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锦虽是为了陌霜才主动请缨出征，但肩负重任自己心中清楚，自然也不会儿戏。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为自己积累沙场经验。

说不准，等他立了功回来，在皇上面前再请求几句，皇帝就答应将陌霜留在他身边了。

浩浩荡荡的军队从城门楼下穿过，披盔戴甲的将士们个个精神抖擞，都想着要借此机会大展身手。

穆锦身穿银色盔甲跨坐在马背上，背后一袭红色披风在寒风之中往后扬起，猎猎作响。

京城郊外的石桥旁的枯树下，站了两匹马两个人，一个身穿蓝衣的侍卫，一个披着白色狐裘，头上戴着白纱帽的男子。

那天征得皇帝同意后，他便修书将此事告诉了陌霜，让他两日之后在京城柳河桥旁等他。

穆锦举起手臂喊停，身后骑马的将士都拉着缰绳停了下来，后面的步兵见骑兵停了下来也都停下，蜿蜒了七八里的长龙顿时静止。

穆锦翻身下马，提步走到那个带着白纱帽的男子面前，即便他遮住了脸，他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此次去边境诸多艰难险阻，你可愿与我并肩作战？”

陌霜答道：“若是不愿，我就不会站在这里。”

穆锦笑了笑，若不是因为身后还有十万将士看着，他必定会将他拥入怀中。转身，穆锦提高声音，对着那诸位将士道：“诸位可要听好了，这位公子乃本宫请来的军师，不仅智谋双全，且武功非凡，他将随同我军共赴沙场，日后诸位见了他就如见了本宫！若有不恭敬者，军法处置！”

“末将明白！”异口同声，气势恢宏地一句应答。

穆锦偏头看着陌霜，温声道：“我们走。”

穆锦走在最前方，陌霜的马就在他身后，只要稍微侧眼，就能看到他。

晚间在一处草地上扎营，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扎营之时，穆锦也帮着打了下手打桩。既然是来求取经验的，自然什么事都要亲自做一做。

扎好了营，天已经大黑。穆锦回到属于自己的主营帐时，陌霜正在营帐里头弯着腰摆着碗筷，桌子上的饭菜还都冒着热气。

穆锦道：“怎的亲自来，不是还有下人。”

陌霜道：“殿下都亲自去扎营了，我摆一下碗筷又有什么。再则，军营不比府上，事事有人伺候着，一些小事，自己来做倒更快些。”

穆锦淡淡一笑，隔着一层白纱看着他，“既然如此，服侍本宫起居之事，可就交给你了。”

“难道殿下请来的军师就是专门给你做下人的。”

穆锦握住他的手，“你想做下人，我还舍不得呢。”

陌霜眉宇间露出浅浅一笑，看了看桌上的菜道：“殿下快些用膳，不然可就凉了。”

“等会。”穆锦道，陌霜看向他，只见一双手伸了过来，将他头上的纱帽取了下来，两个人毫无隔物地对视。

“这里只有我和你，这纱帽就不必戴了。”

陌霜接过穆锦手上的纱帽，“你快用膳。”转身将手上的纱帽放好。

陌霜已经是被皇帝废去太子妃封号的人，若还留在穆锦身边，难免有人会多嘴。虽然军中大多数人没见过他，但不免有些认得出的。所以，还是带个纱帽以防万一。

穆锦刚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几个菜，都是带荤腥的。

陌霜在他对面坐下，“殿下怎么不吃。”

穆锦抬眸看着他，“我在想，你该吃什么。”

“这么多菜，吃什么都行。”

穆锦站起来，“我去让他们做几个素菜过来。”

“殿下。”陌霜唤住他。

“至多一刻钟，你在这等着。”

陌霜起身牵住他的手，“不必，你快坐下来吃，否则，菜要凉了。”

穆锦看了看他，重新坐了回去，夹起一筷子豆干，在白米饭上面压了压，沥干上面的油水，再放到陌霜碗里。

陌霜夹了一块鸡肉到他碗里，“快些吃。”

