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中唯有莫隐是懵着的,只要一想到阿生被关在此,脑子就乱的直嗡嗡,没理会穆昭肃,微微一扭就挣脱拉扯,摸上冰凉的铁铸外壳,急切地撩起帘幔。
刚一眼,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嘴巴张张合合就是无法出声。穆焕生现在的样子极像当年落水后救上来的样子:如活死人一般沉溺在恐惧中,无力脱离,身体衰败迅速。
正因为这个原因,皇后放弃了穆焕生,眼里心里全都是穆君生,没有他。就算后来穆焕生如其他小孩一般活泼可爱,嘴甜闹腾,皇后也没再与他有多接触,就当不曾生养过似得。
重来一世的穆焕生也没有伤感,反而想清楚了母后为何会这般对待自己。努力又认真地改变着原本的命运,从穆皇开始,点点滴滴地改变他的态度,只要有一点点的在乎,一点点的相信,他也是开心的,当在乎与信任积累的多了,穆君生无论做什么,最起码穆皇能给线生机。
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能倒转命运,让世人都来看看有仙人般风骨的人究竟是魔还是妖,看看他皮下心肝的真容。
直到遇见洛奉先这个意外,打破了原有的计划,一切都变的太快,变的难以控制。
现在的穆焕生对外界并无感知,更是因为之前的害怕,深深入了魇。前世的记忆,化为冤魂,拉扯着他,诉说着不甘与痛楚。分不清到底在哪的他,快要崩溃。
但他就是知道阿隐在这儿,阿隐来了。嘴唇动了,却没有出声,来回几次后,终于爆发出一声微弱的喘息,“阿隐……”
莫隐瞬间落泪,含糊地应了声,俯身将他抱入怀中。这种深埋在心底的感应阿生有,自己却没有,是不是感情还不够深?不然早就能感觉到阿生在车队里,也不用吃这种苦。如果大皇子与洛殿没有赶来,阿生是不是就被带走,再也看不见了?
想到这里莫隐将怀里的人紧了又紧,不停地道着歉。
一旁的洛奉先只觉得心都要凉透了。早就知道要拆开这两人很难,却没想到阿生对莫隐的感情深到了这种地步。许多相伴一生的老夫老妻都没有这种感觉,更别说在皇家这个充满了凉薄血统的地方。
这不仅仅只是信任的问题,而是渗透到骨血里的意识,全心全意的托付,无丝毫的旁骛。
真的是一步迟,步步迟?只差了一世,就如穆君生所说,怎么做,做什么都无法得到一眼的回眸?
穆昭肃见此不再旁观,侧目看了几眼洛奉先,越看越担心,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对莫隐说道:“这里密不透风,又冰寒入体,我们都出去。”
经穆昭肃这么一提点,阿生冰凉的触感让莫隐瞬间清醒过来,跳下车与洛奉先一道推宫过血,眼眶虽红,却也沉默的可怕。
洛奉先也是极为压抑,按着跳个不停的眼皮,冷声道:“阿生不是给过你救命药丸的,拿出来先给他吃一颗。”
莫隐忙不迭地自脖颈处拉出由红线编成的带子,下端坠着一玉球,玉球里放着药。如此贴身安放并不只是救命药丸的缘故,而是珍惜阿生的心意,就好像自己为阿生准备了桃花香包,阿生则为自己准备了这个。
互相惦记而心意想通。
一经提醒,太过慌张,旋了几次都没旋开反而整个都滚到了地上。
穆昭肃揉了揉眉心,弯腰拾起,轻轻旋开,挑出一颗,捏碎外面的蜡皮,喂入阿生嘴里。药效很好,阿生的嘴皮渐渐回复血气。
转头道:“奉先,你替我去问问想瑾,阿生变成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只管听,无论他说什么都别露声色。要是推出替罪羊,你也应下来。”
这些本不用他来说,但洛奉先这样,也不得不提醒一句,见洛奉先乖乖走开,眉结微松。
处理完洛奉先,剩下来的自然是莫隐了。拍了拍早就被刺激的呆呆愣愣的莫隐,“阿生被魇着了,只有你能唤醒他。”
