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令人宽慰和欣喜。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与广阔无垠的宇宙中，总会有一个你，终将幸福。

这是一个再不能麻痹人的理论，却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他无比坚信这个道理，借以来宽慰自己可悲的生命。他无时无刻都在告诉自己，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他正和那个小傻子相依相伴，他在爱着的同时也被深爱着。

这是个多么可笑又美妙的信念，可于他而言，这是他唯一的信仰。他将所有的祝福都给了那对深爱的恋人，他愿穷尽一生祝他们幸福。

多可笑。

实验室的门被从外面锁住，庄泽再次扛起那把椅子嗙嗙几声将门砸开，出门后，依旧是长不见底的走廊以及数不清紧闭的房门。

庄泽身上负伤，也能撑着走一段路。孙旺财刚才也被摔得不轻，现在也是一瘸一拐的。庄泽侧过脸看阿海二号，发现这人的表情也不太好。

“你怎么了？”

阿海二号眉头轻蹙，他有些疑惑抬起胳膊，给庄泽看自己的小臂。

庄泽清晰看到阿海二号胳膊的皮肤上出现了并不太起眼的小坑，毛孔下陷，像是在承受什么刺入一样。也就是十几秒钟，阿海二号白皙的胳膊上竟然开始渗出血丝！

庄泽：！！！！

孙旺财和黑猫也大吃一惊，它们惊悚看着阿海二号，全然不知为何。

“你……你是怎么回事啊！”黑猫讷讷问。

庄泽眼眼睁睁看着面前人裸、露的皮肤上开始透出淡淡的红色，他惊恐万分，惊道：“怎么……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去触碰阿海二号的皮肤，可刚刚接触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针扎一般疼痛不已。

“核辐射……”阿海二号眉头紧蹙，他忍着刀割般的痛苦，道，“这个地方有核物料，我不能在这里呆。”

“什么……那、那快走，快！”庄泽压根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他自己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没想到这个环境对阿海而言竟然如此恶劣。他说着就往虫洞实验跑，阿海紧跟在后，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暴露在核辐射中，每一次动作都会将伤口扯的更大，很快他皮肤上的伤口越来越大，从淡淡血丝到豆大的血珠，整个人都成血崩状态。

庄泽恐慌不已，他抱起阿海二号疯狂奔跑起来，双手很快就被浸湿，地面上也淅淅沥沥落下血滴，那血量实在太多，就如同电视剧里的假血一样令人倍感可笑。庄泽抱着阿海跑回刚才的房间，他慌忙关上门，胡乱扯过桌子椅子抵住门，像是用这种方法就能抵住辐射一样。

阿海二号躺在庄泽怀里，神色倒比庄泽平和多了。

“这个实验室有防辐射功能，在这里好多了。”他平淡道。

庄泽跪在地上，他看着怀里的人，全身上下都不住哆嗦。他的手上衣服上都是血，都是阿海的血，庄泽哆嗦着嘴哑声道：“我……我要怎么办……”

“……大概，不行了。”阿海二号说。

“闭嘴！”黑猫抓狂道。

“你、你在说什么啊……”庄泽颤抖着声音，他提高音量大声喊，“你说什么啊！一点辐射就能让你这样！你不是很厉害么！快点、快告诉我怎么救你啊！！——止血，对，止血……”庄泽想伸手捂那些流血的伤口，可那一点都没有用，伤口实在是太多太多，他怀中的人，皮肤全部裂开，千疮百孔。

阿海二号脸上也全是血，他倒是真没想到死亡来的会这么突然——实际上在此之前，他还真没想过自己会死。他还想着和他的小傻子一同去浪迹天涯，下半生过着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他还真没想过，自己会死啊。这小傻子自幼经过太多可怕实验，身体早已脆弱的不成样子，一次感冒发烧都有可能要他命，更可况是全然暴露在核辐射当中。

只是，太突然了。

“不行……不行……”庄泽语无伦次，他不断擦着阿海二号脸上的血，不知不觉已经满脸是泪水，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哭，他以为自己的语气很平静，他说，“你不能这样，你是你，你还是阿海，如果你死了，阿海也就没了。你不能死，我们要一起把阿海救出去……你不能这样……”

“你少说两句！！”黑猫狂躁骂，“快他妈想办法！！！”这于它而言也是再突然不过的噩梦，它从没想过它的零二七号会死。它之前认为他们迟早会分开，但绝不会是生死两隔。

“你！！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看你满脸血，都把我的人搞成什么样了！！！不就是皮烂了么！能死啊！！”黑猫朝阿海二号骂。

满脸是血的阿海二号笑笑，他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带血的身体。

“撕裂了。你看。”阿海二号说着，语气平淡中还有些无辜。他说的是自己的右侧的胸膛，已经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露出狰狞白骨。