穆锦抿唇一笑，夹起陌霜给他夹的鸡肉吃起来。

将近年底，穆锦领着兵路过一些乡里时，总会看到家家户户墙上贴着的大红对联，喜庆的气氛一日一日浓烈。

但此去边境的行程要二十日，恐怕在元宵之前，都要每日在马背上颠簸。

越往南走，天气也变得稍微暖和些。

出发第四日，十万兵马在河岸上扎营。入了夜后，营地处处燃起火把，一个兵卒打扮的人偷偷摸摸摸到了主营帐，稍微挑开帘子往里面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

放下帘子刚要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暂住。”

小兵卒身子一僵，随即跪下，垂着头粗着嗓子道：“小的只是来问问太子殿下饿了没有，好将饭菜送过来。”

“抬起头来。”带着纱帽的陌霜袖着手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兵卒。

跪在地上的小兵卒大喊不妙，灵机一动，做着鬼脸抬起头来。陌霜看了她的鬼脸，脸一黑，“你随我进来。”

陌霜先提步进了营帐，小兵卒站了起来，唯唯诺诺地跟着后面进去。

陌霜看着她，无奈道：“你怎的这般不听话。”

小兵卒也知自己身份被识破了，于是也不再隐瞒，“我，我错了，但是我是真的想跟着公子。”

陌霜倒也没发怒，“这些天你都在哪？”

“在火头军，公子这两天吃的素菜还是我亲手做的呢。”一脸自豪。

陌霜道：“明日你就回去。”

“不，我不回去。”冬灵立马上前挽住陌霜的手，“公子，你别赶我走。”

此时，穆锦从营帐外回来，碰到这一幕，冷不丁看着那个挽着陌霜手的小兵卒，“放肆！”

冬灵回头，立马松开了陌霜的手臂，行礼道：“奴婢参见殿下。”

穆锦看清楚了是冬灵，这才没有怪罪，敛了敛脸上的怒气，“你怎么也跟来了。”

冬灵抬起头，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语气凄凉道：“奴婢实在离不开公子，公子不在身边奴婢整日想着公子，吃不好也睡不好，索性就跟来了。”

穆锦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你可知就凭你这句话本宫就能杀了你。”

冬灵吓了一跳，“为，为什么？”

“我的人你也敢觊觎，不杀你难道还留着。”

冬灵哭出来的心都有，“奴，奴婢该死。”

陌霜轻笑一声，看着穆锦道：“你莫要吓着她。”

“这可不是吓她，若她针对你有非分之想，留着就是个威胁。”说的还十分严肃。

冬灵欲哭无泪，连忙跪下，“殿下误会了，奴婢，奴婢怎敢对公子有非分之想，就算有，也绝对不是殿下您的对手啊。”

穆锦挑起眉毛，“那到底有还是没有？”

冬灵果断摇头，“没有！”

陌霜越看越头疼，分明一开始只是教训冬灵，没想到最后变成了这个局面。

穆锦十分满意，道：“既然如此，你日后就来主营伺候着。”

陌霜道：“殿下，她一个女流之辈，留在军营多有不便，还是让她回去。”

“不，公子，我不回去！”

穆锦看着陌霜道：“别人来服侍你我不放心，她既然都跟到这了，就让她留下，我也有个底。”

“是啊，公子，我留下来可以帮着做很多事的。”

陌霜看着冬灵可怜巴巴的模样，沉吟半响，“好罢，你留下来，在这军营里头万事小心，可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恩恩，公子放心，我如今这个装扮没人怀疑，这些天火头军那边也没看出什么。”

就这样，冬灵成功留了下来。

次日是除夕。

本是家家户户团圆吃年夜饭，围在炕炉边嗑着瓜子话着家常的日子。

穆锦一行人却在荒山野岭扎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穆锦从小生活在宫中，只知过年宫里头都有宫宴，还有歌舞烟火看。陌霜从小则生活在道观，只有八岁那年除夕回丞相府过的，记忆早已远去。

