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叁将包核桃和白糖糕的小包交给他，说：“慢慢吃，累了就睡会儿，我做完了饭就叫你起来吃。”

楚小哥接了包袱，脸上浮出两朵红云，小声道：“郑大哥，你对我真好。”

郑叁转头看他，道：“没事儿，你去歇着吧。”

楚小哥这是轻易不生病，一病就病了好几日。

这回好了，劳动力不能劳动，郑叁这个次要劳动力还得照顾他，加上前些日子的纠结事儿，郑叁的地到现在撒种都还没撒好。头一批撒的种子都发芽了，大部分的地却都还没种上，真是愁人。

郑叁急啊，可他一是没心情，二是他和楚小哥都没法去干活。

这样又过了几日，楚卿总算完全恢复，郑叁才有与他下地，两人一前一后在地里撒种。

楚小哥大病初愈，没了随时随地说“郑大哥我喜欢你”的心情，郑叁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不再精神高度紧张。

郑叁这些日子听到风声，楚王任用吴起变法，将国家法律更改了不少，减少了旧贵族的福利，削弱封君力量，朝廷上下一片风声鹤唳。郑叁觉着自己不过是区区种地的，再怎么变他也要种地不是？没想到这变法却是真真切切将他牵连了进去。

楚小哥的病刚好，郑叁不忍心让他多干活，最近中午日头又大，便同楚小哥提前回家。郑叁怕他干活干太多，又给累病了。今日郑叁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刚回到家，就有两个穿着军服的小兵站在他家门口。

“你是这家的主人么？”一个小兵问。

郑叁茫然点头：“两位军爷，有什么事情么？需要进屋去谈吗？”

“不必了，我们在此处问了便走。你们家有两口人，郑叁和楚卿？”

郑叁立即点点头，说：“是。”

“你家一共三十亩地，都过了春种的时间，你们却只种了十亩，对么？”

郑叁仔细想了一阵，又点点头，说：“是啊，今年春天事情太多，给耽搁了。种了多少我也没数过，但估摸着跟军爷算的差不多。”

两个小兵对视一眼，道：“那就请两位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罢便将郑叁和楚卿给领走了。

郑叁脑子里晕晕的，也不知这二人是要做什么。他问：“军爷，你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两个小兵爷不解释，只说：“不用不着问，到了便知道了。”

郑叁万万没想到，他就这样进了大牢。直到牢门“哐”的一声合上，他才意识到，他蹲大牢了。郑叁望着牢门出神，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不过牢里面人挺多，有不少熟悉的人也赫然在列。比如从来不出门的齐先生和一身肥肉的徐胖子。

牢里的百姓大多数不知自己为何进来，不少反应过来的人都在吵着要出去。县里的牢头被吵烦了，不耐烦道：“吵什么吵什么？你们不知道么？上面出了法令，禁止老百姓游手好闲，不务耕作。你们这些懒汉，就该在牢里边好好反省，回去后努力干活。你们这样散漫，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父母么？”

郑叁傻眼了，原来偷懒不干活也犯法了。

“有没有搞错啊？军爷，偷懒也犯法？”

“就是就是，我宁愿饿死也不干活儿……”

牢里沸腾了起来，“懒汉”们神情激动，吵得不可开交。郑叁知道，这其中有真懒汉，也有像他和楚卿这样，不小心被抓进来的。

楚小哥愣愣地看着郑叁，道：“郑大哥，我肚子好饿啊，平日里这个时候都该吃午饭了。”

郑叁无奈道：“楚卿你就先忍忍吧，今日不同往日，咱们现在身在牢中，我没法给你做饭了。”郑叁在怀里摸了一阵，道：“我早上收了两个面饼在里边，你悄悄地吃一个，不要让别人看见。”

郑叁往四边看去，估摸着这牢里一时半会儿不会派牢饭，饿鬼多得是，他们两人在这儿吃东西绝对会把其他人馋死。果不其然，直到黄昏，牢头只一人派了一碗稀粥和一个面饼。牢里陆陆续续关进更多的人，到了黄昏便塞不下了。郑叁和楚卿在牢里睡了一夜，第二日便被赶着前往别处。

楚小哥被饿得恹恹的，郑叁小心翼翼问带头的军爷：“军爷……我们……我们不会是要被拉去砍头吧？”

小兵听了郑叁的话乐得不行，笑道：“哈哈，你们这些懒汉，听到要杀头就害怕了？谁叫你们平日里不好好干活儿。”

郑叁连忙点头，承认不是。

小兵看郑叁挺斯文，也挺讲理，便如实说了：“这位兄弟，我看你跟你弟弟都挺斯文的，长得也挺好，怎的就这么懒呢？放心吧，你们不会被杀头，这会儿不过是带你们去都城的大牢里撅着。你在夷陵的小牢房也住过了，已经满了，住不下那么多人。”

郑叁点点头，又问：“那什么时候能把我们给放了呢？我的地……还没种好呢……”

小兵鄙视地看了郑叁一眼，道：“别拿这个做理由了，这儿关的都是懒汉，平日里偷懒偷惯了，说自己要变勤快都没人信。至于什么时候放人，咱们也不知道，还要看上面的命令。”

