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写着：今与君一别，相隔千里，心中有情，亦是近在眼前。今有不得已，分居两地，不再朝暮。臣于千里之外，望日日能听得君安好，国昌盛。来年六月，荷花开时，泛舟明湖上，再与君相逢。”

穆锦将那几行字读完，看着最后落款‘陌霜’二字，陷入沉默。

穆锦穿得单薄，连鞋子也没穿，陈伯劝道：“外面天寒地冻，请殿下多添几件衣裳。”

穿着亵衣的穆锦似乎一点也不感觉冷，折好那封信，看了一眼屋檐外纷飞的大雪，苦苦一笑，默默念着：“陌霜，陌霜，陌上霜，似雪非雪，冰凉入骨，清透无暇。”

这一场雪从陌霜离开时就在下，连续下了一个时辰，地上积了一层雪。

顶上积了些雪的马车行驶在纷飞的大雪中，轮子从雪地上碾过，留下两行淡褐色的痕迹。

陌霜身上披着狐裘端坐在马车里，偏着头，微微挑起帘子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

李琛深吸一口气，道：“你分明放不下他，何必要走得这般干脆？”

陌霜闻言沉默半响，放下帘子，把视线收回来，“他乃当今太子，终有一日要担起天下重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若留下，只会耽误他。”

“你是怕他会为了你违抗圣旨，与皇上反目成仇？”

陌霜不承认也不否认，“即便我留下，也不能陪他一生一世。”

“这话怎讲，你的身子可是又……”

“不是。”陌霜打断他的话，“我很好。”

李琛无奈叹了一息，“你呀……”

陌霜轻抿着唇不语，李琛看着他，笑了笑，“我怎么也没想到，无欲无求如你，竟也会为一个人动情。”

陌霜不语，这是默认。

李琛再道：“你心里想什么从不表露，恐怕那小太子现下还不晓得你已为他动情。我倒也是同情起他来，遇上了你这么个人，连自己被爱着都不知情。”语气里多了几分玩味。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靠近。

陌霜心下一动，似感应到了什么。李琛唇角勾起，“看来是有人开了窍，追来了。”

陌霜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脸上泰然，“若真是他，师兄觉着，我是会输还是会赢。”

“你们之间的输赢恐怕我这个外人无法定义。”

马车忽然之间停了下来，赶车的马夫在帘子外道：“道长，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

李琛看了看陌霜，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悠悠道：“莫要理他，看他会做什么。”

穆锦翻身下了马，踩着雪一步一步靠近马车，在不远处站定，直直地看着那辆马车，鹅毛般的雪花从他眼前飘落，红色的披风与素白的雪相比鲜明。

陌霜静静地坐在车厢里，外面传来穆锦的声音，“什么心若有情，即便相隔千里也是近在眼前，我一点也不懂。我说过，我要日日看得见，摸得着。我要你陪着我，共度余生那几十载的年华！”

“我穆锦这二十多年来，从未抗旨不尊，但今日，我就要试试，父皇不准你留下，我就偏要将你留下！”

“你心里有我也好，没有我也罢，我不管，我只知道你人是我的！这一辈子都是！今日，你若执意离开，那就踏着我的尸首过去，否则，我绑也要将你绑回去！”

李琛笑了笑，“口气不小，不过，你功夫在他之上，至少打得过他。”

陌霜回过神，唇边噙着一抹浅笑，“我跟他之间的这一战，打或不打，都是我输了。”

“违抗圣旨事态严重，你可要小心行事。”

“多谢师兄提醒。”陌霜起身，挑开帘子，走出车厢站在车辕上。

穆锦看着车辕上的人，这一刻，只有鹅毛般的雪在空中飘，世间万物皆静止。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也落在陌霜身上的那件白色狐裘上。

穆锦缓缓张开双臂，陌霜面带浅笑，一拉狐裘的带子，白色的狐裘落在身后。在车辕上借力，轻轻一点，迎着雪花飞身而起，轻盈地在穆锦面前落地。

下一瞬，穆锦展开的双臂收紧，将他紧紧抱住，雪花继续飘落，落在两人身上，穆锦红色的披风，陌霜白色的衣裳上，加上这漫天飞舞的雪花，有如一副唯美的画。

“我不准你走。”穆锦说。

“你那么狠，我哪还敢走。”

“那是因为你太狠，若我不比你更狠一点，根本留不住你。”穆锦想起他留下的那封信心里就堵，“什么来年六月荷花开时，你明知我一刻也离不开你，等到那时你再回来，只怕要去我坟前上香。”

陌霜笑骂道：“胡言乱语。”

穆锦松了松手，看着陌霜道：“没有胡言乱语，我说的可是真心的。你一离开，我的魂魄也会跟着散。”顿了顿，他正色道：“所以，这一次回去，我要用铁链给你上锁，看你怎么走。”

