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机自然不可能入什么白莲教，田勇铁也没讲明白，他就只当没听懂他的意思。不过也亏得田勇铁讲得清楚，他才得以对白莲教有了个总体的印象。

又谈起各自的身份，原来这兄弟四人年轻时原本都是庄稼汉，入了白莲教之后，便得了武功传授，他四人意气相投，就干脆拜了把子。经年下来，倒也在中原地区闯下了些许名堂。

刚才他们的表现唐无机也见了，觉得他们的武功空有招式，内力实在堪忧。还有那群他之前误判成高手中的高手的人，临一对阵，才发现那头领也是招式使得很好，他所表现出来的内力和他的招式明显存在等级差距，跟唐无机原先根据他们动作推断的功夫水准还有很大一截差距。

至于其他人，也是招式凌厉，要单论内力，看他们接唐无机弩箭的行为就能估算出，他们的内力也不怎么地，如果光论外力，很明显也根本拼不过力道一向处于非人级别的唐无机。

因此唐无机现在知道了他们四人的来历，又听到他们居然在江湖上还有点名号，心里不免诧异。

田勇铁说完这些之后，喝了口水，又问唐无机：“壮士一身功夫我老田实在佩服，敢问是出自何门何派？”

“蜀中唐门。”唐无机不太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唐门，不过大唐离这里的时代已经有数百年之远，他已想好理由，也不怕盘问。

这田勇铁听完，就咦了一声，“蜀中唐门……壮士恕我老田孤陋寡闻，不知道这个蜀中唐门是什么来头？”

果然这地界没有唐门？唐无机心里微微有点惆怅。便道：“我唐门隐匿川中，平常并不在中原地区走动，田大哥没听过也属寻常。我的事暂且不提，还请田大哥告知，为何清廷如此重视姜前辈？”

田勇铁又咦了一声，“壮士不知道吗？那又为什么……”

唐无机就把自己遇到姜风凌，答应帮他把他爷爷姜远道救出来的事说了一遍。田勇铁拉过姜风凌仔细打量，叹道：“原来娃娃你是姜老爷子的孙子，我还说怎么会有个小孩子也跑到那儿去了。唉，此事说来话长……”

“请说。”

“壮士了解禁海令吗？”

“略知一二。”

“这禁海令就是为防止国姓爷从海上打过来实施的，国姓爷善海战，满清鞑子在海上无法胜出国姓爷，又想切断沿海商人和国姓爷的联系，就只好想出禁海这种馊主意了。”

居然又扯回禁海令上，唐无机有点意外，“那又与姜远道有什么关系？”

田勇铁喝了一口水，拍了一下桌子道：“这还得从明灭时满清鞑子那惨无人道的屠城说起……”

鉴于田勇铁在阐述时感性形容词过于充沛，常有离题十万八千里之时，唐无机对这些信息进行了一番整理筛选。

原来姜远道原是明朝官家造船师傅，明灭之后，他携一家老小隐姓埋名，在泉州的一个小村庄住了下来，以偶尔给人修修船，改造改造船体构造为生。如今会造船的已经被清廷屠得差不多，像他这样掌握着丰富造船经验的人自然就成了各方争夺的宝贝。即使是下了屠杀令的清廷自己，也因为彻底剿灭郑成功的需要，并没有一刀就斩了姜远道，而是选择把他押解上京。

田勇铁等人此次救他，一是为救他那身造船的手艺，二则是为了他手上那本据说是如今仅剩的天工开物书。

由于怕汉人研制出比火炮等更厉害的武器造满人的反，满人是绝对严厉禁止民间搞这些研究的，他们对此制定的防范政策已经达到了一个变态的程度，就连天工开物这样的书也都被满清搜罗在一块集体毁了。

既然姜远道的身份不那么简单，唐无机想了想问道：“既然这拨是他们假扮的，你们能找到他的真实位置吗？”

“他是秘密带走的，我们跟丢了一次，要再在路上找到我看就难咯。不瞒唐兄弟，自姜老爷子被捉第二天，我们的人就盯着他们了，我们兄弟四人跟踪了这一路，自问看得好好的，可那个假姜老爷子的易容你也看到了，那简直以假乱真！要是他们也给姜老爷子来这么一招，我看是别想找到了。”

唐无机这么一听，也觉得此事棘手。他当初尚且用易容术蒙骗过“机器”，在这个世界里，要是易容得好，那想要让一个人人间蒸发简直不能更容易。

想到这，他忽然灵光一闪。“那十几个官差今天吃了大亏，应该会在附近大肆搜捕你们吧？”

“这些狗腿子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本来是打算好今晚得了手就转移到山里去的，只是老四如今这样，竟然不好挪动了……愁人。”

“无妨，我有一计，可以让他们转移对你们的注意力。”

“什么计策？堂兄弟快快道来！”

