朝着窗外那些个朱阙楼榭、碧水蓝天看去,神色淡淡,轻声应道:“我说的话,难道还有假的么?”
这种时候当然没人去吐槽他其实常常十句话里九句假这种小事,梁文昊刹那间便松了一口气,面容倏忽展开露出点笑意,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小侯爷便又回来了。
他大大咧咧地拉了把椅子挪到八仙桌旁边贴着晋王坐下,用力拍了拍晋王的肩膀道:“我就知道,咱们穿一条裤子长大,总归是一条心的!”
梁文昊觉得高兴了,说着便随手从桌上拿了那盅山药老鸭汤,猛地朝嘴里灌了一大口,摇头晃脑地笑道:“唉,刚刚你要是不答应,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让我吃点东西压压惊。”
晋王:……
我:……
说真的我其实并不想鄙视梁二货,只是他有时候实在蠢得鹤立鸡群,简直和我们有生殖隔离。
被抢了爱心便当的晋王看着他,脸上浮起一层冷冰冰的笑意。他勾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来人,送小侯爷回梁府。”
梁文昊一下跳起来,半点没搞清楚自己怎么招惹了这个喜怒无常的煞星,特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啊?”
就被人给扯着送回去了。
下一次见到梁二货,便是三天之后了。
他启程去梁州,亲信只带了战白一人,此时牵着马,一行人等在南去的路口上。不知怎么的,梁文昊这一回两只眼睛都黑了,乍一眼看上去跟熊猫似的,可怜巴巴地往战白身边凑,卖萌!
战白嫌弃地推开他,他就八爪鱼似地粘回去,玩得十分乐此不疲,看上去十分贱、非常贱……以及贱。
卖萌已经不能拯救他了。
晋王扫了眼他身后的随从,开口问道:“你只带这么几人?”
“足够了。”梁文昊懒洋洋地回答:“带得越多,眼线便越多。何况我在宁安,本来也没什么用得特别趁手的人。”
“你心中有数便好。”晋王眼皮跳了跳:“你那脸又怎么了?”
梁文昊不甚在意地开口:“没什么事,只不过我回去时,老爷子也跟你一样这么问了句,我就说被人给揍了。他觉得我身为梁家子弟居然被人揍太没用,就把我又揍了一顿。”
“我记得他以前从来不打你的脸。”
“哦,他说一边黑看着实在心烦,于是给我补了一拳。”
“……”晋王就说:“既然没事,那你趁天色还早,就快出发吧。”
梁文昊一噎,装出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开口道:“你也许大半年都见不到我了,怎么也不同我依依惜别一下?”
基本上我觉得梁二货走了,伤心的估计只会有年纪大而有些痴呆的倒夜香的王大爷一个。因为自从梁小侯爷在王府里四处蹦跶,他终于不是府里智商最低的那个人了……
晋王显然也没打算给丫面子,悠悠然开口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你去吧,我会记得给你烧纸钱。”
梁文昊长长地叹了口气:“……正涵,我记得你当年对只受伤的鸟都挺好,我把它烤了吃了,你还狠狠揍了我一顿来着。你小时候可没有这么冷酷无情,怎么长大了就变了呢?”
晋王冷笑:“也没怎么变,比如现在,我还是很想揍你一顿的。”
梁文昊:……
他挣扎了一下,继续不屈不挠地作死道:“我知道你别扭,但我都要走了,你就不留点东西给我做个念想?”
晋王挑眉:“你想要什么东西。”
梁文昊:“战玄?”
晋王:……
我:……
脸皮厚成这样的,全天下估计也没有几个。耍贱这种事情,果然是需要天赋的,有木有。
晋王沉下声,低低地笑了几声:“哦,倒不如我把整个晋王府给你如何?”
梁文昊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那就算了,我有战玄跟战白就够了。你看我一个人去那些个穷山恶水的,身边没个人帮衬可怎么办?用老爷子的人,我也不放心啊。”
晋王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回答:“可叫战赤同你一起去。”
梁文昊一口否决:“我要战玄,我跟他熟。”
我:……谁跟你熟啊梁二货,咱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到十句吧!就算真熟了我也要想办法把你这流氓软件给卸载了啊。
战白也有些不明所以:“老大人很好的。”
梁文昊心虚地咳了一声,却仍旧翻来覆去地坚持道:“不行,我只要战玄。”
晋王问道:“为何?”