“你……”陌霜当真拿他没办法，这人是真的入了魔。

第48章：金玉良缘

“咳咳！”身后传来两声干咳。

穆锦抬头看着车辕上的李琛。

李琛笑了笑，道：“看来，接下来的路还是得我一人走。”

穆锦拱了拱手，道：“师兄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李琛面露不悦，“别说得贫道这是在嫁女儿似的，我这小师弟可是男人，说是说你照顾他，到最后还不知谁照顾谁。其他的贫道不多说，若是太子殿下让他受了委屈，贫道随时都能把他带走。”

“师兄的话我记住了。”

李琛转身挑起帘子进了车厢，赶车的马夫一挥马鞭，呼着白气的马踱着马蹄踏着雪往前行。

冬灵从后面的那辆马车下来，站在远处看着他们。陌霜看着远去的马车，对上穆锦的目光，相似一笑。

“我们回去。”穆锦道。

“慢着。”陌霜道：“我先去城郊的别苑住，你要是得空便来看我。”

穆锦脸色一变，“这……”

“殿下请听我说。”陌霜解释道：“你要是明目张胆地将我带回去，皇上知晓必定龙颜大怒，届时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下来，你和我都逃不了。倒不如我先在别苑住着，掩人耳目，待时机成熟，再另作打算。”

穆锦想了想，陌霜说的也对，要是跟皇帝硬碰硬，就等于以卵击石，倒不如退一步来求全。

穆锦抬手拂了拂陌霜毛裘上的雪花，“那好，我们先去别苑。”

冬灵踩着雪跑了过来，“还有我，别忘了我！”

穆锦看着这小丫头笑了笑，“自然不会。”

跟在穆锦身后的两名侍卫上了前来，穆锦和陌霜同骑一匹马，冬灵和其中一个侍卫同骑。

那场从早上便一直下的大雪总算消停，天上乌云散去，又是大好晴天。

赶到别苑门口，穆锦翻身下了马，伸着双臂要将陌霜抱下来，眼睛一花，身子就要往侧边倒下去。陌霜动作极快地下马将他扶住，只见他脸色煞白。

穆锦轻声道：“我没事。”

真拿他没办法，关在房里两天不吃饭只喝酒，正常人不虚脱才是怪事，也真够舍得折腾自己。

陌霜将他拦腰抱起，吩咐冬灵道：“去看看伙房可有食材，做点吃的给殿下。”

“恩恩，我这就去。”

一个侍卫跟了上去，“我帮你打下手。”

别苑前不久尹夫人才住过，除了新鲜的蔬果，该有的都有。冬灵用米和地瓜熬成了地瓜粥，先给穆锦填填肚子。

穆锦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半眯半眛着眼睛，将近虚脱，手死死地抓住陌霜的，生怕他跑了似的。

冬灵端着两碗热腾腾的地瓜粥进来，有一碗是给陌霜的，“公子，这两天你也没怎么吃饭，吃一碗粥热热身子。”

“嗯，我待会就吃。”

陌霜把碗里的粥稍微吹凉，扶起穆锦来，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等穆锦恢复精力，已是晚上。陌霜早吩咐了一名侍卫回去跟陈伯说明太子殿下今晚不回府。

而至于他还留在别苑并没离开的事，陌霜不想其他人知晓。

穆锦在别苑住了一晚，抱着心爱之人，体会着那份失而复得的欣慰。

第二天，陌霜道：“你这些日你无心处理政务，必定积压不少公文，你且先回府，把该处理的公务都处理了，明日早朝，定要去露面。”

“你这是要赶我走。”

“这还不算赶，若真要赶，可就不止如此了。”

穆锦道：“那我就不走，看你怎么赶我。”

陌霜速度极快地点了穆锦的穴道，穆锦睁大眼睛看着他，“你……”

陌霜换来侍卫，吩咐道：“把殿下带回府上，务必护他周全。”

“是！”

侍卫正要上前，穆锦道：“退下。”

走到近前的侍卫又退了下去，穆锦看着陌霜哭笑不得，“我回去就是，你把穴道解开。”

陌霜抬起手飞快在他肩上一点，穆锦的穴道解开，抱住陌霜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殿下明日不必来，我打算明日闭关修习道法，三天之内不会出关，你来了，也见不到我。”

穆锦不满地皱起眉，“你这是存心。”

陌霜从他怀里出来，看着他道：“殿下，你身为太子，切莫忘了自己的本分。我已退了一步，殿下也要退一步才是。”

穆锦沉吟半响，轻抿着唇看着他，“好，听你的。”

陌霜抿唇一笑，在他唇角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

回到太子府，陈伯便说早上有公公来过，传口谕让他进宫。穆锦当时不在，太监便让陈伯转告，待穆锦回去就让他进宫去。

穆锦倒是不着急，先安排了两名上一次照顾尹夫人的小厮，私下里找了他们谈话，让他们带着一些保暖的和吃的东西去别苑服侍陌霜，并打了招呼，若是刚将陌霜在别苑的事透漏出去，定有好看。

