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捕文书(包子)下——王老吉
王老吉  发于:2015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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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进了聚义厅中,却是空无一人,因有些疑惑,意欲往后堂寻找,却在抄手游廊之处迎面撞见荀薰,那薰姑娘见了他不由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伸手就将他耳朵一拧忿忿道:“好好的山门不回,又跑到哪里野去了?亏我这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你回来呢。”

涟漪见状却是涎着脸笑道:“六姐饶我吧,实在是路上遇见官差跟踪,我随后打杂带着他们绕了几个圈子,好容易甩开了尾巴才敢回来的。”荀薰闻言啐了一声道:“如今上至朝廷下至州城府县的,谁不知道咱们九龙卫占了下五门的地盘,还用你帮着甩尾巴,谎话也说不周全,定然是瞧上了谁家的闺女,去做你的好上门女婿了吧。”

这虽是句玩话,倒正说中了涟漪的心事,因红了脸道:“六姐只比我大半岁,怎的就这样倚老卖老编排起人来了。”那荀薰见状娇笑了几声,忽然脸上一红,低低的声音道:“他可有叫你带进什么东西来么?”涟漪闻言,四下环顾了一回,但听得那薰姑娘低声道:“不妨事,他们都在后面逗小侄子玩儿呢。”

涟漪闻言方才放心道:“我的好姐姐,下次可别再派这样的营生给我了,要是让大哥知道,皮不揭了我的。”六姑娘闻言点点头道:“好兄弟,自小就是咱们两个最好,如今这样的事情我若是不托付你还能对谁说去……”说到此处却是眼圈儿一红,哭得梨花带雨起来。

涟漪从小对女孩子最没办法,如今见姐姐哭了,连忙上前携了她的手柔声劝道:“好姐姐,此番倒是我的不是,往后你们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只管对我说就是了。”因说着,自袖口之中取了一封大红喜字贴面的信笺递在薰姑娘手中道:“他在江湖上一切都好,是个出息的少侠了,如今托我转交你此物,我可不曾偷看过的,还有两个荷包,每个里面有一个金戒指儿。”

说着又取出两个小荷包来递在荀薰手上,低头看时却是绣工精巧细致,一望可知是大镇店里上等绣娘的活计。薰姑娘见了这些物件,芳心之中羞涩惊喜,对着涟漪莞莞一笑,竟起身福了一福。唬得涟漪连声说道“不敢”,一面起身还礼。

两个正闹着,忽听得身后有人笑道:“怎的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着孟孟浪浪拜堂了不成?”两人闻言回头一瞧,原是双姑娘不知何时站在游廊柱子后面偷偷瞧着自己两个,不由均是脸上一红,那薰姑娘红了脸啐道:“嚼舌根的小蹄子,仗着比咱们大几岁就只会欺负人的。”

双姑娘见状佯作怒意道:“你这蹄子当真反了,认真降服起你姐姐来?”说着上前捉了那薰儿搔起痒来,薰姑娘想来怕痒的,只扯了涟漪就往双儿身上推,兄弟姊妹几个打闹做一团,倒好不热闹。

好容易丢开了手,那薰儿拉了涟漪的手笑道:“我带你去瞧瞧咱们小侄子,生得比一般小儿长大许多,也真是苦了三奶奶,当日分娩之际凶险非常,我们女眷又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全然不懂这样的事情,倒是多亏了长嫂在此,方才救下三奶奶的性命呢,他又为大哥诞育过子嗣,只怕这个恩情咱们九龙卫却是一辈子也还不完了……”

因说着,兄弟姐妹几个联袂往温青峰屋里去道喜,甫一经过生离死别,彼此之间倒也唏嘘,且喜那新生的孩儿粉妆玉琢十分可爱,一团喜气冲淡了此番离愁别绪。众人谈讲之间早已到了掌灯时分,因怕耽搁三奶奶休息,兄弟姊妹几人纷纷告辞出来,一面预备下家宴,重新给涟漪接风洗尘。