“怎、怎么……”庄泽呆愣愣看着那块伤口，整个人如同当头一棒，再也无法拾起那点希望。

“倒也好，那个芯片终于能拿出来了。不用再费尽心思找医生。”阿海二号轻松道，他说着，就伸手去摸自己的伤口。他刚触碰到伤口，血就汹涌而出，他似是麻木了般，对疼痛不再有任何感觉。他对庄泽说，“把芯片给我扯出来。”

庄泽不住摇头，他握住阿海二号的手道：“不行……不行，你别折腾了，我们现在就去找日本人……我带你去找……他们一定能救你，一定能的。”

“对，对对对，”黑猫点头如捣蒜，也像疯了一般重复，“去找日本人，日本人肯定能救你……肯定能的！”

“蠢货。”阿海二号说。他挣不开庄泽的手，只得放弃从扯芯片的念头。他笑了笑，道，“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什么办法，你说，你快说……”庄泽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分辨能力，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只想着能让他的阿海活下去。

“虫洞。”阿海二号说。

庄泽：……

一直沉默的孙旺财听了这话，道：“从虫洞，可以救他命。”

庄泽不可置信看着阿海二号，似是听到一个笑话。可他也并未反对，他挣扎半响，还是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也不管阿海是否记得他，也不要那些回忆那些过去，他只要阿海能活着。

“等回去了……你护好他。”庄泽抹了把脸说。

“自然。”阿海二号顿了顿，苦笑，“这傻子，想帮他多受一会苦都不行。”他刚说完，表情像是定格了几秒钟，渐渐换成了另一种。

是阿海。

阿海的眼神依旧是清澈纯挚的，他怔怔看着庄泽，忽的落下泪来。

“庄泽你记得要找我，我会去找你。”他说。

他说了很多遍庄泽我也很喜欢你啊，却从未被庄泽当真。于是他现在不再说那些话，他换了种方式，他说誓言，他说约定。

“你在找我的时候，我一定也在找你。”阿海认真道。

庄泽点头，他抹了抹阿海的脸，再一次沾了一手血。他有一腔爱意想要表达想要传送，可现在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突然发现在死亡在离别面前，他的那些喜欢那些爱压根算不得什么。在这么悲怆又因仓促而显可笑的时刻，他甚至羞于启齿自己的爱意。

他只想哭。

“我呐！！！”黑猫不满道。

“抱歉……”阿海柔柔笑，道，“我会和阿喵再次相见的。”

“这还差不多。”黑猫哼，“在我们遇到之前，阿海二号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如果他没被虫洞抹灭的话。总之我可不想见到你病怏怏的样子，知道？”

“嗯。”阿海用力点头。

“啧……”黑猫挠挠耳朵，不过好想和阿海一起走啊……

庄泽将阿海搂在怀里，他想再闻闻阿海的气息，可却只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道。他将阿海轻轻抱起，往虫洞走去，可就在他起身的时候，孙旺财突然道：“有人来了！快！”

孙旺财话音刚落，破损的墙洞里就出现了几个手持枪具的人。

为首男人是星野栗木的副手，依旧是毫不起眼。

副手示意其他几人停步，他看了看实验室内的情况，大步上前：“是这个，找到了。”

他口音奇怪，是个会说汉语的日本人。

他的枪指着庄泽怀里的阿海，似是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庄泽不敢动弹，他死死盯着枪眼，不知这几人目的为何。

“差点就赶不上了。”副手笑笑，道，“还真是让我好找。”

“你、你们要干什么……”庄泽紧紧抱着阿海，浑身冰凉。他的手按住阿海的胸口，可还是挡不住那些血。

副手看着阿海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活不久，他不再想着把活人带回去，道：“芯片。”

这家伙是冲着阿海身体里的芯片来的。

庄泽摇头：“我们没有什么芯片。”

他要赶快把阿海送近虫洞，不然阿海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在这里。

副手若有所思点点头，有些遗憾道：“真可惜。我本来可以放过你，如果你诚实的话。”他正说着，压根没有任何准备就扣动扳机，嘭一声巨响，少年的肩膀一沉，迸出血来。

庄泽低头，看着自己的肩膀，那里鲜血直流，衣服上像开着艳红花朵。真惨啊……庄泽都来不及感受疼痛，他还没张口说话，阿海趁着这个缝隙突然站起，他踉跄走了两步，再向前一步，他就能进入虫洞。

阿海浑身是血，他每一个动作都有更多的鲜血溢出来，他勉强撑住身体，喘息着说：“芯片在我这里。”他指着自己胸膛上的伤口，“就在这里。里面有全部海云港基地的资料，你们要的在我这里。”

庄泽大震，他大声喊：“别！！我活不活都无所谓！你快走啊！！”

“闭嘴！”阿海大喝一声，脸上又开始渗血，如同地狱修罗。也不知这声‘闭嘴’，是给庄泽，还是给二号。

副手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问：“你想怎么样？”