唐无机组织了一下语言，就转头对田勇铁道，“既然清廷也有用到姜远道的地方，那么他们势必是需要他提供线索的。但很显然，等姜远道提供完他们需要知道的，他就可能被杀害了，所以我猜测，即使是为了生命安全考虑，姜远道也会尽量拖延，甚至如果他比较硬气的话，拒绝合作也很有可能。如果让那些官差知道姜风凌是他孙子，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如果他们转而来追姜风凌，就说明他们恰恰没能把住姜远道的命门，需要另抓一个命门。如果他们只是注意了下，没有追过来，那就很可能说明姜远道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田勇铁已经一拳头垂在桌面上：“满清鞑子残暴不仁！”

一旁的姜风凌听到唐无机说自己爷爷可能已经死了，不觉双眼一酸，差点眼都红了。

“只是猜测，我估计他们会来追的。实不相瞒，我也会易容之术。等到他们追来……”唐无机压低了点声，把自己的计策约略讲了一遍。

第二日，那些人果然早早地就收拾好了，出客栈来找田勇铁唐无机等人的下落，由于唐无机的发型特别有特征，他们就在镇中打听起最近附近有没有不留辫子的人来。这一打听，之前用道士打扮在镇里走动过的唐无机很快就被打听到了，再详细一打听，他身边还跟着个小道士——那不是正好跟昨晚那两个人对得上吗？

头领赶紧挑了几个特别得力的兄弟往那间客栈赶去。到了一看，街角那两个一大一小穿道袍的不正是？看身形也跟昨晚那两个人一样！肯定是这俩了！头领心想，好哇，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昨儿才大摇大摆地闯进来杀了人，居然还敢顶着那一头头发住客栈不逃走？

这简直是送上门的肉！趁着唐无机和姜风凌还没有发现自己等人，头领先派了两个小弟回去，一个回客栈招呼所有兄弟，一个去找镇长让他出壮丁帮忙，至于头领自己和另两个弟兄，则是悄悄地跟踪起了这两个一脸身在尘世样的道士。

第52章：任务：天工开物（九）

昨日他们虽然被唐无机一时震慑住，后来这头领仔细一想，又觉得当时漆黑黑一片，必定是唐无机当时使了什么障眼法，才唬住了他们。今日见着了他俩，发现他们做道士打扮，这头领心中更是肯定。昨晚那一定是这假道士弄的装神弄鬼的伎俩！

头领是这么想了，可他手下不这么想啊，他那俩得力小弟回去一找人，有些人一听是昨晚那个凭空消失的黑衣人，他本职身份还是个道士，有些心里就犯怵了。心想，谁不好，非要去找那个煞星，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折腾他们呢？

虽然如此，他们毕竟不会反抗头领，个个还是按照接收到的命令抄起了家伙藏在身上，往那边赶去。

而唐无机这边，其实自那几个人一出现，他就发现了。因此走了没几步，便故意同姜风凌说起，“虽然昨天没有找到你爷爷，听他们的口气，应该还没事，只是给秘密安排到哪去了。”

这话当然是说给他身后那拨人听的，重点不是他爷爷有没有事，而是姜远道是他爷爷。

姜风凌一得了唐无机眼神暗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要回头去看看情形，又怕被发现坏了计划，心里痒痒，只好憋着笑瓮声瓮气地答：“希望是这样。”

距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那头领果然心头微微一震，直盯着姜风凌的背影看，待到姜风凌转一个侧面过来，那是越看越觉得像年轻化了的姜远道姜老头。他不禁在心里暗恨：奶奶的那群不靠谱的官差，抓人家爷爷居然不把人家孙子一块儿抓了，现在让人家找来这么一个外援，简直是给他们添乱！

唐无机和姜风凌既知被跟踪了，就没有再回转客栈，而是一个手持大拂尘，一个手持小拂尘，迈着似模似样如松如风的道家步伐往镇外走去。

头领等人边跟边做上他们内部联系的独特记号，直跟到集市附近，他的那些手下才到了。这头领立刻以手势命令他们就地分散，悄悄地跟着。这些人毕竟是训练有素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那时候的特种部队了，这大白天的见了唐无机，看他在阳光下的影子拉得黑实，那几个原先心里犯怵的就没那么忐忑了。

嗨，还是人嘛，只要是人，那还怕他大太阳底下的还能翻出什么花来？就算真是个妖孽，那他们这么多人一块上，也能把这妖孽收拾了，哥几个当年接受训练的时候可是拳打东北虎脚踢西山狼连毫毛都伤不到一根的！

既不怵了，那执行器任务来就更轻松了些。他们个个都还算是躲避行藏的好手，或是随手拿起路边小贩卖的东西询问价格，或是装作聊天勾肩搭背地走着，倒也挺有市井游人的模样。唐无机是真正的眼看六路耳听八方，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心里笑一声，心道跟我唐家堡的跟踪术和反跟踪法比起来，还差了一些。

他和姜风凌在也没在市集中买什么，穿过市集，走过居民区，才出了镇。

一出镇，他们就往山林里走，往这边走的一个好处是树木众多，野草丛生，易于隐藏身形。甚至唐无机有意无意地带他们往那个荒废道观的方向去，那边山里由于现在已经少有附近的山民和村民涉足，十分符合唐无机对“草高林深”的要求。

走到关键埋伏点，唐无机检查了一遍昨晚连夜和田勇铁几人赶过来刨出的陷阱，确认坑底铺的机关轴节相连，没有什么问题后，他就让姜风凌大轻功往林子深处窜去，和田勇铁等人会和。