安排好了这事，穆锦才换上一身太子常服，进了宫。

穆锦进了宫，这才刚问了安，皇帝便瞪着他，冷着声音问：“这些天，你到底疯够了没？早朝不来上，去府上传见，竟也让朕等个老半天，你这架子可不小啊。”

穆锦深深作揖，“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说，这些天你都干什么去了，人影都不见一个。”

“回父皇，儿臣只是出去散散心罢了。”

“既是出去散心，为何不向朕告假，连续好些天不来早朝，你以为这朝堂是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的。”

“儿臣一时糊涂忘了此事。”

皇帝瞥了他一眼，鼻子重重呼出一口气，这些天，穆锦没少让他失望。

穆锦拱着手道：“父皇，儿臣想要恳请父皇一件事。”

“何事？”

“先前父皇对派遣哪位将军领兵前去边境而犹豫，不知现下可做了决定？”

“怎么，你有要举荐的。”

穆锦道：“儿臣身为皇室男儿，虚度二十二载光阴，未曾上过沙场，委实惭愧。趁着如今大好时机，儿臣想亲自领兵上阵，体会一把领兵作战的滋味，请父皇成全。”

穆锦此时主动请缨，皇帝还有些诧异，但一想到穆锦从未有过沙场经验，就这么去前线，心里有些放心不下，“你可想清楚了，沙场不比朝堂，那可是动真刀真枪的地方，一不留意，可就会赔上性命。”

穆锦心意已决，“儿臣既然下了决定，就不会怕。”

皇帝心里虽然担心他的安危，但毕竟穆锦没有实战经验，日后登基对调兵遣将之事必定欠缺经验。再三思索，皇帝最后还是应了下来，“那好，既然你想清楚了，朕就准你。”

“谢父皇！”

得到皇帝的准许，穆锦便开始筹备带兵出征之事。回到府上后，先是修书一封，命身边的侍卫立即送到别苑。

袁玉芝知道穆锦要带兵出征，免不得又是一阵闹腾。好不容易把陌霜赶走了，此时正是他和穆锦升温的时段，没想到他要带兵出征。

这一走，没有一年也有半载。

袁玉芝哭啼着找上了穆锦，“太子殿下，朝堂上那么多位将军，难道都死光了，为何你要亲自带兵出征！”

“是本宫想要去。”

“可是，皇上怎会答应呢，你是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穆锦实在听不下去，低喝道：“你闭嘴。”

袁玉芝掌了自己一嘴，“是臣妾多嘴，殿下定会安然无恙。”随即抱住穆锦的手臂，“可是，臣妾不想和殿下分开那么久。”

穆锦从她手里抽出手臂，对袁玉芝将陌霜赶出去一事，他先前没来得及计较。但如今袁玉芝缠着他，他只觉得心烦意乱。

穆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她，沉声道：“玉芝。”

“臣妾在。”

穆锦认真道：“本宫希望你能遇上一个真正爱你关心你的陪你度过这一生，就像，本宫和陌霜那样的。还有，从今以后，你若是敢伤陌霜一丝一毫，本宫定会毫不留情地替他一分不少地讨回来，我说到做到，你可听明白了？”

袁玉芝脸色变了变，随即低下头，“殿下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其实，一开始就错了，一开始本宫就不该答应与你的婚事，你选择嫁给本宫，也是错的，你应该找一个真正爱你关心你的男子，如此，你的日子会比现下安稳得多。”

“殿下……”

“你还年轻，不该在本宫这府上耽误着。若是遇上那么个人了，本宫会祝贺你。”穆锦的言下之意十分明白。

袁玉芝却一倔到底，“不，臣妾已经遇上了，那就是太子殿下，这一辈子，臣妾生是殿下的人，死也是殿下的鬼。”

穆锦冷着脸道：“但我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这一辈子，他穆锦也只认定了陌霜一人。

袁玉芝闻言，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那头，陌霜收到了穆锦的信函，知晓了他的计划。

第49章：安之若素

冬灵哭着鼻子帮陌霜收拾东西，“公子，我也想跟你一块去。”

“不行，此次要去的是沙场，你一个女子跟着去，处处不方便不说，安危也难以自保，你还是留在这别苑，等我回来。”

“可是，可是我也跟太子殿下一样，离不开你。”

陌霜哭笑不得，这丫头竟然好学不学，学起了穆锦。冬灵一个女流之辈在沙场上太不方便，陌霜怕保不住她，坚决道：“不行，你留在这里。”

“公子……”

“莫要浪费口舌，无论如何，都不行。”

冬灵见陌霜如此坚决，也没再苦苦哀求，“那公子要好好照顾自己。”

穆锦出征那日，皇帝亲自踏上城门楼践行，文武百官私下里议论起太子出征一事，各有说法。

有人说太子殿下欠缺沙场经验，这一去恐怕也做不出什么成就来。

也有人说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此次远赴边境沙场，必定让敌军闻风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