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一定！”

单夏辞别李祁年离开，唐无机已经在更远的一棵树边等着他了。他刚才听了全程，心知对一个江湖中人来说最惨的遭遇莫过于此，如果他自己有朝一日，突然变得资质平庸，辛苦练了十几年的武功也付诸流水，受到的打击那不知会有多大。

尤其别人都还记得你辉煌过，自己却已经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该笑一声幸，还是该叹一声不幸。

然而知道了这些，对唐无机来说又未尝不是好事。他至少以后会注意点不让自己轻易躺尸了。

经此一役，唐无机倒是同单夏熟稔了不少，也知道他没任务的时候，并不像唐无机老是蹲唐家堡一样呆在纯阳，他倒是常出门的，也不拘去哪，就是各个地图各个点到处瞎晃，基本上比较偏爱人烟繁盛的主城区。按他的话说，成天进灵异世界，整个数据流都不好了，趁休息的时间多在玩家堆里挤挤，也感受一下什么叫身边都是“人”。

给赵一航的信件倒是早早就寄出去了，单夏也没被系统抓到，过了好几天仍相安无事，唐无机总算是放下了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担心。唐无机有时候看着几乎万年不变的天空，也会想自己到底是什么，他们认为自己是数据，和人类有着天壤之别，赵一航说不是，我们之间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巨大。

这把唐无机也弄糊涂了。

这回唐无机也没休息多久，十来天左右，他就接到了另一个任务。这是一个以清朝为背景的小说世界。唐无机接收完资料以后，就觉得资料基本是没什么用的，因为玩家穿的根本是个和剧情不搭边的角色。

这个玩家是个读小学二年级的小学生，也许是现在人类的暑假到了，他这些天几乎天天都要在游戏里泡上一阵子，结果一个不小心，就给穿了。可能因为他在游戏里的职业是丐帮，他穿到那个世界的身份也是一个小乞丐。但除了这点，唐无机再没更多关于这个小乞丐的信息了，因为他在唐无机所接收到的资料里，只作为路边风景描写一句话就带过了。

不过唐无机这回进去，倒是很快就找到了他。因为他落点就在这个叫姜风凌的玩家附近，一眼就看到了。这玩家也是个带系统穿的，人小力气不小，正在啪啪啪地控住一个官差一顿乱揍，那官差给揍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眼冒金星还没爬得起来，他又冲上去啪啪地揍了。只是他只注意打这个人，却没注意旁边另一个官差已经拔出了佩刀，准备上来参战了。

“臭小子，到衙门口撒野，活得不耐烦了啊！”那官差呼喝着一刀朝姜风凌砍下，唐无机当即丢了他一枚迷神钉，姜风凌听到呼喝声回头看了看，见那官差普通一声倒地，刀刃也划破了自己的手腕，流出些血来。姜风凌倒是没再打人了，只又踹了那个原先被揍的官差一脚，就回头来看唐无机。

唐无机一眼就断定这个小玩家自穿越后日子一定过得不怎么地，他一身褴褛衣衫，头发纠结，身形瘦小，那双盯着唐无机的眼睛带点惊讶和疑惑。

那个被揍的官差吐出两口血沫来，看看姜风凌，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忽然他扯了一嗓子：“反贼啊！快……快出来抓反贼！”

唐无机耳力好，便听到里头已经陆陆续续传来往外跑的声音，他抬眼看看匾额，发现这里是监狱门口，他往姜风凌走了一步，姜风凌就警惕地倒退两步。

里边的牢头们这时已经跑出来了，一见唐无机那标新立异的发型，顿时吃了一惊，大喝一声：“好啊！这年头反贼也敢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城里来了！兄弟们，给我上，捉到了头儿必定重重有赏！”

唐无机心里也吃了一惊，再一看对方这些人的装束，顿时明白是自己的发型露了馅，这可怎么办？易容术再强那也不能把自己的头发弄成个鼠尾啊！

这些人一起追过来，唐无机抬手一个裂石弩就把他们掀翻了，他对姜风凌说：“我们走！”

