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两种情况,本身又是矛盾的。
姜承想起伯母语重心长地跟自己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得先去看了,了解到了所有的真相,才会知道自己到底会怎么抉择,这样以后才不会后悔。”
他当时只以为自己会痛苦于魔的身份,如今看来,是这样,又不全然是这样。
他放不下夏侯家,也放不下这些过得很苦的魔。
……这就是选择的意思吗?
姜承一时无法做出选择。他和夏侯瑾轩商量过后,打算先不决定到底留在这里,还是回到夏侯家,他们打算先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援助一下这里过得很悲催的魔族同胞们。
这些魔族或害怕人类,或不愿和人类接触,给他们钱也没用,所以当时他跟夏侯瑾轩是打算先到山下近一点的镇子买一些生活用品到山上来。米面、衣物、果蔬甚至能买到的各种种子。
只是夏侯瑾轩和姜承没想到的是,问题会出在购买环节上。尽管姜承已经基本让刘海遮挡住了自己的魔纹,他到了山下行动间还是露出一些来,一个小贩就看到了他额头的魔纹一角。
这些百姓常年住在蚩尤冢附近,偶尔也会看到一些奇装异服怪模怪样的妖魔路过,对魔族的长相比一般人更加敏感。当时那个小贩二话不说就平地一声吼,顿时附近无数的小贩和行人都反应过来,人们纷纷抄起自己手边能伤害到人的、或是能防御自身的东西,什么锄头啊、锤子啊、木板啊,甚至大点的石头都被人们捡了起来,要来打姜承和夏侯瑾轩。
事情也是凑巧,这里闹得沸沸扬扬,当时正好有一个蜀山的道士路过,他一见人群喊打喊杀,擦擦眼睛定睛一看,心道我的个上仙,魔气冲天啊!哪里来的妖魔敢跑到镇里来作乱!
他当即加入了战团,呼开人群对着夏侯瑾轩和姜承就是一顿万剑诀招呼,夏侯瑾轩和姜承当然不可能对这些镇民和道士下重手,只好不断地回防,并且战且退。
由于姜承魔气实在强大,他又才激活了血脉,控制得不是那么好,他的魔气也就把夏侯瑾轩都笼罩住了,这道士也不是特别有资质的人才,看着一片弥漫魔气,只当他们两个都是魔,哪里还认得出这里头有个人?他追着打了一阵,发现夏侯瑾轩辗转腾挪之间动作都不怎么灵活,明显是一副缺乏锻炼的样子,就瞅准了他往死里揍,什么万剑诀了,天剑了,都往夏侯瑾轩身上招呼。
这么一来,姜承总是回防,帮夏侯瑾轩挡招,又不怎么出手伤人,果然渐渐地就被这道士占了上风。不过这道士也打不伤他们,因为夏侯瑾轩的疗伤技能实在是有点牛逼,他随手一个气疗术,自己和姜承两个都瞬间活蹦乱跳了。道士心道: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啊,我怕是得先用完真气!