郑叁见问不到什么，便不再问了。他们跟着队伍徒步走了一日，砰地一声，又被关进大牢。郑叁急得不行，再这样关下去，他是真的不用种地了。

“楚卿啊，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呢，也不知给那些军爷送点银钱能不能将事情给摆平了，要送钱的话，该送多少呢？……我们都被关在牢里，又怎么送钱给人家……”

郑叁转来转去，悄悄对楚卿说：“楚卿啊，不然我们先拿点钱让军爷去你家求救，等你家的人送了银钱，咱们兴许就能出去了。出去后，我再将我的那份赎身钱给你。”

楚卿道：“郑大哥，你真是个聪明人，这就照你的办，不过我现在肚子好饿哦……”

“官差大哥，我们肚子好饿啊，不是说要派饭的吗？怎么这个时候还不派饭呐。”

熟悉的声线传入郑叁和楚卿的耳朵，郑叁扭头一看，一男一女蹲在对间的牢房，正在发牢骚。这两人他们都熟悉，正是楚卿的爹娘。

郑叁眼前一黑，完了完了，谁来拯救无辜的他呢？

第二九章：牢中相会

“爹、娘，你们怎么进来了？”楚卿将手伸出牢房的栅栏，使劲挥了挥。对间牢房的楚卿爹娘见了楚卿，一时间又惊又喜，双手搭在栏杆上看儿子。不过只一会儿楚爹便冷下脸来，质问道：“卿儿，你是家中老大，怎的如此懒惰？你可是咱们家的希望啊！”

楚卿连忙道：“爹，我没偷懒，我只是病了才没干活儿。你跟娘呢？怎么进来了……”

楚爹咳了两声，道：“咳咳，今年初不是太冷就是下雨，家里又不缺钱，所以就不想干活了。也就是三个月没开工嘛，至于么……”

“你还说你还说！”楚夫人一听楚爹说话便怒了，“不干活也就罢了，要不是你成天在街边闲逛，没事儿就去酒馆茶楼找乐子被人撞见，我们全家能陪你一起进来么？”

楚爹惭愧地低下了头。

“小瑜跟阿兰呢？”楚卿看了一阵，对边牢中还关了几个家仆，却没见自己弟妹。

楚夫人道：“阿兰上回走了便没回来过。不过瑜儿上次是跟你和郑先生走的，那之后也没了消息，我还正想问你他去哪儿了呢。”

郑叁一头黑线，楚瑜果然没能回家。

楚卿道：“不会啊？小瑜的马很快的，他说送完一个燕国的男孩便会回家了，我以为他在家呢。”

楚夫人连忙摇了摇楚老爷，道：“老爷，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小瑜他究竟去哪儿了？”

楚老爷叹了一声：“我现在倒希望他在别的国家，省得被抓起来。郑先生，你是被小儿连累的么？真是对不住郑先生了……”

郑叁连忙道：“没事没事……今年初我心情不大好，也没怎么干活，这不能怨楚卿……”

楚爹豪爽笑道：“哈哈哈。没想到郑先生的理由比我更加直爽，心情不好便不干活，听起来很有道理啊。”

郑叁实在想不到什么好说的，蹲在牢中万念俱灰。现在没人能救他们了，也不知要在这牢中蹲多久。

“老爷，夫人，小的肚子好饿。”

对边牢中凭空出现一排白牙，着实把郑叁吓了一跳。楚夫人道：“黑炭，你不要突然说话吓人好么？你瞧瞧，郑先生被你吓得。”

黑炭连连道歉，郑叁摆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我还以为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楚卿沉默了一阵，说：“郑大哥，小黄还在家呢，咱们都出来两天了。”

郑叁想起留在家中的小黄，突然一阵心痛。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将小黄托付给谁便被抓走了。他安慰楚卿道：“应该没事，后院有狗洞，它饿了会出去找吃的。”

楚小哥低下头去，黯然道：“外边没什么吃的，它会吃屎吗？”

郑叁拍拍楚卿的肩膀：“没事儿别说这么煞风景的话，饿了就先睡会儿，派饭了我叫你起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人来给一群懒汉送吃食。牢里的东西自然不会有多好，稀粥青菜和混了玉米的杂粮面饼，味道不咋地，郑叁只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剩的都给楚卿吃了。

懒汉们比一般囚犯容易管理，他们只有在饿的时候会提出抗议，别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怨言。比如跟郑叁和楚卿关在一起的那几位，从进来之后便没起来过，在稻草上躺了个大字，舒舒服服地打呼噜。郑叁觉着这几位兄台恐怕让他们出去，他们还不一定乐意呢。

地牢里阴冷潮湿，还好铺了稻草。渐渐地光线暗了下来，夜幕降临。郑叁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楚卿靠在他身上睡着了。郑叁睡不着，还在想没播种的土地。

远远地传来木门开启的吱呀声，一个男子问道：“今日抓了多少人？”

狱卒回道：“回大人的话，今日又抓了一百一十，现在牢里差不多已经满了。大人……这些懒汉在牢中白吃白睡，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上面命令如此，不过王也只是想对游手好闲之人略施惩戒，你不用担心。过段日子，王可能会让这些人去修建或是集体耕种。”