他自己则蹲在了机括旁边，静静地等待着。

身为一个职业素养良好的杀手，他干过太多次这样一动不动蹲守目标的事情，因此如今这情形，不免又让他想起自己那几乎称得上单调的杀手日子——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并不会觉得单调，那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身为一组数据，一个身份隐匿的NρC，当然是分到什么样的任务，就去做什么样的任务，即使这个任务总是不断地在重复，也没什么好值得感叹的。

自接了这些秘密的任务后，他隐隐意识到自己所接触的一切已经有了量、甚至是质的变化。任务不再是明确安排到他头上的，而是要他自己去发现并解决的。而且解决方法还不止一种。就好比，他完全可以不蹲在这里，而是在昨晚的时候，就选择实施另一个方式——比如，直接杀回镇中，杀那群人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把该抓的抓起来，带出镇挨个审问，直到问出姜远道的下落。这种方法简单粗暴，且行之有效，其实跟他以前完成任务的方式比较像。

但他并没有那样做。因为他考虑到，这么做又爽又快是一时的，但会给这个世界的很多人留下严重的后患。

从禁海令的政策就可以看出，这个世界的现行朝廷对治下百姓一点也不仁慈，甚至是残忍的。就为了对付一个在海岛上驻扎的前朝末将，就能够把沿海的百姓屠光，这在他们大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他已经看出这群官差不是普通官差，应该是当今朝廷的一支精锐秘密部队，这样一支精锐部队如果消失在这个地界上，结合这个朝廷的做派，是会给这一带的百姓带来深重灾难的。说不定他们派人来调查，调查不到自己的去向，或许就为了交差直接让这里的无辜百姓们顶罪了。

这不是唐无机愿意看到的。不能因为自己的简单粗暴，就让这个地方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所以他最后选择了现在这个方案。这个方案虽然不能说完全杜绝了那种可能性，但至少把牵连无辜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这么想着，底下林中已经传来走路和说话的声音，覆在地上的落叶被他们踩得簌簌作响。唐无机隐了身，抬手挨上旁边的机括。

第53章：任务：天工开物（十）

“老大，这边有人踩踏的痕迹。”一人喊道，其余人纷纷围拢过来，去看那脚印。

另一个摸着下巴道：“看这脚印大小，那小孩儿轻功不错啊！”

头领眉头皱了皱，“总之都给我当心些，这一大一小恐都不太好对付。”他揉了把眼睛，心里暗自嘀咕，怎么今日这眼皮直跳？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不过他是老大，自然不能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涣散下属的信心。只能是提醒了，自己倍加小心四周有人偷袭。

众人又沿着那脚印放方向走了好一阵子，居然才看到那小孩的第二个脚印，诸人无不心惊。

一个人的轻功再好，也有需要接借助踏点的时候，不可能凭空一直在空中飞。所以通常情况下，看一个人的轻功有多好，也可以看他两次落点的距离有多长。这个小孩的轻功落点居然长到这个程度！这是头领见过的轻功最好的人都办不到的！

他有点难以置信，随即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你们几个原路回去查看，这小孩途中还有没有其它落脚点。树上的树枝树叶也要仔细查看，有无新近泥土附着于上。”

这一带又不是青石路，铺路的全是些黄沙泥，他们这一路走来，脚上已经粘了厚厚的一层。无论那小孩轻功多高，只要他是借助了树枝等物，多少都会留下痕迹。

其余人也知此事十分反常，纷纷回头去找。

头领就没有再往前走去，领着一帮人在附近等着。又过了好一阵，他们都折返回来，表示再没找到那小孩的踪迹。有人就说了：“是不是那大的带着他走的啊？昨晚不是那大的用了一种奇怪的翅膀吗？”

“昨晚那机关术？那能带人吗？我看他自己用着上天就很难了吧。昨晚我们追出去，那小子不是很快就落下去消失了吗？”这人说这话也差不多就是给自己壮胆，镇中不似这郊外还能查看踪迹，昨晚他们这几个追出来追得快的，远远地看见唐无机在空中飞着飞着就消失了。他们往那个方向搜索了大半夜，连根毫毛都没摸着！

那么大一个翅膀！难道也能跟他自己一样凭空消失了吗？

所以他们心里怵啊，能在他们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逃掉的人……那他妈还是人吗？

头领这时哼了一声，“这一路走来，你们见过那大的脚印了吗？”

“没见着。”其余人等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个才回到道。

头领又道：“所以根本不是他带着那小孩踩出来的，这轻功是那小孩自己的。”

这群人里有个叫血燕的，向以轻功着称，心里就不免嘀咕起来了：这一个个的都是妖孽吗？老子练了这么多年的轻功，也不过是做到上树无声，落地无音，我他娘的用轻功连着跑这小孩的半截都跑不到啊！

“会不会……也是机关术的一种？头儿你看，那两个人一大一小，看起来像师徒。”

“不是师徒。”头领摇摇头，“昨日那小孩喊过那大的，叫的是什么唐哥哥，而不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