见他点头,又说,“莫隐,知道我为何容忍你到现在吗?不是因为你的真实身份,而是阿生离不开你,我不能因为我的无法接受而要了他的命,懂吗?我从未要求你做什么,也没用身份压制过你,现在只有一点要求:你不能留下,让他戒了你,不再如此依赖。”
莫隐猛然抬头,迅速收拾好情绪,目光渐锐,“无论大皇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必须无关阿生。阿生是我的殿下,自三岁入宫以来一直到现在,阿生就是我的全部。您要是不信我的情感,我会慢慢证明,要是再不信,我只要做个小侍卫不远不近地保护他,甚至暗卫也可以。真的再也不要离开他寸步了,不能得到又如何,我只要我的殿下好好的。”
说完后又重复了句,“只要他好好的,什么都可以。”
莫隐的性子很硬,认死理,忠心,这些穆昭肃都知道,平日所见的也是阿生追逐着莫隐,满心满眼都是他。今日一见,也不得不感慨阿生的目光是极好的,这样的人很难得,但难得又如何,阿生未来的路不应该有这样的情感来左右。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让莫隐走,趁着阿生未彻底清醒。
沧颉摸这下巴,远远看着这一切,满眼的得意,对一旁的穆君生说了句,“这出戏演的真好,真精彩,是不是?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做了黄盖愿打愿挨,还有苦哈哈的感情戏,一旁的配角也是尽心尽力。还没压轴,就如此精彩。最后还得谢谢你这个写剧本的,哈哈哈……”
穆君生没有理会沧颉的疯癫,揉压着心脏部位,飞速地动着脑子,无论如何都得想个法子,不能就这么彻底倒下,不甘心,也不愿意。
41.猛然觉悟,头也不回
正如穆昭肃所料,想瑾在推脱。
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何穆焕生会在车队里,更不知道穆焕生发生了何事,只笃定地说,下人来报有人误吃了毒药正在发疯,就给了能让人安静的药。这种药不伤根本,只需要一杯热茶就没事了。
洛奉先斜睨着推出来的一下人,冷笑一声。
这种漏洞百出的话,瞎子才会信,不过他并不认为这是坏事,更不觉得可气,反而冷静下来。能这般的说,看来是有事或有人让他顾忌,不然以想家目前的实力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甚至直接来说,‘你可以邀请穆焕生去洛国,那我想家也可以啊,所以他在我车上了’。
无论哪一种,洛奉先都会无言以对,但想瑾偏偏选择了这种一戳就能破的方式。
洛奉先对着想瑾勾了勾嘴角,想瑾继续笑着,毫无瑕疵,彼此对视的目光中全是了然。
想瑾见洛奉先不语,他就让人端茶送热粥去给穆焕生,还怕这几人反感,并没提议让穆焕生去车厢恢复,临时搭了个帐篷,布置的暖融融的,言语里外全然将自己当成了热忱又良善的救命恩人。
洛奉先再次勾嘴,有点看明白了。
热茶是外面捧来的,莫隐想去查看,被穆昭肃拦在外面,对峙着。
洛奉先揭开盅盖,嗅了嗅,有股子甜馨味,看来有药融在里面,也不知是解药还是毒药,想了想凑下去喝。
洛奉先的护卫顿时吓的魂都要没了,惊呼一声,“洛殿!”
想瑾保持着微笑拿过茶盏,倒了些盅盖上,当面喝掉,又递回了洛奉先。
洛奉先这才细看了眼想瑾,微微点头,开口道:“昭肃之前说的话也就是我要说的,洛国是不会拒绝想家的生意,想家的门人的。我也相信你要是知道他的身份,或许就是另外个结果。”
想瑾暗暗吐了口气,能有这个结果不错了,不管是醒来定要生事的穆焕生还是冷面的洛奉先,只要留有余地就可。笑着退出帐篷,立马去找想瑜,就怕他过多担心。
果不其然,想瑜看着好大哥想瑾的面色尚还好,上前就一个热情的拥抱。想瑾笑了笑,这个笑不同与他人,很真也带着暖意。
想瑾探手摸了摸想瑜的头,状似轻松地说道:“没事了,依旧那么喜欢穆君生吗?还要他吗?”