“你自己走吧，我要进去救人！”姜风凌不听他的，见这些牢头被唐无机一招给收拾了，抬脚就往牢房里跑去。

“救谁？”唐无机哪能丢下他不管，也只好跟着姜风凌跑进去，里头还有几个牢头在守着，姜风凌冲上去一顿啪啪啪就揍得人哭爹喊娘起不来了，姜风凌也没下死守，抓住他衣领问道：“我爷爷呢？！”说着又往他身上咚地一声揍了一拳。

“哎哟别打别打！……这、这位少侠，你爷爷是谁啊？”这牢头已被打得鼻青脸肿，条件反射地举手挡住脆弱部位，瑟瑟发抖，眼泪鼻涕齐流，脸上既青又红且白，看着好不可怜。

“姜远道，说，你们把他关哪去了？”

“啊……他……他已经不在我们这儿了！”牢头瑟瑟地、心虚地回道。

姜风凌作势又要揍他：“胡说！你们昨晚才抓的我爷爷，今天他就不在了？”

“真的真的！我们昨晚一抓了他，上头就来人把他带走了！”

姜风凌将信将疑：“我爷爷不过一个乞丐，带走他干什么？”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咱们也是奉命行事，要没有上头指示，您说我们抓个乞丐干嘛呀！”牢头说到这，又讨好地对后边站着的唐无机笑笑，“大侠您说是吧！”

第45章：任务：开工天物（二）

“他被送哪去了？”唐无机问道。

“这个……”那人呵呵一笑，似乎是在犹豫，姜风凌见状作势又要打，他忙缩了一缩，什么节操，什么职业道德，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嚷嚷道，“京城！是押往京城去了！”

唐无机虽然知道这牢头多半不敢扯谎哄他们，为了以防万一，已经转进牢房里头，冲两边牢房里的人们大声问道：“这里可有一位叫姜远道的老伯？”

犯人们都看着他并没有人答声，看来这姜远道是真的不在这了。唐无机走了三次任务，已经摸到了一点人类玩家的规律，看姜风凌对他口中爷爷的在乎模样，他估计这老头要是不救回来，玩家多半不会安心跟他回去。

唐无机从监牢里头转出来，见姜风凌也正看着他，他就对姜风凌说里面没有。

姜风凌失落了一下，马上又往外走，说道：“他们昨晚才走，肯定还没有走远。”

这时之前被他掀翻的牢头们都已经进来了，个个拿着刀和长枪，唐无机并不惧他们，抬手一招裂石弩，又把他们全部掀翻在地，他又精准地抓住了刚才被打得最凶的那个牢头，问道：“你刚才说的上头那些官差是什么来路？”

“是……”那老头看看周围的同事们不敢回答，这当着大家伙的面吐出来，以后追究起来那还能有好果子吃吗？他就吞吞吐吐的一个有用的词都不吐出来，唐无机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便对姜风凌道，“把他们一个个都捆起来。”

姜风凌此时还不还不知道唐无机要做什么，但他也已经看出来唐无机估计是跟自己一路的，倒也愿意听话，过去就把那些牢头挨个给捆了，用的就是他们牢里的绳子和锁链。

唐无机就把他们一个一个逮到里头的空牢房里审讯，这些牢头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实际屁胆没有，唐无机还没怎么吓他们，只说了要是他们说的和别人的不同，就怎么怎么地，那个怎么怎么地故意没说，他们就个个都噼里啪啦的全部倒出来了。——他们是单独进去的，别人谁也不知道他们自己讲的什么，事后他们还能不承认自己交待过，这交待起来倒是特别轻松。

因此唐无机就知道了他们其实也没有知道多少。只知道是上头下来的指示，还专门派了一队人来抓，来抓人的也是京城里的官差。至于姜远道的情况，他们也只是知道他一家是从沿海一带跑进来的，他家原先住在禁海令里所划范围里，他是漏网之鱼。

