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挂着浅笑,眼角习惯性地眯起,却在此时耳尖地听见被王景初护在身后的沈泽小声嘟囔了一句:“谁想认识你这变态啊……”
萧不恸便看他祖师爷唇角又是一勾,冷厉的眼神如同春风化雨,但对着对面的人,仍是警戒。萧不恸已经不想去争取身体的控制权。他这时才隐约地认识到:在这古怪的地方,他是完全没有插足的地方的。他现在所能做的,不过看戏而已。
第十七章:前尘旧事乱心扉
听了沈泽的话,萧不恸便听见自己说:“少侠不想认识本君,但本君却对你甚感兴趣呢。”
沈泽听罢把自己更往王景初背后缩了缩,试图逃脱对方的视线禁锢。王景初凤目之中满是肃杀之气,那柄长剑战意更盛,他把人护得更加严实,他寒着脸冷喝一声。
“养玉!你又想做什么——”
他话音还未落,萧不恸便见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模样古怪的弓弩,衣袂无风自动,右手经脉中有一股古怪的劲息正悄然凝聚,那灼热之中又带着一丝刺骨阴寒的劲息在经脉中流转,而那一瞬间,原本安稳的灵气突然变得剧烈,激荡冲刷着四肢百骸,似乎要将躯体生生撕裂。萧不恸原本想继续官网下去,却被这道劲息引得岔了内息,喉间一暖,眼前一黑,生生就从这幻境之中脱离出去!
而他耳畔,尚还回荡着那人的答复。
——“我想做的?……自是我该做的事……”
萧不恸胸膛剧烈地起伏,错调的心跳声如擂鼓。他耳边回荡着嗡嗡的鸣声,头脑昏眩,左手紧紧捂着嘴,却阻止不了刺目殷红的血自指缝间流至手腕。
萧不恸紧皱着眉,阖眼调息平下体内紊乱的气息。等温和的灵气在体内运转了三个小周天才堪堪停下。
而这时,脑海里不期然竟出现了一双眼,似笑非笑,睥睨众生。
——养玉。
萧不恸是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第一次是自沈泽口中听闻,而这一次却是出自王景初口中。
他回想了一番那二人对待此人的态度以及方才的印象,萧不恸便觉得这人大概真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沈泽自不必说,白泽转世之身足能让他睥睨半个西冥,而王景初……他空门的祖师爷,要没些本事怎么可以!虽已过千年,但王景初放在当年,可是当时江湖最最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纵是放在长江后浪推前浪的今日,也少有人能有他一半的本事。
而能让他们这般顾忌,那养玉的身份……实在是需要好好敲打一番。
萧不恸深呼一口气,将方才幻境的事放在一边,开始思索起来他到底是怎么进到那个鬼地方去的。而他左思右想,最终却只能把原因归结到自己左肩上锁骨下的那块玉珏。
当时他方入定不就,正按着沈泽教的法子汲取四围的灵气,而突然有一瞬,周围的灵气突然暴涨,流入玉珏的灵气不断增多,一阵白光过后,他便出现在了那个地方。萧不恸掀开自己的衣领,找来镜子一看,锁骨下的皮肤正散着辉白圆润的光泽,而之前如同惊鸿初现的图文如今已经开始浮在表面,不必用手去触碰便清晰可见。
——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罴(音皮)而无爪。
……果真是恶兽混沌。
他这终于是踏入了养玉师的门槛。
萧不恸却没有半分高兴的心思。他记得沈泽曾说过,以身为器,养身为玉。养玉师的修行,简单看上去就是把自己变作一块巨大的人形玉石,再步步化器为用乃至悟道行空。而最甚者甚至可以破灭轮回,踏破虚空。
寻道!悟道!行道!破道!这四则,被称作养玉四则。
萧不恸疲惫地合上眼,正想闭上眼不管不顾地睡上一觉,但一合眼方才惊鸿一瞥的那双眼睛便似乎在冥冥之中寸步不移地在盯着他,那种诡异的视线,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他心中一阵烦闷,隐隐有种窒息感。觉也不愿意去睡了,撑着疲惫的身体从床上翻起来便打算去找沈泽。而这时窗外吹进一阵冷风,顺带着飘进几片白色的飘絮物,他这才发现外头竟是离奇地下起了雪。
萧不恸顿时觉得有些冷,阖上窗把外衫穿上,便打算带外头找一找那不知去向的沈泽。哪知等他把斗笠戴上正打算出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沈泽捧着两样小菜进来,见他这么打扮便不由问道:“你要去哪?”
萧不恸接过他手中餐盘,刚刚那种被窥视的惊悚感在沈泽进来那一刻云散风流,他心下稍安,便道:“正要去寻你。”
沈泽看他脸色难看,额上还浸着一层薄薄的冷汗,再加指缝间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不自禁皱起眉头:“刚刚是出了什么事?”