飞天因如今虽然避祸在钱九家中,到底与他没有夫妻名份,又是别人的妻房,这样的家宴不好参与,因推说身子不爽快,叫志新陪着众人,自己自便回房休息,钱九见了倒甚是牵挂,因命人预备上等客饭送去给飞天用了,一面叫双儿前去陪伴照应。那双姑娘此番虽然对姒飞天有些叹服之意,只是他到底夺去自己的情郎,心中如何当真服气,听见大哥要派自己这个差事,心中老大不愿意,不由嘟起唇瓣摇了摇头,逡巡着不愿意进去。

钱九见状正欲发作,却是薰儿乖巧道:“咱们几个当中,除了大哥,就数长姐酒量最好,又喜欢吃酒划拳的,如今你这样热闹的光景打发她进去陪客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小妹今儿高兴,多吃了两杯,只觉得心中突突直跳,正想去外面走走,散一散,既然这样,不如就让我去陪伴那姒家娘子,在后堂做些活计,姑嫂说些闲话,岂不是两处有益么?”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六姑娘如今大了,倒很能为你哥哥分忧的,既然如此,就劳动姑娘前去陪陪客人,咱们接着吃酒行令罢。”因说着,一干江湖儿女复又欢会起来。那薰儿起坐告辞,提起裙摆莲步轻移来在后面客房之处,果见姒飞天一人独对青灯,正在灯下火苗下面做些绣工。

见她来了,因起身问好,薰儿连忙上前按住他坐下笑道:“姐姐恁般多礼做什么,如今你是咱们山门的大恩人,只有我行礼的份,如何敢劳动姐姐玉体呢。”飞天听闻此言温柔可爱,又见这六姑娘的人品出众,心中倒也着实疼爱她,因点头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都不必多礼的好,六姑娘此番前来相陪,可是你家兄长的意思么?”

薰儿闻言笑道:“正是呢,我哥哥怕姒娘子一个人用了饭闲坐在客房里没意思,因叫小妹过来瞧瞧,姐姐做什么呢这样用心的?”说着就着那青灯的火苗往飞天手上一瞧,原是一个小儿穿戴的肚兜,上头绣工十分鲜亮,倒比自己刚得的那一对鸳鸯戏水图样的荷包更为精巧细致,见这情形,只怕是因为山门之中新添了一个孩子,这姒家娘子此番进山不曾带得表礼在身上,是以绣了这样一个精美的玩意儿送与那三奶奶的新生孩儿,权且当做贺礼。不由赞叹笑道:“好鲜亮的活计,姒娘子这样好的女红,又是这样容貌人品,当真是仙子托生的呢。”

第一百一十八回

姒飞天闻言摇头谦逊道:“姑娘这话说差了,我可不敢当。”荀薰见这位姒家娘子虽然容貌人品出众,却又如此谦和恭顺,若是大哥娶了他,一家三口常住在竹城水寨之中,倒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只是天不遂人愿,如今竟不能完聚,倒也端的叫人可发一叹,又想起自家身世来,越发觉得世事无常,如露如电之感,不由眼圈儿一红,又不好在生人面前矫情起来,只得起身假意去瞧那姒娘子手上的活计。

谁知刚刚俯身下去,那一对小荷包却从袖口之间滑落,正掉在飞天裙摆旁边,飞天见了此物倒也不甚在意的,因俯身帮她去捡,谁知那一个荷包不曾系好了的,将内中的金戒指儿掉了出来,飞天捡起来托于掌中细看时,却是个花好月圆的图样,又见那荷包上绣着鸳鸯戏水,便知这是那荀薰的私物,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薰姑娘的东西掉了,快些收起来吧。”

那荀薰见自己的女干情给他撞破了,不由羞得满脸绯红,因上前拉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姒娘子千万别告诉了人去,小妹再不敢了……”飞天见这薰姑娘此番小儿女之态,倒觉得娇俏可爱,因噗嗤一笑道:“我们母子原是来此间避祸借住的,哪有身为客人倒嚼起主人舌根的道理,薰姑娘此番是多虑了。”那薰儿见飞天此番拿住了自己的把柄,不但不曾轻视取笑,反而温颜软语说了这些好话,心中倒对他信赖依恋起来。

因重新回在他身边坐下,试探着笑道:“我冷眼旁观着,这几日志新倒是快活的很,总是缠着他父亲学些枪棒拳脚,功夫也俊了不少,要么就是成日里赖在三奶奶房中不肯走,当真喜欢他那小兄弟。”

