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捕文书(包子)下——王老吉
王老吉  发于:2015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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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奶奶如今刚刚出了月份,正带着孩子在炕上玩耍,见他来了,立刻就要起身相迎,早被飞天拦住道:“三奶奶可别多礼,仔细起猛了头晕,如今我借助在此,倒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怎好再叫你们这样礼数周全相待呢。”那温青峰的浑家听闻此言笑道:“姒娘子怎的这样见外,如今莫说你是少山主的娘,就算是个不相干的客人前来借宿,也是救下我们母子性命的大恩人,叫奴家怎敢怠慢呢。”说着一面抱了自家孩儿,逗他笑道:“快给大娘请安。”那孩子刚刚满月知道什么,只是牙牙学语,但见了飞天的美貌,小小年纪却也知道亲近,因伸出小手挥动起来,似是要飞天抱他的模样。

姒飞天因为自己曾经诞育,虽然性子萧疏,却天生喜欢孩子,如今见了三奶奶这个麟儿,很有些怜爱的,因试探着伸手将他抱在怀中轻哄起来,一面伸手从粉颈之上解下一个长命锁来,在那孩子的脖子比照一番笑道:“这是我小时候在山门学艺之时师父赏的玩意儿,戴了十几年,除却此物之外,别无长物傍身,如今我瞧着小官人倒也生得结实活泼,这长命锁给他戴吧,也是个满月的彩头。”因说着将自己的金锁给那孩子戴在颈上。

三奶奶见了连忙谦让一番,代孩儿谢过飞天的赏赐,又连忙命人沏了一盏杏仁儿泡茶来劝道:“如今天气有些暑热了,姒娘子且吃一盏杏仁儿茶去去火气,调理脾胃要紧。”飞天见状谢过了,因端在手中抿了两口,一面含笑道:“今儿我来原要请教三奶奶几句话,只因薰妹妹的婚事将近,有些嫁妆等物,山主央了我准备,又不知何处可以采办,三奶奶在山中当家多年,自然知道此事。”

那三奶奶闻言点头笑道:“这也容易,若是寻常东西,山里都是现成儿的,只有那嫁衣的布匹与黄金头面只怕不容易得,山中虽然还有些女眷可以织布,却都是些粗棉之物,没有染坊,嫁衣非要大红的丝绸方才鲜亮,若说凤冠头面,只怕也要到紧邻的镇上大银楼之中采办定制。”

第一百二十七回

姒飞天闻言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只怕还要我往山下走一趟,如今既然薰妹妹烦我给她绣一件嫁衣,布料材质总要我亲自过目了方能放心,只是……”说到此处却有些秀眉微蹙寻思起来。

那三奶奶也是个聪明人,见了飞天娘子有些为难的模样,因试探着笑道:“莫不是娘子此番意欲出山采办货物,又怕咱们山主大当家的不肯么?”飞天见那三奶奶蕙质兰心,因点头笑道:“正是呢,他如今总想着外头有歹人要害我,只怕这件事若是跟他提出来倒不好办了。”

三奶奶闻言笑道:“男人家都是这样,我那当家的原先也是恁的,我没出阁的时候,身边略有一两个相近的男子,就无缘无故吃起飞醋来,当真说不得,只当我们娘们儿都是他们的玩意儿似的,旁人沾不得,却不知道若是心思不在他身上,就算给他生儿育女又有什么,到底也是白白过了一生。”

飞天今儿听闻三奶奶这一番对于男女之事的见解,因心中暗暗点头道,可别看错了她,原比一般的村妇有些见识。那三奶奶见姒家娘子面上似有感叹之意,因伸出芊芊玉手掩在唇边噗嗤一笑道:“娘子莫不是初见之时将奴家当做一般的民妇,还道我是自幼失学的么?”

