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鸣无言以对:“我不知道……”
强叔他儿子摸着下巴笑:“给你床伴儿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被他老子在后脑勺呼了一巴掌。
化妆师姑娘想了一下:“哎算了算了,小帅哥,你就在这睡吧!”
摄像小哥哀嚎:“哥对这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车上一共睡了六人一狗,沙发已睡满,齐鸣拿到个睡袋跟索索一起躺地板。他摸到手机想继续听听歌,却发现一路上用得只剩下一丢丢电,只能明天回自己车上充了。放回背囊的时候,屏幕突然亮了,他就这么伸着胳膊远远看了一眼——心跳漏了一拍。
上面出现一张卫敛的照片,齐鸣给他拍的唯一的一张,设成了他的来电显示——那天下午齐鸣给两只seven洗了澡,卫敛按住一只给它吹干,奈何它四蹄朝天抵死不从,从未做过这些事的卫敛被弄得手忙脚乱,齐鸣趁他不注意掐了张照片。他坐在轮椅上,低着头,眼帘半垂,睫毛后半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点儿小纠结。他与往常的那一点点不同,就让齐鸣莫名想与那一刻他膝头上的那只大猫对换一下……什么时候他也能让他这么苦恼一回,纠结一回……
齐鸣把自己埋进睡袋里,滑开接听,那边很安静,能听到轻轻的呼吸。
他声音都在抖,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
“卫敛……”
那边嗯了一声。
而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他想,针头就要扎下来了,折磨人的等待终于要结束了。
齐鸣这边有过车的声音,男男女女聊天的声音,许哥正在说某导演拍过的一支MV,说到兴起还喊上一嗓子,“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在一片“闭嘴!”“难听死啦!”“快点睡觉!”的声音里,他听到卫敛说——
“齐鸣……我……”
他顿在那里,没有说下去。
他很少叫他的名字。他叫他小尽,小傻瓜,小笨蛋,宝贝儿……用这些,让他很容易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称呼……其实,他根本不用说什么,他就已然了解。
齐鸣被睡袋里自己哈出的热气蒸得眼眶发热。他盖着眼睛,忍不住勾了下嘴角,他终于得偿所愿,让他纠结了一回。
他听见自己说:“卫先生,你的意思我懂了——”
耳边传来低电量提示的滴滴声。
“——手机要没电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又沉默了一会,卫敛说:“嗯,那么,晚安。”他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好像之前每个缠绵的夜晚,他在他耳边的呢喃。
“卫敛,祝你幸福。”齐鸣对着自动关机的屏幕说。
act.40
卫敛是被管家惊醒的,他往他身上搭了一条毛毯,因为他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他看了下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这个时间,他应该上楼睡觉了。
大概是从车祸后,他开始有点神经质,喜欢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在自己的掌控下,有条不紊,一丝不乱。
他就像是一个精确到秒,不,说精确到秒太过夸张,应该是像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机器。何时起床,何时早餐,何时工作,何时训练……所有的事情都在他脑海里有着精准的安排。他一向自律,对这样近乎修行一般的枯躁生活,很快就习以为常。
他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刻板,执拗,很不喜欢改变。
所以,他们都以为他还想着Richard。
他醒来的那段时间总会不自主地昏睡,但他知道Richard来看过他,他听到他问护士,这个人是不是瘫了。然后,Richard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再见到他的时候,卫敛对自己的心平气和有些吃惊。他以为自己还有恨,可他却能够波澜不惊地同他聊天,就像之前那十年根本不存在的点头之交。他甚至一点都不好奇,是不是自己恢复了,他又打算回头了。
他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他可以给他钱,给他戒毒,给他治疗,不会更多了……为了,他手里那些,牵涉到自己母亲的犯罪证据。
买凶伤人,走私贩卖致幻剂。这些事一旦公开,卫家绝对不会再保她。
卫敛走到卧室,躺在床上,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念头,这次,会做什么梦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忍不住笑了。
因为,他曾做过一个非常真实的梦,一个非常……愉快的梦。
那个梦里,他回到C市的别墅,他坐在庭院池塘边的石阶上,小笨蛋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组装狗屋,他养的那只叫索索的大狗总会过去添乱。
小笨蛋说,卫先生你帮我一下呀。他说,那你过来亲我一下。
于是,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天空湛蓝,阳光穿过头顶的枝桠,斑驳地落在他们身上,风很轻,很暖。
梦境就此结束,似乎什么也未发生。
只有卫敛知道,即便是在梦里,他也能感觉到,小笨蛋有多么爱他。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即便他刻意地掩藏,他还是能感觉到。
他从未想过,Fred执意要他玩的,解闷的一支游戏,会给他带来这样的意外。
被一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年轻漂亮的,不谙世事却又很懂事的男孩爱着,是件让人多么快乐的事。
多么快乐。
卫敛觉得自己像一片沉睡已久的森林,忽而有道阳光,刺穿层层密云照射到他身上。从晨光熹微,直到普照大地,于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再度有了生机。
他享受这种快乐,却并不想再去改变什么。
这样就很好,只要他要的不是对等的爱,他可以一直对他好。
他不会承认自己动心了,动心了是会受伤的。
他的心理医生问他,William,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因为……阳光消失了吗?