飞天见荀薰谈起爱子,倒也有些兴致道:“这孩子年幼失怙,如今知道自己的生父尚在人间,自然是欢喜的,你们大哥也算是个人中龙凤的人品了,有他在此指示教训,我们志新只怕没几日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荀薰见姒娘子称赞起大哥来,因趁机笑道:“既然如此,娘子为什么不索性就留在山寨之中,一家三口团圆度日起不好么?我听说……”说到此处却觉得这话不便相问,只得讪讪住了口。

那姒飞天知道荀薰所指乃是自己意欲与金乔觉和离的事情,不由苦笑一声道:“有些人在一起也未必快活,有些人不在一起了,也未必就是心里没有彼此,这样情愫姑娘心中也明白,又何必来问我呢。”

荀薰听闻此言,倒是懵懵懂懂起来,因不解问道:“娘子说这话,莫不是心中还留意着那金捕头么,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去寻了他来,或是一起在山门之中住下,或是另外寻个世外桃源平安度日,人生在世本就不长远,又何必百般为难自己,不能得偿所愿呢?”

飞天听了这豆蔻少女的一番小儿女之言,却是没奈何一笑道:“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你只要自己快活,就不管别人怎么想,若说教他来此处居住,岂不闻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虽然你们兄长确有容人之量,只是我夹在中间身份尴尬不说,我师兄到底也是上三门的首徒,如今教他依附着妻房过日子,就算他为了我尚能隐忍,只怕也是个杨四郎的勾当,过不长久的。若是跟了他去外面过时,又不知道你们家中那一位太夫人究竟是何打算,万一要对志新不利,单凭我夫妻两个,也不是你们这些与朝廷有些瓜葛之人的对手,若是我这孩儿有个闪失,不但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兄长一片回护之意了。”

荀薰听了飞天这一回解释,方才点头不语,心中感叹自己到底年轻想不周全,看来世上之事当真好事多磨,倒触动了自家心肠,跟着眼圈儿一红道:“我原以为只有我是这般进退两难的,不想娘子此番煎熬却比我更甚,只是难为你想得这般通透,竟能随遇而安,也算是难得的了。”

飞天听闻此言,心中便知那薰姑娘所指之事,应与方才自己所见之物相关,又见这小妹子如今欲言又止妙目含嗔的模样很有些惹人怜爱,因试探着笑道:“你与这人的事情,想必是兄长不愿为你做主罢?”

荀薰见他说破,因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道:“差着辈分呢,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勾当,不知怎么的就好上了,那时候都还小,兄长知道了也不曾当真,打的打骂的骂就丢开手,那狠心短命的因为此事不愿意呆在山门之中,就往江湖上走动去,如今好几年不见了,也不知道回来瞧我,如今我大了,眼看就要说亲,他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当真没情意,就算是个死,到底也该死在一处啊……”

飞天闻言却是一惊,若说两人之间差了辈数,只怕却不是合乎天理人伦的勾当,只是这薰姑娘不曾言明,自己也不好细问的,只得含糊其辞道:“这也未必是他无情,若是真要丢开手时,就不会将这些东西传递进来送与你收着,只怕他在外面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也未可知。”

薰儿闻言点头道:“当年他与家里闹翻就不曾再回来过,这几年都是靠我七兄弟传信的,家里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我如今大了,兄长因为姐姐守身不嫁,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几次三番微微对我透露过要说人家儿的意思,我仗着自己还年幼,只装作听不懂,就怕一日比一日大了,万一兄长不体恤小妹的意思,当真将我出聘发嫁,我虽然应名是他妹子,说穿了不过是他家里的家生子儿罢了,婚姻大事又如何可以自己做主呢。”因说着,不由愁眉深锁起来。飞天见状又不知如何规劝,正在心思绸缪之际,倒是那薰姑娘爽朗一笑道:“理他呢,若是不急时,我就是急死了也没个奈何的,将就一日是一日吧,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没夫妻缘分,谁又能守谁一辈子。”因说着起身告辞出来,依旧回在自家闺房之中。

姒飞天起身送了薰姑娘,回在内间之中却将她此番世故之言放在心上仔细品度一番,心中倒是凉了半截儿,想她一个年才及笄的花季少女,尚且这样认命,人生在世当真是全凭天作主,半点不由人的,因来在窗前伸手将那窗棂撑住了,绣楼之上凭栏远眺一番,心中只想着如今那金乔觉不知淹留何地,是否却能收到自己的家书。