萧不恸原本也没打算瞒他,平铺直叙地将整件事说了一通,只将他跟王景初的部分改了身份。
他莫名有种感觉,觉得沈泽大概也不愿意回想起从前的事。
他这番话说完,沈泽便陷入沉思,半晌,他沉吟道:“是我失策了,不想他竟如此阴魂不散。”
接着沈泽又道:“……混沌一脉的养玉师不论生死,冥冥之中总有些牵扯。你同门手中那块魂玉不定就是原来就是他的所有物,染上了他的魂息,看见这些……也无可厚非,养玉之事你暂且揭过,再过些日子就好。”
他说得含糊,萧不恸听出其中的忧虑以及不确定,顿时苦笑起来。
当真是过一段时日就能安然无事?
第十八章:试送书稿逢三弦
二人相对无言地用完膳。沈泽便从袖口了整出一叠书稿,放到萧不恸面前。
“稍后我们走一趟冻结的淑砚斋,”沈泽一手撑着下巴,看上去心情颇佳,“我前几日让小二送了半部稿子,听说掌事的颇满意让我们赶紧把剩下的稿子交上去。这淑砚斋口碑不错,稿酬我也打听过了。虽然不高,但按照我们现在的情况也算合理,交了书稿拿了银子我们就能走了。”
萧少侠含含糊糊地应了声,目光游离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萧少侠年纪轻轻却光遇见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此刻脑子没出什么毛病都算是不错了。沈泽叹了口气,趁着他走神,边绕到他身后给萧不恸挽起了发。
作为一个基腐宅均有涉猎的三次元肉文大手,沈泽毫无疑问又是个技术宅。
——他收藏的那一柜子的BJD可不是盖的!= =+
可惜风萧萧兮易水寒,沈泽一去兮不复还。这辈子他是不指望能回家了……沈泽惆怅地在萧不恸发上簪上一朵梅花,开始端详起自己的杰作来。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虽然五官稍显英气了些,却又不会有太过的违和感,反而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添了几分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子侠气。
沈泽看了一阵,自觉以后大概是不会再有机会坑萧少侠穿上女装了,顿时真恨不得找个相机来狂拍一通。
……唉,可惜这边科技一点都不发达。
萧不恸让他诡异的眼神看得发毛,就是再怎么神游天外也让他给勾了回来。他刚刚虽然走神,但沈泽的话还是听了进去的。他也不管沈泽到底在他头上捣鼓了些什么,把那叠书稿收拾好,便转身去收拾行李。
他的行李实在是简单,不过一套衣服【衣服现在也可以免了】一把剑,不多时便把物什都收拾完毕,将斗笠戴好,便对着沈泽道了一声走了,便率先朝着门口迈去。
沈泽挑了挑眉,摇身一转,变化成一道银光,飞入萧不恸锁骨下的玉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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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街的淑砚斋距离有间客栈并不远。只是这些日连天大雪的,将路面都掩盖了。未经打扫的街道并不好走,再加上萧不恸一身在这雪景中略显清凉的夏衫……着实给他惹来了些异样的目光。
萧不恸以为,那些人肯定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不过幸得内力护体,玉玦养身,让他并未感到太过寒冷。而早前的那道剑伤,在玉玦灵气的滋养下,早不知多少天前便痊愈了,实在让他免了一场苦痛。
淑砚斋的外门看上去典雅古朴,专营些古玩书画,此外也做些坊间读物聊以怡情。而这类读物,又因其文辞香艳而销量火爆,因而在西冥十分有名。
萧不恸进了门。里头正有不少人在挑拣着自己需要的书籍,柜台旁着个憨态可掬的中年男子,见萧不恸进了门,先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又在看清萧不恸面容时古怪的怔了下。
“姑、姑娘是第一次来?可有什么想要?”
萧不恸听见这一声‘姑娘’就情不自禁地娇躯一震,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他觉得这时候沈泽的一句口头禅他也可以用上了:
——我觉得我的膝盖中了一箭。
偏偏他还不能否认。
沈泽那厮放肆的笑声在他脑海中回荡。他不动声色地缓缓吐息,压下心中那股子憋闷之气,对着那人小声道:
“我……奴家是来谈生意的。”
……一口老血。
而玉玦内沈泽简直要笑疯了,萧不恸毫不怀疑他能笑厥过去。
那种男人听了,“我便是这处的掌事,姓张,不知姑娘是?”
萧不恸沉默。他又不是沈泽那厮,怎么知道他对着这人是个什么说法。
沈泽忍着笑提点道:“你就说,销魂蚀骨知几分。”
萧不恸于是道:“销魂蚀骨知几分。”
中年男子的眼睛在那一瞬亮了起来,继续道:“放荡小书生?”
——什么玩意!
萧不恸眼皮子一抽,还是按捺着“呵呵”了一声。
这回沈泽终于不笑了,他一本正经地说:“萧少侠你知道吗?传说,每个呵呵后面都跟着一句MLGB~”他自己又接着狂笑了两声,紧接着无限惆怅道:“我知道你不懂。”
——我也不想懂!
