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同样验证了当初陶乐那句话的理由所在，那是一个不会有人想去管的班级，成绩永远垫底，纪律永远黑名。

但是沈未觉得那并不坏，没有勾心斗角，生活里有各种声音，喧闹着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所以，莫臻的出现对他来说太早了，沈未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自己，但他没想到那一天会那么快到来。

“蔡老师，这是我的朋友。”沈未礼貌的对蔡芝华说：“我们有些事要说，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对不起。”

蔡芝华连忙摇头：“没关系，你们好好聊，我先走了。”

她看了莫臻一眼，她觉得一切不像沈未说的那么简单，她在一瞬间想起沈未脸上的伤疤和他受伤的手，然后那些复仇谋杀的故事在她的脑海里循环起来，这让她有些紧张。

“放心吧。”沈未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然后淡淡的笑了笑。

蔡芝华愣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很红，然后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一直是这样，脑子里总是充满着各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于是蔡芝华急匆匆地离开，她不想沈未觉得她是一个麻烦的女人，犹豫不定，喜欢探寻别人的隐私。

“上车吧。”沈未看着蔡芝华远去的身影，笑容敛下，声音也变得淡漠起来。

莫臻率先坐进车里，他坐在驾驶位上，沈未坐在他的旁边。

“你住在哪里？”莫臻问他。

“之远路53号。”

沈未说完，莫臻发动车子。

一路无言，之远路离这边并不远，莫臻将车子开过去，停在53号的前面，那是一个老旧的四合院，有五间房，其中有四家已经租出去了，沈未的屋子在进门左转的地方。

沈未走在前面，莫臻跟在他的后面，有两家人的屋子开着，他们正在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莫臻，以及他停在外面的车。

沈未用钥匙打开门，里面有三间差不多大小的房间，地面上铺着石砖，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最左边的卧室里是一张床和一台老式的21寸彩电，一个看起来有些泛黄的柜子，最右边的屋子里是沾满油渍的桌椅，煤气灶和碗柜，中间的那间房间则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我临时租的。”沈未走进去，把钥匙挂在墙上，墙壁很白，看来房东在出租之前特别找人刷过一遍。

“要进来吗？或者我们去外面谈。”

“不用。”莫臻说完，立刻走进去，他的脚踩在地面上，感觉脚下的石砖有些晃动。

“老式的房子。”沈未笑了笑说：“上小学的时候见过，没想到现在还有。”

莫臻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但是沈未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从右边的屋子端出一杯水，放在莫臻的面前，告诉他：“只有热水。”

莫臻接过去，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沈未的，似乎比以前更凉了。

沈未坐在椅子上，莫臻的眼睛始终盯着他那只垂在身侧的手，并随着沈未的动作而移动。

他想起莫邦对他说的话，那些残酷的伤害，他不知道那一年半的时间里沈未经历了什么，他曾经认为他永远不会想知道，但是现在他又迫不及待想要从沈未嘴里听到一切。

所以他立刻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可是他疯狂的想知道答案。

“你是说这只吗？”沈未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臂，从莫臻的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看见他右手掌心处的一块大面积的肉色的疤痕。

莫臻的心脏在一瞬间紧缩在一起，这让他失去说话的能力。

他只能点点头。

第五十七章

沈未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莫臻的反应，他的腿交叠起来，他平静地说：“有人要强女干我，我反抗了。”

“一共三次，我的身上也只有这三处伤痕。”

莫臻的唇紧抿着，沈未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些可笑，于是他补充道：“后来便没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大概莫邦也不想把一切弄得太糟。”

“对不起。”莫臻低哑着声音说道。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我还要感谢你。”

“如果不是因为莫邦忌惮你，可能就不止三次了，而我也不是每次都能逃过去的。”

莫臻看着他，他想从沈未的脸上看到这句话的真实意图，但是他却做不到，他看起来那样的真诚，但是这些都是不应该的。

他应该发怒，应该拒绝见他，应该伤害他，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他总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外面有小孩子的吵闹声，他们尖叫着跑来跑去，男孩子和女孩子挤在一起，而他们的家长正围成一团，说着旁人听不清楚的话。

“把门关上吧。”沈未对靠门较近的莫臻说。

莫臻转过身，关上门，然后他听见外面突然变得较大的说话声：“小军，声音小点，你看人家都把门关上了，就知道吵人，难怪人家不喜欢你。”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讥讽和嘲弄。

