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影术+番外——琰迟
琰迟  发于:2015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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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笛思来想去,还是坐到了公孙宴身旁,他按兵不动,竖耳听起公孙宴早年的故事来。

说起当年,那都是前朝时候的事儿了。

那时的我,还是个日日徜徉在常州大街小巷里的人,时刻都在钻研丹青之事。

我还记得,那一年春开得分外早,常州城内城外春色甚浓,景色清新宜人,就像是预兆一般,告诉我这一年必定是个前程似锦的好年。

因此,我更是早晚都在闹市里觅一处人流涌动的地方搁个画摊。有生意时,就替人画上一幅扇面或是远山长卷;闲下来的时候,我就自在地画自己钟意的花草,提笔最多的便是初春的桃花了。

有一日,我画摊前来了一位远来的贵客,他见我画得也算是像模像样,就和我说道:

“小兄弟,我看你也是画工精湛,可有意另谋高就,不再受困于这小小画摊之中?”

这位贵客试探的话正中我下怀,我赶紧搁下了笔,恭恭敬敬求他指明方向。

“求字倒用不上,我说的这条路有很多像你这样出类拔萃的人上赶着前去呢,能不能成就了你,关键还是得靠你自己的本事。”

贵客说得中肯,我也是跃跃欲试。他指的这条路,正是远赴洛阳,去参加当朝秦王爷设下的牡丹宴。

只要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便能入王爷府,从此声名鹊起,衣食无忧。

说来我并不愁吃穿,只是不满于只在常州城内做一个走街串巷的小小画匠。于是,在我对秦王爷的了解只止步于他是个无心朝政的王爷的时候,我就毅然决然地留了书信一封,只身前往洛阳。

那时我家中还有一个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老母,她时常靠给人纳鞋来挣几个小钱。我这一走之后,也没想过竟会在至死前都没能和她见过面。

真去到洛阳的时候,我最初的那份胸有成竹也七零八落的不成模样。

参加牡丹宴的能工巧匠皆是各地奇才,要想在名流之辈里挤进秦王爷府还真是要削减脑袋,动足功夫。

我找了家客栈留宿,在静心等候这场比试开台之余,也绞尽脑汁想出些出奇制胜的法子。

巧的是,住我对门的一位年轻男子也同是画师,他自青州而来,还携了一封朝廷某某官员的举荐信而来。

男子爽快,他自报家门,姓方名叙。方叙他性子耿直洒脱,看上去不像是会使阴招之辈,我也不是扭捏作态的人,便有心邀他进内屋聊起了这回王爷设下的宴会。

这一聊,便促成了我和方叙的结交之仪。

本以为,这牡丹宴当是王爷宴请前来赴会的画师,之后便是各展拳脚,来场痛快的比试。我抱着这样无端的想法,一直过到了宴会前五日。

“公孙,快和我去城门口看看去,说是王爷府张贴了告示。”方叙神色匆匆地踏进我屋中,连房门都忘了敲。

我彼时正为新琢磨出的法子欢欣鼓舞,见他一来,忙慌乱中收起姿态,藏好画稿。

我断断续续地问道:“什么、什么告示这么要紧?”

方叙觉察出我的异样,在我身后扫了几眼,才道:“听说是为了五日后的牡丹宴的,这秦王爷的喜好不同于别人,他招揽各色各样的人物,这些个人物在他们的行当里都是天下第一,想来他设定的比赛规矩也是刁钻的。”

方叙说得严肃,可见并非是玩笑话。我那时没将他的异样放在心上,只想着事不宜迟,赶忙和他随着人群赶去了城门口。

其实贴在城门口的告示上也不过是寥寥几笔,大概意思是“牡丹宴早在牡丹开花之时,便就已经开始,而王爷府会在五日之后于王府门前收取画稿,过时不候。半月之后,便出结果。”

告示中还特意强调了评画之人并非秦七王爷,还是个叫做“何宿仪”的人物。

“有意思,这秦王爷倒是个有意思的人。”秦王爷设了个虚宴愚弄众人,也还能被他圆的回来,我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叙却并不如我这般从容,他脸上写着愁云难消,满眼看去的都是前来看告示的画师们。他急得额头上热汗密布,手握成的拳头是怎么也松不开。方叙紧张兮兮地提防着周遭之人,神神叨叨问道:“公孙,你说咱们有把握在这堆人里显眼吗?”