姒飞天见自己的心事给人看穿了,因脸上一红摇头笑道:“三奶奶莫怪罪,只是当初进山之时曾听钱九说过,山中并没有多少女子愿意嫁进来,只因此处山寨与别处又不一样,并不做那些烧杀抢掠祸害百姓的勾当,所以近年来也有些庄户人家的年轻子弟上山投军的,或者带了浑家来此安家,或者竟从外面村中聘娶进来,是以冒昧猜测了几回三奶奶的出身,今日一见,言谈举止又好似大家闺秀,是以心中疑惑叹服起来。”

那三奶奶笑道:“哎哟,大家闺秀可不敢当,姒娘子不见奴家未曾缠足的么?”飞天闻言却是心中讶异,倒也不敢细看,只将眼风略略扫向那三奶奶的一双金莲之上,却是比一般缠足的女子似是大了些许,倒也不算天足。三奶奶见状笑道:“多亏了奴骨骼还算是娇小,一般的男子倒也看不出来的。如今你我至亲骨肉,说出来倒也不怕你笑话,我原是江湖儿女出身,当日因为门户之见与我夫主起了些龃龉,因约定日子与他相斗,谁知那冤家当日一眼就将我看上了,到了那日赴约前来,竟带了他一干兄弟姊妹做个见证,非要娶我。我当日还没出阁,又羞又怒与他们争执起来,却给他掳在这山寨之中关了起来强行成婚,与家里人断绝了来往。”

姒飞天听闻此言倒是大吃一惊,不曾想那温青峰看上去一个老实憨厚的汉子,竟有这样强抢民女的手段,又见他夫妻两个此番恩爱非常,不像是强逼着成婚的样子,是以不好搭腔,只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三奶奶不痛快。

那妇人见飞天面色诧异欲言又止的模样,因噗嗤一笑道:“当日我原本以死拒婚的,谁知那冤家虽然将我带至此处,别看他是个山贼的勾当,男女之事上却是胆小腼腆,竟不敢对我怎样,倒是相敬如宾不曾动粗,后来我见他也没有恶意,因渐渐使出些闺阁手段麻痹于他,找个空子竟寻得了这座山寨之中的机关图,意欲私逃出去在江湖之上扬名立万。”

姒飞天闻言大惊道:“原来姐姐也是上三门中的女侠不成?当日若是能盗取了机关图,上三门想要将此处攻陷下来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此事说来正是大功一件,往小处说做个掌门倒也不难,只怕以这件功绩竞选上三门的门长之位也不是不能的呢。”

那三奶奶闻言脸上一红笑道:“哎哟,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样的雄心壮志,不过是为我姐姐谋个晋身之机罢了。”飞天闻言不解问道:“不敢动问,令姐在江湖上的名号是……?”

三奶奶闻言倒是叹息一声眼圈儿一红道:“她是玉女门的掌门,我没出阁的时候原是十二花仙之首,花王牡丹。”飞天听了这话,却不想当年江湖之上领一时风骚的玉女门掌门之妹竟然下嫁到了这座山寨之中,因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就是牡丹姐姐,当日我还小呢,倒是常听旁的师兄们说起你们姐妹,端的可称江湖双艳、一时瑜亮不分轩轾的。”

那三奶奶闻言倒也感叹了一回,因眼圈儿一红道:“倒也不敢这样称呼,只是当年我还没嫁人的时候姐妹们何等和睦,不在江湖上行走之时,也如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一般,一处伴着做些女红针黹,后花园中荡荡秋千,何等亲密快活,直至我答应下嫁给我那夫主,意欲从我长姐手中讨得庚帖,她非但不曾祝福,反而带了十二花仙来在山寨之外,上门作践辱骂,只因没有机关图指引,终究破不了山门,只得将我羞辱一番,除了我的花王之名,断了姐妹情份,此生不复相见……”

姒飞天听了这段公案,心中倒也怜惜感叹,因想着世人为这样的功名富贵所累,又有几个能够谅解亲人幸福,不在乎旁人眼光的呢,如今那钱九郎为了他妹子终身幸福,竟不惜毁去他生母为之定下的婚约,倒也算是想得通透,顶天立地的男儿了。想到此处,又怕招出三奶奶的伤心事来,连忙岔开话头道:“人各有志,原也不必强求的,只是不知道姐姐后来为什么又肯了呢?”