郑叁听了浑身一颤，这男人的意思是他们会被派去做苦力咯？不要啊，他自己的田地都还没种，白白给国家干活，他自己的地怎么办啊？

郑叁正想着，脚步声渐渐近了。白惨惨的月光透过窄小的窗子洒落在稻草上，郑叁回头去看，那人侧着脸走在牢房外的小道上，下巴微微上扬，忧郁地看向牢狱中窄小的窗户，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的味道。

郑叁有种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感觉，坐个牢也能遇上这么多熟人，人生简直太精彩了。此时蔡老大感到郑叁的目光，回过头来与之对视，眼神中掠过一丝诧异。

“郑老弟，你怎的在此处？”蔡老大见楚卿靠在郑叁肩头，眼中忧郁的味道更浓了几分。“你们……你们怎么都进来了……”

郑叁突然觉得蔡老大脱了粗布麻衣穿着军服还挺不错，看上去人模人样，精神了不少。

郑叁不好意思道：“咳，还不是……还不是今年初我身体不大舒服，楚卿也不大舒服……所以……农活没干完呗……”郑叁说完，抬起头来又问了一句：“蔡大哥，你现在是发达了么？”

蔡老大有些害羞，微微低下头去：“算不上发达，王奖励耕战，我立了点小功，得了个小军衔，如此而已。郑老弟，你们这样关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再过几日王恐怕要下诏，令你们去做苦力。不如我连夜将你们放走？”

郑叁听了眼睛一亮，然而他看了一眼对间牢房，心下却有几分犹豫。

“蔡大哥……能不能……将楚卿的爹娘也放走？他们正好在对间。”

蔡老大犹豫一番，道：“放出的人太多，容易引人疑窦，恐怕……不大方便……”

郑叁也想到这点，楚家除了楚卿父母还有好几个仆人关在里边，这一放，人就少太多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何况蔡老大离开他家的时间也不长，当上小军官的时间肯定尚短，这样徇私，被人捉了把柄可就完蛋了。

“这个……蔡大哥，方才是我太失礼了，我不该提这么……这么过分的要求。不然……我还是不走了吧，免得让你为难……”

两人沉默了一阵，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惹得正在熟睡中的官兵纷纷亮出兵器。

“狗官速死！”

随着又一声巨响，土坯的牢房墙面上多了个大洞，这个洞正好开在楚卿爹娘住的那间牢房墙上。熟睡的两夫妇终于醒来，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一个黑衣蒙面人给抓了出去。

“有人劫狱！有人劫狱！”

蔡老大这时也不忧郁了，连忙将楚卿和郑叁的牢门开了，又将对间的牢房门打开，说：“郑老弟，你跟楚兄弟先走吧，这时候趁乱走再合适不过。”

楚卿终于醒了，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看着黑漆漆的墙壁。在看到牢外的蔡老大时，脸上顿时多了几丝警觉。郑叁扯扯楚卿的衣裳，道：“楚卿啊，咱们赶紧趁乱出去得了，有人劫狱！”

楚小哥连忙反应过来，站起身。郑叁向蔡老大作了个揖，道：“多谢蔡大哥。”

蔡老大忧郁地看向墙壁，道：“你们二人赶紧离去吧，时间不多了，待会儿会有不少官兵过来。”

郑叁激动地拉扯着楚小哥的衣裳，丢下一句“后会有期”，连忙进了对间牢房，从洞里钻了出去。

第三十章：巧遇少侠

外面正热闹着，穿黑衣蒙黑纱之人正在同狱卒纠缠，他武功高强，能够以一对多，打得一群狱卒落花流水。郑叁拉着楚卿往前走，楚爹和楚夫人正跑在前面，一个黑影在他们身后晃动。郑叁定睛一看，原来是黑炭。

这所牢房建材相当劣质，设施破烂，墙面是土坯的。墙面破了个大洞，跑出去不少囚犯。令郑叁惊讶的是，趁乱跑出来的人也不算多，十来个而已。不过想想里边关的都是懒汉，郑叁也就释然了。

郑叁和楚卿越跑越远，郑叁跑不动了，楚小哥一把将他抱起，脚下生风。

郑叁竖起耳朵听风声和人声，渐渐地人声少了，楚卿也追上了楚爹和楚夫人，几人汇合后在坡下暂且歇脚，听四周已无人声，便渐渐放下心来。

“卿儿啊，为娘一年不见你，机灵了不少呢，跟着郑先生真是没用白学啊。”楚夫人一边喘气，一边拍楚老爷的肩膀，道：“老爷，你说是不？”

楚爹点点头，说：“不错，有点楚家人的样子了，今后继续努力，也多谢郑先生。”

郑叁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哪里哪里，楚卿这孩子有时还是挺机灵的，尽得您二老的真传。”

暗夜中，脚步声传来，几人屏住呼吸。楚夫人拉住黑炭，躲在他身后。郑叁连忙捡起地上的树枝，挡住自己的脸。楚爹趴在地上，用手捂住脑袋。楚卿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