莫臻的脸色有些不好，他并不想隐瞒，于是沈未笑着对他说：“我不喜欢他们。”

“刚来的时候，闹了一点矛盾。”

“那些小孩子很讨厌。”莫臻总结道。

“对。”

莫臻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再一次说：“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那么多次对不起。”沈未看着他的眼睛真诚而明亮。

“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如果我真的恨你，也不会带你来这个地方，然后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

“可是你的公司，还有……”莫臻说到一半的地方停下去，他的表情很痛苦，这让他脸部的肌肉紧绷起来，最后，他僵硬的说道：“我欺骗了你。”

“对，你欺骗了我。”沈未点点头：“你不应该这么做，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

莫臻的手握在一起，但是他没有再道歉。

“莫邦在很早之前就告诉我了，你这么做的原因。”沈未不再看他，只是静静地陈述着：“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但是你不应该瞒着我，你唯一做错的，就是自始至终，都在欺骗我。”

外面小孩子的喧哗声更大了，他们每天都是这样，从早到晚，不知疲倦。

“你可以告诉我，我们有很多种方法去解决，就算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我也可以帮你把戏演完。”

“他想得到的，我都可以给他，但是我不想把不相关的人拉进去，李青是无辜的，他没有义务去承担那些伤害。”

沈未喝下一口水，他并不渴，嗓子也不干哑，他只是单纯的想完成那个动作。

“从你告诉我陈婉吟的事到莫邦找上我，你有很多很多机会，你完全知道这件事结束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但你却还是选择一路走下去。”

“他关着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这是最糟糕的选择，最差的结局，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

莫臻看着他的眼睛开始逃避，他显得脆弱而胆小。

“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怕被莫邦发现，那样你的父亲就会死，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更多的，是你害怕被我发现，然后心存芥蒂。”

“你像一个在等待死亡通告的人，你知道那个必定到来的结局，你也知道也许一切并没有那么坏，也并不是不可挽回，但是你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在逃避，用假象麻痹自己。”

“因为在你回国之前，就得知了你父亲的病，那个时候莫邦也就将条件放在了你的面前，你从回国的那天起就带着阴谋。”

“说到底，莫臻，还是因为你从未相信过我。”沈未歪着头，笑着问他：“对不对？”

莫臻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和沈未形成鲜明对比，但是沈未并不快乐，他并不想看莫臻这样的表情，他说这些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报复。

他甚至有些后悔了，也许他不应该说出来，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就在这时，莫臻发出声音。

“就是这样。”他将水杯放在桌上，他的背挺得很直。

“我们有八年的时间没有见，甚至完全断了联系，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我对莫建斌并没有多少感情，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懦弱也好，虚伪也罢，我也改变不了这点，而且那个时候我妈妈来求我了，你知道的，我总是不能拒绝她。”

“我最终答应了莫邦的条件，带着他的计划回国，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对我的态度，所以我们在见面之后，我很高兴，也很害怕。”

“我开始贪恋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不止一次的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我又害怕你会永远的离开我，特别是在你告诉我你家里的事情之后。莫邦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那些，他一直将我禁锢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所有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我都不可能知道。”

“后来我越陷越深，每一天都像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你对我越好，我越是无法将一切说出口，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快让自己变强，那个时候我甚至在幻想，可以在莫邦救下莫建斌之后，立刻把你带出来，因为那个时候，他给我的条件是，他得到沈家了，就会立刻进行骨髓移植。”

“对不起，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优秀，我的心里充满阴暗，我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垂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但是他并不是在等待原谅，他只是在忏悔，单纯的忏悔，不求宽恕。

沈未仰起头，屋顶是木制的横梁，一排又一排。

“你先走吧。”他轻轻地说，他的声音里没有感情，让人听不出喜怒。

“我想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

莫臻长久的看着他，但是他并没有拒绝，他最终站起来，推开门走出去，没有说一句话。

第五十八章

高二3班是一个永远不会安分的班级，但那并不意味着班里的每一个学生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去做一些会让老师困扰头疼的事情。

蔡芝华喜欢在办公室里提到一个叫张齐的男生，他的成绩不错，上课也很乖，喜欢坐在位子上安安静静的看书，从不和那些顽皮的非主流男生混在一起。

但是他太瘦弱了，蔡芝华总担心他会被欺负。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沈未已经看见他被欺负了很多回了。