想瑜什么也没想,只兴奋地点了点头,然后拉着想瑾的袖子说起穆君生有多对自己的胃口,从初次见面开始就合胃口,天生就像是自己的东西。
想瑾静静地听着,在想瑜看过来时,立马扯嘴暖笑,然后继续听,不停扯嘴暖笑,只是越听眉间皱纹的印刻越深。什么也没说,最后点了点头,表示应下。
想瑜开心的又抱了抱想瑾,然后撒欢着跑去找穆君生了,留下一见想瑜跑开就恢复假面的想瑾。
荣获弟弟强烈要求的想瑾皱着眉,烧着脑子,过了许久才沉吟着回到帐篷外。
帐篷外有洛奉先带来的人守着,想瑾看准最佳距离,挂着笑容,斯文有礼地抬了抬手,表示就在这等着,不用通报。
帐篷内的穆昭肃见解药已喝,退开一步,对莫隐叹息道:“莫隐,你去将阿生拉出梦魇,然后悄悄地走吧。要是你不曾动情,只阿生一头热我都可以容你在他身边的,用老百姓的话来说:我是家中老大,家人是我的底线。”
说完后还盯住正掐上阿生脸的洛奉先,眼神凶狠,嘴唇微动,“对你也是一样,别挑战我的底线。”
洛奉先装作没看见,继续掐,像是掐了人就能醒一般。
莫隐看着阿生脸上绽现的一道道红印,抿嘴沉默,坚毅的眼神中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终是说出埋在心里许久的话,“阿生从没想过要坐上龙椅,他没那个野心。确切地说,他更像是看的越多,堪透的越多,只想平平安安过下去。大皇子,您如此做可是阿生想要的?您如此做可是阿生能理解的?”
穆昭肃眸光一利,“你怎知他不要?这个龙椅自他生来便是他的,除了他还有谁能坐的稳当?”
莫隐抿嘴不语,无论阿生成为什么,都想陪着他,守着他,但要是为皇真成为必走的路……心,有些动摇。
深知只这样是不够的,穆国有洛国与沧国两大强国在虎视眈眈,一不小心就会被当成肥肉给吞掉。要是能拿到沧国,那么阿生就没了一半的威胁,再加上洛殿在……
但走了,阿生再有类似的事又该如何是好?那时候拿到沧国又有什么用?
洛奉先瞥了眼手指微微颤动的莫隐,继续将穆焕生掐的满脸红痕,就差嘴上咬一口了,还是不见人醒。暗中催生内劲以要穴的疼痛来刺激,依旧不见人醒来,反而怀里一沉,脖颈的肉差点被咬下来。
只是穆焕生咬着咬着就松了嘴,听得一声迷迷糊糊的低唤,“阿隐……”随后双手双脚就自发地缠了上来,挨挨蹭蹭,直往怀里拱。
洛奉先这才想起怀里放着个桃花香包,面对疑惑的目光,也不点明,昂了昂头,姿态肆意,表情得意。又掐上穆焕生的脸,“洛奉先!是洛奉先!快说洛奉先!”