思及此,他就朝夏侯瑾轩和姜承身上同时丢了定身符把他俩都定住了,然后一招天剑直直就朝着夏侯瑾轩飞了过去。
姜承一见夏侯瑾轩就要当场血溅五步,自己又被定着,哪里能受得了?他神思激荡之下,就借着蚩尤血脉之力挣开了定身符,这时天剑眼看着就要刺穿夏侯瑾轩,他冲过去硬生生用蚩尤之力打散了真气凝聚而成的天剑。
前面说过啦,他才激活了血脉,在控制上还不是那么地收放自如,他这一下,因为紧张和着急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量,这力量一放出去,不但把天剑打得粉碎,连带着站在天剑之后的道士也被他打得飞起,在空中划了一条不怎么优美的蓝白弧线之后,重重地跌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
姜承和夏侯瑾轩趁这个机会逃了出镇,但那个道士也重伤了。
幸好镇里的百姓们十分敬仰蜀山的道长,不但当即就自发为他请了医生,以后在道长昏迷的日子里更是派专人照顾,就这么照顾了半个多月,道长终于醒了。
他醒了,却无法动弹,悲愤之中又听镇民说附近的蚩尤冢和覆天岭上常有凶神恶煞的妖魔出没,他更觉责无旁贷,此事蜀山得管,还得管到底!因此他就写了一封声泪俱下义愤填膺的信递回了蜀山。
单夏所说的麻烦,就在这里,蜀山已经派了一些弟子作为前锋,去覆天岭调查了,鉴于那蜀山道士的受伤程度,单夏私下里问过李逍遥,知道这件事恐怕是难以善了了。
但他想自己毕竟在蜀山呆过几天,又得李逍遥指点,去现场看看或许能说上点话,以促双方和解。至于拉上唐无机的原因——那不是他能打么。
但单夏却不知道,在覆天岭那边,事情又往了更加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第80章:任务:三界靖平(七)
江湖四大世家是指的折剑山庄欧阳家、开封皇甫家、明州夏侯家以及长安上官家,这四大世家在江湖上门人众多,势力庞大,势力范围也差不多是固定的。比如夏侯家的势力范围就在江南一带,上官家是在陕甘一带,而皇甫家则是在中原腹地一带。
在蜀山派去调查的人当中,有一名弟子当时正替自己的师父给江湖四大世家之一的开封皇甫家送信,商讨的是开封附近一处地脉波动的应对事宜。此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这名弟子跑前跑后也挺辛苦,便被邀请在府中做客休息数日,再回转山门。这是原本说好了的,可休息还没休息上两天,他就接了门派中的信突然要离开,皇甫一鸣当然要礼貌性的问他是什么事儿?
斩妖除魔武林武林正道本该相助,更何况这名蜀山弟子觉得信中讲的攸关百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对皇甫一鸣说了实情。说是蚩尤冢覆天顶一带疑似有不少妖魔出没,正在祸乱四方,已经有一个门中弟子被打成重伤了,他接了师门命令要去调查。
皇甫一鸣一听说这件事心里就转开了。
其实他这时正在跟欧阳英争武林盟主之位。欧阳英同夏侯彰是挚友,夏侯彰自然是鼎力支持欧阳英的。而皇甫一鸣也有上官信支持,所以在这点上,他和欧阳英不相仲伯。若论名望,其实欧阳家历来是武林盟主热门候选人和热门实际担当人,不看财力的话,他们家的江湖名望是最高的,皇甫一鸣在这点上就要差上一些了。
欧阳英一向以持身公正出名,皇甫一鸣比起欧阳英来,在这点上就差了一些。他有那么一点儿爱博虚名。虽然口口声声正义道理,有时候还是会为了某个目的,做出点不那么光彩的事情来。譬如在原作中,欧阳英成了盟主,他逮着机会就揪着欧阳英的得意弟子姜承不放。看似在替天行道,对姜承和一众妖魔绝不姑息,宁错杀不放过,其实他积极成那样很重要一点是要扫了欧阳英这个新盟主的威信。
他那么做,既把欧阳英架在火上烤——如果欧阳英要欧阳家的名声和他那个盟主的称号,就得舍弃他的爱徒;如果欧阳英还要把他的爱徒当一个看,用一个人的标准来要求他,那他们欧阳家就要名声扫地——就是要让欧阳英不论怎么做都要受人质疑;又让许多江湖中人看到了——他们皇甫家才是能在关键时刻顶起大梁的世家。
皇甫一鸣的一生,可以说是一直在用尽各种方法致力于让皇甫家成为四大世家之首,乃至中原武林之首。或许他到死都不会明白,正是因为他太执着于皇甫家的利益,才当不上武林盟主。——江湖中人最是眼辣,又不是瞎的。
就是这么一个人,现在他和欧阳英还在竞争下一任武林盟主,有个剿灭一股妖魔势力从而提升皇甫家声势名望的大好机会摆在他眼前,他怎么可能错过?