那些后排的高个子男生喜欢在下课的时候围在他的桌子旁边嘲笑他，或者戏弄他，喜欢在放学的时候把他堵在学校的墙角，在他身上探来探去。

这种事情沈未遇到过很多次，他在看见的时候可以阻止他们，但是更多的时候他是看不见的。

为此沈未特地找来了张齐，他决定要和他谈一谈，但是张齐的反应却很冷淡，他好像并不想提到这些事。

“他们用什么威胁你了？”在第三次询问无果之后，沈未疲倦的按了按太阳穴，直接了断的问道。

但是张齐依然采取回避政策，他摇摇头，回答：“没有。”

“昨天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在拿你的钱吧，你一个月生活费有多少，心甘情愿的全奉献给他们？”

“他们没有……”张齐的声音小下去，沈未意识到自己问到了重点。

他记得教导主任在蔡芝华提到这个学生的时候说过，他的家庭条件很不好，似乎还是一个单亲家庭。

“你家人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不是用来给他们打台球的。”

“我没有……我知道。”张齐明显有了松动的趋势。

沈未乘胜追击，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就算我不行，也还有其他老师，再不行，还有教导主任，有校长，有媒体，总有一个能帮到你，别把一切想得那么严重。”

张齐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渴望，但那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点情感，他后退一步，突然大声说道：“他们没有！老师您别管了！”

沈未对于他的突然爆发感到很莫名。

张齐冲出去，正好撞上刚走进来的蔡芝华，他连忙道歉，然后低着头离开，蔡芝华一脸的茫然，沈未对他摊摊手，作出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我觉得他在害怕。”蔡芝华放下手里的书，说道。

“害怕什么？”

“金浩。”蔡芝华说：“我也是前几天和别的老师聊天时才知道的，那个金浩的家庭好像很不一般。”

“很不一般是怎么样。”沈未笑了笑，带了点嘲讽的味道：“家财万贯，还是上面有人。”

“应该都有。”蔡芝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她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听来的信息说出来：“据说他叔叔在整个B市都挺有势力的，他爸开公司，她妈在上面的教育局上班，很多老师都不太敢招惹他。”

最后，她还好心的提醒道：“沈老师，你以后也小心点吧，能放过去的就放过去，我们在这个小地方上班也不容易，每个月不到3000的工资，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把工作丢了。”

“我知道。”沈未收拾好书本和讲义，对蔡芝华说：“我先去上课了。”

蔡芝华坐在那里，她觉得沈未的态度似乎变了，像是冷淡了很多，但是她却找不到原因。

沈未走进班级，今天是礼拜四，礼拜四的学生总是格外的躁动，他们已经上了三天的课，而明天之后便是周末，他们急需要发泄这一周的压力，好让自己轻松地步入短暂的两天的假期。

沈未把书本放在课桌上，然后打开PPT。

底下的说话声很大，但是沈未并不想管他们，高二3班真正愿意听课的人极少，全部坐在前面两排，而沈未只要保证自己的声音能够被他们听见就好了。

他开始在黑板上讲解一道空间几何的题目，那是之前月考的倒数第二道大题，难倒了99%的学生。

他画完那个正方体，转过头，正好看见一群男生在向张齐砸粉笔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越发猖狂，甚至已经将这种行为延续到了上课时间，沈未站在讲台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他们。

教室里一开始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以及夹杂其中的尖锐的笑声，但是过了一会儿，这些声音渐渐小下去，因为他们发现沈未停止讲课了。

“老师，您上您的课，不用管我们。”说话的男生长得高高壮壮，是金浩。

“如果你停下手里的动作。”沈未真诚的建议道。

“嗯？”金浩歪着头，对他发出一个单音节的疑问词。

“嗯。”沈未作出回应。

“你是说这个吗？”金浩挥了挥自己手里的粉笔头，然后将他向前砸去，但是他这次的目标并不是张齐，而是沈未。

沈未站在原地没有动，粉笔头擦着他的头发飞过去，最后落在地上。

班级里难得的有了几秒的安静，但是很快便再一次沸腾起来。

沈未低下头去看坐在第一排的张齐，张齐一瞬间垂下自己的脑袋，他在逃避他的目光。

“老师，好好上课吧。”金浩张扬的声音再次传来。

沈未叹口气，他现在很想上去踹金浩两脚，但是他还不想失去现在的工作，他突然生出了些厌烦的情绪。

于是他转过身，开始继续讲课。

经过这个小小的插曲，上课的时间似乎缩短了很多，在沈未讲完题的那一秒，下课铃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