那三奶奶听他如此一问,倒是红了脸道:“妹子如今出阁多年,却不曾听闻烈女怕缠郎这话么?当日我盗取了那一份山寨机关图,正欲从后山私逃出去,到底给大当家的捉住了,因为当日在山上,虽然我夫主不曾强逼合卺,到底我们已经做了夫妻多日,因此看在我夫主面子上,大家也都对我恭敬和睦,不曾十分防备,如今见我卷带私逃,众人岂有不恼的呢?那大当家因意欲将我以山规处置,要我性命。谁知我那冤家见了不依,因说愿意代我受罚,只求山主放我下山与姐姐团聚,山主因说不肯加刑于兄弟,我那冤家竟然当着一众兄弟姐妹的面,将自己刺得三刀六洞,要与他们割袍断义,当时鲜血留得满地都是,眼见不行了,我因受不住,给那大当家磕了头,指天发誓日后再也没有外心,一心一意服侍我夫主过日子,不再想着私逃的事,从旁又有那些兄弟姐妹求情,大当家的原本重情重义,因命人救治了我夫主,伤好之后重新拜堂,行了合卺之礼,我因给他破了清白身子,也就断了念想不曾再逃出去。”

飞天听了他夫妻两个这一段公案,倒也真是一件奇缘,因点头笑道:“这可真是好事多磨,如今且喜你们夫妇和睦,又诞育这么可爱的一个麟儿,也算是四角俱全两全其美了。”那三奶奶闻言笑道:“哎哟,再不要提起这孩子,为了能得个男孩儿,我那冤家也不知如何磨人的,倒也不是我不愿意生,只是当日初次给他掳来之际,总想着保住清白再逃回姐姐身边,因一时糊涂买通了山寨之中的丫头,讨来一碗九寒汤偷偷喝了……”

姒飞天闻言心中一痛,他虽然并非纯阴之体,只是久在闺阁与几个女伴盘桓,自然知道这九寒汤属性最阴,乃是出阁女子为了绝育方才服用的汤药,用药之后绝难再有身孕。那三奶奶见了飞天反应,因点头笑道:“当日我与他和解之际就告诉他了,谁知他竟不嫌弃我不能生养,还说我是习武之人,只怕没有寻常女子恁般娇贵,只要合卺之后多在子嗣上留心,未必就不会再有,我因感念他此番爱重之意,多年来一直烧香拜佛求子,如今到底怀了个哥儿,想来也是我当家的为人老实厚道,上苍不愿意他绝后也未可知。”

飞天闻言点头笑道:“如今到底有了麟儿,你们贤伉俪两个此番也算是圆满了。”因说着,复又将那长命锁逗弄怀中的孩儿,那孩子见飞天生得天仙一般,却不怕生的,伸出一双肥嘟嘟的小手与他玩耍,那三奶奶见了笑道:“山寨里都是些只知道拳脚枪棒的莽汉,如今姒娘子这样如花似玉的人品来了,难怪我孩儿也跟着欢喜。只是如今若要出山,只怕山主未必肯……”

姒飞天见她复又提起这个话头,只怕是有意襄助自己,因点点头道:“正是呢,他这人倒是有些倔强,只怕我也说不过他,若是真有个出路能瞒着他往镇上采买一回倒也便宜,省得经官动府的又是一场闲气。”三奶奶闻言笑道:“这不值什么,当日我私逃出去的时候,就知道后山上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山下村镇的。”

第一百二十八回

姒飞天闻言笑道:“这样就好办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重兵把守,若有时,只怕我这样伶伶俐俐的出去又不好……”三奶奶听他踌躇起来方笑道:“娘子不必忧心,那条水路是专供咱们山里的人下山采办货品的小路,如今我见针线簸箩里的彩线颜色都不齐全了,正想带个可靠的丫头往山下城中逛逛,采买些针黹之物,如今若是娘子不嫌弃,不如换了我房里丫头的装束与我出山逛逛,你跟着我就没有兵丁敢过来细问了。”

飞天听闻此计甚妙,因点点头道:“三奶奶想得周全,只是钱九那边不好应酬的。”那温家妇人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日落西山之际,你草草用了晚膳,只推说身上不爽快,早早歇了便罢,等到该走的时候,你这有的轻功伸手哪里还有人防得住你?”

飞天闻言合计了一回,此计倒也妥当,因与三奶奶商议定了,姊妹两个约定明日下山,飞天方打定主意告辞而出,依旧回在绣楼之中。进门不见了志新,问了外面服侍的丫头,原是他爹爹接走往前面校场习武去了,飞天因抑郁寻觅钱九答复说亲的事,也不用人跟着服侍,自己就往那校场之处去寻,到了一瞧,果见父子两个正在琢磨些内功心法,志新按照父亲提点的法子,五心朝天闭目打坐,周身真气流动,一望可知已经习学的纯熟了。

那姒飞天见了如何不喜?因上前去对那钱九郎打个嘘声,教他不要搅扰了志新,因两人来在校场之外树荫底下阴凉之处,钱九笑道:“想是你往后面绣楼去,不见了孩儿方才寻到此处的么?”飞天点了点头道:“还说呢,你央我的那件事好费口舌,如今好容易说的薰妹肯了,你拿什么谢我?”