他就想了,若能在消灭妖魔这件事上立下大功,那他当上武林盟主的几率可就又多了一些。思及此,他便对那蜀山弟子说,他们皇甫家愿助蜀山一臂之力,消灭妖魔。
蜀山派弟子在外行走,多的是靠各路江湖人士帮忙的时候,这次地脉异常不也是全赖皇甫家相助才能顺利解决么?因此他并不觉得皇甫一鸣要帮忙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皇甫一鸣颇有侠义之心,便答应了下来,表示会立刻致信门中。
既然是这样,这名弟子也就不会是单独离开了。他把皇甫一鸣的儿子,也就是皇甫家的少主皇甫卓也带上了。——并非去的人不多,这主要是因为御剑飞行带不了那么多人,其余弟子只能步行追上了。而皇甫一鸣自己,则会视那股妖魔的组织大小决定要不要亲自领着更多弟子去灭魔。
皇甫一鸣算盘打得噼啪响,却忘了一件事:他儿子太正直了。
太正直的人在大量事实面前,总是存在被策反的危险的。虽然现在在他儿子眼里,魔族也是穷凶极恶的存在。
而这个会坚守正义与公道的正人君子,又和夏侯瑾轩是挚友。
再说夏侯瑾轩这段时间,自打伤那名蜀山弟子之后,夏侯瑾轩便知事情有些大条。由于他娘是个散修、又同李逍遥有些交情的缘故,他是见过蜀山弟子的,已经认出那就是蜀山派的道袍。
只是当时打斗容不得他们找个僻静处分说,他又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出来说我们俩是夏侯家的,而且说了也不知道那位道长会不会通情达理地放他们一马,最后才闹出了这样的结果。
夏侯瑾轩是觉得蜀山怕是要派人过来了,等蜀山派一来,这些魔不得是分分钟被解决的节奏?可他们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坏。所以他考虑过之后,是建议这些魔们都离开这个地方暂避一下的。结果他们不愿意离开这里,说蚩尤冢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退路,再退不知道要退哪里去了。
姜承一直觉得事情是他惹出来的,是他大意了出了魔纹还跑到山下去,就该他来承担责任。因此他看这些魔都不肯走,痛定思痛后决定留下来做他们的魔君……至少要做到扛过蜀山这一波为止。
夏侯瑾轩劝了几次,见劝不动他,也只好尊重他的决定。他和姜承走过覆天岭所有能走的地方之后,就断定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如果和解不成,也不是不能守。只是这上头极其缺乏物资,很容易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之中。夏侯瑾轩想了想,自己操控着云来石去了远一点的城市里买了大量可以囤积的粮食衣料等物资。其实大量收购这些物资并没有夏侯瑾轩想的那么容易,为此他还在城中耽搁了十来天。于粮商们而言,突然多了个生面孔大批订购,总免不了要惹人怀疑。还亏得夏侯瑾轩手头现钱多,才解除了粮商们的疑惑——夏侯瑾轩还没开始接触家中买卖,他原来对钱的多少没什么概念,真正买起粮食来才发现自己手上两张银票原来能买那么多粮食了,人家大粮商还不够卖的,得去别处的仓库走水路把粮食调来。
夏侯瑾轩摸摸自己包袱里他娘给的厚厚一沓银票,莫名感到心里踏实一些了。以前没概念,现在有了。
这几天他给远在明州的娘也写了封信,跟她详细讲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但是没能抽空回去,他心中又挂念姜承那边的情形,收完物资后就直接御风把物资搬上云来石,回了覆天顶。
他才在覆天顶住了一晚,蜀山的前锋探查部队已经集结完毕,从蚩尤冢那边的山路上来了。当然皇甫卓和他那些后到的皇甫家弟子也没落下。
夏侯瑾轩毕竟不希望双方不由分说就打起来,所以他一开始是打算把当时的情况解释情况,以求和解的。魔族这边姜承领着众魔排列布阵,外带一个夏侯瑾轩。皇甫卓一眼就认出了夏侯瑾轩和姜承,震惊得三观都差点碎了:“夏侯兄、姜兄,你们怎么跟一群妖魔在一块儿?!”
“皇甫兄,此事说来话长,”夏侯瑾轩神色略带尴尬,他也没想到皇甫卓怎么出现在这儿了,还带了一大票的皇甫弟子,他远远地朝皇甫卓作了一揖道,“还请皇甫兄容瑾轩稍后再秉。”
皇甫卓又看看姜承:“那姜兄又是何解?为何他额头上也有魔纹?”
夏侯瑾轩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天上一阵呼啸风声,抬眼一看,就见单夏半空里踩着碎八卦冲过来了。
“让让让让一下!”
