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相对的……

唐无机反复琢磨了几遍这句话，越琢磨越觉有道理。

这世上，哪有绝对地活着？同玩家的世界比，他们或许是不叫真正地活着，但如果只看他们自己，他们也有家庭亲戚朋友，有了这些，哪里又不能叫真正地活着了？

只是相较玩家而言，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们又离玩家那么近，时时刻刻，无处不在地能够感受到玩家们作为鲜活的人类的模样，才会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过是npc罢了。

但如果换个地方，比如这个古剑的世界，之前那个仙剑的世界，这两个也都是游戏，但是因为是单机游戏，许多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根本不会意识到在他们世界的外面有一个人类正盯着他们命运轨迹的发展，他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真正地活着，从来没有怀疑过。

——也许这才是这些世界存在并应所达成共识的真理。

因为他们原本也该是同一个祖宗，怎么能因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就能够不叫活着了？

这么一看，还是单机游戏世界生活着的npc们幸福。

第114章：任务：放开那个半魂（四）

“这个机关，应这样铺设。”唐无机一面教着方如馨机关术，手中将机关搭扣上，一面抬眼看了看天色。已是日暮西沉时分，单夏却还没回来。他不免要多看几眼，心里揣测着欧阳府上是个什么光景，怎么要耽搁这么久。

等到单夏回来，唐无机就看出他脸色并不好，甚至还透露出些许苦恼。他倒是没有立刻去问怎么回事，等把方如馨收拾妥当了，两人才找到机会。

单夏一看到唐无机，先叹了口气：“完了。”

“……什么完了？”唐无机感到事态可能有点出乎意料地糟糕。

“现在太子长琴就是玩家，玩家就是太子长琴啊！”

“……什么意思？老僧他们弄错玩家的身份了？”

“不是！是玩家已经和太子长琴的半魂融合了啊！！！！”

单夏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唐无机忙捂住他嘴巴，“你小声点。玩家和太子长琴融合？这怎么可能？他被渡魂了他还能活着？”

单夏稍稍冷静了一点，掰开唐无机的手说，“我检测过了，确实是融合到一起了，而且检测仪显示玩家灵魂在安全区域。”

唐无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他盯着单夏的眼睛，单夏也盯着他的眼睛，两个人都久久没有说话。

“先说说你在欧阳府里什么情况。”唐无机最后说。

原来欧阳少恭之所以特别高看单夏一眼，是因为他觉得单夏的观点在这时代比较难得，让他心生怀念，才愿意和单夏聊聊天。在聊天的过程中，单夏自然是有意无意地观察试探，那玩家也很聪明，没多久就察觉了，然后他们就相认了！

这之后就是玩家跟单夏倒苦水了，什么刚穿过来没几年就发现自己的身体被觊觎啊，什么差点扛不住太子长琴半魂的灵体攻击啊，什么经过了艰苦的奋斗和顽强不屈地争斗终于还是抢得了灵魂自主权啊。总之就是虽然没能保持自身灵魂的纯洁性，还是跟太子长琴的灵魂融合了，并且接收了他的大部分记忆，但好歹是保留了一定思想上的主控权。

唐无机听过单夏的描述后，就问：“他真的保留了思想上的主控权？还有那个‘一定’是什么意思，他有时候没办法控制自己？”

单夏神情郁郁地说：“别抠字眼啊！其实我觉得……玩家到底有没有保留思想上的主控权还两说。谁知道那是不是太子长琴版欧阳少恭识破我以后，用他接收到的记忆拿话诳我的？最糟糕的是，连仪器都测不出来，就表示玩家的灵魂和太子长琴的半魂已经融合成了一个灵魂，我们根本没办法把他们重新分离成两个灵魂。”