清朝相对于唐朝来说是后世，唐无机自己对这段时期的事件并不清楚，他所接受到的资料里头，这本小说本身也就是一本穿越女主和某个皇子谈情说爱亲亲我我的爱情小说，根本没有提到什么沿海禁海令。所以他对这个情况并不清楚，待细问禁海令是怎么回事，这些牢头其实也说得不那么清楚，因为这个城市离海实在不近，他们不过是个小地方的小牢头，谁吃饱了关心那么远的事？

好在唐无机本就擅长搜集情报，他从这些牢头靠谱的或不靠谱的交待里，勉强拼凑了一些事实出来：禁海令实际上就是制造沿海广袤的无人区，有些省份宽点，就是个十里左右，屠杀的渔民少点，有些省份搞得严，沿海二十里内的渔民全被屠光也是小意思，但即使是这样的血腥政策，按说姜远道已经跑进来这么远了，没必要刻意上头下来人抓他的，很显然他的身份不太一般。

唐无机将这些牢头掌握的情报都榨干了，他才拉了姜风凌一块出来。

牢头们都被整治得很惨，没人敢在这时候出来追他，虽然有偷偷摸摸去衙门和附近绿营通风报信的，但这对已经离开监狱的唐无机来说并不重要。

外头的人见她俩轰轰烈烈的进去，完好无损大摇大摆地出来，又见他俩头上特别浓密的头发，纷纷侧目。其实姜风凌还好说，他一身小乞丐模样，头发数年没有打理长成一窝草也不令人感到意外，但唐无机一个成年人，头发还有鲜明的前明风格，就不得不让人侧目了。

如今明朝灭亡还不是很久，满清口中的前朝余孽虽势弱得很，其实偷偷摸摸的还不少，清廷为了镇压汉人的反叛之心，对汉人动辄捕风捉影地打杀，多少百姓心里是敢怒不敢言的。此地百姓们不知道那遥远的禁海令背后的血腥真相，可但凡有河的地方，就有船，但凡有船的地方，基本都有船工，那些船工的飞来横祸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啥事也没犯，不过是会造船，会修船的罢了，个个全都死了啊。

但凡有点良知的百姓，心里哪能不恨清廷？便是自己无能为力，那也是恨的。

见了唐无机这幅打扮，许多都在心里想，这位义士可真勇敢！唉，可是怎么这么勇敢呢？居然大摇大摆跑到了城里来。

不多时，就有个好心人趁他们离牢监远了些，偷偷摸摸的靠近唐无机，劝道，“壮士还是快出城吧？你这发型，在城里可不安全。”

唐无机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太招摇了，小声道了谢，又问他京城是往哪个方向走，得了答复后，就看看姜风凌：“我们一起走，其他的路上说。”

姜风凌约莫是觉得他还算能信，又见他这身打扮自己熟悉，就点了点头，唐无机就抱起姜风凌，开机关翼飞出城去了。

一上天，姜风凌就哇了一声：“这个大翅膀好眼熟啊！你看起来也好像唐门啊！”

“本来就是。”唐无机回道。

趁着两人在空中，他把自己的来意简单说了一下。不出他所料，姜风凌听到自己还能回去的消息，总体来说是高兴的。更不出他所料的是，没有救回他那个爷爷，他不放心回去，想先救了他再回去。两人很快一拍即合。

唐无机沿着官道飞，直飞了大半天，过了三个城了，一路上遇到大点的茶馆就去询问，既没有看到一群官差和一个犯人的，也没有得到此类相关信息。他同姜风凌商量了一下，认为这群人路上很可能经过了乔装打扮，这样找根本找不到，不如他们飞快一点，在去京城的必经之道上等着他们。毕竟他们再怎么乔装打扮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快的过唐无机和姜风凌的大轻功。