众人和众魔一见他那个冲势,哪还有不让的?本来泾渭分明双方中间只留一条走廊般距离的阵型顿时被打乱了,个个估摸着单夏的落点避让开来,把好好一条人造大马路变成了一个野草乱长的土山坡。
紧接着,单夏身后驾着机关翼的唐无机也出现了,只见他也是从高空中俯冲下来,在俯冲的过程中不知道怎么的就收了他的机关翼,直直落下来,但他动作快极,突然朝单夏丢出一根带爪子的锁链,顿时把两人接在了一块。他手里头一拉绳索,不但止住了单夏下落的态势,他自己也借此在空中稳住了身形,微微一蹦,让自己和绳索那头的单夏都收住冲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为什么还要被抓一爪子……我这次明明做好了接二段的万全准备了……”单夏站稳了,郁闷地挠挠脑袋。
唐无机心道我怎么知道你这次要接二段了,看你快成尸体了才拉你一把的。
夏侯瑾轩呆了一呆,马上反应过来:“唐兄和单兄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额……”单夏愣了一下,对啊夏侯瑾轩没跟他们讲过目的地……他想了想,急中生智道,“我们是受了令堂的委托,来看看你二人的情况的。”
第81章:任务:三界靖平(八)
“娘怎么……”夏侯瑾轩马上住了口,这事再把他娘牵扯进来就不好了。
对于唐无机和单夏的到来,夏侯瑾轩心里并没有多么疑惑。虽然觉得他娘这么信任这几个才认识的人有点奇怪,不过他也习惯她的奇怪了。只是他和姜承的身份怕是彻底传扬开了。
这些蜀山弟子中有两个是直接从门派里下来的,所以他们也认识单夏,便有一个道:“单道长,你还是过来吧,怎么和这些妖魔站在一块儿?”这名弟子此前在蜀山也和单夏说过几句话,对他感官还算不错,是以出声提醒。
单夏朝他们拱了拱手,“我正是听说此地之事赶来的,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两位乃是贫道的朋友,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从蜀山外面赶过来的道士李及丰闻言冷哼一声:“我师弟被打成重伤,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这会是误会吗?!”
夏侯瑾轩听到这,当即出列,回道:“道长有所不知,当时我和我大哥下山只为给山上这些魔买些米粮,我大哥被村人发现了身份,我们也并未出手伤人,原本是想要撤离的。但贵师弟二话不说就连放杀招,我差点死在他剑下,当时情况危机,我大哥是为了救我才不慎将他打成重伤。”
“你受伤了?”皇甫卓听到这里,也顾不得双方如何泾渭分明,上前数步来。
“少主!那边不能过去了!”
他没能走得更近,一个忠心的皇甫弟子拦住了他。
又有皇甫弟子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道:“姜承就是那个打伤了林道长的妖魔?都是妖魔了……夏侯少主怎么还管他叫大哥?”
姜承是夏侯家的义子,又常跟着夏侯彰处理江湖中的事务,所以其他三大世家的弟子一般也认得他。反倒是夏侯瑾轩宅得很彻底,交往不密切人家的弟子一般是不认得他的,但他跟皇甫卓属于交往密切那类,所以皇甫家的弟子都认得他。
姜承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他眼神一黯,不论他以前在江湖上是如何受人称赞年少有为,行事稳重,一旦成为了妖魔,就立刻被世人所嫌弃了。
夏侯瑾轩不着痕迹地朝姜承做了个手势,姜承看到了,这是他同夏侯瑾轩独有的暗号,他知道夏侯瑾轩是在叫自己不要在意。
夏侯瑾轩做完又道:“皇甫兄不必担忧,我并未受伤。”接着他又转头对李及丰道:“当时情形,我所说是否属实,请贵师弟对峙便知。”
李及丰当然知道他所讲的和自家师弟讲的也能对上,只是他一向嫉恶如仇,视天下妖魔都要铲除之辈,又厌恨姜承把他师弟伤得那样重,当下便冷声道:“我师弟已送回蜀山救治,如何与你们对峙。即便是如夏侯少主所说又如何?照夏侯少主的说法,难道我师弟在市集之中出手救百姓反倒错了吗?莫非这是堂堂夏侯家对妖魔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