“那怎么办？如果他是太子长琴版欧阳少恭，我们就把这样的变态送回玩家社会去？”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不能送回一个变态了的玩家，但他们总不能做这种坑爹的事吧，一个能为了一己私欲在城镇里制造瘟疫的人，如果他去了玩家的现代社会，接触了那些类似病菌、病毒的知识系统，会做出什么事来简直不可想象。而且在玩家的社会连能够凭个人之力阻止欧阳少恭boss形态的人都没有，完全能想像得到那会是一场什么样的人类灾难。

至少在既有高武力又有高智商还有大量医学知识储存在脑中的欧阳少恭真正酿造大规模人类灾难之前，会有一大堆人嚷嚷着不能对他进行人道主义消灭，会阻碍相执行机构阻止欧阳少恭作恶。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单夏往桌边的凳子上一坐。

“那他愿意马上回去不？”

“他说离开前想先见见悭臾。”

“……”

“……”

“这真的还是玩家？”

唐无机像是在问单夏，又像是在问自己。单夏并没有回答。但从他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他显然也觉得疑点很大，很不保险。可是他们携带的仪器又显示那确然就是玩家。如果欧阳少恭非要回到玩家的现实世界，他们似乎不能拒绝。

“悭臾，现在应该在祖洲吧？”沉默了一会儿后，唐无机又问。

“没错。但是欧阳少恭说以他现在的能耐去祖洲就是被小怪吊打的份，所以他还需要修炼。”

“……我们能去？”

单夏摇摇头：“恐怕也不行，我和欧阳少恭悄悄地比划了一下，我打不过他。”

“……”难道他们还得在这地方待上好几年？

“我觉得，我们得盯好欧阳少恭，至少如果他背地里做坏事我们得知道。如果真是玩家已经被欧阳少恭控制的话……”

“就不送他回去？”唐无机又问，“万一确实是玩家掌控了太子长琴的灵魂控制权，但玩家本身就认可欧阳少恭的价值观呢？”

“如果是这样，”单夏停顿了一会儿，“我倾向于就不要管这样的玩家了。这样的人类就让他彻底数据化算了。”

“……这不好吧。玩家回去后不是会失忆吗？”

“可是融魂这种事我们还是头一回遇到，我也不知道失忆法对这种经历过无数次融合的复杂灵魂会不会有效。万一失灵呢？那不是给玩家社会造成灾难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总不能真的送这样的玩家回去吧。不过现在还早呢，”单夏笑道，“我们也还不知道玩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倒是。唐无机点点头。现在评断还为时尚早，他们至少要先观察玩家一段时间。

当然如果他和单夏又要长期滞留在这个世界，就不可能一直待在琴川当个开蒙教师和半吊子武师了。他们得找点别的事做。

“刷刷侠义榜？”唐无机问。

单夏抬起头来，看着唐无机，半晌笑了，“好主意。我们建个队？起什么名字好呢？”

“随便吧。”

“这哪能随便啊，组合名字以后可是要伴随我们走江湖一生的，我们得好好想想。”

“……唐羊？”

“这是cp名，好吧？我们是cp吗？”

“……”

“剑与弩之歌，你看怎么样？”

“……娘气。”

“那你起。”

“弩剑？”

“听起来不像是江湖侠士名号，倒像是武器名号。”

“……”

“你说叫无夏怎么样？又文艺，又有意境，还把我们俩的名字都提到了。”

“……”唐无机实在没看出来意境都在哪里。他也不知道文艺到底是什么玩意，听起来好没劲，带着这样的名号怎么混江湖？

他俩扯皮了半天，最后决定给这刷侠义榜的组合起名叫剑三双绝，才算勉强两个人都能接受。也只是勉强罢了，实际上他们两个都有点嫌弃。单夏嫌弃这个名字不具备拉风酷炫的高辨识度，唐无机嫌弃这名字有点名不对人。就算他以唐门优秀杀手的身份勉强算是唐门一绝吧，他还真不觉得单夏也能叫纯阳一绝。这不是欺骗围观群众的感情么。