那钱九郎见飞天进入山门以来,只因自己善待孩儿多有教导,倒对自己有些朋友之间的亲近之意来,虽然不是男女之情,却也可以略解相思,因面上带着嬉笑之色道:“这一座山门都是娘子的了,又叫我如何谢你,倒也难为你这般暑热天气为我奔波一回,花荫底下吃些冰湃果子去去暑气吧。”因说着,往那一旁的百灵台上一指。

飞天顺着那钱九的手势一瞧,原是那百灵台上已经冰镇了一缸各色鲜果,想是钱九心疼爱子习武用功,特地命人预备的,因上前往那琉璃缸上伸手一探,却是冰寒入骨,饶是这般暑热天气还打了个寒颤,因秀眉微蹙道:“这东西虽然好吃,倒也不是什么好的,如今志新刚刚练功已毕,就吃这样生冷的东西,只怕要存在心里克化不动,却将自己温润五脏去暖着这劳什子,天长日久身子岂不是要受害么。”

钱九闻言方才恍然道:“到底娘子将养了十年的孩儿,原比小人有许多见识,我们爷们儿成年累月只要痛快罢了,却也不曾想得这般仔细。”因说着,倒自己在水缸之中捡了一串冰湃葡萄,摘了几颗递在飞天手上笑道:“既然恁的,娘子偏了罢。”

飞天见状伸手一推,却不曾接过他的来道:“我也不爱吃生冷的东西,小时候师兄管得紧,不让吃这些怕伤了脾胃,论理你们都是江湖人,怎的人家就知道许多惜身养福之法,你就这样不理论。”

那钱九郎见心上人这般盛赞那金乔觉,不由得心中一阵争竞之意,略有些不乐意道:“我拿什么比他呢,他原是世家公子,常言道穷文富武,只因家中无须从功名上显亲扬名封妻荫子,方才打发工夫儿学了这样武艺。我是给人赶打出来混迹市井的泼皮无赖,江湖上胡打海摔惯了的,如何懂得什么叫做惜身养福之法。”

那姒飞天听闻钱九这一篇歪话,却给他怄得忍不住扑哧一笑,心中暗道此人快要过了而立年岁,怎的心性还跟小孩子一般,只因自己说了几句那金乔觉的好话,又这样吃醋拈酸的,因忍住笑意道:“我劝你一句好话,倒招出这样长篇大套的歪理俩,没有我们母子在时,哪怕你吃一盆冰湃果子也不与我相干,如今我带了你家孩儿投奔了你来,你若是不知道保重身子经营山门,将来略有个山高水低的,又叫我们母子投靠谁去?如今长了几岁年纪,也是有了孩儿的人了,做什么只管像小孩子似的,倒叫我看不上。”

那钱九给姒家娘子抢白一顿,但听得他话中竟比往日更有些亲密之意,非但不恼,反而心中受用起来,因点头笑道:“娘子教训的是,日后我都改了,再不使娘子担心罢了。”两个谈讲着,忽见志新跑出校场之外,上前与父母见了礼,见了那冰湃果子只顾着要吃,飞天没奈何,打发他吃了两个,好说歹说劝住了,让钱九抱回绣楼之上,母子两个在后面用饭,那钱九自往前山与弟兄们偏了不提。

到了次日晚间,姒飞天心中记挂着与那三奶奶相约往山外镇上逛去,果然用过晚饭就推说身上不痛快,自顾自朝里间睡了,旁人见他如此都不理论,倒是那钱九十分担心,因过来问候两次,飞天只说怕是中暑想睡,教他别来勒掯自己,钱九闻言哪敢不依,因自己往聚义厅中公干,不敢再来滋扰。

飞天打发了钱九,因悄悄起身往外间,见志新正挑灯夜课,不由噗嗤一笑道:“如今不上学了,倒也知道念书,往日里在酆大先生跟前时却也不如今儿这般用功呢。”那志新闻言嘻嘻一笑道:“母亲这话差了,如今孩儿所念的并非圣人之言。”飞天闻言伸手在他手中接过那本子一瞧,原是钱九赏他的内功心法,因点头道:“这心法自有温润调养之处,不是刚强的外家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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