卫敛在等他主动回来,可最终,离开他的第三个周末他先失去理智忍不住拨了他的电话。
听着里面的待机声,他以为下一刻会听到小笨蛋哭,听到他说对自己的想念。他想,那么就把他找回来吧,既然他那么爱他,让他回来,应该会很容易。
可是一旦电话接起来,他便发现自己想错了,他听到那边噪杂的说笑声。
没有他,他似乎过得很快乐,也许,比跟他在一起时还要快乐。毕竟,他们之间相差了整整十二年,让他理解他的想法,确实不易。
卫敛想问,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他还想问,你是不是知道Richard来找过我?
他想要跟他解释,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在两个人的沉默里,他甚至有了隐隐约约的自卑,他比这个男孩老了那么多,他真的会爱自己吗……他眼里藏不住的爱意,他说的那些生涩的情话,还有梦境里的愉悦……这些,这一切的一切,会不会都是他自己编造出来欺骗自己的呢?
齐鸣,这个小坏蛋,其实并不爱他。不然,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为什么不来找他?为什么在分别那么久后,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了,这个年纪轻轻的漂亮男孩子,一定不爱他。
他想起Richard讽刺他的话,“你凭什么嫌我脏呢,自己还不是在玩小男孩吗?”
卫敛想告诉他,他没在玩。可他知道Richard接下去肯定会问,不是玩,难道你想说爱上他了吗?
然后,他必然回答不上来。
Richard哈哈大笑,他问:“你是不是除了我,再也不能去爱谁了?”
卫敛说:“我不想跟你谈论这个。”
Richard说:“那就是默认了……我打算在墓碑上刻上,大圣人William唯一爱过的人,怎么样?实至名归么?”
卫敛不想再跟他待在一间屋子里,哪怕他们现在距离三四米远。
他说:“看来你精神不错,那我就先告辞了。”
Richard在后面大叫:“让他们多开点吗啡,我浑身都在痛!”
卫敛觉得他不可理喻:“既然怕痛,为什么还要从楼梯上摔下来!”
Richard撇了撇嘴:“他们推我,你知道的,那些黑人——”
“他们每个人都看见是你自己滚下来的!每个人!”
“……别那么生气,我只是想给自己搞点吗啡。”
卫敛看着他被磕得青青紫紫的脸,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记不得年轻时的Richard是什么样子了,甚至,连他当时会对他一见钟情的原因都变得模糊起来。他曾经那么爱过他,全身心地爱着他,可对方早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变得面目全非,成为他最厌恶的样子。
卫敛对他说:“我会想办法,不过,希望你记得自己的承诺。”
Richard耸了下肩,很快又痛得呲牙:“嘶……放心吧,我虽然骗过你,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么?”
是的,人之将死。
Richard要死了。他吸毒,滥交,一年前检查出感染艾滋病毒,现在已经出现低热贫血淋巴肿大的症状,并且会越来越糟。
他问:“哎,听到你曾经爱过的人要死了,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卫敛问:“你希望我说什么?”
Richard想了想:“你不能死,我不能没有你?”说完他自己恶心了一下,“算了,你肯定不会说这个,你只会说……”
他声音突然放低,卫敛没有听清楚。
“我会说什么?”
Richard自嘲地笑着:“说——你也有今天。”
那一瞬间,卫敛似乎从他眼睛里又看到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他被两个白人姑娘堵在走廊里,他们彼此都听不懂对方的意思,卫敛走过去帮他解了围,他自嘲地笑,说,刚来这边,鬼话根本听不懂几句……
卫敛坐进车里,脑海里还想着Richard说的话。
“我会跟别人胡搞,并不是不爱你……”
“你英俊,有钱,聪明有能力,人又专一,有你在我什么都可以不做……我没道理不爱你。”
“我有时候怀疑你这样的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你美好得无懈可击……”
“你让我害怕,William……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离开了……你总会离开的,因为你值得更好的……因为我那么差劲!”