不管怎么说，这名字最后还是定下来了。刷侠义榜绝对是在这个世界赚钱混日子+提高知名度+练级+获取稀有物资的最佳途径了。和他们剑三的世界里刷副本跟牛车跑商似的，有些难有些简单，做完有奖励，还能拓展人脉。

他们两个先是把琴川周围一圈的侠义榜任务都扫光了，也认识了附近的一些江湖人士，算是在古剑这个世界里站稳了最初的脚跟。远的没有去接，因为他们两个还要留在琴川。

那名他们分不清到底是玩家融合了太子长琴，还是太子长琴融合了玩家的欧阳少恭也暂时一如往常，恭谦孝顺有礼，是人人夸奖的别人家才存在的好少年。

到了年底，单夏对方兰生的启蒙教导也差不多了，来年开春他要被送到琴川书院去正式学习。

也是在这年年底，方太终于跑去寺庙里剃度正式当了和尚。许多与方家原本有贸易往来的商户纷纷改单，方夫人一病不起，原本很有些大家闺秀气质的方二姐方如沁和她大姐站了出来，接手方家的经贸事务。

欧阳少恭的父母染病缠绵病榻。

这一年年底注定不平静。

而单夏和唐无机近距离围观了这一份不平静。

他们亲眼看到了那在资料中并没有铺陈的，关于十几年前的方家和欧阳家，遭遇的是怎样一场来自外界的刁难，他们又是如何互相扶持，从这场刁难中突围而出。

这是方家和欧阳家新一代友谊巩固的源泉。

这本该是一场佳话。

甚至在往后的十几年间，它其实都是一段琴川本地的佳话。

然而原本的欧阳少恭，亲手把这一段弥足珍贵的友情毁掉了。

唐无机不知道资料中的欧阳少恭最后在蓬莱的大伙之中有没有伤心自己的想法并不被他的朋友们所认可。他只知道这种不可理喻的想法是要不得的。会毁了很多人，令一些人失去生命和灵魂，令一些人永远留下创伤，他自己也得不到好。

那位不知是太子长琴还是玩家的欧阳少恭，他和单夏观察过，发现他并没有事先玩过这个游戏，并对这个世界的事情一点预知性也没有。他们也不知道他以后会做出些什么。

唐无机和单夏已经商量好，没到必要的时候或许不会出手阻断改变这个世界发展的进程，因为他们需要借此观察和评定现在这位欧阳少恭到底是谁主控，他们是否能够把他送回玩家的世界去。

这就需要观察。需要知道他到底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第115章：任务：放开那个半魂（五）

第二年唐无机和单夏已经开始承接到江都范围的侠义榜单，他俩在江湖上的排名也往上升了不少。要说看住欧阳少恭，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看着，只能对相关事宜比较关心而已。因着启蒙先生的便利，单夏还和方兰生以及欧阳少恭通着信，因此即使他和唐无机并不在琴川，也能知晓琴川本地的一些事，尤其是知道方家和欧阳家的一些事。

到了第二年中的时候，欧阳少恭地父母相继死去，还是方太回来超度的。这时候方家已经差不多站稳了脚跟，倒能反过来也扶持欧阳家一把了。只是欧阳少恭好像另有打算，他在父母死去之后不久，就变卖了欧阳家几乎所有产业。然后说要去一个叫青玉坛的地方学习丹药救人之术。就走了。

到底是去学救人，还是学DNA重组祸害人间，这又有的两说了。

考虑到原本资料中的欧阳少恭祸害乌蒙灵谷的时候还只是半大少年，因此，单夏和唐无机接取侠义榜的范围开始渐渐南移，往苗疆一带靠去。其实时下苗疆一带全是少数民族，风俗与中原大相径庭，还没什么侠义榜给你接。他俩接到湖广一带，差不多就止在了这里。