梁文昊言辞振振道:“听说汾州酷暑,找个冰块陪着,凉快!”
晋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好。”
……
我和梁文昊和我们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梁文昊长大了嘴,惊讶道:“你居然答应了?你怎么可能答应!你今天是不是出门忘了吃药?”
晋王:……
我:……
晋渣哪里是今天没有吃药,他每天都不吃药好嘛。
可虽然大家都知道晋王人蛇精病,他本人也没有掩饰自己蛇精病的想法,但梁二货你这么说出真相真的好么?
要知道我每天受晋渣荼毒都没敢这么做啊!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顿时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梁小侯爷,他简直是真正的勇士有木有。
——蛇精病算什么,蠢萌二货才是真绝色。
不过晋王威力这么强,梁二货纵然天赋异禀脸皮够厚,果然还是没挺住。他抖了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躲到战白身后战战兢兢地干笑几声,一脸僵硬地开口说道:“战玄你瞪我干嘛,冒、冒什么杀气,君子动口不动手嘛,大家好好说话不行嘛哈哈哈哈。”
……
我默默地收回目光。
当一个面瘫难,当一个社交障碍的冰山面瘫更难……
杀气你妹,我明明是在用生命给你点赞好么!
33、影卫见土豪
梁二货的作死没能改变结果,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梁文昊出了宁安,等一路策马到了半路,才想起来自己匆忙启程,没带吃的没带水,连换洗的内裤都没带。
这还怎么愉快地玩耍?
于是梁文昊他们去找先出发了的卢定云,而我则要萧瑟地上街买内裤。
战白本来倒是想跟着我来的,可是被梁二货以“男男授受不亲”的理由给拉走了。他这人没上限又没下限的,没晋王看着他就牛逼了,最近更是小气得就差给战白脑门上拍上一张“战玄与狗不得接近”的纸条。
我只好一个人默默地飘荡在大街上,因为脸上带着面具,回头率超高,一路上被众人指指点点。
在淳朴善良的古代人民眼中,遮脸的一般都不是正经人,更不要说遮脸的气质冰冷的一看就不好惹的面瘫了。
毕竟我现在这打扮、这形象,放到武侠文里就是魔教,放到仙侠文里就是魔修,放到现代文里……恩,穿古装到处跑那估计也得是神经病。
我的购物之旅因此十分多舛,因为小贩们见到我都绕着走,活像我是个凶神恶煞的城管。
面瘫怎么了,面瘫也是有自尊的你们这群愚蠢的凡人!
一个面具就把我的社交四级残废提升成了九级残废,我表示很忧桑,我明明就这样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谦逊温和好么。
如今这个只看脸的世界简直对我充满了恶意,有木有。
在第二十一个无辜小贩被我吓尿之后,虽然小摊上东西比较便宜我也只好放弃了,转而进了一家看上去就很高大上的成衣店,老板的笑容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就僵住了。他哆哆嗦嗦地往柜台里缩了一缩,找到了点安全感,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和我搭话。
虽然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由于记得以前大夫密室杀人事件的惨痛教训,我还是尽量轻柔地开口,说明了自己的意图试着打消他的疑虑:“我只是来买东西。”
“是、是吗?”老板胆战心惊地回答:“那客官好好看看,找到喜欢的了就尽管叫我。”
我环视了一周,挑中了件蓝色对襟长袍,就指了指,叫他拿下来,满意地问:“多少钱?”
老板把衣服递给我,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犹犹豫豫道:“三两银子?”
这袍子用的冰蓝色上好丝绸,又以银线在袖口滚边,只三两银子跟白捡了也差不多。
我惊讶地看向老板:“这个价钱……”
他哆嗦了一下,连忙改口:“口误、口误,我刚才想说的其实是三钱银子……”
我:……?
老板:“二、二钱?”
我:……
老板哭丧着脸开口:“客官啊,行行好吧,都这个价钱了不能再口误了啊……”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好么,老板你怎么能这么自觉,老板你为什么这么吊,老板你这样我怎么受得了良心的折磨?
我想了想,开口问道:“还能送套亵衣吗?”