“放了他，芯片给你。不然我就进虫洞，你什么都拿不到。”

副手的目的是芯片，他不想白忙活，又问：“怎么个给法？”

“你们把枪，丢进虫洞。”阿海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他想法可谓简单，不论如何，只要能先保住庄泽就行。

副手同意，几人干脆将枪丢进虫洞。副手拍拍手，道：“该你了。”

庄泽在一旁摇头，他慌忙道：“阿海……别，别过去……”

阿海看都不看庄泽，他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他想了想，又问：“庄泽，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么？——我们一起进虫洞，好不好？我……我还是怕，之后找不到你。”

他是个可笑的实验体，又傻又笨。他之前的人生，单调乏味茫然无措，除了实验就是实验。不懂情感，没有思想，日复一日如同行尸走肉。连动物都不如。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的。

之后他遇见了阿喵，遇见了庄泽。他知道了这个世界是如此美丽如此丰富，他见到了很多人遇到了很多事，他虽然脑子并不清明，但他知道他非常喜欢和依赖庄泽——他的阅历与头脑无法让他如普通人般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他自己是知道的。

如果能一直和庄泽在一起就好了。

庄泽急忙点头，他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不住重复着“好，好”。事已至此，他除了顺从还是顺从，回去不回去死不死他都不在乎，只要阿海能活着就好。

阿海得到了庄泽的保证，他放下心，竟然伸出手去戳自己的伤口，他整只手都伸进了伤口，一个使劲，直接将那一部分硬生生掏了出来！

“你疯了么！！！！”庄泽简直被这一行为震惊，他扑过去就抓住阿海的手，却看见这人的手里握着的不是肉呼呼的器官，而是一个略微坚硬的金属小物件。

“我是试验体啊……身体里，没有一个东西是原装呢……”阿海堪堪倒在庄泽怀里，柔声道。

他摊开手掌，向副手展示手里的东西，道：“就是这个。”

孙旺财不知何时站在了两方中间，它存在感实在低，这么一点点往副手那边移，也没人注意。阿海为不察觉和孙旺财对视一眼，他抬起手，把东西扔了出去。那沾着血的物件在空中划了条线，就在快落到副手手上时，孙旺财突然蹦起，一口将那玩意直接吞进了嘴里！

短腿孙旺财嗙地摔落，在阿海的欢呼下大声往这边跑。那边的日本人还未反应过来，孙旺财喊着“回见！！！”嗖一下就钻进了虫洞，瞬间消失不见。

“庄泽，我们走吧。”阿海说，“我要和你一起。”

他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进入虫洞，他拉着庄泽的手，慢慢消失在虫洞中。

“还有我啊啊啊！！！”黑猫大喊。

庄泽深吸一口气，他无所畏惧。

黑猫狂奔过来，它和庄泽一同扎进虫洞，却直勾勾摔到了地上。他们不可思议回过头看着身后的虫洞，只听见兹拉兹拉巨大的电流声，整个机器都开始迸出火花——庄泽开始的那一系列暴力行为，终于在这一刻生效。

阿海和孙旺财走了，剩下了庄泽和黑猫。

“快！快跑！要爆炸了！！！”黑猫身上的皮毛全都竖了起来，它这一声喊，庄泽抱着猫就往外面冲，跟在那几个日本人身后。他们堪堪挤出狭小的洞穴在安全隧道中没有跑上几米，身后就响起巨大声响。

嘭——嘭！！！！

顷刻间，地动山摇。

庄泽被那股强大的热气与烟雾震飞，他狠狠摔倒地上，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一幕，是满世界的火红。

第一百零一章

庄泽做了个梦。

梦中是一望无尽的深色海面，他站在岸边，看着平静的海面。他只是看着而已。他在那边站了很久，明明该是平静万分，可他心中却莫名涌起一阵巨大的感伤。

啊……

感伤的想哭了。

他从混沌中睁开眼，发觉自己身处一个明亮而干净的房间。他想动弹，可身体疼痛至极不听使唤。他扭头看了看房间，像是医院的vip房间。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阿海。没有孙旺财。没有黑猫。

他正想起身，房间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个男人。个子挺高，也怪有范。有些眼熟。

“醒了？感觉怎么样？”男人拉了把椅子过来，他大咧咧坐下，看着庄泽笑。“不认识了？”

“你……”庄泽看着这人的面孔，突然诧道，“那个……地下室里的那个！支教老师！”

“记性不错嘛……”来者笑。

“你……怎么在这？我是怎么回事？”

谢杰正色道：“还没自我介绍。我是谢杰，在国安做事。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对你们说实话，请原谅。这两年国安派我处理宁镇基地的事，现在事情算是完成大半，这其中也有你们的功劳。”他拍拍庄泽无碍的那个肩膀，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