主营帐里十分安静，穆锦与陌霜两人的相处从不需要太多话语，陌霜握着一卷兵书静读参详，穆锦拿着一张地形图在专研。

两人各看各的，偶尔一抬头，两人视线碰撞，便有一个浅浅的笑，而后又各自忙着自己的。

第50章：陌霜如莲

营帐外面倒是有些嘈杂，兵卒们也习惯了在外过年，十几个围着一团篝火，喝酒吃肉，也算是喜迎新春了。

营帐外有将士道：“殿下！”

穆锦向来不允许其他人进主营帐，怕陌霜的身份暴露，他只好起身出去。副将叶准就在帐外候着，穆锦负着手看着他，“何事？”

叶准道：“今夜除旧迎新，殿下若是不介意，便来跟兄弟们一同喝酒庆贺。”

陌霜不能露面，穆锦也不打算去，“本宫有事要忙，就不去了，你等庆贺就是。”

叶准笑了笑，“既然如此，末将便不打搅殿下了。”

穆锦转身回了营帐，陌霜放下手上的书，看着他道：“你与众将士还不熟识，同他们喝喝酒，就当是增进感情也好。”

“平日里跟他们打交道的时间也不少，不争这一时半会。”

此时，帐外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太子殿下。”

穆锦听出了是冬灵的声音，道：“进来。”

冬灵双手端着托盘，往后退着用背闯开了帘子。冬灵道：“今日是除夕，民间的习俗都是要吃饺子的，卑职做了两碗饺子，殿下、公子你们过来吃一些。”

穆锦与陌霜相视一眼，抿唇一笑。两人过去坐下，冬灵把两碗饺子摆上桌，指着一碗道：“这碗是韭菜饺，是给公子的，这碗是韭菜肉饺，是给太子殿下的。”

穆锦用汤勺舀起一只饺子咬了一口，与宫里头吃到的饺子不同，这个多了一些家常味。

“殿下，这饺子可还和您胃口？”冬灵抱着托盘问，生怕这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吃不惯这平常百姓家吃的韭菜肉馅饺。

穆锦笑了笑，“味道不错，总算没白留你。”

冬灵嘻嘻笑着，“那就好。”

陌霜将自己碗里的饺子舀了几个到穆锦碗里，“好吃就多吃点。”

穆锦温声道：“我有这些就够了，你自己也吃。”

冬灵道：“是啊，公子，锅里还有些，要是殿下不够我再去给他盛，这些没放肉的都是给你吃的。”

穆锦再咬了一口陌霜舀过来的韭菜饺，一点油水也没，加上饺皮本就无味，与加了肉的比起来差很远。

穆锦看着陌霜面不改色地吃着韭菜饺，莫名心疼，他从小到大都是只吃些素淡的饭菜，肉滋味少尝，也真是委屈他了。

除夕，一人一碗饺子，就这么过了。

抵达边境的荔城时，已是正月十四。

荔城地处南方，在路边还能见到绿树，路过乡里村落时，偶尔还能见得谁家院子里伸出来的三角梅，火红的一簇，娇艳欲滴。

十万军马浩浩荡荡地走在宽敞的街道上，路上行走的人却寥寥无几，城里的百姓因为战乱都逃去别的地方了。

迎接穆锦的是三年前被派来驻守的陈思竹将军。此人穆锦倒不陌生，陈思竹乃尚书令袁罡的门生，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在袁府上，都见过多次面，只是未得机缘深入交谈。

陈思竹将营地驻扎在荔城城外，为的是阻挡敌军攻城。近些日正赶上春节，两军暂时休战，敌军也没甚异常。

平静过后必有一场大风波，待这春节过后，两军免不了会有一场酣战。

荔城虽人烟稀少，但距离荔城不远的樊城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荔城的百姓大部分移居到此，等着战乱一过，也方便再搬回去。