我心里清楚,他话里的“咱们”是要打上折扣的。

我释然一笑,上前把住他肩膀,宽慰他道:“比起我,你胜算要大上许多,你不还有封大官的举荐信吗?”

这话像是戳到了他痛处,方叙连连比了“噤声”的动作。

他哀叹道:“你是不知道这何宿仪是什么人,我这回算是弄巧成拙了,那封举荐信交出去,我还不得身首异处了。”

能叫方叙如此发怵,我就更是好奇何宿仪会是怎样翻云覆雨的好手。

“那你和我说说,他是什么人。”

方叙再警惕四周,将我拉至无人处,才轻声道:“何宿仪和秦王爷是什么关系我是不知道的,但能干涉秦王爷府上的事的,他可是头一人。此人若是说不上权倾朝野,那也是个拉锯党派的人物,而我找来举荐的大官恰恰和他是两派阵营,你说我这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方叙说着说着,就提袖抹抹眼角了。我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也不能像往日那般和他嬉皮笑脸着,只能敷衍着宽解他一二,“没了这举荐信,你一身本事也还在,不必杞人忧天。何况,天下之大,皆是容身之所。”

“公孙,那你想好该怎么画了吗?”方叙蓦地抬眼,撞上我的视线。

他这话有多少试探的成分我猜不出来,但这毕竟相关日后,我也不能掉以轻心,便搪塞他道:“哪能这么快呢,我还以为五日才开台呢。”

方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再为琐事计较,与我并肩回了客栈。

回到客房里,我就动笔作画。别出心裁的画法我已是尝试过了几遍,用来画花是再讨喜不过。

这一画,我画的昏天黑地,不分昼夜,只觉得脑中赏过的牡丹都能跃然纸上。

临五日之限还有一日的时候,我总算搁笔收尾,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公孙,我能进来吗?”

方叙敲门敲得很是时候,我虽狐疑,却也是给他应了门。

他手上提了壶好酒来,笑道:“你我相识不久,却投缘的很。明日之后,不论能否在王府里出人头地,也终究是各奔东西的命数了。我拿了壶酒来,算作饯别酒。”

我深深打了个呵欠,眼皮子都快黏起来了,我强打精神道:“方叙啊方叙,你也说了咱们二人是有缘。既然有缘,再别也能再见,何必被离愁别绪牵着鼻子走呢。”

“公孙这么一说,倒是方叙唐突了。”方叙给我斟了满满一杯酒,道:“愿我们二人都能得偿所愿。”

“来,干了。”

我酒量不差,可和方叙这几巡黄汤下肚,我竟是喝得醉眼迷蒙,分不出东南西北就睡倒在了桌上。

再醒来的时候,是客栈小二的叩门声将我喊醒的。

我打了个激灵,脑袋虽还晕乎着,酒已经清醒了。

小二道:“公孙客官啊,方公子说了叫小的在这个时辰提醒你去王爷府,你可别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我讪讪地答道。

匆匆洗漱过后,我手忙脚乱地从床被子里放出那卷被我遮掩的好好的画作,也来不及确认什么,就连奔带跑地冲去了王爷府门前。

方叙手脚快过我,等我赶去王爷府门前的时候,实打实地见着了一回门庭若市的盛况。

我也顾不上找方叙,侧着身子往里头挤去,把不眠不休画了几夜的画藏在胸口,生怕被人磕着碰着。

“各位稍安勿躁,每人把画搁在这张长桌上就可以走了,五日之后才来王府门前报到。”