穆焕生微微睁了睁眼,很快又闭了回去,“阿隐……”
这次声音是清清楚楚的,穆昭肃激动地上前查看,很快他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洛奉先的眼睛明显瞪大了一圈,冷飕飕地看着莫隐走上前来,只是摸摸脸颊,摸摸头发,揉揉手,轻柔的不像是在唤醒被魇着的人,倒像是哄人早起。
“阿生,醒过来,睁开眼看看我……”
重复数遍后穆焕生猛然弹开眼皮,定定地看着莫隐,这种死死盯住人的模样有些可怕。但穆昭肃显然松了口气,上前挤开洛奉先与莫隐。
将阿生抱入怀里,紧紧抱着。他现在谁也不想给,更不想让阿生醒来看见谁,特别是这两人,都不是好货。
伸腿踢了踢洛奉先,见他不动又踹,将人远了又来捂住阿生的眼睛对着莫隐说,“你走吧。”
莫隐动了动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半跪在穆昭肃的面前,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怀里的马上就要醒来的阿生。
穆昭肃气极,厉喝一声,“别忘了阿生是什么人,生来便是皇家人哪有选择的余地,就像你,你也是避不开漩涡,要么被人踩死要么踩着人上去。外面的沧颉要是知道你这样的决定,简直拍手称好。你信不信,再过几日就会有杀手来,你别说护住阿生,就是自保也困难。奉先简直就是白费了力气教你这么些天,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
莫隐闭了闭眼,猛然点头,抓住穆焕生的手指捏了捏,又快速放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忽然明白为何阿生不喜欢宫里,活的很累,也很勉强,再怎么想离开,也从不说要离开的话语。反而融入里面,点点滴滴争取着穆皇的关注与真心。
阿生既然已经身在漩涡中,那么自己就帮他站到无人可威胁的位置,大概这样就可以了吧。况且自己比大皇子年轻两岁,最起码大皇子不在了,还有两年可以守着阿生的,两年也很够了……
走的头也不回,眼睫渐润,嘴唇强抿成苍白无血色。
42.不知喜忧,不知未来
这次穆昭肃有些分不清阿生到底清醒了没,眼神一直没有恢复,直勾勾中还带着点择人而噬的阴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算账。
“穆君生在哪?”
穆昭肃皱眉,洛奉先转身就去揪穆君生,顺便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和洛奉先混久了的护卫们果然踏实可靠,一见洛奉先出来,连忙捧上一碗刚做好的酸鱼粥。
来的匆忙,洛奉先的护卫什么也没带,就采了点山楂果,河里抓了条飞银鱼,尝起来微微带咸,照旧很鲜香,还多了点酸甜,并不是洛奉先平日里的口味。
洛奉先嘴唇湿润,眉宇间显得有些懵,似乎被酸到了,又抿了抿嘴细细回味了会才问道:“这种口味阿生能吃?”
护卫没想过洛殿会先尝一口,向来灵敏的人也变呆了,“洛,洛殿,阿生殿下应该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的,我觉得。”
眼见洛奉先双眼变得犀利,又自我喃喃了句,“应该的吧?这种吃下去胃口会好些,红红白白的,看着也漂亮。我家小侄儿每次哭闹,我都做这个给他吃,然后他就乖乖的了……”
洛奉先一听到乖乖这两个字,眼神立马转淡,似笑非笑地轻睨了眼护卫,“小侄儿嗯?将阿生比作你的小侄儿?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大伯?”
侍卫顿时涨红了脸,慌的不得了,一会说不是,一会又说是。
被拎来的穆君生目光冷冷,像是没看到这一切似的眼睛溜了一圈又平静地转回来,最后落在洛奉先微露舌尖的嘴上。
薄唇嫣红,舌尖微颤,嘴角紧绷。
这个男人怕酸,还维持一本正经的样子在吓唬手下,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心情看上去也不错。这种发现让穆君生盯着看了许久,直到想瑜不高兴地来拉扯了,才猛然撇开脸,胸口起伏,对穆焕生的怨念更深,。
洛奉先问清楚哪里有山楂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被盘问个透彻的护卫见主子走了,才嘀咕着,“洛殿自以为心思藏的深,不过是主子不想看到我们了然,是以我们都在装糊涂而已。我才不管我那小侄子呢,淘气又讨厌,还会冒鼻涕泡。”
另一位正在收拾陶锅子的护卫立马瞪眼骂道:“估摸着就要离开了,还不去探路,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嘴皮子总比手脚利索,小心我削你。”
护卫立马瘪嘴,哭丧着脸边走边嘀咕,“小孩子与队长最讨厌了……”
沧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也将这个看似单纯的侍卫记在心里。这次一到穆国就着手研究莫隐,包括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将一切摸了个透彻后才迎合所有人的想法,自然地布好了现在这个局,将莫隐滞留到现在。
原本的计划是让莫隐看到发生的事后会自发退出,这样也能省了回到沧国后再行算计的力气,就算出事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只是无法想像,这个看似钟情的男人竟能做到绝情。
舍了弱点,所图的东西必定不小,也不会再有什么事能阻止他。要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或许还可以陪他玩玩,来点养成来点关爱,最后将他推作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