加上荔城的百姓入住，这座南方小城就变得更加繁华，与邻城的人烟稀少形成鲜明对比。

这日元宵，民间正有吃汤圆，赏花灯，猜灯谜的习俗。到了晚上，穿城河两旁的街道就异常热闹。

河道两岸扎了一排的灯笼，五颜六色有如这春日的百花齐放，千万盏灯笼的光将这两岸街道照得恍如白昼。

穿城河上每相隔不远便有一座石桥横跨，上弯的拱桥上也悬着彩灯，远远看去，这穿城河就如一条栖息在此的火龙。

穆锦今日听陈思竹说起樊城元宵的花灯会，便带着陌霜来这繁华之地看看，就当是解一解多日奔波的疲劳。

两人便装走在这繁华的河岸上，穆锦穿紫衣，陌霜穿白衣，身后随着冬灵和两名侍卫。冬灵和这两名侍卫也算混得十分熟络，在太子府时就不少见面，偶尔也搭个话，算是有那么些交情。

三人为了不打搅那两人，便在身后远远跟着。

街道上人来人往，有一家人出行的，也有年轻的夫妇相携相伴，还有一些结伴出行的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以及三五成群的风流公子文人书生。

街边飘着炒瓜子炒花生以及各式糕点烧饼的香味，也有卖花灯的，捏泥人的，卖首饰的，叫卖声混杂在一块，虽十分嘈杂，却让人心情愉悦。

穆锦将陌霜袖下的手握住，宽袖掩住了交缠的手，两人走得近，来往的人也没察觉。走在花灯下，影子在地上变长再缩短，穆锦指着前面不远的桥，“我们上去看看。”

“嗯。”

走上了石桥，远眺河岸两边的彩灯，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河岸边，有人放起了烟火，砰一声烟火飞上了墨空，再啪一声，窜上墨空的一点星光炸开来，化作星星点点色彩缤纷的火星。

一些年纪小的，好奇心强，看着地上火树银花的烟火，跳着脚大叫着，笑得十分开怀。

陌霜微微抬头，看着天上那转瞬即逝的烟火，不觉看入了神。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着烟火。

烟火一类，穆锦倒是看得多了，在宫里头每缝过年或者有喜庆的日子，都有宫人放烟火。小时候还会多看几眼，年纪再大些，就失去了兴致。

如今和陌霜站在这石桥上，看着墨空中的五色火花，心情说不出的好，偏头看陌霜被花灯映红了的侧脸，忍不住凑过去在他侧脸轻轻落下一吻。

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陌霜诧异地回过神，偏头，却对上穆锦笑意盈盈的脸。

将他笑得那般开心，便也没有责怪他不分场合，抬起头继续看着天上不断绽放的烟火。

冬灵与两名侍卫远远看着。冬灵干咳一声，对其中一名侍卫道：“我说，你们家殿下怎么老是揩我家公子的油。”

与她一道的侍卫抱着剑笑了笑，“当然是因为殿下喜欢你家公子。”

石桥下，一艘画舫划了过来，画舫上站了三名女子，看穿着像是谁家千金大小姐。那三名女子正看着桥上的两名男子，交头接耳不知再说些什么，暧昧的眼神看过来，随即脸上浮上一点红晕。

穆锦看到桥下的几名女子，握着陌霜的手紧了紧，“前面还有更好看的。”

陌霜被牵着下了桥，画舫上的三名女子见他们要走，不免有些失落，不舍地看着他们下了桥，瞥到他们牵着的手，面面相觑，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下了石桥再走一段，倚着河而建的一间店铺两面相通，入了铺子，还能看着另一边的河水粼粼。

站在铺子门口的店小二肩上搭着一条白布巾，在店铺前嚷着道：“元宵五文钱一碗，馅大皮薄，只要五文钱一碗！客官请里面坐！”

穆锦和陌霜两人走了进去，在门口时，陌霜收回了被穆锦握住的手，两人坐在最里面靠着河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