老板一脸要吐血的样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能。”
我正打算让他帮我把衣服包起来,就看到一个书生打扮、容貌清隽的年轻人迈步而入。他身材瘦削,过于苍白的肤色与这喧嚣的市井显得格格不入,整个人单薄得似一抹影子,简直像是不多时就要融进正午灿烂的日光中去一样。
这样的人非富即贵,反正一般百姓家是肯定养不活的。
因此老板一愣,立刻迎上去。
那青年抬手,随便指了几件衣服,声音清冽而冷淡:“这些不要,其他的都给我包起来。”
我惊呆了。
土豪,土豪,我看到了活的土豪,全世界都知道你承包了鱼塘。
老板被馅饼砸中,立刻就不打算理我这个煞星了,乐颠颠地跑去忙活,效率非常之高,分分钟店里就空了。
他站在一堆包裹之间微笑着等着收钱,散发着土豪气场的青年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支狼毫笔来。
老板:……
青年扬手:“取纸墨来,我给你写点东西。”
老板就呵呵了,撸着袖子冷声道:“小子,你知道你是这个月第几个拿书画来我这儿骗钱的穷书生吗?”
青年眉头一挑,歪头看他,不解道:“骗钱?”
这时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一米九、护心毛,又壮又熊,一进门就喊:“爹,怎么了?”
老板立刻就有了底气,虽然不壮但也很熊,叉腰指着我和那个青年道:“把他们两个惹事的都给老子丢出去。”
我:……
为什么我也要被丢出去?我明明是很正常地来买东西啊,我这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谦逊温和。
然后躺枪的我就一起被丢出去了,当然那套衣服没跟着一起丢出来……
我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青年只好一同并排着肩并肩坐在大街旁的一个台阶上。
青年45度抬着头,眯起眼睛默默地看云卷云舒、阳光刺目,鸟雀划过碧蓝的天空,仿佛看着生命中那些或深或浅的记忆。
他的脸上有着明媚的忧伤。
半晌,他开口,淡淡道:“其实我只是想写一张欠条。”
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叫卢定云,兄台如何称呼?”
卢定云?难道是那个卢定云?
我一怔,回答道:“战玄。”
他转过头打量我,过了一会,问道:“战玄,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
这个世界已经被蛇精病占领了吗,为什么随便出来走走我都能遇到一个被爱妄想症……还是说我是蛇精病吸引体质,跟肉骨头一样专门吸引蛇精病过来啃?我是神经病专杀吗?
感谢晋渣锻炼了我坚韧的心性,让我在这样多的槽点袭来之时还能保持冷静,而没有失意体前屈脱力给他跪下去。
那边卢定云歪了歪头,脸上淡淡地看不出神色:“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陪着我蹲在路口?”
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嘛……可又不是每个人遭受打击立刻就能站起来的,我只是想给自己疲惫的身心找个休憩的港湾,暂时不想看到那群糟心的商贩而已好么。
我努力忍住自己的吐槽欲,十分冷静地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蹲在这里?”
卢定云收回目光,看向来来往往的人流,轻描淡写地回答:“因为我迷路了。”
我:……
我真的没有想到,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人,他居然是一个脑残。
虽然他脑残了,但看起来似乎是自己人,我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朝他伸出手:“过来,我带你回去。”
“回去?”卢定云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无端端和我套近乎?”
我头疼,决定随便说点话博取他的信任:“你爹是不是卢石?”
卢定云难得露出点讶然的神色:“你……”
我点点头。
卢定云补上后半句:“难道是我爹的私生子?”
我:……
卢定云特别淡定地问我:“那你娘是怡红院的海棠,还是胡同街的小凤仙,或者是满月楼的紫云琴?”
我忍不住问道:“……你爹有很多私生子?”
“还好,我们爹虽然喜欢一树梨花压海棠,但向来只开花,不结果。”
我:“……我是梁小侯爷的侍卫。”
卢定云一愣,慢悠悠地站起来,脸上波澜不惊:“哦,和你开玩笑的你也信,蠢。”
我:……
骚年你刚才都用“我们爹”了好么,骚年你耳朵尖都红了就不要逞强了吧。
不过除了偶尔抽风一下,卢定云总体居然还挺乖的,一路上也不多话,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头。
虽然有时候一个不小心会跟丢……
不对啊总共就这么一条大路为什么会跟丢?路小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吊,为什么!
我忍不住开口说道:“卢公子,你跟紧一点。”
卢定云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平静道:“战玄,你觉得人为什么会迷路?”
我:……
难道不是因为人太蠢,路太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