“……所以我不玩了,我提前说bye bye了。”
“还有一句临别赠言要听么?”
“去跟你那个小男孩说点什么吧,会有惊喜。”
act.41
齐鸣他们结束了近二十天的地狱级别拍摄回到L市,大伙儿全滚去开房洗澡了,就他还不行。
首先,他得先找个宠物店把索索先收拾利落了,再看能不能带它进宾馆。
开车在附近绕了两圈,被巡逻交警拦下来查了三次驾照身份证。不单是因为最近这里有个某某大会要开,警戒比较严,最重要的,他现在这造型,确实有点……让人没法往好的地方想。
能想象出快二十天不洗澡不换衣服是什么样么?
许哥要拍一部反映上世纪九十年代被拐卖妇女生存现象的半记录片,找的地点非常偏僻,在一处没几户人家的山沟里。大客开不进来早就扔在县城了,大切跟齐鸣的车也只坚持到山沟外面,最后不得不雇了村里的骡车驴车驮着器材和食物用品。
大伙一开始还挺新鲜,没弄清楚有多艰难,纷纷表示只要有电就行。
进去了才知道,有电是不假……但,也只是有电了。
想接打电话得爬小山坡上去,更别提上网干点啥了,幸好强叔早有准备,配了几个对讲机……
更绝的是,缺水!想用水得走两站地到最近一个村里的压水井去挑,压半个小时都满不了一桶。
强叔想了个法子,雇村民送水进来,一天四桶水。两桶饮用,一桶给俩姑娘,剩下一桶八个男人跟一条狗一起分享。能想象有多苦逼了么?
许哥摸着大光头说,看我多好,给你们省水了!
于是除了男二浮城、男三强叔他儿子,一众老爷们全让化妆师姑娘给推了大光头。
所以,现在齐鸣顶着个秃瓢,穿着全是土的脏外套,脸上还有当群演时被浮城趁乱揍出的青印子,开着一辆除了前挡风玻璃还算干净,其他地方简直不能看的外地牌照SUV。他这样从巡警面前过去,能不被拦么?
第二次被那个挺帅气的交警拦到,齐鸣问他:“麻烦问下,这附近哪有宠物店吗?”
交警小哥给他说了个明确的地址。
他找到那个店面,里面只有一个小姑娘,好说歹说又加了钱才同意给索索洗澡,前提必须给它戴上嘴套。齐鸣给傻狗戴好,想起自己手机还留在车里。手机关机在充电,他怕一会儿王越他们联系不到他,就跟小姑娘说:“别怕,你随便给它洗,我去车里拿个东西一会就进来。”
他出了店,外头阳光很好,照得人特别慵懒惬意,道路两边都是透着绿意的粗壮的国槐,行人,车子,川流不息。他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发了会呆,然后才伸手去拿手机。
才开机没几分钟,《are you the one》的铃声就响起来,他以为是王越他们打的,看到屏幕上的照片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铃声响了很长时间,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滑开。
他感到眼睛里泛着酸涩,却听见自己声音带着笑意。
“卫先生,找我有事吗?”
那边卫敛说:“我以为这个电话还是打不通。”
齐鸣有点没法理解:“……你打了很多次吗?是有什么事吗?”
卫敛说:“不,没事。”
他不再说话了,齐鸣只好问:“那……为什么打给我?”
卫敛没有回答,他问:“你去了哪里,最近好吗?”
“我,我在L市……有人找索索拍电影,我给它当助理……”他听到卫敛笑了,声音轻轻的,一瞬即逝。他有点喘不上气,心里却突然涌上一股孤勇,他艰难地问,“卫——敛,你为什么打给我?”
卫敛说:“……这不重要。”
齐鸣说:“可对我很重要。”
卫敛问:“有多重要?”
他答:“你想象不出的那么重要——”
下一秒,他就听到嘭的一声巨响,车身猛地晃了一下,上半身被一股力量撞倒在驾驶台上,手机没拿稳,直接撞到玻璃飞了出去。他被晃得有点发晕,推开车门,后面跑过来一个姑娘,吓得脸色都白了,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您还好吧?我,我倒车倒过了!真不是故意的!您还好吧,没受伤吧?”
齐鸣摸着脖子摆了摆手,倒车能倒成这样,这不是倒车吧,这绝壁是踩了油门。
他刚想下去看看他的车,又突然反应过来,他还打着电话的!
他手忙脚乱地趴在前座找手机,终于在驾驶座和车门之间找到了,前后摔开电池松了,已经自动关机,他赶紧把两片合好,重新打开。
撞他的姑娘还在旁边说:“我车刚提出来的,这可怎么办啊!我,我要报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