萧不恸一面安慰着自己没必要跟银子过不去,一面内心泪流满面地跟掌事的寒暄了几句。便被引到书房,开始谈起生意来。
萧不恸只想早日结束这桩破事,到了书房便迫不及待地取出那打书稿来。那掌事大约是看出了他的不耐烦,挥手招来仆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对他笑了笑便仔细看起书稿来。
大概是担心冷落了他,张掌事看稿的时候还不时抬起头询问了萧不恸几句。自然,问的都是些颇挑战他底限的玩意。
——什么双龙入洞烛泪朱砂,料峭春风……该死的沈泽都要笑疯了。
于是,张掌事一边问,一边看着这位写出这等文辞直白香艳的新一代摇钱树一边支吾着答复他,一边脸色飞起晕红,看上去简直快要赶上黄昏天边的火烧云,艳红艳红的。
果然是女人心思你别猜……
张掌事合上书,先对着看上去十分忐忑的、眉头紧皱的萧不恸安慰一番:“在下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精彩的文章了,加上几张春戏图和我们淑砚斋的宣传,一定是能大卖的BALABALA……”
谁管它能不能卖!萧不恸眼神幽幽地盯着张管事的嘴,怎么也想不到他怎么能有那么多话说。
所幸张管事还记得他是来做些什么的,夸赞了萧不恸一番后,便取出一个木制算盘,啪啪打了一会,给了个颇为可观的数字。
这次萧不恸倒是有些意外了。他知道沈泽写书可能能赚钱,但不想能赚那么多。
——难道真是艳俗小说才比较有市场?
张管事似是看出他的意外,笑了笑解释道:“本来是没有那么多的,但我看这书实在精彩,将来必是要大红大紫的,便想在这向姑娘讨个喜头,若下次还有什么新作,优先考虑淑砚斋吧。”
萧不恸松了口气,微一颔首:“合作愉快。”
张掌事点点头,站起身:“姑娘便在此侯上一会,在下者就去支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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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掌事动作很快。没多久,十两的现银,五十两的银票便呈了上来。
——钱货两讫。
银子到手萧不恸也就没什么可留的了。瞬时松了口气,戴上斗笠便打算出门换掉那一身女装,出了书房正欲离开,却迎面来个女子,那女子行走匆匆,步履紊乱,似乎也没注意旁边有人,竟是就那样要撞上萧不恸。
萧不恸修了一身武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被撞上,微微侧身避过了女子,却又没躲过背面的来人,竟是就那样一头撞了上去。
“嘶——”萧不恸只觉自己撞上一堵肉墙,额头磕得生疼,斗笠也轻飘飘地跌在地上。
这原该是个意外。但老天总喜欢作弄人,那人微退一步站稳,凤眼微挑,把这毛躁的斗笠看了个清楚后,阴冷低沉的声音便骤然响起。
干脆,肯定,也带着几分古怪。
“萧不恸?”
萧不恸心下一惊,第一个想着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了。旋即便做出了件让他悔恨终生的事、
他佯作羞态,娇声嗔道:“哎呀公子你说的可是奴家的哥哥萧不恸?”
……
石三弦冷冷把他整个人看了一遍:“我记得你祖上三代单传。”随即不紧不慢地又补上一句,“不想萧少侠原来有这样的嗜好。”
萧不恸:“……”
沈泽藏在玉玦里,真真是要笑疯了。
第十九章:玉棺现世惹尘埃
萧不恸眼下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认,一是不认。认了吧,其实也不会怎样,只不过萧不恸心里始终有道坎过不去,于是他就那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括弧笑)
于是石三弦便看着眼前女装打扮的萧不恸颊飞红云:“其实……奴家是不恸表哥的远房表妹……”
——看架势是打算死也不认。
石三弦又把他整个人看了一圈,嘲讽道:“那么萧少侠的远房表妹,芳龄几许绣名为何?本君对你一见钟情,改日见了汝兄,定当上门提亲。”
萧不恸不胜娇羞:“哎呀公子……奴、奴家与表兄两相授受,早已私定终身,奈何家中父母不亲,难以相守。公子好意,奴家心领了,况且此身已决常伴青灯……”
石三弦:“……”
沈泽在玉玦中狂笑不断。实在是想不到萧不恸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君子模样,实际上这么爱演。
可惜他只记得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在他面前的,从不是什么兔子。
只见石三弦微微笑起来,语气却是怎么听怎么危险:“没关系,本君还没听过有哪家寺庙敢跟本君抢人的。既然还未削发,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如此正好,本君尚有事要寻你兄长,表妹,你便同本君上路吧……”他音量渐低渐缓,透了一股玩味之意,“正好也有个照应。”
萧不恸=皿=。
沈泽默默捂脸:“看吧,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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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少有世家子真能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石三弦作为归云堂少主,肩上担子自然也重,要找萧不恸自是有正事,而萧不恸本身也有事要去寻石三弦,只是不想竟在这样尴尬的场景下见了面。
对石三弦的邀请,萧不便恸很干脆地应承了下来。
而等萧不恸换了衣装,驾着马前往约定的地点时,他才发现石三弦这一行真是轻装简行,一匹马一个匣此外就别无他物。
他不由道:“石少主不用再带些什么吗?”
石三弦漫不经心地道:“你觉得我还要带些什么?”
萧不恸道:“二师兄对我说,武林世家子弟出门,总要有红颜知己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