王府的总管出来放话,这群叫唤的人才悻悻地住嘴。

我被人插了几次足,往后推搡了几步,才终能把画交托到王爷府的人手上。

“还请好好对待。”我千叮咛万嘱咐,换来的只是旁人的冷眼相加。

自打那日的饯别之后,我还真没再见到过方叙,问起小二也只说方叙早付清了银两,不在客栈里住了。

又是五日,日子如东去的流水,开花结果的芳菲,总是眨眼之间就变成另一番模样。

可我没能想到,这另一番模样对我来说,全然是面目全非。

我这回早早地赶到了王爷府门前,搓着手跺着脚等着府里的人报信。

门前围了愈发多的人,我粗略算了下,似乎比收画那日还多出了一半的人来。不论是翘首等着结果的,还是抱着手臂看好戏,最后都熬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人们的交头接耳声几乎大过了街头的吆喝声。

我靠着王府门前的老银杏,脸上看上去是不动声色,可藏在裤腿里的脚是一直无法自控地颤抖着。

王府的朱红大门总算打开,几个低眉顺眼的下人齐齐迎来位贵人。

“哟,是何宿仪何大人。”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的起了头,四座皆是炸开来了锅。我也按捺不住,仰直了脖子瞄他。维持着僵硬的动作不过片刻,我的脖子就已经伤得不能转动了。在这片刻里,我只勉强打量出这位何大人是个长相俊朗的人才。

“各位不急,等待并非是个艰难困苦的过程,就连傅说这一代贤臣,也是在从事版筑的等候中等来一双慧眼。”

何宿仪清嗓子道,开篇便是一通道理。

他从明君说到了贤臣,从政通人和说到安居乐业,说的台下无一人再敢造次,才悠悠地道出他心中的人选。

“秦七王爷邀请本官来替他做一回主,本官也是受宠若惊。底下诸位的画作我已是细细观摩过,佳作层出不穷,要从中做出抉择,实在是件为难事儿。大伙儿也都知道,秦七王爷定了条不成文的规矩,他府上招募的某一行的能工巧匠仅此一位,所以万里挑一这事儿对我来说绝非等闲。”

何宿仪滔滔不绝,闲话扯了半天也没能归到正轨上。我斜倚着银杏树,听着四方的窃窃私语声又起。

“想必诸位都等不及了吧,那本官也就不卖关子了。”他击掌三声,传人抬上画作。

何宿仪握着那幅长卷,长卷是黄色绸带卷起,我看着分外眼熟,仿佛心都快跳出了胸膛。

“方叙,方叙便是入选之人。”

凉水瞬间从头浇到了脚底,我无力地贴上了树干。

何宿仪将画在众人面前展开,他嘴角含笑道:“此画惊世骇俗,诸位也当没有异议吧。不如由谁来点评一下?”

我死死盯着那幅画,画中的红牡丹像是鲜血一般染红了我的眼。

我手背青筋爆出,浑身打着冷战。我咬紧牙关,拨开围观人群,冲到了就近的酒肆里不由分说地提了一坛子酒出来。

我抱着酒,视死如归似的再扎回了人堆里。

高举起酒坛子,狠狠往地上砸去,我吼道:“谁都不许吵!”

周遭哄闹的人声一下散去,众人几乎都是惊恐地望着我这个怪人,王爷府上的侍从更是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拔剑。

“慢着。”何宿仪将他们拦下,高声问我道:“你是何人?”

这是我正儿八经的头一回看清楚他。这样出众的人我画过很多次,但今日一见之后,我知道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可能我一辈子都无法凸显出来。

我顾盼四周,却没能找到方叙藏到哪里去了。我只能豁出去道:“我不是什么人,我来评画而已。”

何宿仪抚掌道:“你来评评看,本官听着。”

“此画甚为用心,画师心思缜密的用到了虚实相承。且看这冲和淡致的远山看似多余,实则是为了引出风韵秀挺的红牡丹。牡丹墨色极重,浓墨逗出的隐约俏丽中不掩方正,挂在王爷府上更是合衬非凡。再看这红牡丹旁的几块奇石,牡丹与奇崛山石并行,一反常态,作者在此处暗喻牡丹虽为花中贵胄,却也并非是骄矜之流。画师在山石上着笔甚多,画法乃是勒笔而行,再徐徐顿笔,只为勾勒出其中的嶙峋。以嶙峋见花之俏丽,犹如以黑衬白,花更美矣。”

我这肺腑之言吐出,浑身都轻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倒看出了不少本官没能看出的门道来。”

我自傲一笑,也不朝他拘礼,直接道:“草民公孙宴,这幅画正是出自我之手,还望何大人明察!”