再过去就是去和苗族打交道了。

幸好唐无机对五毒教的一些风俗规矩还算了解，推广到苗族身上，虽有差别，大体上还是能应付一些。就是乌蒙灵谷那地方即使在苗疆人看来也是隐蔽之所，外头有结界罩着的，寻常人就算走到乌蒙灵谷谷口，都未必进得去。毕竟欧阳少恭也没能靠自己做到这点，他都是靠欺骗韩云溪，从他那里套了话，才能找到了破解结界的方法，得以进入乌蒙灵谷。

他们两个唯一能确定的是乌蒙灵谷在一个叫红叶湖的地方旁边，而红叶湖再过去，则是紫榕林。红叶湖相较紫榕林，又是紫榕林目标更大一些，就好比后世一个城市，紫榕林就相当于市中的一个管辖区，红叶湖就相当于一个街道那样，因此他俩要找乌蒙灵谷，还得先把紫榕林找到。

但这紫榕林也不是很好找，此时的苗人多少有点排斥汉人，见到他们俩的装束就先要排斥一番，难得碰上个思想不封闭对汉人有好感的，也不清楚紫榕林到底在哪。

最后他俩是怎么解决紫榕林问题的，他们就沿着一个范围挨个在镇上打听，打听到附近有没有特别出名特别大的榕树，有没有类似紫榕林这种称呼的林子。反正时间上看，还是够的。方兰生才五岁，他们至少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找到那个地方。

苗疆要真正走访起来，也是个大得难以估量的地方，单夏和唐无机暂时在侠义榜上消失了一段时间，倒是还跟欧阳少恭和方兰生保持着联系，但只说他们是在苗疆一带体验当地风俗人情。相较欧阳少恭这个常常委托他们捎带奇怪草药，以及常常寄来效用奇怪的药丹的研究狂人，当然是对生活保有热情，对外界存在无限好奇的方兰生回起信来更可爱点。单夏作为一个正常三观，正常欣赏水平的正常npc，同方兰生这种行为思想和年龄相符的正常小孩信件交流，也更没有心理负担一点。

欧阳少恭那边，主要还是担心交流多了，给他看出端倪。他既然融合了太子长琴的记忆，想必肯定是知道自己另一半的魂魄如今正在焚寂剑内的。比较幸运的是之前单夏完全没有透露他和唐无机能够获得所有剧情资料的信息，估摸欧阳少恭一时半会的也不太可能回过味来。

除非他就是太子长琴的半魂掌握主控权。那样的话，他仍想要拿回自己的半魂，就必然具备时刻警惕苗疆一代的敏感性。

紫榕林这个地方，也实在是够得上深山老林这个称呼，他们寻访了足有一年，才找到了真正的紫榕林，又依据资料中紫榕林和红叶湖的相对方位，找到了红叶湖来。这时红叶湖的枫叶正当茂时，韩云溪依推算当是五岁上下，单夏与唐无机在红叶湖外滞留了一阵子，天天除了打坐练功就是等小孩路过，结果红叶湖一直静悄悄的，没个人烟。

他俩就想是不是韩云溪现在还太小了些，被看得紧，轻易跑不出村子来玩。

这样关注了一段时间没有进展后，他们俩就回了趟附近的城镇，倒是收到一封方兰生和方如馨寄来的信件，说是方如馨打算到西域一带去游历。唐无机知道她这一句，恐怕轻易不会再回琴川，就和单夏商量着回琴川看看。

毕竟是他和方如馨好些，单夏就留了下来继续盯梢，唐无机则回了琴川。

其实他回琴川也蛮快的，开上地图，咻咻咻就到了。

唐无机专程回来送方如馨，她还是蛮高兴的，还把自己这一年来研制成的机关拿给唐无机看。唐无机又赠了她一些适合沙地使用的小机关，以及他自制的一些暗器给她防身用。其实他知道即使没有自己的出现，方如馨应该也能在西域混得好，只是自己既然来了这，总还是要多给些机关暗器的，让她的江湖之行更顺遂一些才会觉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