放下姒飞天如何心思郁结暂且不表,却说那薰姑娘回在闺房之中,瞧着左右无人,因回身掩了房门,挑起一盏孤灯,将那大红喜字的花笺子拿在手中,拆去信封细看时,但见上面写道:“弄影妹妹妆次:前番所赐扇坠子一个已经收到,此番相烦六爷带去香囊两个,戒指两枚,书信一封,还请珍而重之万勿泄露要紧。

前日所赐花笺之中,姑娘尝言如今已过及笄之年,你我之间到底有甚打算,此番小人混迹江湖侠影萍踪,尚不能完纳姑娘心愿,不知甘效宝钏故事否?若得姑娘白首之约,小人虽男耕女织甘老临泉,亦为平生所求,不知姑娘芳心几许意下如何,若你我同心,可托六爷下次出离山门之日稍带信息,小人定不负姑娘相思之意。”底下落款却是“眷侍生”孤竹明哲。

薰姑娘见了这样的落款,恨恨将那花笺子丢在地上道:“上头唤我弄影妹妹,底下倒写什么劳什子的眷侍生,真是个呆头鹅,不知道差了辈份反出天理人伦去,还要故意的表白表白怎的?”说着提纵罗裙轻移莲瓣,正欲踩几下那花笺子泄愤,见了上面大红喜字的底子,却又舍不得,只得复又俯身拾起来贴身收好,一面独对铜镜卸了残妆,吹灯上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只得复又披了衣裳坐起身子,斜倚着熏笼借助微弱的月光复又将那一封私信反复念了几遍,品度情郎言下之意。

心里明白这是要带着自己私奔的意思,当年那明哲的父亲也是自己九龙卫中的一员,却因为贪恋着民间一段儿女私情,不想再次沾染朝廷是非,是以竟挂印封金不告而别。

他原是龙禁尉的枪棒教头,钱九郎诈死脱离皇族之前,此人虽然他的奴才,却也是奶兄弟,他母亲当日就是钱九的乳母,有了这样的亲戚情份在里头,待到钱九稍微长成之际,便命此人做了自己的骑射师父,教授一些启蒙功夫,与此人又有半师之份,是以后来他反出九龙卫另立门户之际,那钱九倒也不曾追究。

谁知那人在外面过了几年逍遥日子,他那浑家却是个红颜薄命的,一病死了,只留下个尚未成人的孩儿,那人心灰意懒之际,却将那孩子送至上门之外的眼线客店之处,留书一封转托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照顾这孩子,自己却遁入空门不知所踪。

第一百一十九回

那孤竹明哲既然年幼失怙,钱九郎见了却也不念他家大人的旧恶,依然十分怜惜,冷眼旁观着这孩子与七妹年龄相仿,就命人安排叫他们两个挤在一处里外套间作伴,因是同龄孩子,常年一处伴着,倒可以稍减明哲心中孤寂之感。

当日那荀薰姑娘长到七八岁上,原本是宫内的见习宫女,因为生得瘦弱可怜,倒叫皇后瞧见了十分怜惜,就将她指派在双姑娘身边调理教训,那双儿自小没个亲人,只将这薰姑娘当做亲妹子一般抚养教育起来,等到跟着钱九出来自立门户时,也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就被大人安排着与那孤竹明哲比邻而居,一对小儿女两小无猜的勾当,待到十二三岁时,渐渐都有些情窦初开了,只是当家人中,钱九早已给人关进大理寺中不得自由,自然管不得家里的事情,双姑娘又因为失了情郎,每日也是失魂落魄的,对他两个暗生的情愫竟不能察觉,其余几个兄弟常在武林行走,又要负责暗中保护飞天母子周全,自然也想不到此处,是以这名份上的姑侄两人竟渐渐有些眉来眼去的光景。

开始那孤竹明哲还避讳一些,到了后来,背人的时候就只叫她妹子,或是弄影、薰儿等等,再不肯唤她小姑姑了。那薰姑娘年未及笄的少女,这情郎又是从小一处长起来的,彼此模样性情都熟悉,自然心里愿意,只是碍于亲戚情份,也不敢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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