35、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说完笔直地站在原地,周围说三道四的声音又渐渐浮了出来。

何宿仪他却依旧是端着官腔,一脸的见怪不怪。他阴阳怪气的说话态度让我好不舒爽,他嗤道:“果然这种事情年年都有。不过你也不必因为进不了王爷府,就心生歹念,秦王爷说了,来参加牡丹宴的各位画师都能领份赏金回去。这些银两比能起让你们后半辈子享清福那自然不能算多,但好歹也是王爷他的一份心意。”

何宿仪就此看向了我,自然而然地把话锋又调转回了我的身上。他斜着眼上下瞟了瞟我,仿佛他早已习惯了盛气凌人,“你是叫公孙宴吧,你若要狮子大开口还嫌不够,你就领个两份回去,算上本官犒赏的一份就得了。”

何宿仪的态度摆明了是觉得我跌进了钱眼里,甚至可以为此不择手段。

“何大人,您这话未免有些刺耳了。”我望着他冷笑,那时的我初出茅庐,也不懂得收敛锋芒,只知道这何宿仪的一番话踩痛了我。我疾步上前,与这个目中无人的朝野大官仅仅几步之遥,我不躲不避,道:“何大人展望河山时留下的诗篇想来也不愿被冠以他人名姓的罢?诗画不分家,大人理应能明白我此时的心情。”

“何况……”说到此处,我特意顿了顿,背过身来朝向底下一众云里雾里的看客们,“何况方叙至今仍未现身,这难道不可疑吗?”

王府门前的同行们又骚动起来,不少人围作一团指指点点。我试图在乱糟糟的人堆里把方叙这个偷画贼捉出来,可惜我在明他在暗,找得双眼酸胀也都只是白费功夫。我叹了口短气,一个曾经可以对饮祝酒的深交好友,竟然也会摇身一变变成了梁上君子,我心里实打实的不好受。

在我感慨良多的时候,何宿仪话里的挖苦暗讽又如同冷箭放来,“公孙宴你还挺会来事儿,做一小小画师岂不委屈了你?”

他不正眼看我,只向身后比了个动作,压根不将我的委屈放在眼里。他当我的默不作声是默认,便更是冷嘲热讽道:“为了能进这里的门槛,你就闹了这么一出?本官明明白白告诉你,王爷府向来只收身家清白的人,不说你现在是不是一派胡言,光是你今日在此的兴风作浪就能叫你这辈子都进不了王爷府!再说了,你能证明这幅画当真是出自你手吗?”

这时,王府大开的朱红大门里涌出来两队面无表情的家仆,一人手提一袋散银,动作僵硬地将府前的人打发走了。

短短时长,王府门前就清冷了下来。家仆训练有素地齐齐回归府内,他们绝尘而来又绝尘而归,只剩下那些被他们的踏步扫起而遗留在我肩头的扬土。

我拳头收在袖筒里,和风迎来,乱花狂絮迷了人满眼。在风片携来的红英里,我与何宿仪皆是衣袂飘飘长发浮动。直至此时,晌午的太阳高照时,我的一头热总算被吹走了些。

原先画上的一方印权且能证明我所言不假,只是事到如今这方印估计也被方叙涂涂改改成了画中一角。

我一时吃瘪,此刻和风已走,我急得满头大汗却无计可施。

何宿仪把我的为难看在眼里,他掂着手里两袋鼓囊囊的钱袋,笑问道:“公孙宴,你若现在拿着这两袋子钱离开,本官可恕你口出狂言之罪,并且本官大可以保证这事儿没人会说给王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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