姜风凌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

从江西到直隶，必经湖北和河南的交界地，在那儿有个四通八达的繁荣小镇，是往来商户必经之地，这点唐无机接收到的资料里明确提到过，所以唐无机猜测，这伙官差应该也会从这儿路过。他和姜风凌飞了整整一天，终于到了，这时夜幕已经降临，镇里已经基本没有灯火，按说这时候他们该睡镇外破庙了，也是唐无机本事，他借着自己极好的夜视力，开着机关翼在镇上头转悠了几圈，就定点锁住了唯一一家半夜还没完全打烊的客栈。

他招呼姜风凌一块过去了。姜风凌身上基本就没有钱，只有几个铜板，唐无机倒是有钱的，但他和姜风凌一直在天上飞，差点又忽略了一件事，他们的发型和着装打扮实在扎眼，那客栈老板居然不敢让他们住下。

“我们明日天不亮就走。”唐无机说着，把一锭金元宝往桌上一按，那掌柜的一看眼睛都直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点头，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考虑到姜风凌看起来实在不大，掌柜的怕节外生枝，还不敢给他们开两间房。虽然只有一个房间，唐无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更何况姜风凌毕竟是个小孩子，要是半夜出了不可预知的意外也不好，同他一块儿睡，晚上也放心些。

那掌柜的看看他们，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客官您虽然是艺高人胆大之辈，可是这身打扮，未免太招眼了些，树大招风啊！客官何不打扮成道人，这样也更掩人耳目一些。”

唐无机也正在考虑怎么解决头发问题呢，一天这话，心念一动，问道：“附近可有什么道观？”

那掌柜便指了指一个方向，“东南方就有一个道观，客官可去那儿买两件道服。”

唐无机这时候到对这掌柜有点刮目相看了，看他浑身溜圆，一副精明的商人模样，但这样的建议，绝不只是因为一锭金给的回报。指点唐无机这种一看就是义士的人，一个弄不好，他担上这事可能是要杀头的。

唐无机朝这掌柜的郑重抱了抱拳，“多谢指点。”

“不必不必。”掌柜摆摆手，又对一旁候着的小二道，“带这两位客人上去，就在地字三号房。”

姜风凌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特别爱说话，想必穿越的这段时间过了不少苦日子，他进了屋里，一见到洗澡的水桶，就开心了，欢呼着好久没洗过热水澡了就叫小二给他上热水，等热水一上来，三下五除二脱干净就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唐无机摇摇头，去外头找了小二，问他能不能买套姜风凌能穿的衣裳。因他打赏大方，这小二便道，“客官这么晚了买不到衣服您也是知道的，不过我有个弟弟，同里头那位小客官身量差不多，还有件前些日子才做了的新衣服，您看成吗？”

“干净就好。”唐无机给了他买衣服钱兼跑腿费。

“好嘞，待会儿就给您送来！”小二麻利地应了一声，哧溜一声就跑了。

姜风凌洗完出来，正要穿自己那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服，结果乞丐服是不见了，凳子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套干净衣裳。他略一想，就知道是给自己穿的，同唐无机道了声谢，也不怎客气，就拿来穿了。

唐无机等他洗完了，换了热水，也进去收拾了一番。

这间客房里只有一张床，唐无机出来就见姜风凌已经躺在上头睡觉了，他也就脱了衣服躺上去，正要合眼睡觉，就听到姜风凌翻身的声音，转脸一看，姜风凌正睁着漆黑的大眼睛，忽然问他，“唐哥哥，你说我爷爷能平安救出来吗？”

“能。”

唐无机答得几乎毫不犹豫，现在会武功的不只是他，还有个控死人不偿命的姜风凌，虽然姜风凌是个小孩，相对来说等级不是那么高，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觉得问题不是很大。

“能就好。”姜风凌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唐无机看看他的神色就明白了，就算他遭了噩运变得再成熟，也是相对同龄人而言的，实则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让他去一堆个个有他两倍高的大人手里救出一个大人，他心里肯定是多少有点虚的。思及此，唐无机伸手摸了摸他洗后毛茸茸的脑袋，以示安慰。

谁知道他这一摸，姜风凌眼眶就有些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